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29/153页


孟如庭道:“自那日闻先生宏论,深有所感。今日相遇,正要再聆教诲。”那书生笑道:“壮士过讲了。小可所言偏颇浅薄,不似吾师独观天下之大略。”手指那老者道:“此乃家师玉溪真人。”孟如庭忙躬身道:“小子得瞻道貌,实为万幸。”那老者微合双目,置若罔闻。孟如庭知世外高人,多孤僻自用,又对那书生道:“先生因何至此?”那书生叹道:“安邦彦不久必败,故避居此间。”孟如庭道:“先生何出此言?”那书生笑而不答。

孟如庭心中疑惑,向老者施礼道:“如今天下欲乱,四方风惊云扰。仙长以为大势若何?”那老者睁眼看了看他,摇头道:“你非大命之人,多问无益。”孟如庭道:“小子虽无补缀天地之能,斡旋乾坤之智,但心系天下,故欲忝颜一问。”那老者听他语意肯切,轻叹一声道:“足下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安邦彦不过跳梁丑类,不知天命之徒,你却倾心依附,还谈甚么大势?”孟如庭道:“明室无道,天下人皆可取而代之。安大哥替天行事,有何不对?”那老者冷笑道:“日后妖麽小丑,多如牛毛,又岂止安邦彦一人?”孟如庭正欲开口,却听那书生道:“吾师善观乾象,常谓群星聚于陕北,其地必多反士。壮士若有志于天下,务要择明主而侍。”孟如庭道:“依先生之见,谁人可得天下大势?”那书生沉默不答。

忽听夏雨风在坡下嚷道:“大哥,别听他俩个胡说了。咱们快走吧!”孟如庭不去理他,站在亭中,低头思量。那老者听夏雨风言词无礼,起身要走。那书生望了周四一眼,对如庭道:“山野慵懒之人,不省治国安邦之策;适承明问,姑妄言之。壮士不必在意。”说罢便要离去。孟如庭道:“似先生这等才略,何不出山济世,做番大事?”那书生望了望老者,苦笑道:“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每日琴酒为欢,无以为志。”又对老者道:“马上少年后必腾达,似可佐之。”那老者摇头道:“此子虽贵,却含破亡之相,非拨乱反正之主。”说罢径自去了。那书生又瞥了周四几眼,也随老者远去。

夏雨风指着二人背影骂道:“这世上便有这么多闲人,整日价只会装神弄鬼,胡说八道。依我看管他甚么大势不大势,只要谁胳膊粗,谁他娘的就说了算!”周四道:“对呀,大哥、二哥比我胳膊粗,便都比我说了算!”孟如庭迈步下坡,凝视周四道:“四弟,他二人都说你是贵人之相,你可高兴?”周四搔首道:“我有甚么贵不贵的?”

孟如庭翻身上马,笑道:“咱这便送大贵人上昆明,说不得梁王会送你个新娘子呢!”夏雨风也调笑道:“咱四弟要打扮打扮,可是个漂亮的新郎官!”周四大窘,捂着脸道:“梁王要送新娘子给我,我便送给大哥、二哥,我自己才不要呢。”孟如庭椰榆道:“若一时四弟有了心上人,也送给我么?”周四脸胀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大哥想要,便一并送给你。”孟如庭道:“四弟若肯将心上人都送给我,孟某便为你舍了性命,也不枉了!”朗声大笑,打马出林。

三人又行不远,见前面有一处小镇,房屋街道虽甚简陋,但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周四瞅见不远处有座酒楼,上下两层,都用竹子搭成,心中好奇,嚷着要到上面歇脚。孟、夏二人催马来到楼前,见里面客人不多,翻身下马,将马栓在楼口木桩上,领了周四进门。

两个苗家姑娘见三人进来,忙上前搭话,旋即引三人上楼。周四见这楼修得精巧,不住地踩着摸那。两个女子见了,在后面捂着嘴偷笑。

上得楼来,周四见楼上四面通风,当中并无桌椅,只整齐地摆着几个布垫,更觉有趣,抢步坐在一个绣花垫上,欢声道:“大哥,这地方可真是有趣!”孟、夏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坐下。两个女子转身下楼,片时送上茶来。周四嚷道:“你这儿有好酒么?”两个女子都懂汉话,笑着道:“咱这里酒和茶都是最好的。”夏雨风打趣道:“小妞也是最好的。四弟,我看你便在这儿安家吧。”周四不明其意,两个女子却都红了脸,向周四望了一眼,嘻笑着下楼去了。

过不多时,两个女子端了些酒菜上来。夏雨风向四处望了望,疑道:“你这儿怎地尽是些女人,男人都躲到哪里去了?”一女子道:“男人从军的从军,修宫的修宫,自然只剩些女人了。”夏雨风道:“修甚么宫?”那女子道:“梁王要在滇池旁修一座永安宫,还要在碧鸡山上建长乐殿。精壮男丁都去了。”孟如庭微微皱眉,心道:“前方如此吃紧,奢大哥怎有心思建甚么宫殿?我若到了昆明,须好生劝谏与他。”问那女子道:“你等如何看待此事?”那女子道:“梁王和长老是上天派来保护咱苗家的真神。他们说甚么,我们都会听的。”孟如庭眉头蹙得更紧,想起亭中老者之言,一时心乱如麻。

夏、周二人一面与两个女子聊天,一面胡吃海喝,不多时,便已酒足饭饱。二人一路都甚困乏,食后躺在地上,呼呼睡去。两个女子并不避讳,仍不住地给孟如庭斟酒,不时偷窥其面,嗤嗤的娇笑。孟如庭心中烦乱,自顾自地低头饮酒。

忽听不远处銮铃声响,有几匹快马向这面奔来。两个女子见来了客人,起身下楼。孟如庭居高而坐,看得真切,眼见前后奔来三匹健马,为首的是个年轻道士,目秀眉清,长剑在背,后面两人穿着黑袍,年纪均在三旬开外,心道:“这几人分明是中原武林人物的打扮,如何会到了云南?”正疑间,三匹马已奔到竹楼下。几人翻身下马,向楼内走来。两个女子忙上前招呼。只听一人道:“爷们儿赶得乏了,得找个好地方歇歇。”说着便要上楼。一女子道:“这位客爷,楼上有人了,都喝了不少酒,已经睡下。”那人骂道:“甚么鸟人?让他滚蛋!”说罢又要上楼。旁边道士打扮的人道:“钱师弟,不要多惹麻烦,便在此坐下吧。”那姓钱的不知嘀咕了句甚么,便不再作声。

少时,两个女子为几人摆下酒菜。那姓钱的倒也大方,自怀中取出一碇银子,交到一女子手上,顺手捏了那女子一把。那女子一笑,也不介意。

孟如庭见三人下马时身手矫健,知非一般的江湖人物,于是放下酒杯,欲听他三人说些甚么。却听那姓钱的道:“找了这么多天,连个人影也没有。师兄你说,这消息会不会不准?”只听那年轻道士道:“这消息听说是江湖上一位极有身份的前辈转告师父的,况且青城派一伙人也纷纷赶来,想必不会错。”那姓钱的道:“是哪位前辈送的消息?”那年轻道士道:“师父没有提起,我等也不便多问。”孟如庭听到这里,心道:“这二人是蜀中一带的口音,来此似要寻甚么人。江湖上颇多事非,不听也罢。”端杯在手,又饮了起来。

忽听那年轻道士道:“此二人乃是武林中一大祸害,若我峨嵋派先将其诛杀,不但能得了魔教的心经,江湖上更要大出风头。”孟如庭心下一惊:“原来这几人是峨嵋派的人物。他等提到心经之事,难道是冲着我和四弟而来?”当下全神贯注,欲听其词,偏这时下面又没了声息。

隔了一会,只听那姓钱的道:“听说孟如庭那厮武艺高强,师父在泰山曾败在他手上。若真遇见,咱可更不是这厮对手。”孟如庭听了这话,心中雪亮,已知几人寻的正是自己,不禁微微冷笑。却听那年轻道士道:“咱俩个不行,还有师叔在嘛。”那姓钱的忙道:“是呀,还有陈师叔在呢。”孟如庭一惊,心道:“难道另一人是他们师叔?怎地如此年轻?”

却听一人开口道:“我早听说孟如庭有些虚名,正要找他比试比试。你二人只管放心。”那姓钱的笑道:“陈师叔剑法盖世无双,兄弟们背后都议论,说陈师叔比我师父还高出一大截呢。”那年轻道士也附和道:“陈师叔是师祖临终前的关门弟子,自然格外指点了。”那姓陈的冷笑道:“我峨嵋剑法自你师祖之手发扬光大,乃是江湖上最高明的武学。只是师兄们自他老人家死后,都循了死路,不敢稍有创新,才使本派在江湖上一落千丈。实则本派剑法最讲洒脱不拘,随性妙悟,愈脱略形迹,才愈显出它的高深所在。”

孟如庭暗暗点头,心道:“这人虽是年轻,剑法必在冲霄之上。峨嵋派有此人物,实是门人的福气。”

只听那姓陈的又道:“本派武学若专心研习,足可傲视天下。师兄却偏要寻魔教的心经,哪还有掌门人的脸面?”那姓钱的道:“师父曾说过,当年师祖剑法冠绝武林,仍死在周应扬之手,因此……”那姓陈的厉声道:“因此怎样?”那姓钱的似怕了他,支支吾吾,不敢开口。那年轻道士道:“本派剑法虽高,但各派都欲得那心经,若真被他们得了去,与本派可大是不利。一路上师叔也看到了,青城、崆峒、点苍、华山几派都在四处找寻,并非咱一派如此。”

孟如庭心中一沉:“难道各派人物都到了云贵?但他们怎知我与四弟来此?”只听那姓陈的道:“我听说那心经少林派也有一本,各派怎不去那里讨要?”那年轻道士道:“少林已成武林公敌,虽暂时人多势众,但各派早晚要与它理论。听说已有人请武当松竹掌门出面,主持江湖大计。”那姓陈的冷笑道:“武当青衣子那等平庸剑法,看着便让人生气,他师兄能好到哪里去?若让他主持大计,谁人肯服?”又问道:“这次他武当派可有人来?”那年轻道士道:“好像没见有甚么人赶来。”那姓钱的闷了半天,这时插嘴道:“武当派没人来,华山派却是倾巢出洞。前些时听说在贵阳一带,这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姓陈的笑道:“华山派那点道行,来了也是现眼。”那姓钱的道:“师叔说得不错。华山剑法稀松得很,可有个小妞,长得倒是真俊!”那姓陈的笑骂道:“你这东西,可还有半点出息么?”那姓钱的嘻嘻笑道:“弟子只是说华山派鸡窝里养出一只凤凰来,可没别的意思。”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稍后酒足饭饱。只听那姓陈的道:“此去昆明,听说有个甚么梁王在那里聚众谋反。你二人一路上可少给我惹麻烦。”另两人哼哈着答应,陪他走出楼来。

孟如庭居高细看那姓陈之人,只见他微微转身之际,眉宇间满是英挺之气,面上棱角分明,端的一幅好貌,心道:“世间美男子并不少见,却多半一身雌骨,气性不刚。此人英貌含威,俊而不弱,可谓人中吕布。”及见三人打马扬鞭,绝尘去了,心中又乱了起来。

过了许久,夏、周二人昏沉沉醒来,见孟如庭呆坐席间,心事重重,都有些奇怪。夏雨风揉着眼睛道:“大哥,想甚么呢?”孟如庭收了神思,说道:“二弟,我等还要加快行程才是。这便走吧。”说着起身下楼。

待夏、周二人走下楼来,孟如庭已算了酒钱,正向两个女子询问通往昆明的捷径。两个女子嘻笑着说了半天,孟如庭方听出个大概,忙谢过二人,拉周四上马,向西面一条路奔来。夏雨风从后面赶上,问道:“大哥,为何有大路不走?”孟如庭怕二人知道中原人物尽皆追至,反而担心,说道:“小路多是捷径,必能省些时日。”

三人催马疾行,沿途再不停留,饿了便胡乱买些食物,在马上边吃边走,实在困乏,只在道边小憩一会。如此倍道兼程,这一日,终于到了昆明地界。

孟如庭见迎面一座山峰横在眼前,打马顺一条山道上行。走不多时,只见山道石壁上拓了“金马山”三个大字,喜道:“早听说昆明有金马、碧鸡二山,中隔滇池,遥遥相望。原来便是此处!”

几人到得高处,举目远望,滇池尽在眼底。但见烟波浩淼,青山环绕,风景果是绮丽非常。孟如庭遥指西面一座山峦道:“那里想是碧鸡山了。”周四疑道:“怎叫了这个名字?”孟如庭笑道:“当年奢大哥曾与我说过,相传古有凤鸣于其上,见者不识,呼为碧鸡,故此山得名。”周四在马上指点道:“大哥你看,那山像不像一个卧着的大人。”孟如庭道:“四弟说得不错。听说此山亦唤做睡佛山,山上有许多寺院,胜产茶花、白玉兰等名卉。奢大哥在那里建宫殿,倒真有眼光。”

夏雨风笑道:“待击退了官军,咱也去他那宫殿享享福。”孟如庭摇头道:“官军来势如潮,不知能否击退?他那宫殿修得再好,也未必便能长乐。”夏雨风道:“不能长乐,便乐它一时,也不枉活一回。”孟如庭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为百姓谋福。奢大哥只慕奢华享乐,便不是英雄所为。”

三人看了一会,打马下山,向西行来。行不几里,便见滇池西岸碧鸡山下,依山垒砌着一座宫殿,远望群楼高耸,崇阁巍峨,气势极其宏伟。

孟如庭催马来到切近,见宫殿南北各有一园,南面园中多是厅、堂、轩、阁,间以奇峰怪石;北面园中尽是小桥、长廊、漏窗、龙墙,依势起落。两园联系分隔,又成无数幽深庭院,布局紧凑,颇多变化,分合、高深、曲直、虚实、明暗似都依江南园林手法而建。有些处尚未竣工,园内园外,无数民工正忙个不停。

周、夏二人看到妙处,不住地喝采。孟如庭心头却更是沉重,圈马在宫外来回打转,犹豫着是否进去。宫门前几个兵士见了,持戟喝道:“甚么人?在永安宫前窥视!”孟如庭见几人一脸警觉,忙道:“烦几位禀告梁王,便说孟如庭前来拜谒。”几个兵士打量三人,说道:“梁王在山上长乐宫中,不在此间。”孟如庭拱手道:“烦几位指引道路,我上山寻他便是。”一兵士道:“长乐宫是梁王休闲之所,闲杂人等均不得上山打扰。你若有事,只在这里候着。”

夏雨风笑道:“这架子可大的很!大哥,这梁王比安大哥如何?”孟如庭皱眉道:“都是我结义兄长,原不分彼此。”那几个兵士道:“你是梁王的结义兄弟?”孟如庭微微点头。几人面露疑色,似不相信。一人道:“梁王是上天的真神,岂能与凡人结为兄弟?”孟如庭摇头苦笑,并不多言。

周四问道:“大哥,梁王真的是神么?”孟如庭冷笑道:“世上哪有甚么真神,都是百姓愚昧无知,自己编造出来的。”几个兵士闻言,怒喝道:“你怎敢亵渎神灵?不是找死么!”各挺长戟,向孟、周二人刺来。

周四见几人手法笨拙,童心忽起,马缰望空中一抛,将几根长戟尽皆缠住。几名兵士见他只是个少年,都吃一惊,运劲猛拽兵器。三人虽不会武功,蛮力却大。周四单臂抓住几支戟杆,觉杆上有股大力拼命回夺,不由起了好胜之心,笑嘻嘻与几人争抢不休。岂料坐下战马吃不住劲,被几人拽得向前连滑几步。周四不肯甘心,腕上猛一用力,咔咔几声,将几支长戟折断。

孟如庭见他手腕略一抖动,便将长戟尽数震断,心中惊佩,赞道:“好内功!”周四愈发得意,手臂轻扬,几支断戟脱手飞出,都插在地上,入土竟有半尺多深。几个兵士见他这等武功,脸上都变了颜色,各抽腰刀,扑身又上。孟如庭见几人状如搏命,微感奇怪。

原来这几人都是水族的健儿,自来粗犷彪悍惯了,周四若只将几人打败,还不算甚么,但既折了他们兵器,那实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云贵各族人众生性刚毅,愈逢强敌,愈不肯善罢甘休,这时同仇敌忾,几把腰刀齐奔周四双足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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