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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到父母的卧室,翻出抽屉里的体温计,书桌上佳音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来电显示是外婆打来的,于是直接接听,礼貌地向长辈问好。
  外婆敷衍地哄了他两句,吩咐:“小勇,你妈呢?让她接电话。”
  “妈妈在外面招待客人,外婆您稍等,我把手机拿出去给她。”
  外婆大约听到窗外的嘈杂,问他:“你家来了很多客人吗?出什么事了?”
  “外公昨天去世了。”
  “你外公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外公得了癌症,前天上街掉进窨井里,昨天就在医院去世了。”
  小勇难过得哭了,外婆不知怎地竟然兴奋地大叫:“哦,好好好,快把手机给你妈。”
  男孩还奇怪,外公的死明明是再伤心不过的事,外婆怎么会连连叫好呢?
  他不敢问为什么,快速将手机送到母亲手中。
  “喂,佳音,听说你公公死了?”
  佳音正在人堆里,母亲一出声她就猜透她的心思,暂别宾客回到卧室,母亲肆无忌惮笑起来。
  “赛老头死得真是时候啊,他一死,你不就当家做主了吗?我正愁洋洋找不到住处呢,这下可好了。”
  佳音头顶嵌进一根烧红的铁签,鼻腔里瞬间盈满糊味,质问苍天为何给她这样恶毒的母亲。
  “妈,您这话太过分了,好歹是亲家,我公公去世您不难过就算了,怎么还高兴呢?”
  “我又没吃他家的米,喝他家的水,凭什么难过?他当初一分钱的彩礼都没给,就把我女儿当免费保姆使唤了十几年,我还没让他谢谢我呢。”
  只知算计的人都看不到自身的丑陋嘴脸,佳音忍不住亲自为母亲竖一面镜子。
  “我们家不也没给过我一分钱的嫁妆?公公从没念过半个字。”
  “你是谁的女儿,怎么尽向着他?”
  “我在跟您讲道理,人死为大,你不能这么没口德。”
  母亲向来标榜自家明事理,听了这话有所收敛。
  “好吧,算我说错了。现在你公公死了,他那些儿女也不会回去跟你们打挤了,洋洋下周就去申州,你赶紧给他收拾房间,他好过去住。”
  这时母亲的要求已不再是简单的压榨,在佳音看来无异于经济、精神的双重侵略,若不拼死反抗,任由污泥流入神圣的家园,还将有辱公公在天之灵。
  “不行,公公虽然去世了,但小叔子他们还是会和我们一块儿住,小姑子和三弟已经住进来了,二弟也会回来,您让洋洋自己解决住宿,反正住到这儿是不可能的。”
  “老子都死了,他们还回来干嘛?怎么?想跟你们分家产啊?”
  “这是公公的临终遗言,全家人必须在一起住满一年。”
  “你公公真是神经病,这是唱的哪一出?我跟你说人临死的时候脑子都糊涂,说的话不能当真,你赶紧让他们都搬出去,免得将来跟你们争遗产。”
  “行了,您别把人家想得那么不堪。我很忙,先挂了。”
  佳音竭尽全力从爆发边缘全身而退,挂断电话关闭手机,虚脱感从脚底贯通到头顶,她像被抽空内芯的枕头软软靠坐在书桌前,身体爬向桌面,一张脸很快变成初春雪融的大地,泪水纵横。
  世界真不公平,好人短命,早早隐去光芒,恶人却健康长寿地活着,猖狂倾倒邪恶。
  她真希望她的父母代替公公去死,继而又想,有这种想法的她也是个十足的恶人。
  秀明进屋找东西,看到瘫坐的妻子有些心慌。
  “怎么了?累了就到床上躺会儿。”
  这几天他被父亲搞得风声鹤唳,生怕来个祸不单行。
  佳音马上衬起身。
  “我没事。”
  她的微笑很勉强,裹着十匹马也载不动的疲惫,秀明上前强行扶她上床。
  “你脸色太难看了,歇会儿吧,不然等真有事儿的时候就糟糕了。”
  佳音小小挣扎两下,顺势投入他的怀抱,她在夫妻生活上一向稳重内敛,很少主动索爱求欢,没像现在这样小鸟依人地投靠过丈夫。
  秀明知道父亲的死使妻子的心情产生强烈波动,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脆弱,轻轻抱住拍抚她的背心。
  “坚强点吧,现在这个家就靠咱俩支撑了。”
  丈夫的胸膛很温暖,暖到让佳音有些失神,恍惚道:“我这心一整天都空捞捞的,好像突然少了个依靠,你说爸怎么就走得那么急呢?教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爸也不想抛下我们,可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谁还能跟命较劲啊。”
  “我还想着最后这段时间加倍孝顺他,现在没机会了。爸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我真舍不得他走。”
  “这个家的人都舍不得他走,我还想把我的寿命分他一半呢。好了,想哭等丧事办完再哭吧,外面那么多亲戚朋友要应酬,又不是旧社会,得特意号丧,还是该打起精神,免得慢待人家。”
  丈夫说得对,她又不是她那好命的小姑子,能专心致志悲伤,她得担起公公交托的担子,维持家里的秩序。
  她擦干眼泪,问贵和在哪儿,半天没见着人,是不是躲到一旁伤心去了。
  秀明说:“他去公司了,准备请丧假,帮我们把家里的事料理好。你别说,这小子还真会办事,把后天去火葬场的车都联系好了,他有个朋友是搞客运的,后天一早派四辆大巴过来,足够用了。老金还说找车的事他负责,贵和这一帮忙,爸的事就不用外人插手了。”
  夫妻俩百感交集,认为经过这次打击,三弟总算成熟了。
  贵和下午到公司交接完工作,五点过郝质华也完成内蒙的任务返回公司,正好能为他签请假条。
  这女人长途奔波后精神气半点不减,下眼眶虽染着一团青,眼里的锋芒仍能吹毛断发,签字时贵和不过被她小小盯了一眼,都有挨飞刀的错觉。
  “你父亲去世了?”
  “是,昨天中午走的。”
  “赶上见老人最后一面了吗?”
  “没有,我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被殡仪馆的车接走了。”
  郝质华抬起头,目光好歹上了鞘,将签好的假条递给他。
  “我看你情绪低落,要不多休息几天,调整好状态再回来上班。”
  贵和不认为这是同情,犹如被踩了一脚的刺猬,情不自禁竖起甲胄。
  “能带薪休假吗?”
  “公司没这项制度。”
  “那就算了,我又不是富二代,得打工养活自个儿,不化悲痛为力量就只能挨饿了。”
  他痛快地还了郝质华一刀,准头还很精确,够这心高气傲的女人糟心半天的。
  郝质华面部定格一两秒,表情走向很不明朗,他也没胆量等结果,急忙扭头钻出所长室。
  随你怎么打击报复,我现在是哀兵必胜,什么飞沙走石,统统能给你来个尘埃落定。
  走时赵国强送他下楼,这哥们闻听多喜去世,很为那天做出的八卦分析内疚,在路边向他道歉。
  “原来叔叔是得了绝症才叫你们回去的,我还那样猜疑他,真该打。”
  贵和没生他的气,自己这个做儿子都漫无根据地非议父亲,有什么资格怪外人呢?
  他现在只是愧痛。
  “我爸活着的时候和我关系一般,我还以为他死了我不会太伤心,结果昨天看他被殡仪馆的车运走,我在大街上追着边哭边喊,当时真是悲痛欲绝啊。我都这么难过,我大哥弟弟和千金他们就更不用说了。这一天来我都不敢正眼看他们,两边眼神一对上就想哭。”
  “人死不能复生,只能节哀顺变了。以后认真过日子,和兄弟姐妹们好好相处,叔叔在底下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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