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全集Zei8.net》第4/10页


  “芜言呢?”薛络一手支着额,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对着一旁的瑾茹问道。“奴婢也不知。奴婢今日也未见到她。”瑾茹低着头,双眼有些微肿。薛络闻言皱了眉,“去将她唤过来。”“诺。”
  勤华殿内烛影缥缈,芜言跪在地上,直着身子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那人今日似是极为开心,不复以往般的清雅笑意。“陛下说过,这手谕能允我一愿。”“自是。君无戏言。”“好。那我只有一愿。请陛下允我离宫。”苏煜一笑,点了点首,“好。”魏洵上前伸手欲拿回那手谕。如果苏煜不答应,她还觉得正常些。如今这模样,她倒有些忐忑。绢帛仍被她握得死紧,她眼中透着深深的疑虑。“朕应允了的事,自会做到。朕何必要骗你。若是朕真要骗你,你认为你做这些又有何用?”他坐在案旁,支着脑袋,一脸兴致盎然的看着别人的生死挣扎。芜言半敛下眼帘,终是没了力气般,松了手中的绢帛。“我已把手谕还于陛下。这愿望陛下是不是该应允了?”“不急。朕自是会应允。”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不过这离宫时间等朕想好了再定。”耳畔声声如鬼魅索命,而芜言却只能面色阴沉的望着他。
  “娘娘,”瑾茹小跑进清梅殿,附在薛络耳旁细语。“当真?”“当真。勤华殿的宫女亲眼见着的。”檀香幽幽,朦胧了榻上人的面容。
  “今日朕的后宫之中死了两妃,你说这其中是否有小人作祟?”“奴婢不知。”芜言伏下身,不愿再见到眼前这张脸。“呵。”那人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笑总觉得有些不同。“来人。此女媚上欺下,仗着主子喜欢便肆意妄为,不将宫规放在眼里。拉下去,给朕狠狠打上三十大板。”她抬首,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个人是真的要她死。
  可她的死期终归还是没到。薛络赶了过来,劝服了苏煜。只是苏煜不喜她,要求在清梅殿内不再见着她。薛络迟疑着应了。她醒来之时,薛络已探听明白了前后因果。
  初秋的落雨兮兮,红了枫叶,漫了相思,落了一地断肠泪。红颜枯骨,昭华消逝。雨打窗棂,珠落玉盘。纱帘轻舞,宽大的床榻之上是崭新的被褥。烛火摇曳,浅蓝色的薄纱拂过她的指尖,精雕细琢的梅花簪之上泛着淡淡的光晕。“芜言姐姐,这是妍儿受刑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希望你能告诉那个人,不必再等她了。”耳畔仿佛还有荷雨的轻语,夹杂着妍儿的银铃笑音,“我原本想着自我了断。可他说,无论多久都会等我。我若死了,他便去陪我。你说他傻不傻?”那夜,月朗星疏,她们被捉弄罚洗了一夜的衣裳。她赤着脚站在木盆里,眨巴着眼道:“芜言,我们一定要一起活着走出这吃人的宫闱。然后,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风声狂乱,雷声骤响,窗门一下被吹开,惊了正在酣睡的瑾茹。树影婆娑之下静静的伫立着一道人影,芜言极快地将簪子藏于袖中。灯火重重燃起,众人匆匆行至庭中,对着那人弯身行礼:“陛下。”
  她虽未入鬼门关,可这宫中的日子却是越发难过了。苏煜厌恶见到她,薛络便不会重用她。自遇见苏煜起,她便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她恨极了他,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可是,她还不能死。她还有一件事没办完,她必须得出宫。八月时节,桂花飘香。苏煜与众臣一同前往围场狩猎。薛络自是要陪伴在身侧。她求了薛络许久,得了一个侍在帐篷内的权利。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在这个权力地位至上、尊卑贵贱分明的地方,她不过是一介凡人,没有通天的本领。只能呆在那满是争斗的后宫之中,更何况这其中的最高者还厌恶着你。连栖身之地都无,她又还能妄想什么。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半月如钩。篝火映射之下,众人举杯同欢,遍目笑颜。除却一人——宜庆王。“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是臣等之福。”语毕,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半敛眼帘,落回了座。众人都在阿谀,同样的话别人说了无碍。从宜庆王口中说出来,却莫名的令人浮想联翩。那时,诸子夺位。最看好的,莫过于宜庆王。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宜庆王在风头最盛时主动归顺。后来不知谁传出,宜庆王与现在的娘娘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皆知。如今,这篝火宴的欢闹霎时变得寂静一片,显得极为诡异。
  远远的一处篝火之旁却喧闹异常,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篝火最盛处的寂静弥漫。“去看看那处在做什么?”苏煜吩咐道。远处几乎所有的小篝火旁的人都围了上去,时不时发出各种声响。不一会,小太监回来了。低首回禀,“他们在玩一种名叫纸牌的游戏。”“纸牌?”苏煜一愣,总觉得有些印象。座下闻所未闻的大臣和家眷议论纷纷。“将那纸牌带上来瞧瞧。”“诺。”苏陌只是看着手中清澈含香的酒水,一仰头,又饮尽了一杯。
  芜言深知不该随意出去。可不是每样事都能处处如她所愿。她想逃走就必须入树林,寻一些她自认需要的东西。每一顶帐篷都一个模样,她走着走着就莫名的走到了这。这里太过明亮热闹。她原想立马转身离去。不料却被人唤住,她只能悻悻然转身。那是一个看上去很爽朗大气的女子,她坐在篝火旁,身穿宽大的男子长衫,笑靥如花。“差一个女子,就你了。”永和一年,夜泱国颁令允女子入朝为官。这事曾轰动一时。虽遭到了众多儒生和大臣的反对,但苏煜还是一意孤行地执行了下去。芜言看着此人,耳听身旁人唤她,“郭副将。”芜言低首,行了宫礼。“奴婢还有要事要办,实是不能在此与将军潇洒肆玩。”“不过是一会,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她的眼睛在夜色中极为闪亮,像是黑色的葡萄水晶,一闪一闪动人心魄。“小五、小六。”她一扬手,两个士兵便冲到了她面前,陪着笑哈哈道:“姑娘就玩一会。一会就好。”她眨眨眼,一步未挪。“姑娘,您就帮帮忙吧。”一声耳语。她抬首看向那女子,见她透过篝火望向对面席地而坐的人。一身铠甲,英姿飒爽,他垂着眼,拿着树枝摆弄着篝火。不过是稍一迟疑,她便被人强拽了过去。
  她看着那女子手拿着纸牌,叙叙说着规则,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她在宫中闲来无聊做的东西。说是闲来无聊,也不过是因为瑾茹自那一日瑾画死后便终日不再有笑颜。她多少有点心存愧疚,瑾画成了她报仇的铺垫石,她与瑾画无怨,却不得不这般做。想了许久,她便做了这个东西。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这东西似乎还有个名字,叫“真心话大冒险。”那时,她教清梅殿的宫女玩。后来似乎在宫中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竟不知还传到了宫外。最令她无奈的便是,竟有一条规矩,是必须六人同玩,还一定得是三男三女。
  一局之后,那名男子败了。他抽了一张真心话。上面写着:你可有喜欢的人?“不许说谎!这是发过誓的。”那女子指着他,急切的提醒他。“对对对!”周围一群人忙附和着。她低头笑而不语。这六人中除了她和那男子外,仔细观察便可看出都是帮衬那女子的。男子皱着眉,带着有些沉重沙哑的嗓音道:“有。”女子极快的笑了一下,然后摆出严肃的态度,“好了。第二局。”“一局完了。我该走了。”她想站起来,却被人压制了肩膀。她一抬首,身后站着吹着口哨四处闲看的小五小六。她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再玩一局!再玩一局!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女子急忙喊开始。
  一局之后,男子又输了。他的手自真心话上转到了大冒险。上面写着:对你左手边第三个人说我喜欢你。无论从何边数,第三个人都是那女子。众人开始起哄。男子透过篝火望着那人,抿着唇不说话。“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玩了!”女子站起身大着嗓门斥道。“郭长欣。”那男子突然也站了起来,浓黑如墨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她,“我喜欢你。”女子愣愣的看着他,微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起哄声此起彼伏之间,芜言才迈了一步的脚,却被挤入人群内的小太监唤住了。?

☆、杀意

?  一切万般皆是错。她掩在其余五人身后,跪倒在地。低着头听着郭长欣向着座上的苏煜解释这纸牌游戏。“这听着倒是有趣。朕都想玩上一玩。”“陛下……”郭长欣闻言面色有些苍白。“爱卿有何话要说?”苏煜还是那一副笑面虎的模样。“陛下,得三男三女方可。”郭长欣的手有些颤。芜言静静的跪着,袖中的指甲已陷入肉中。“诸位爱卿,可有谁要同朕一道玩的?”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这些规则其实有些复杂,一部分人很难听懂,只有玩上一遍或许就明白了。听懂的人不敢,而这些不懂的人更不敢跟苏煜一道玩,若是有个差错,怕是连自己的命都不保。这听懂了又敢了的人,“臣愿。”苏莫放下酒盏,遥遥望向篝火处。苏煜闻言看了他一眼,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对着众人道:“宜庆王应了。各位爱卿还有谁要来?”“臣老了,玩不来这些了。”郑国公笑着摇首。“国公年岁正盛,如何老了?”苏煜笑着举杯,“夜泱国可是离不开国公啊。”“陛下缪赞了。”郑国公举杯回敬。“臣来。”一人自座上站起身,遥遥行礼。“不愧是萧卿家。”苏煜一笑,揽住身旁人的腰肢,“除了朕的爱妃,可还差两女子。谁来?”“陛下,依水愿。”有女娉婷,杨柳细腰,闲雅超逸,卓约多姿。“不愧是柳相之女。”苏煜拍手称赞。随后似是不愿再等了,指着跪着的一人,“你来。”
  她抬首之时,苏煜带笑的眸子霎时幽深沉寂的可怕。薛络一愣,忙想向苏煜说些什么,却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几番张口都跳不出一个字来。萧云手中的酒杯滑落,摔在了桌上。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苏莫直直的望着她,双眸似乎氤氲了一层雾气。芜言垂眼静静的跪着,手中指甲早已划破了皮肤。“来。郭爱卿,开始。”不过是一瞬之间,苏煜恢复了清雅如画的笑颜,拉着薛络与苏莫、芜言等人在篝火旁围坐成了一圈。她的左边是苏莫,右边是——萧云。
  纸上之字,为红梅。“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薛络放下手中的纸,低首吟了这一句。“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苏煜笑着对着薛络摇了摇首。“草秀故□□,梅艳昔年妆。”苏莫垂着眼看着手中的纸。她本就不该遇见他们。指尖翻转,纸张被折叠成一小块,“是一种植物。”围着的人群里有人轻笑出声。萧云皱着眉开口,“是一种花。”众人闻言都静了,未再有笑语。“这种花有许多颜色。”芜言抬首看向那女子,女子礼貌的回了笑。第一回,苏煜便噙着笑,伸手遥遥指了她。芜言展开纸张,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红梅。游戏继续。
  一局下来,苏莫输了。他选了真心话。郭长欣拿着纸张,抬首看了一眼淡漠的宜庆王。“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芜言低首数着地上来回摇摆的影子,听见身旁的人缓缓开口,过往平静无波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温柔,“舍弃了她。”众人闻言开始议论纷纷。她数着数着,突然闭了眼,心笑:这影子如此模糊不清。怎能数得明白?
  第二局,萧云输了。“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谁?”郭长欣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纸,“萧大将。”放在膝上的手青筋暴露,萧云闭上眼,薄唇紧抿,似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良久,在众人静默的等待中,他转首看向芜言,眸中似有痛苦悔恨之色。“汐儿。”芜言看着远处缥缈的星空,光华璀璨。真美。她想。所有人都直直的盯着她。她抬首,对郭长欣微笑道:“郭将军,该下一局了。”
  一局下来,却是柳依水输了。她选了大冒险。一曲《卿吟》,荡气回肠,缠绵悱恻,着实令人赞不绝口。再一局,薛络输了。罚酒十杯。苏煜笑着拿起杯盏,“朕替她。”郭长欣虽不愿也只能应了。
  这一局,芜言是不一样的。可照例还是躲不过一回即死。她想了想,拿起了一张大冒险。郭长欣打开纸张,笑得极为高兴。暧昧地对她使了使眼色。大声的念道:“对你左手边第三个人说我喜欢你。”她愣了愣,向左数了三个,然后看到了一张微眯着眼角含着清浅笑意的脸。芜言抬首问她,“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怎么会看错!”郭长欣坚定的回答完后,向左数了数,面色微变,喃喃道:“我可能……真的……看错了。”
  苏煜嘴角噙着淡薄的笑意,指尖捏着刚刚在郭长欣手中的白纸一角,半眯着眼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人,“郭爱卿是想尝一尝欺君之罪是何般滋味?”“臣不敢。”“陛下,”芜言直直的望着那人隐在火光中的面容,“奴婢想请他人代奴婢。”“郭爱卿,这规则里可有写着可替人?”手中的纸掉落在地,他看了许久,方转首对着还跪着的人笑问。“没有。”郭长欣极为肯定的回道。“你可是听到了?”苏煜看着她,嘴角含笑,眸色漆黑无边。“可陛下,”她回视他,“刚才替了薛妃娘娘。”四周的氛围有些诡异,众人不复刚才看戏般的热闹,纷纷开始猜测此女子的身份。“络儿体弱,不能饮酒。郭爱卿,规则上可写着自身能力不及之处,可寻心甘情愿者人替代?”“是。”苏煜笑望着她,一副规则就是这般的模样。芜言半眯着眼看着他,原以为这一句话会在四年前对着慕然说出口,却不料如今竟是对着这个恨之入骨的人开口。可有什么关系呢、她心想,对着狗也可以说喜欢你。她勾起嘴角,如他一般笑得清雅如风,“我喜欢你。”苏煜可能没想到她就这般说出了口,脸上的笑意竟渐渐沉了下去,眸色缓缓幻化为灼烈深沉。苏莫静静的望着他,瞳孔幽深。“郭爱卿。”他半敛下眼帘,掩去眸中纷杂情绪,“下一局。”
  这施施然的下一局,其余五人都像离了魂般,心不在焉。最后,苏煜输了。苏煜的手在真心话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落在了大冒险上。“捏着鼻子转二十圈。”“何谓捏着鼻子?”苏煜看着郭长欣,不耻下问。“臣……”“芜言姐姐知道。”瑾茹突然说了一句。或许今晚的气氛太好,以至于素来口无遮拦的她愈发忘了分寸。“奴婢知道。”芜言站起身,对着他笑语,“陛下可要认真的学。”
  众人全部站地远远的,看着苏煜一圈一圈的转。不少人侧着脸憋着笑。苏煜可能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一手过后脑勺捏住鼻子,一手高举。宽大的下摆飞舞,他就像是在跳着舞的舞女。这是她对他最高的赞美了。她低着头,有些忍俊不禁。二十圈转完了,偷笑的人立马回归严肃的模样。苏煜一手支着额,走得有些跌跌撞撞。薛络皱着眉上前,走了几步却是止了步伐。因为,一开始芜言教他,便离得有些近。苏煜走着走着,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做支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腰间的手炙热如烧红的火铁。这一切都让她很不舒服,想推开他的手才举至半空。那人突然轻笑一声,嗓音魅惑妖冶,“真是好样的。”她一把推开了他,转首冷冷的望着呆愣的众人。身后的人还是带着那般寡薄的笑意,“朕有些乏了。先行回帐了。诸位爱卿也早点休息。”“恭送陛下。”“络儿。”他甫一伸手,薛络便小跑了过去。这份唯有的温柔是独属于薛络的,许多女子都开始不自禁的艳羡。芜言连忙跟在瑾茹身后,对着薛络与苏煜,总比对着苏莫与萧云要好得多。
  她没有跟着她们一道,而是悄悄转了身,去了另一顶帐篷。烛火跳闪,她站在帐内,一直思虑着薛络会跟她说些什么,她又该回些什么。可至亥时,薛络未回,瑾茹倒是委屈地回帐边哭诉边收拾着衣裳:“今日我得在帐外守一夜。”夜色缭乱,帐帘轻晃。没想到这围场狩猎的最后一夜竟是以这般闹剧收场。宽大的衣袖滑落,手掌之上血肉模糊,她低首苦笑。无论如何,明日她都得逃出去。
  回程的路上还是来时的山路,薛络坐在马车上,手掩在袖中,交叠得放在膝上。薛络侧卧着,手执着书卷。自离了苏煜身旁后,她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一直都未再开口。瑾茹半跪在案旁,手执着蒲扇。香炉之上青烟袅袅,她的表情安详而平和。入了城镇,她就有机会逃走了。车帘轻晃,几束刺眼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她抬袖,微微眯了眼。
  “杀啊。”黑衣蒙面的人潮突然从树林中冲了出来,马车摇晃间。芜言仿佛听到苏煜的怒斥,“郑国公,朕待你不薄!你竟然联合四哥一起谋反!”“哈哈哈!你这个心思狠毒的狗皇帝!梦儿这般爱你!你竟这样对她!”芜言抬首看向半敛着眼帘,安安静静坐着的薛络。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局!芜言咬咬牙,紧紧攀住摇晃不停的马车壁。“她害了朕的孩子,就必须受到宫规的惩戒。”“惩戒!那她失去孩子的痛呢!梦儿是老臣唯一的孙女!陛下答应过老臣要好好照顾她!如今,陛下就下去好好陪她吧!”风声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卷起织锦的车帘,杀喊声之间,这条如羊肠小路般的山道已卧聚了无数的尸体。“杀了那个奸妃!”不知是谁高喝一声,马车倾斜,无数蒙面黑衣涌了上来。芜言倒在地上,手掌擦过皮肤,火辣辣得疼。前后赶来救援的士兵一批又一批,可无奈树林太密,山道太窄。越来越远的距离,越来越慢的救援。?

☆、断涯

?  “来人啊!”她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山崖边的人。“放开我!救娘娘要紧!”瑾茹哭泣着,挣扎着要放手。“闭嘴!我谁也不会放!”芜言紧紧咬着牙,两只手掌上的伤口早已沁出了血。“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谁应该为谁死。”芜言看着两人,突然勾了嘴角笑着说,“我还要告诉你们人类的潜能总是无限的。”她一咬牙,又是一个使力。“芜言,你一直都是这般不一样。”薛络轻轻的笑了,她仰头看着因使力而五官扭曲的人。一滴泪突然打在薛络脸上,像是往日秋日里的绵绵细雨,暖暖的泛着湿润苦涩的气息。“来人啊!”她又怒吼一遍,却将许多叛军的士兵喊了过来。她放不了手,可她也不愿死。“小心!”不知谁惊叫了一声。
  “陛下!”薛络紧紧窝在苏煜怀中,微颤着睫毛,心有余悸。芜言咬着牙将瑾茹拉了上来,然后大喇喇的躺在地上精疲力竭地喘着气。眼前的苏煜背对着她一手执着染血的长剑,常青色的长袍也染满了血渍,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远远地苏莫与萧云赶了过来,芜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之后,才发觉手掌疼得厉害。还好,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厮杀成片。要不待会装死吧。或许还能逃过一命。“芜言姐姐,对不起。”耳畔不知谁在轻语,风声刺耳。她仿佛看见了萧云凄厉嘶喊的模样,抿唇淡漠的苏莫,还有转身一脸惊愕的苏煜。她轻轻地笑了,清泪滑落耳际,涯底的狂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她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孤鸟,就这么落入雾色缭绕之中。“陛下!”手中长剑刺入一旁温软的躯体,鲜血喷涌。衣袖被划裂,苏煜背着身一点点退后,揽着薛络跳入了涯底。
  天边孤鸟长鸣,扑闪着翅膀滑落入青碧色的湖水之中。尖小的鸟喙一下又一下梳理着灰色的羽毛。乌黑的眼珠圆溜溜地乱转,“呀呀–––”刺耳的尖叫划过天际,它快速的扑闪着翅膀凌空而起。
  “嘶——”芜言伸手支着脑袋慢慢地坐起了身。全身似乎散了架般,撕痛的厉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一只腿似乎没了知觉。迷雾缭绕遮挡了她的视线。她苦笑低首,才惊觉腰间绑着一条麻绳。芜言顺着绳子转首,发现躺在几步之远的两个人。她吃力地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苏煜,薛络。她一愣,才恍惚忆起似乎下落之时有几瞬止了速度,减了她的下坠力。树林茂密,莺歌鸟语,一汪如圆镜般的湖泊静静的躺在涯底。她缓缓半蹲下身子,声调沙哑哽塞,“欠了你们的我必会还。”
  在皇宫中呆得太久了,以至于她快要忘记自己是一名医者了。薛络被苏煜护得很好,浑身上下只有些许擦伤。至于苏煜却是严重得多,身上好几处剑伤,后背一大块淤血,右手和一条腿都摔断了。被芜言拖到一旁的薛络醒来得时候,芜言正拿着几根树枝替他固定腿。“陛下,陛下他怎么了!?”芜言将布条打了个死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尽力。”“陛下,”薛络本想去抱苏煜。“别动他!”芜言坐在地上,咬着牙提醒。“你怎么了?”薛络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担忧得皱着眉。“没事。”芜言翻起裤管,腿上血肉模糊一片。她咬着下唇,对着一旁愣愣的不知所措的薛络道:“把那边的药草拿过来。”血水流落进湖水里,额上冒出点点冷汗,下唇早已被她咬出了血,血肉中的碎石子总算被她挑光了。
  当晚,她们在湖边燃了个火堆。薛络担忧会有追兵赶来。芜言躺在地上,平淡的开口,“陛下现在这副身子不能随意移动,也走不了多远。追兵可能会来,陛下移动了会死。既然结果差不多,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她侧了个身,背对着火光。薛络坐在石头上,沉默良久,方艰涩的回道:“也对。”夜风寒凉,芜言躺在地上,听着身后的女子喃喃的轻唤着,“苏煜。”
  三天之后,芜言的腿伤差不多了,最起码可以走点路。其实重要的是,苏煜需要更好的药。她与薛络用枝条和绳子编织了一个网的模样,将仍在昏迷不醒的苏煜放在上面,轮流拉着前行。一天,两天,五天。薛络崩溃般半跪在苏煜身旁,终是忍不住的掩面哭泣起来。芜言冷冷的望着她,“如果你都绝望了,他还有什么依靠活下去。”她说着,垂了眼看着仍脸色惨白躺着的苏煜,“我不想欠你的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
  两天之后,她们终于碰见了村庄。黄昏落日,炊烟袅袅,田野阡陌,她们敲响了最近的一户人家的木门。里面的老妇迎了出来,看着她们狼狈破落的模样,讶异的询问缘由。芜言从怀中掏出了几锭银子,乞求一个闻声而来的庄稼人去城里抓些药来。村中没有纸墨,她便用血在撕下的衣摆上写了药方交给了那人。村民朴实,帮着将苏煜抬到了干净的床榻上。薛络坐在床旁,日夜的兼程在这一瞬放松后,疲倦便接踵而来。最后她吃不住地倒在了床畔。芜言应付完了一切,用布巾沾了老妇送来的热水,咬着牙擦拭着腿上更为溃烂的伤口。
  五日之后,苏煜在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那时薛络正坐在床畔替他仔细擦拭着脸颊,发觉他睫毛微颤,连忙冲至院中,将坐在板凳上帮着老妇洗菜的芜言拉了起来。芜言一瘸一拐的跟着进了屋,一眼便见苏煜睁着一双墨黑幽深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她。
  脉象平和。“哥哥无碍了。”她勉强得笑了笑。老妇跟着开心道:“我这就去杀一只鸡。”“谢谢婆婆。”薛络含着泪感激的笑道。她们一开始编的身份便是苏煜与薛络是夫妇,她是苏煜的妹妹。这一户农家,只有老妇和她老伴二人。“婆婆,我帮你。”“哎。”芜言跟着老妇出了屋。正巧一直帮着她们在城里抓药的庄稼汉木头回来了。“芜言姑娘,这是你的药。”“谢谢。”她笑着接过。“木头啊,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老妇笑着招呼。木头的爹死在了战场上,后来娘也郁郁寡欢的撒手人世了。徒留了那时还年幼的木头一个人。老妇很喜欢木头,总是会与她聊起木头悲惨的遭遇。她也挺喜欢木头这个人,善良单纯。这些日子都亏了他帮了这么多忙,还不计报酬。“是啊。留下来吃个饭吧。”芜言也笑着挽留。木头红了耳朵,点了点头。
  落日归家,深秋的夜晚来得越来越早了。她站在院子里对着木头说:“明儿个你带我一起去城里吧。”“你也要去?”“恩。我想进城看看。”“有点远,你……”“没事。”她眨眨眼,“大不了到时你背我走。”木头整个脸红得似天边的火烧云,支支吾吾回道:“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窗纸之上人影晃动,调笑声不断。苏煜微微眯了眼,目光中的阴蛰一瞬即逝。?

☆、凉别

?  木头借了辆牛车,载着她去了城里。就这样坐着牛车也花了半天,她想不到如果光用走得,那他又得走多久。“木头,谢谢你。”芜言看着他,由衷的感谢他。木头看着她眸光闪烁的眼睛,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不用、不用谢。”“哈哈。”她坐在牛车上笑得开心。
  幸亏在那场变乱之初,她本就打算逃走。所以怀里藏了许多首饰和碎银,还有在狩猎时从树林里采得一些草药。整个村庄都像往常一般安然于世。她问了多次进城的木头,没有什么更帝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个世道还没变。果然,薛络那时那般淡定,苏煜更不会平白无故带着薛络这么跳下山崖,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只不过结局有点出人意料罢了。她用银子买了些日常用品,顺带逛了一圈整个城镇。
  原是叛变那晚,在边疆守着的镇远将军忽然带了大军出现在金陵和萧家军还有禁卫军一起里外夹攻金陵将叛军一网打尽。那夜,明月当空,黑影迷乱,喊杀声不断。金陵的百姓家家户户紧闭窗门,屋外是凄厉嘶喊,血色弥漫几乎要渗透进厚重的木板。只是,破晓黎明之后,是雨过天晴冲刷一切,青苔石板的旧街还是安安静静,不染一丝尘埃的伫立在那。若不是第二日,郑国公一族和一直身娇体弱卧病在床的四皇子跪在斩首台上,恐怕都会恍惚着误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可怖血色的噩梦。
  回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照样留了木头吃饭。连续几日,她都跟着木头一起去了城里。到了第十日,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苏煜也可以勉强下床了,只是不能用右手和只能单脚跳着行走。“婆婆,好看吗?”芜言下了牛车,拉着老妇指着拎着东西一身新衣的木头,笑靥如花的问。“好看。”婆婆乐不可支的点首。“你看。婆婆都说好看。不准脱下来还给我!”木头低着脑袋,窘涩得说不出话来。“好了。去吃饭吧。”“恩。”芜言笑着转身。朦胧的烛光中,苏煜静静的倚着拐杖站在门口。夜色太过浓烈,掩了他的面容,模糊了他的视线。“苏公子今日可以下床了。”老妇笑着对芜言报喜,“恩。真好。”她对着立在苏煜身旁的薛络笑了笑,算作回应。
  饭桌之上,静谧无言。原本热闹的谈笑着的老妇,木头和老妇老伴三人也似感受到了其中莫名的压抑感,渐渐止了声响。芜言一直垂着眼扒着饭,突然身旁的人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至她碗内。她睁着眼抬首愣愣的看着那人。木头红着脸,“我看你一直吃着饭,不吃菜。所以……”“谢谢。”她抬起头,勾起了嘴角。老妇和她老伴在一旁笑得暧昧。不重不响的一声,苏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直直的盯着芜言。“芜言。”这个人很奇怪,他不愿薛络喂自己,偏偏要用左手学习吃饭。众人都看向苏煜,芜言微微皱了眉。“吃完饭来找我。”说完,他一手支着桌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拿过薛络手中的拐杖,摆了摆手,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出了屋。“你哥哥……”木头也察觉到不对,皱着浓眉疑惑的看着芜言。芜言望着对面脸色惨白,失神坐着的薛络,敛了眉眼。
  大街之上人头攒动,呦呵叫卖声不断。她低着头,手中捏着的是一个信封。今早天微微亮时,她像往常般捧了药给薛络。然后如她所料,一个时辰之后,薛络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找她。她装模作样的诊了脉之后,吩咐其他人都去屋外守着。苏煜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一双眸子饶有兴味的望着她。她坐在床旁的板凳上,从腰间拔出了前不久刚买的匕首。苏煜的眸色微变,却仍是含着笑。“苏煜,欠你的一命我还了。”她擦拭着光滑的匕首,“如今,你欠我的也该还了。”她这个人分得太清,恨是恨,恩是恩。即使这样活得很累,她也不愿就此糊里糊涂。要了她半条命的一脚,徘徊在鬼门关的三十大板。她仍是记得。手中的匕首刺入了胸膛,因着药物他不能动不能言,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来自冰冷刀器刺入血肉的痛苦。芜言闭了眼,一使力将匕首拔了出来。然后像是观赏自己的杰作般看着苏煜微颤的身躯还有鲜血弥漫的衣衫,微勾嘴角,缓缓开口,“你不会死。”她擦干净了匕首上的鲜血插回腰间,顺手取了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再极快地替他敷了药,止了血,包好扎。他的嘴唇因失血有些苍白,却还是微微笑着。她放开他,让他重重跌回了木板床上。房门轻启,芜言平淡道:“我替他放了血排了毒。他现在不能动,不能言。”薛络不疑有他便慌忙地跑到床畔。果然陷入情爱里的人都是傻子,竟是这般就信了她。
  昨晚苏煜将她叫到房中,将信封交给了她。让她今日交给城中的太守。她知苏煜醒来之后,必是马上会与他人联络。所以每日跟着木头去了城里,安排好了一切,以便逃跑。围场狩猎之时她原本采了一种令人晕厥的菌类,打算进了城镇偷偷让薛络吃了,趁乱逃跑。可没想到,现在竟是这般模样。不过却比当初的要容易得多。“你过来。”她隐在太守府旁的小巷中,对着走过的一个年幼的乞儿招了招手。“公子有什么吩咐?”这模样、这语气,一看便是老手。她微微笑了笑,将信封和一两银子放到他手中,“你亲手把这信封交给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他摇摇小脑袋,皱着眉道:“这价钱有点少。”她从袖中掏出了十两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办成功了。这十两就是你的了。”他皱着眉装模作样思虑了会,点了点头,“好。”
  她坐在墙头之上,看着乞儿在太守府外不停的叫嚷,终于将人唤了出来。只是出来的不止是太守,还有那个冰冷的男子。山庄之内,早已将她看作了死物,本要一剑断了她的命的人。他拆开信封,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物,仔仔细细读完信后,急忙带着一群人马出城而去。太守留了那乞儿,怕是要问是谁给了他这封信。亏他机灵,三两下便逃走了。“你倒聪明。”她笑着将手中的银子扔给了他。“那是自然。做生意自然要有信用。”他接过银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芜言一笑,跳下墙头。从另一头蹿出了小巷,跳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向城门驶去。
  远处薄雾青黛如烟,康阳大道旁树枝林密。车轮辘辘,惊起无数飞鸟。她坐在马车之上,耳听马蹄声声,由远及近。车帘飞起一角,排排骑兵之后,是黄色织锦的马车。她默数着一二三,铃声悦耳。“驾——”车夫一扬鞭,马儿嘶叫一声,更快地向前驶去。黄昏落日伫立在路的尽头,她撩起车帘,窗外是飞驰地树影,还有缓缓飘落的几点雪色。冬日终究是来了。这飘飘渺渺的第一场飞雪里,她自由了。
  兜兜转转几回,她总算是入了边城。她喝了药,假毁了自己半边脸。她怕苏煜念着那一刀,不肯放过她。不过貌似是她想得太多了,三个月过去了,并没有什么缉拿。茶楼之内,坐着三两人,闲谈着近日的趣事。飘雪飞落,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公子。公子。慢点。慢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举着伞对着快步不停的锦衣华服公子急切的叫嚷着。“再不回去。羽儿发现了该骂了。”嗓音清润如玉,带着几分后怕。“羽儿姐姐怎么会骂公子呢?”“你懂什么!”他边跑边作痛苦状。“哎呀!小心我的话本!”主仆在风雪中忙成一团。她看得有趣。耳畔有人嗤笑道:“这就是黎家的公子!不学无术!”“谁叫人家富庶呢?有钱便是贵公子,我们这些穷人家哪能比。”“看着罢。总有它落败之时!听说金陵有一殷家最近风头正盛。”“倒是有听说。”
  她拿起一杯热茶,掀起半边纱帘,一饮而尽。雾气弥漫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木桌上。“小二,结账。”“好咧!”小二一甩手中的抹布,谄笑的迎了上来。“你知道许文秀住在哪吗?”她又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奥。许秀才啊。客官看见那条小巷没,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了。”她放下银子,拿起一旁的佩剑,站起了身。“看上去是个厉害的江湖剑客。”“看模样年纪不大。”芜言微勾嘴角,举步踏出了门槛。为了符合自己这身装扮,她特意去买了把剑,装装模样,吓吓小贼,也省却了不少麻烦。
  破旧的木门敞开着,院子里站着一个挺拔瘦弱的男子,微弯着腰喂着在地上乱跑着的小鸡,他身上的蓝衫洗得有些发白。“阁下是?”他白净的面容含着浅笑,不同于苏煜,是那种清爽袭人的让人极为舒服的感觉。芜言没说话,伸手将手中的簪子递到他面前。他手中的小木碗跌落在地,一把抢过簪子,急切的问道:“妍儿呢?我送妍儿的簪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她收回手,缓缓开口,带着平静的口吻,“她死了。她的仇我已经报了。”他愣愣的望着芜言,边喃喃自语着边蹒跚着后退,“不可能。不可能。”“她让我跟你说,不必再等她了。”芜言垂了眼睑,语调越来越轻。最后转身向外走去,“你,好自为之。”漫天雪色,沾湿了她的长袍。纱帘缭乱,她微仰着头看着远处青山薄雾,重峦叠嶂。孤鸟长鸣,落日余晖。或许,她想,就这么长安于此或许也不错。
  她懂医术,虽比不上沈梓铭、李大夫精湛,却还是有些本事的。边城之内,她寻了一处医馆。只求包吃住,不要工资。老板想了想,便应允了。她在这红河医馆的第二日,便传来消息说是许秀才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她坐在木桌旁,半垂下眼帘,一手搭着病人的脉,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却在发颤。这样也好。她想:妍儿你也不必独自一人,再忍受这寂寞的苦楚了。
  永和三年。又是一年花开烂漫的缤纷时节。从一开始的好奇与疑虑,到现在的接纳与尊敬。芜言渐渐融入了这小小边城之中。“芜大夫。出诊去啊。”“恩。”她礼貌颔首。拂晓天明,她挎着药箱慢慢踱步在青石板的碎石路上。府尹府外的士兵咬着手中的包子,笑着打招呼,“芜大夫,这么早就来了。”“恩。”斗笠下的面容含着笑意,点了点首,进了府内。
  边城之内的府尹是个清廉亲民的好官,一直深受着边城百姓的爱戴。府尹的儿子何旻汶是个青年才俊,在众人口中口碑也极好。只是这位府尹大人的夫人却是一直缠绵病榻,久不见好。知晓缘由的人道是,这府尹大人原有个女儿,却在十几年前走丢了,追寻至今都未果。府尹夫人因着这心病才成了这般模样。“芜大夫来了。”侍候的丫环领着她穿亭走廊,皱着眉向她絮叨,“夫人最近老是睡不好,咳得也越来越严重了。”
  临湖的四角亭内,倚栏立着一个紫红长袍的女子。“夫人。”她微鞠躬。“芜大夫。”那女子转过身来,姣好的鹅蛋脸上是苍白的面容,一身华服掩不住她清贵的气质。虽已至中年,却不得不赞叹上天神来之笔,未在她脸上留下一点时光痕迹。这是一个从里至外都让人找不出一丝瑕疵的人。或许也因此,才让这般光华的女子一直被疾病缠身,忍着常人不能忍的诸多禁忌。她微颦着眉掩帕轻咳的几声,音调虚弱缥缈,“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夫人!”丫环哽咽着惊叫。“夫人若是能将心结解开,必能长命百岁。”“心结……”何夫人转过身,看着碧湖石畔杨柳依依,新枝嫩芽,幽幽叹道:“如何能解?”?

☆、重来

?  夏日闷热,远处蝉声鸣鸣,绿影成荫。荷莲遍池,蜻蜓低飞。何夫人坐在四角亭内,怀中有一个三岁半的小男孩,正用带着奶音的嗓子要吃的。听说这是何夫人的妹妹的孩子,她的妹妹不顾家人反对跟着家中一个家丁私奔了。家中人一气之下与她妹妹断绝了关系。前不久才得知,那家丁远上不见了踪影,妹妹含恨而终。徒留了这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何夫人看他可怜,便自己提议将他寄养了过来。府尹何大人看着何夫人近日因此有所起色,也极力的主张要了这孩子。不过也多得这小男孩,何夫人的身子确实是好了许多。
  “芜大夫。”何夫人笑着将手中的果子放到肉嘟嘟的小手上,抬首看着白纱遮面的人。“外表不过是一身皮囊,一个人最主要是观其心。”芜言笑笑,未言语。“我的心结解得差不多了。芜大夫的呢?”何夫人一双美眸泛着涟漪静静的望着她。微风轻拂,吹迷了她的视线。她抿嘴苦笑,可她有的何止是心结。
  “娘。”远远走来两人,一青服玉冠,一锦衣白袍。“何婶婶。”琳琅玉佩清响,白袍的贵公子微躬了身,执扇行礼。“小九。”白面玉冠,唇红齿白的男子弯腰,伸了一指勾了勾何夫人怀中的孩童的小嘴。“叫哥哥。”“旻、汶、”小九张着小手,“哥哥。”吃力的奶着声。“哈哈。”何旻汶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勾着他的鼻子佯装生气道:“谁准你赖在姨娘身上的?”行了礼的芜言静静的立在一侧,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微微勾起嘴角。“予维啊。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多谢何婶婶挂念。好多了。”粉面含笑,轻佻风流的男子就是这边城里颇受女子爱戴的富家少爷。若说这黎家是第一,那这杨家便是第二。只是这黎家少爷还未及冠,整日去得不外乎两地,书斋和家府。这杨予维也是两地,却是花楼和府尹府。能和这花花公子如此交好的何旻汶,让她深刻怀疑他的品行。
  身旁气流波动,却是杨予维立在了他身旁。“好久不见。”他眯着眼看着前方,嗓音却是轻的只能让她一人听清。是啊,好久不见了。她微勾嘴角,“杨公子还想再来一次吗?”她与杨予维的纠缠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日,杨家请她给杨予维看病。她诊了脉,开了药之后的第三天,照例去杨家回诊。却不料半好躺在床上的杨予维笑着在她面前摆了一百两银子,要她摘了斗笠现真容。原是他与他人打赌纱帘之后是貌比潘安还是丑如毒蝎。那时,她与他正在僵持之间,正巧杨家夫人来看杨予维。她三两语出了屋对着管家耳语了几句,换了药方。其他大夫都看不出什么不对,而接下来的日子,他的身子当然是备受折磨几日,好的不能再好了。
  杨予维一笑,眼角微眯,眸光微闪,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芜言,你等着。”“哦?”她转身看着他,帘纱遮面,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杨予维还是明显的听出了其中暗含的嘲讽,“芜言一定等着。”他恨得牙痒痒,抬首看向何旻汶,何旻汶抱着小九,微闪了眸子。低首对着坐着的何夫人笑道:“娘,外面热,还是进屋去吧。”“是有些。”何夫人笑了笑,起了身。小九从何旻汶的怀中挣开,跳落至地上,小短腿跑到何夫人身旁,“小手、牵。”他努力的伸手,“牵。”“好。牵。”何夫人笑着微低身。芜言本想告辞离去,不料何旻汶礼貌的笑言,“芜大夫,一道走吧。”何夫人牵着小九笑着转首,“一道走吧。芜大夫。”她半敛了眉眼,低首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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