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情游》第6/31页


  “你已经说过了,塔高纳先生。”
  我们这位佩皮尼昂人已经开始直呼他的姓了,好像他们相识了已经48个小时了。
  “不过或许会有几位客人重返餐桌。”马塞尔・罗南接着说道,“因为轮船摇摆得不很厉害了。”
  “我再向您说一遍,”布卡拉什船长肯定地说,“这只是暂时的,完全是舵手的疏忽大意……领班,请看一看我们客人中……”
  “是其他客人中间。阿卡托克,还有你爸爸那位可怜的人。”达当脱又叮嘱了一句。
  年轻的德斯兰戴只是点了一下头,他完全知道他的父亲绝不会返回餐厅。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领班不抱任何希望,朝着门外走去。他心里完全清楚,此举毫无用处。当一个旅客离开餐桌,当环境发生了变化,能返回的客人少之又少。空盘子没有盛上食物,对此尊敬的船长和医生阁下也表现出非常遗憾的神色。
  一股轻微的排浪改变了轮船的方向,从而使巨浪不能直接冲向船头。留在座位上的10位客人获得了安宁。
  看来餐桌上的客人不宜过多,这也是克劳维斯・达当脱所企望的。晚餐重新开始,亲切的气氛又一次形成,客人们的谈话逐渐热烈起来。
  下面是所发生的一切。本故事的主人公左右着谈话气氛,方式十分奇妙。布鲁诺医生曾是一名出色的谈话者,此时也感到费力,觉得越来越难赶上他的话头。止・塔高纳说得不多,天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听这些长篇废话。马塞尔・罗南只是报以微笑,阿卡托克只知道埋头大吃,一句话也没有听见。尤斯塔什・奥利安达尔先生品尝着美味面包;他把面包浸在领班送上来的布高涅葡萄酒中,而葡萄酒则装在能保持平衡的容器中,其他客人也没有注意听。
  克劳维斯・达当脱谈到了法国南方对北方的优势,佩皮尼昂城取得的毫无争议的成就,这个城市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即克劳维斯・达当脱本人所具有的地位,体面获得的财富为他赢得的尊敬,他精心筹划,并经历过的各次旅行,德斯兰戴一家人不断向他提及的此次奥兰之行的目的,周游这个阿尔及利亚美丽省份的计划……最后是这次他并不关心何时能返回的旅行。
  如果认为从克劳维斯・达当脱嘴中吐出的长篇大论会妨碍他将盘中食物送到嘴中,那将是一个错误。恰恰相反,不管吃进还是说出都是随心所欲。在这种令人惊奇的吃饭、说话同时进行时还不忘记喝干怀中的酒。
  “多么奇妙的人体机器!”让・塔高纳心里想着。“它工作得多么奇妙!达当脱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典型的南方佬之一!”
  布鲁诺医生并不十分欣赏达当脱。但是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体解剖课题。从这个人的机体中会找到多少秘密。不过提出解剖开这个人的肚子的建议是不适合的。所以医生仅仅问了达当脱先生是否常常关心自己的健康。
  “什么健康?……亲爱的大夫……请告诉我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每个人都会听懂,”大夫回答说。“就是听从大夫的建议,长期地用简便方法锻炼人体的各个部位……”
  “如果接受医生的建议,”马塞尔・罗南说,“我们想知道在您那里这种锻炼是否简便?”
  “是否经常性?”让・塔高纳接着又问。
  “是否经常性,我从没有生过病!”这位佩皮尼昂人一边说一边拍打自己的身体。“至于是否简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那么亲爱的乘客,”布卡拉什船长问道,“你现在明白我们所说的‘健康’这个词吗?就是为了干杯而说的这个词吗?”
  “如果是为干杯而说的这个词,我想我绝对明白。对了,现在我要一口干了这杯香槟,不等饭后甜点了!”
  在法国南方“一口干”是很常说的,可是克劳维斯・达当脱说的时候带有很好听的更浓重的南方口音。
  饭后酒上来了,各人的杯子都装满了酒,杯口泛起一层白色泡沫。谈兴并没有拔酒淹没,而仍在继续。
  布鲁诺医生重新拾起话头:
  “达当脱先生,请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为了保持身体健康,您是否不做任何过度的事情?”
  “您说的‘过度’是什么意思?”
  “哈,哈,过度一词,以及健康一词,东比利牛斯人听不懂吗?”马塞尔・罗南微笑着问。
  “听不懂?……不对,罗南先生。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
  “达当脱先生,”布鲁诺医生接着说,“所谓过度,就是过度消耗自己,就是毫无节制,放任无度,食欲无忌地消耗一个人的体力与精力,尤其在饭桌上随心所欲的令人遗憾的激动,很快会把胃搞坏的。”
  “你说的胃是个什么东西?”克劳维斯・达当脱以更认真的语气问道。
  “什么东西?”布鲁诺医生大声说,“可以这样说,它是一部机器,一部制造胃痛、胃炎、胃囊炎、胃肠炎的机器!”
  布鲁诺大夫一口气说出一连串用胃打头儿的词时,似乎很高兴胃可以生成这么多的特别的疾病。
  总之克劳维斯・达当脱仍坚持认为所谓损坏人类健康一词是一个陌生的词。因为他拒绝承认这些病的名字包含着某种意思,让・塔高纳非常激动,说了一句能体现人们大吃大喝的话:
  “看来您没有参加过婚礼?”
  “没有,因为我从没结过婚!”
  这位古怪人洪亮的嗓门引起餐桌上器皿的碰撞,并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犹如袭来的一股巨浪。
  现在终于明白了,人们无法知道这个难以置信的达当脱是否属于节制型的人,无法知道是否由于习惯性的节制而使他具有非常健康的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是否像钢筋铁骨,任何不良习惯都不会损伤他的身体。
  “好了,好了!”布卡拉什船长承认说,“依我看达当脱先生,你肯定会成为一位百岁寿星。”
  “为什么不可能呢?亲爱的船长。”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呢?”马塞尔・罗南念叨着。
  “当一部机器被制造得很结实,”克劳维斯・达当脱接着说,“很平衡,很光滑,很完善,就没有理由不让它永久存在!”
  “事实上,是在燃料没有耗尽的时候……”让・培高纳总结说。
  “可是并不缺少燃料,”达当脱大声说,他的腰上的口袋动了一下,发出一阵金属的声音。“亲爱的先生们,”他又大笑起来,“你们的难题出完了吗?”
  “没有!”布鲁诺大夫反驳道。
  他顽固地要把这个佩皮尼昂人逼到死角,让他无路可退。
  “错了,先生,你错了!”医生大声说,“再好的机器也会损坏,再好的设备也会在某一天出故障!”
  “这要靠维修工修理!”克劳维斯・达当脱一边说一边把酒倒在杯子里,一直到杯子口。
  “但是最后,你一定会死的,不是吗?”大夫喊了起来。
  “既然我从没有看过大夫,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死呢?――为先生们健康,干杯!”
  在一阵大笑声中,他举起酒杯,同餐桌上每一位客人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嘈杂不清、欢快热烈、震耳欲聋的谈话持续到了饭后甜点。各种甜点小吃代替了刚才的菜肴。
  随便人们去评说嘈杂的谈话声对那些痛苦不堪躺在船舱的旅客造成的影响吧。邻近的谈话越开心,不幸旅客们的呕吐越厉害。
  有好几次德斯兰戴先生走到了餐厅的门口。因为他和他夫人的晚餐已算在船票内,不去吃岂不令人伤心!可是每次刚把门打开,他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只好又迫不及待返回甲板上。
  他唯一的安慰就是:
  “但愿我们的儿子能吃掉三个人的晚餐!”
  其实他的儿子正在一丝不苟地尽最大的努力吃回他父亲付出的费用。
  在克劳维斯・达当脱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时,大家又转到另一个话题。人们能否在这个能吃、能喝,身体强健的人身上找到致命弱点呢?他的体格强壮、坚不可摧,各个部位都是最好的,如果是这样,倒也无可争议。但是最终他也要像其他人一样离开人世――我们这样说,是为了不使人们丧失勇气。当生命终结的钟声响起,他的巨大财富又将归谁所有呢?谁来占有这位佩皮尼昂老制桶商的动产与不动产呢?他没有一位直系或非直系的继承人,也没有一位有继承权的旁系亲属……
  人们向他指出这一点。马塞尔・罗南说:
  “为什么不打算为您创造一些继承人呢?”
  “怎么做?”
  “就是这样做!”让・塔高纳大声说,“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个女人年轻、漂亮、举止高贵、文雅,和您一样。”
  “让我结婚吗?”
  “当然了!”
  “这件事我没有想过。”
  “你本来早该想到,达当脱先生。”布卡拉什船长大声说。
  “你结婚了吗,亲爱的船长?”
  “没有。”
  “你呢,大夫?”
  “从来没有。”
  “你们呢,先生们?”
  “都没有结婚,”马塞尔・罗南回答道,“在我们这个年龄,一点儿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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