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孩子全集.net》第50/68页



昂丁用她双手的掌根捂住眼皮。她移开手掌时,眼睛是红的。她喘了一口粗气,才恢复原样。"那也是我的工作吗?制止你?"

"不。那不是你的工作,昂丁。但我希望那该是你的职责。我巴不得你喜欢我,足以帮助我。我当时只有十九岁。你那会儿三十几?三十五吗?"

昂丁歪了下头,从侧面看着她的东家。她慢慢地扬了下眉毛,然后眯起了眼。好像她是第一次看见玛格丽特。她费解地前前后后地晃着头。"不,"她说,"我不是三十五岁。我是二十三岁。一个女孩子。就跟你一样。"

玛格丽特把前额放进一只手掌中靠着。她那一头落日色的头发的根部是棕色的。她那样托着头待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得原谅我这一点,昂丁。你一定得。"

"你原谅自己就行了。别要求更多了。"

"你知道吗,昂丁?你知道吗?我想做一个好极了,好极了的老夫人。"玛格丽特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是很少有的,"昂丁?咱们来做好极了的老夫人吧。你和我。"

"唔。"昂丁说,不过她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们俩现在都没有孩子了,昂丁。而且我们俩还都牢牢地定在这儿了。我们应该做朋友。还不算晚呢。"

昂丁看着窗外,没有吱声。

"是不是太晚了,昂丁?"

"差不多,"她说,"差不多吧。"

在人生的某一点上,世界之美变得充分了。你不需要把那种极致的美照下来,画下来,甚至不需要记住。那就足够了。没必要保存其记录,你也不需要与他人分享或对他人诉说。当那一刻发生时--就松开手--你松开手因为你能。世界总会在那里--当你睡觉时,它会在那里--当你醒来时,它还会在那里。所以你能够睡觉,而且有理由醒来。一株死绣球花和开花时同样纷繁可爱。黯淡的天空和阳光同样诱人,没有开花结果的金橘树并非不完美,它们本来如此。所以花房的窗户可以打开,让外界的天气进入。门闩可以不插上,细布门帘可以摘掉,因为兵蚁也挺美的,何况不管它们做什么,总是世界的一部分。

瓦利连开始回他的花房了。不像先前去那么早;现在他要等到早餐雨之后。他依旧对玛格丽特说:"明天,也许明天吧。"但他对那里的一切都没动手改变。没有栽种,没有剪枝,也没有移植。听凭那些花木生长或死去。骑士岛充满了岛上开始时的原貌。

他在他的花房中思索着清白无辜,深感内疚,因为他和一个初次谋面就在他心中扎下根的女人共同生活,但他却对她毫不了解;他眼看着他儿子长大了,说话了,但他对他同样毫不了解。这其中有些恶臭的东西,有些无辜的罪孽令人反感,使他麻痹了。他原先不了解,是因为他不想找麻烦去了解。他只满足于他所了解的。了解更多的事情是不便和可怕的。如同一个无底的水桶。如果你知道如何行走,无底状态其实与你无关。玛格丽特清楚那种无底状态--她不得不去看它,跳进去,再使自己挣扎出来--显然要比他挺得住。她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而于此一无所知不是要益发可怕嘛。他能用什么为自己辩解呢:他不知情;邮差和他擦肩而过。或许这才是他始终未收到他一直期待的消息的原因:他的清白使他不值得知情。国王们出于本能总是杀掉送信人,他们是对的。一个真正的送信人,一个称职的送信人被他所传的信息所腐蚀。如果他品格高尚,就该接受那种腐蚀。瓦利连没收到任何消息,但等候这么久之后,在等候接收、了解和传达其内容之后,他已经难以觉察地把那消息补上了。补上了他所等待的信息。他根据这条想像出来的消息,使自己全神贯注于世界的结构及其居民。但他当年选定了不去弄清他儿子从水池下传递给他的真实信息。而他所能说的一切便是他不知情。因此,他有无辜的罪孽。还有什么东西像一个自愿无辜的人那样令人厌恶的吗?难有了。一个无辜的人在上帝面前就是一桩罪孽。没人味,因此也就不足道。没有人会不汲取他那一类人的罪孽,不吸进他的无辜的臭气而生存,哪怕那会使成排的黄瓶草凋零,使他们从藤蔓上落下。

○第九章《桃太郎》■第九章

"这是一个镇子?"吉丁叫嚷着,"看着也就是一个街区。城里的一个街区。比如在昆斯区①里。"

①纽约市内的一个行政区--译注。"小点声,"他说话时搂紧了她的腰,"这里不仅是个镇子,还是县城呢。我们管它叫城市。"

"这就是埃罗?"

"不。这是庞西。埃罗是个小镇。我们还有十四英里要走呢。"

这时她才明白,他为什么要租一辆车,开到佛罗里达来。坐飞机是飞不到埃罗的。他们得先到塔拉哈西或者宾萨科拉,然后乘汽车或火车到庞西,随后再开车到埃罗,因为那里不通长途汽车,至于出租车嘛--唉,他怀疑是不是有人肯让他们搭车。依他之见,开车去不成什么问题。她的行李中装进了他所有的一切,当他们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时,她看到在儿子叫做车站的前面,有八九个黑人在闲逛。儿子和其中的一个人至少谈了五分钟。他们在售糖机旁边又等了半小时,才有一个叫卡尔的黑人开来了一辆四门的"普利茅斯"轿车。

那黑人开车把他们送到埃罗,一路上都在直截了当地问这问那。儿子说,他是一个叫做士兵的人在军队时的战友--是他们从布鲁顿到盖因斯维尔的路上结识的。他说,他想顺路去看望一下老士兵。卡尔说他听说过士兵,可是从来没见过。他从来没见过带帽兜的开斯米毛衣,也没见过"查克瑞尔"牌皮靴,还不知道他们能够把牛仔裤做得这么紧身,要是他们有人穿这样瘦的裤子,除非是孩子,就没法好好干活了。因此他带着不相信的目光向后视镜里瞅着。在阿拉巴马州的布鲁顿,没人穿这种衣服,而且他怀疑在蒙特戈梅里也没人穿。

第五部分第59节:引出官司

他按照儿子的指点,让他们在一栋房子前面下车,吉丁心想,既然儿子付了那人钱,而且下了车,大概这就是埃罗。

"那九十家房子呢?我只看见了四栋。"吉丁边向四下打量,边问道。

"就在这儿。"

"哪儿?"

"向四下扩展。在埃罗,人们不挤在一起住。来吧,丫头。"他拿起行李箱,像侍从似的满脸笑容,领她走上台阶。一扇有门框的门朝外开向仍是三月的上午。他俩站在一道纱门的前面,透过门能够看到一个男人背对他们坐在桌边。儿子既没敲门也没动步,只一味看着那人的后脑勺。那人慢慢地转过脸,盯着他们看。随后便从桌边站起身来。儿子打开纱门,走了进去,吉丁紧随在后。他没有走到那人跟前;只是站住脚跟,面带微笑。那人既不说也不笑,光是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俩。随后他举起双手,握成拳头,开始用两脚蹦上蹦下,如同小孩跳绳般跺着地板。儿子无声地笑着。一个妇女跑了进来,但那男人还在跳--还在跺地板。那妇女带着点困惑地看着儿子和吉丁。那男人越跳越高,越跳越快了。儿子则一直看着,笑着。那男人还在跳绳,但不像儿子那样笑个不停。最后,直跳得把一盏灯震到桌边,把一扇窗子也震掉在地,儿童都从门洞向里窥视,那男人随着他疯狂的脚步的节拍,用劲力气高叫着儿子!儿子!儿子!就这样直叫到儿子抱住他的头,抵住自己的胸口。"是我,士兵。是我。"

士兵挣脱出去,直盯着他的面孔,然后跑向后窗。"哇呼!哇呼!"他叫着,然后返回来,绕着房间迈了四步正步。两个男人来到前门,往屋里看着走正步的人,随后又看着来客。

"士兵的老乡。"那女人说。

"士兵的老乡。"孩子们说。

"万能的上帝,那是儿子。"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悄声说。接着就不说话了。儿子和士兵互相拍打着头、手和肩。

"谁给你买的这么瘦的鞋?"

"你的头发跑哪儿去了,黑小子?"

他问她肯不肯和士兵的妻子艾琳待在士兵家里,他好去看他父亲。吉丁不同意;她和艾琳已经谈了十分钟,再没可说的了,可儿子还是催着她,说他已经有八年没见过老人了,他不想这么久才第一次见面就带一个他父亲不认识的人进他的家。她能理解吗?她说理解,边说边走出屋,来到靠近含羞草的士兵的院子里。其实她一点都不理解,就像她听不懂儿子同士兵、德雷克和艾琳以及顺便进来的人谈话所用的语言一样;就像她不明白(或不接受)把她排除在外,让她与艾琳和孩子们为伍,而男人们则聚在门廊上,互相问候之后仍不理睬她;她似乎听到一个姓布朗,叫萨拉、萨莉或萨迪的女人--她从他们说名字的发音可以猜出来是个女人--去世的消息时何以会又惊又喜。但她还是同意了。天哪。埃罗。

他把她留在那儿,独自走到他出生的房子。砖砌的黄色前脸看着很小巧。与他和齐安涅同居的沙塔菲尔德的棚屋--就是他开车穿过的那房子--相比,这里原先可显得又大又坚实。这些老房和昂丁的厨房的大小相仿。门没有锁,但家中没人。厨房里炖着一个辣椒壶,他知道老人没有走远,也不会在外面太久。他的父亲富兰克林・G・格林,从七岁起就被人叫做老人,直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那小孩就叫老人的儿子,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头一个孩子就简称为儿子了。他们全家人都曾经住在这里。霍拉斯住在盖因斯维尔,弗兰克死在朝鲜,他妹妹弗朗西恩在杰克逊维尔的一家精神病院,小妹妹波基・格林仍然住在埃罗,但靠径赛奖学金,去了佛罗里达的A和M读书了,这都是士兵说的。他们这一大家人曾经全都住在这座房子里--和他妈妈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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