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全集Zei8.net》第5/10页


  沿途假山翠竹,湖水碧绿清澈。她低着头,跟在何夫人身后,沉默不语。肩上的药箱带子滑落了下去些,她伸手提了提。“芜大夫。”何旻汶止了步,唤住了她。“何公子,不知有何事?”身侧杨柳湖畔,她立在何旻汶面前,恭敬回礼。“抱歉。”他的眸中含着些许歉疚。芜言还不知所谓,就觉一鼓力将她推入了湖中。她不会凫水,一直都不会。
  “来人!快!快!”耳畔有何夫人着急的叫唤。不知是谁跳入了湖中,将她拉回了这世间。“醒醒!醒醒!”有人抱着她拍打着她的背。她靠在在那人肩上,生生吐了几口水。眼前水湿迷茫一片,她幽幽睁开眼,看着原本站在不远处一个劲的说着“我以为她会凫水”的杨予维渐渐止了声,直直的看着她。“你没事吧。你……”何旻汶伸手拉开她的身子,看着她的面容突然也止了声。微暖的清风习习,夏衣单薄,她浑身几乎都湿透了。长发披肩,簌簌滴着水,睫毛之上的水珠有些沉重,她不禁闭了闭眼。杨予维看着芜言,抬首再看了一眼另一处的何夫人,痴痴的念道:“婶婶。”何旻汶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右侧肩膀的衣襟拉下了一点。“你干什么!”芜言一扬手即是一巴掌,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冷冷的望着何旻汶还有杨予维。“云沁。”何旻汶跟着站起身,握紧拳头唤道。“什么云沁?芜言不知何公子在说些什么?”芜言拉了拉衣衫,转首看向何夫人,冷冷开口,“何夫人,看来芜言不便在这里久留了。”何夫人呆呆的立在原地,张着口却是说不出话来。“你不能走!”何旻汶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抬首对着何夫人道:“娘,她是云沁。她肩上有一模一样的胎记。”她挣了挣手,无奈何旻汶习过武又是男子,她的力气在他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芜言松了力,半垂着眸,静静的立着沉默不语。
  早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芜言初次应府尹之求去府尹府替何夫人诊治之时,便觉得此女子万分眼熟。后来她不再使药,看到铜镜之中的人,才惊诧发觉原是与自己相像。她觉得有趣,就像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可是,再后来,她知道得多了,知道了右肩膀上的蝴蝶胎记。她才明白了这不是巧合,不过是上天的一次玩笑。一次不禁有些可笑的玩笑。
  “云沁。”何夫人眸中含着泪立在红河医馆内,对着坐在桌旁认真诊着脉的人凄苦唤道。“何夫人,您唤错人了。我叫芜言,还有。”她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一旁的病人,皱着眉道:“夫人若有事,可否等闭馆之时再来相寻。”一连几天,何夫人、何旻汶还有何府尹都来寻过她。可是,她如何能愿啊。一个孤独被抛弃了二十几年的人,好不容易能抵受住一个人无牵无挂、好好的活着。但却有一天,有人告诉她你还有亲人。寻你寻了很久,会一直保护你,让你有所依靠的亲人。她怎么能信,又怎么敢让好不容易坚强瓦固的心再次崩塌破碎。如此她又如何能受得住。
  一个月之后,何夫人的病似乎变得严重了些。她从府尹府出来,无人再敢拦她。晚霞满天,归鸟回巢,她提着药箱走在川流不息的青石大路上。街头小贩还在一个劲吆喝着来往的行人。她止了步,拿起摊上的棕色单调浮云木簪。“这个多少钱?”“不用。小姐喜欢,就送给小姐了。”憨实的小贩连忙摆摆手,笑着道。芜言垂了眼,将手中的木簪放回了原地,“我不要了。”斗笠还遮着面容,可有什么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她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星辰满天,行人渐稀。她才恍惚地回到了红河医馆外。墨袍华服的人站在门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云沁。”她回了神,拂了拂长衫上的褶皱,“不知何公子大驾光临所谓何事?”何旻汶微微皱了眉,上前一步,“云沁。我……”“何公子,你唤错人了。我叫芜言。”“我知道你在怨我们。可是,云、芜言,是哥哥的错。不关爹娘的事。”“何公子说笑了。芜言何德何能可怨府尹大人和夫人。”她笑了笑,与他擦身而过。“芜言。”手方搭在木门之上,身后的人便唤了她一声,嗓音沉闷压抑。“当年是哥哥贪玩,偷偷把你带出家,把你弄丢了。你可以怨恨哥哥。可是,母亲她是无辜。她因为这件事一直悔恨到现在。”何旻汶抬首看着那人消瘦的背影,“你不知道母亲她为此受了多少的罪。你是大夫,比我懂。她的身子如何,又能这般耗着多久。”何旻汶的声调中渐渐带了点哽涩。芜言的手搭在门环之上,垂了眼帘。
  她还是回了府尹府。窗外如海的蓝天之上有缥缈白云翩翩,绿意之间是姹紫嫣红,花开百艳。“小姐,小姐。”身后的丫环抚儿边拿着木梳仔细地替她盘着发,边开心的唤着。“小姐,小姐。”这个丫环是何夫人身旁最贴近的人,芜言每次去看诊都是她照料着,何夫人直接拨给了她。“好了。我知道自己叫小姐了。”芜言笑了笑,伸手止了她拿着镶金步摇的手。“不要这个。”“小姐……”铜镜之上的人愣愣的盯着她因举起而滑了半边袖子的手臂。上面伤痕累累,最可怖的是那一条长长的疤痕。她连忙垂手抓紧了衣袖,“以前不小心弄的。没什么大碍了。”她笑了笑。恍惚回神的抚儿低首,“恩。”木梳划过芜言的发间,声调哽塞却带着莫名的坚定,“小姐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开源

?  永和三年八月,边城之内的府尹大人寻回了他丢失了十几年的女儿。名唤何云沁,小名芜言。众人皆来恭贺,杨予维的父亲还为此摆了一场大宴,请了边城内的所有百姓一同欢庆。而芜言一直都呆在房中的软榻上看着医书。一来她是未出阁的女子,不便去人多混杂的地方。二来,她本就不喜欢这般热闹的场面。三来,她微微皱了皱眉。
  永和四年,她已二十二了。这个年纪的女子已算是老女人。杨家已多次登门,奈何她拒不同意。而府尹一家因觉得亏欠她颇多,所以一应事都听着她,让着她,宠着她。“小九。”她将指间剥干净皮的葡萄放至他嘴边,四岁的小九张大嘴巴就是一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盯着她。她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瞧你急的。”“云沁。”祥云织绣蓝袍加身的何旻汶进了屋,手里拿着一个锦盒,眸中含着事。“抚儿,带小少爷出去玩。”她笑着将膝上的小九抱至地上,从桌上提了一串葡萄交给了抚儿。“乖。跟抚儿姐姐出去玩。”她抚了抚小九的脑袋。“恩。恩。”小九盯着抚儿手里的葡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两人离去,芜言拎了小翠茶壶倒了杯茶,抬首浅笑道:“不知哥哥来找芜言有何事?”何旻汶掀了下摆入座,接过青瓷茶杯,将手中的锦盒交给了她。她低首,打开了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白瓷瓶。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打开了塞子。“这药祛疤极有奇效。”何旻汶垂着眼帘,嗓音沉闷。芜言眸光微闪,盖好了锦盒,平淡轻语,“谢谢哥哥。”她身上的疤实在太多,多得让她每看一次便提醒她一次。她究竟死里逃生了多少次,而这条命能活到现在是多大的奇迹。
  她虽成了府尹的女儿。但仍会扮作男儿身去红河医馆给人看病。这也算是善举,她的父亲何大人自是开心并乐意至极。只是,唯一让她烦恼的是杨予维,他以保护之名,名正言顺一直跟在她身侧。那晚,她归家之时,站在轿子旁,轻笑道:“杨予维,我有何好?为何你要死缠烂打至今?”杨予维也不恼,带着独属于富家公子的轻佻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一声冷笑,索性直接进了府。
  只是,今日府邸的氛围却有些不同。她疾步穿过了院子,身后跟着抚儿还有叙叙不停的杨予维。大堂之内,立着一个青衫的男子还有无数的披铠戴甲的士兵。她愣愣地站在远处,看着她的父亲手拿着圣旨,慈笑着与那男子说着什么。杨予维也意识到了不对,止了言语,皱着眉立在了原地。“云沁。”母亲看见她,开心的唤了她一声。那青衫男子闻言转身,看见她一瞬怔愣之后,带着清浅的笑意弯身行礼,“芜言小姐,许久不见。”这一下,她的父母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们,而何旻汶和杨予维则是眸含深思。
  这个人,芜言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他。那个她从狼口转醒的村庄里,向她莫名其妙求娶无数次的秀才。转眼一年多的时光里,却是官拜了一品,成了户部尚书。也是在那日,她才知原来自己的父亲曾是当今天子的太傅。那一卷圣旨,是要他们去往金陵,重授太傅之职。“我可以不去金陵吗?”她半敛着眼帘,转着手中的茶杯。“为什么?”何旻汶皱着眉看着她。芜言抿唇不语,松了手。看着茶杯在桌面上自行转动。“莫不是你身上的伤疤是金陵里的哪个人弄的!”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肃杀。“没有。”她笑了笑,眸中思绪几番转幻,最后终是沦为一片虚无。“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她的父亲很开心,这便足够了。不过是还一个愿。况且那圣旨之上是让他们一家人去往金陵,她如何能抗旨不遵。上马车之时,杨予维来送她,“等我。”他含着笑,仍是轻佻的勾着嘴角。“杨予维。”她站在马车旁的脚踏之上,半俯下身,附在他耳畔说:“其实我早已嫁过人。而我会一直一直等他回来。”她笑着看着他微闪的黑眸,毫不留恋的转身入了马车。就这样罢。她这种人,早已绝情绝爱了。还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为她痴心错付。
  去往金陵的路上,沿途的街景就如当初入宫般,在她眼前车水马龙般重来了一遍。“小姐。”唐季立在她身旁,行了一礼。“许久未见。小姐过得可还好?”她低首回了一礼,“多谢大人挂念。不过如大人所见,芜言过得很好。”芜言转身,看着不远处静静伫立着的何旻汶。“小姐止步。”唐季匆匆上前,“其实唐某这一年多来都挂念着小姐。唐某……”芜言冷冷的看着他,抿唇不语。“抱歉。是唐某唐突了。”唐季看着芜言面色不好匆忙改口,苦恼的皱了皱眉。“无碍。”芜言微笑的回了礼,“想必大人这些天来舟车劳顿一定是累了,才会不小心口不择言。”说完,她转身离去。“芜言小姐。”原想追上去的唐季被何旻汶伸手止住了步伐。“唐大人,你这般会对家妹造成困扰。”何太傅和何夫人立在一侧,也皱着眉看着唐季。“抱歉。”唐季行了一大礼。“只是唐某一直对小姐心生爱慕之意,曾多次下聘相娶。只是,”唐季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小姐一直相拒。”何太傅眯了眼,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何夫人愣愣的望着唐季,有些惊诧。何旻汶沉了眸色,直直的望着他。
  入了金陵之后,苏煜早已为他们选好了一座大宅,坐北朝南。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团锦簇,好不繁复。还有一点便是离皇宫也是颇近。她的父亲何太傅一入金陵便沐浴换衣,进了皇宫拜见苏煜。芜言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过上了足不出户的日子。何太傅受封回来的当晚,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将太傅府的门槛都踩烂了。抚儿偷偷摸摸的出去看了,回来兴致勃勃的对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是怎样的一个空前盛况。她倚在软榻上,笑着翻了一页医书。
  原想躲掉了一个杨予维就够了,没想到却接替了一个唐季。只是,唐季不会如杨予维一般一直缠着她。而是隔三差五的来拜访一下她的父亲。这些日子,他俨然成了太傅府的常客,因着他如此年轻便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不仅才貌双全,还与父亲品性相近。父亲极为喜爱欣赏他,也会时不时的在她面前夸赞他。她放下手中的碗筷,微微笑道:“我吃饱了。”说完,头也不转地起身离去。“没事。这丫头就是这个脾气。”何太傅笑着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唐季碗中。“恩。”唐季暗淡了眸色,笑着点了点头。何旻汶眯着眼看着坐在饭桌旁一脸失落的唐季。好小子。这一个月来蹭了多少天的饭了。想曲线救国,也得问他同不同意。
  “听说你最近频繁拜访太傅府。”苏煜背靠在檀香的木椅上,将手中的奏折扔在了书案上,闭上眼捏了捏鼻梁。“回陛下,”唐季跪在地上,一身深蓝的官服,让他有些苍白的面容有了点血色。他抬着首,脸上不复众人眼里的呆板谦逊,微眯着眼,轻笑道:“臣不过是寻到了心中之人。”“哦?”苏煜睁开眼直直的看着他,眸色漆黑如墨。“太傅之女。”唐季笑着抬首直视苏煜,“陛下以为如何?”苏煜拾起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方噙着浅笑道:“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让堂堂户部尚书失了分寸?”唐季淡笑不语,眸光逐渐深远。?

☆、华梦

?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万般景色皆怡的日子。园子里的茉莉开得正盛,正好摘下来晒干做些花茶糕点。这般想着,芜言便带着抚儿去了园子,也就是恰巧,她碰见了唐季。她低垂下眸,转身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抚儿。“小姐。”唐季急忙踱步至她身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今日能在此巧遇小姐,实乃唐某之幸。”她抬眼看着眼前窘迫带着些许急色的人,微勾嘴角,淡漠开口,“大人为何要执意求娶小女子?”“唐某对小姐一见钟情。”芜言低下身摘了一朵白色茉莉,语调不温不火,“可芜言最不信的便是一见钟情。”她抬首,依然是冷冷的目光。唐季失笑摇首,“小姐或许不信,但是,”他直视着她,真挚而坚定,“那一日,唐某从城中赶回家。看见小姐极力救治老母。那时,小姐便已经在唐某心中了。”芜言皱了皱眉,思虑了一番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如若你要报恩,大可不必。我是医者,救人便是我的职责。”“不,唐某……”
  一顶低调奢华的深蓝色轿子停在了太傅府外,轿子外侍着的人趋步上前敲了敲厚重的大门。染着深红油漆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老情世故的脸,“何事?”“去禀告你家少爷,苏公子到了。”管家看了一眼轿子,便闭了门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你说我该唤你陛下呢,还是苏煜?”何旻汶失笑着摇首。苏煜一收折扇,笑得有些无奈,“你若私下再唤我陛下,要我如何受得住?”何旻汶抬手便给了苏煜肩上一拳,“几年不见,倒越发奸诈了。”眼前枝林繁茂,生机盎然。苏煜淡漠了语调,眼神幽深似海,“若不如此,如何执掌于天下。”何旻汶负手看着远处,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倒是苏煜突然清浅含笑,嗓音如潺泉流水,轻铃温尔,“听闻你寻回了云沁?”何旻汶低首,笑得有些黯然,“寻是寻回了,只是……”
  这个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偏偏诸多小径,各般弯路,他们却还是遇见了。眼前的女子穿着青绿色的十二褶长裙,外披白色纱衣。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垂在脑后。不添一丝点缀。她向前一步,裙幅褶摺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挽迆于地。树叶间斑驳的光晕投射在她的侧脸之上,让他有种如梦如幻的错觉。她对着身前蓝色长衫的男子微微仰头,向上勾的唇角,闪烁着水光的眸子,无一不彰显着她的好心情。他看见她红唇轻启,带着有些玩笑的意味,“好啊。你若能在全金陵人的面前昭告,此一生只娶我一人,不纳妾不休妻。只爱我护我一人,不欺辱我,什么事都听我。家中所有财务地契都归我保管。如若违反其中一条,便以命相抵。那我就立马应允嫁于你。”他的户部尚书唐季,垂了眸子,蹒跚地退了一步。他心中觉得有趣,不自觉地向前走去。果见她带着开心得逞的笑意,慢慢转过身。那一瞬之间,他竟有一种呼吸微促,心跳加速的感觉。
  芜言看着眼前一年多未见的身影,带着透视一切的高深浅笑静静的望着自己。那一刻她莫名的有种感觉,自己便像是在菜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再也回不了宽广浩瀚的大海。“陛下。”身旁的人及时躬身行礼。芜言直视着苏煜,抿唇低敛眉眼,“陛下。”何旻汶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看见唐季很是不耐。苏煜上前迈至芜言身前,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扶住她行礼的手臂,微侧头含着清浅笑意道:“芜言,许久不见了。”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顺带退了一步,抬眼淡漠回道:“陛下现在应唤我云沁。”何旻汶一瞬诧异之后,看着二人沉了眉眼。
  雨过天晴之后,空气中带着点点湿意。她站在大堂之内。清风拂面,她却莫名觉得冷得发颤。垂在身侧的手中是一卷皇帛,前来传圣旨的太监谄笑着离去。何旻汶转身,皱着眉看着她,“你认识薛妃娘娘?”何太傅立在原地,眯着眼看着渐渐远去的太监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咬着牙站立不稳般退了一步,垂着眼眸点了点首。“罢了。”何夫人轻拍了拍她的左手,“不过去宫里住几日。”“要是……”何旻汶微闪了眸光,侧了身抬首看着碧空万里。
  这隔天而来的一道圣旨,道是薛妃娘娘一直念着她。如今薛妃娘娘缠绵病榻,听闻她在金陵。便想诏她进宫,小住一段时间念念旧。这宫门重重,她坐在软轿之内。浩浩云海之间,有孤鸟斜飞而过,空留一道浅沫余痕。“小姐,原来皇宫之内竟是这般模样。”抚儿低着声兴奋道。“恩。”空旷孤寂,冷心无情。
  清梅殿内的装饰还是原来的白纱帘幔,雀铜烛台,一层不染。前面领路的曼妙身影换了一副新面孔,恍惚之间仿似又回到了她初入清梅殿的场景。只是,不会再有温婉可亲对镜贴花的瑾画和直冲直撞性格倔强的瑾茹。她闭了闭眼,踏步入了内殿。薛络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还未入秋,她却早已盖上了厚厚的棉被。一旁侍候的宫女小心的将她扶起,半身靠在软榻之上。“来人,赐坐。咳咳……”芜言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自那日你不告而别之后,我、咳咳,我还以为我们没有再见之日了。”薛络捂着帕子说上一句便咳个不停,唇色惨白的勉强牵了牵嘴角。“你是怎么了?”她眯了眼角,坐至床畔想要拉她的手腕诊脉。“没什么大碍。”薛络笑了笑,不着痕迹地退开了手。芜言沉了眸色,淡淡的看着她。“陛下驾到。”苏煜来了,一身黑袍金龙的常服,极快地入了殿行至床畔。“今日可好了点?”“多谢陛下挂念。臣妾、咳咳,臣妾好多了。”薛络倚在苏煜怀中,半闭着眸,微笑着宽慰。“咳得这般厉害。如何是好了!”苏煜紧皱眉头,转首吩咐,“魏洵,传太医。”芜言静静立在一旁。暖风徐徐,她仿佛看见那半敛着的眼帘之下暗淡无光的双眸。薛络,她在绝望。
  九月时节,桂花飘香。“小姐,摘这些桂花要做什么?”抚儿提着篮子,好奇的看着她。“娘娘最近有些难以安眠。将这些桂花放入枕中,有安神之用。”她低首挑去细小花朵之间的杂乱。“陛下。”身后跟着的宫女突然出了声。她的手一颤,不小心将手中的花掉了些许。眼前的苏煜一身绛紫色的华服,金丝墨玉冠,盘龙锦带束腰。儒雅浅笑间夹杂着莫名的妖娆魅惑,吸引着人靠近。这个人就像一条披着华丽外衣的毒蛇,每一滴毒水的份量,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好似经过精确的计算,让靠近的人享受到极致的毁灭。芜言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这是在做什么?”他温文尔雅的伸手从一旁的树上捻了几朵白色小花,微皱着眉细看。“回陛下,芜言小姐想替娘娘做个桂花枕。”身后的宫女又顾自开口。“哦?”苏煜抬眼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娘娘最近有些难以安眠,因此芜言想做个桂花枕,以安神之用。”她垂了眉眼,行礼回道。“最近朕也有些难眠。不若你也替朕做一个。”他松了指,细小白花缓缓飘落至地。“诺。”芜言低首,失神的看着地上的树影斑驳,耳畔恍惚间又回荡起薛络的凄声苦笑:“芜言,陛下喜欢你啊。”
  九月末时,细雨纷纷,总是无端添些离人愁绪。薛络半倚在床榻之上,一手捂着帕咳个不停,一手紧紧抓着床畔的芜言。雨落窗台,内殿里的人只剩了她们两个。“芜言。”薛络凄凉一笑,“初时,他便告诉我。会护我一生安好。咳咳。”她咳了一会,又微微笑着望向窗外,“他说我要的一切他都会允。除了他的情爱,除了,”薛络转首直直的看着抿唇不语的芜言,“他的心。”她垂了眼,凄然苦笑,“那时,我不信。我那般高傲的人,想着既是选了他,他的身心无论如何都会皆属我。我展尽毕生才华,本想让他刮目相看倾心于我,却不料最后换来的是自己一颗痴心孤独沦陷。”她吃力的喘了一口气,苦涩低语,“我憧憬着或许有个孩子便好了。可我太天真了。整整六年他没有为我哪怕停驻一步。如何会让我怀上孩子。”她叙叙说着这六年来的希翼和绝望。“你看,我成不了什么千古女帝了。”她抬首含笑着直视着芜言,“从一开始明白爱上他之时,我便知道我输了。”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得更厉害了。风雨凄凄,芜言静静坐在床畔,看着她匆匆掩去含血的帕子。“芜言,”手上人的力道更紧了几分,“有一件事在我心底压了许久。今日,总算能说出来了。”薛络抬首望着她,“当年,我知那竹林凶险。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选上一人。我偷吃了王叔叔的药进了竹林,却不想将你害成了那般。”她都快记不得了那般是哪般。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芜言抬首看着那人缓缓闭上的双眸,还有嘴角一点点上扬的舒心笑意。“我不怪你。”她低首喃喃轻语,“薛络,我不怪你。”
  素手划过床沿,芜言替那人仔仔细细掩好了被褥。白纱缭乱,她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袖中的手有些发颤,她转身对着侍候在外殿的人,淡淡开口,“娘娘毙了。”殿外的雨越落越大,将屋檐打得叮叮作响,她身后是痛哭奔走的宫女太监。她闭了眼,一步步向着殿外走去。雨滴落在身上,一阵阵的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妍儿离去的时候。大雨滂沱,她站在园子之内,淡漠的望着不远处立在廊下的苏煜。他说:“是我负了她。”不该怪他的。她想。这一段风花雪月里,不是你爱着他,他便一定要回爱上你。薛络与她何其相似。她低首苦笑,同样是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同样是被伤得体无完肤。?

☆、温暖

?  远远地奔来了一个人,白色锦袍被雨浸湿,青丝缭乱的贴在脸上。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狼狈至极。“为什么你没死?”她想过很多次,想过再见之时的诸般场景。可没有哪一次,会是这般模样。他说:“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她没死呢?她也想知道,那么多次,为什么她还没死呢?她蹒跚地后退,看着眼前的人急急地奔进殿中。她的脚忽然软得没了力气,身后不知是谁伸手扶住了她站立不稳的身子。殿内一阵哭叫声中,苏莫打横抱着薛络走了出来。她从没见过他这般的目光,冰冷得几乎恨不得让她立即死去。“沈汐,这辈子我最后悔得便是救了你。”他抛下这句恶毒的“诅咒”,便顾自萧索地离去。那个人、最后悔的、便是救了她。雨声淅淅沥沥的响在耳畔,打在眼里疼得竟让她睁不开眼。“想哭就哭吧。”是谁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软语。芜言伸手用力一推,挣开了那人温暖的胸膛,“我为什么要哭?”她抬首努力睁开眼冷冷的望着苏煜。“小姐。”抚儿执伞匆匆地赶了过来。“既是如此,便回去吧。”他低低笑着,雨水沾湿了他的长袍,却仍无法污了那一身的清贵。
  即使百官如何反对,苏煜还是允了苏莫带走薛络,因为薛络生前的愿望便是游一游这五湖四海。拿着木簪的手微颤,她想,或许该寻几本佛书来看看了。“小姐。小姐。”抚儿急急忙忙奔进了屋。“东西收拾好了吗?”芜言执着木梳梳着长发。“小姐,不好了。我们出不了宫了。今日陛下下诏在夜泱国选秀女。”手中的木梳跌落在梳妆台上,她淡漠的望着铜镜之上的人,冷冷开口,“他倒薄情。”
  芜言身着宫装站在一应官家女子之中,“芜言,二十二。”嬷嬷皱了皱眉,拿着毛笔在她的名字旁一勾,让她进了屋。“陛下驾到。”太监高声穿过宫门重重,众人纷纷跪拜行礼。“你倒看看,究竟是哪个女子?”苏煜含笑的嗓音让芜言不觉得皱了皱眉。“都抬起头来。”她垂了衣袖,跟着屋内的老嬷嬷向屋外走去。“她。臣要她。”房门轻启,她皱着眉拂了拂袖,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回来这种地方。空地之上,站着白袍加身的苏煜还有萧云。萧云愣愣的看着她,讶异欢喜犹豫诸般情绪在他眸中翻转。芜言跪倒在地,半垂了眼帘。“既是如此,朕便将她赐给你。”苏煜心情颇好的开了口。“臣……”萧云看了一眼芜言,良久方跪行谢恩,“臣谢恩。”
  这回不同的是,二选未过她便可回家了。只是,萧云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未见的沈嫣。当初的小丫头现在却是长开了,不再吵吵闹闹,而是变得温婉低敛了许多。“汐儿姐姐。”她一下子扑进芜言怀里,窝在她肩上不停的哭泣。芜言抚着她的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嫣儿以为再也见不着汐儿姐姐了。”她抽泣着。突然笑着抬首看着芜言,“不过现在好了。汐儿姐姐还好生生的站在嫣儿面前。”芜言看着她,眸光微闪,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道:“傻瓜。”最起码,她知道了这个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实意的挂念着她。而这,便足够了。
  太傅府之外,她还未入家门。圣旨便到了。上言因她当初在涯底以精湛的医术救治了陛下。特授她太医一职,即日起便去太医院就职。“姐姐,恭喜你。”不明所以的沈嫣很是替她高兴。萧云看着芜言,欲言又止。门内还立着何旻汶还有她的父母。芜言拍了拍沈嫣的手,对着萧云淡漠道:“让嫣儿在我这住着。到时便直接在太傅府迎娶她。”沈嫣黯淡了眸色。萧云闪烁了目光,点首便翻身上马。“告辞。”他深深的看了芜言一眼后,便驾马而去。“云沁。”何旻汶淡淡的望着她,眼底含着深深的忧思。“唉。好不容易寻着的女儿,一天到晚都有各色小子盯着。这日子没法过了。”何太傅捋了捋胡子,唉声叹气道。“这、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夫人一脸莫名的看着何太傅。“爹的意思是,”何旻汶眯了眼角,“有很多猪正在算计着拱我们家这颗白菜。”
  “姐姐。”沈嫣抓着她的手,眸含清泪,“看到你现在这般开心,嫣儿也就心安了。”香阁罗幔,红木高床,芜言坐在桌旁微微笑着,不过顷尔便颦眉问道:“你真要嫁给萧云?”“恩。”沈嫣垂了眸,轻声颔首。“你喜欢他?”芜言看着她,试探地继续发问。“无关乎喜不喜欢。”沈嫣松了紧握着芜言的手,微勾嘴角苦笑,“圣旨既已颁下,我又如何能抗旨不遵。父亲要二师兄带我脱离宫闱的那一刻起,我便猜到是这个结果了。”沈嫣抬首看着她轻笑,“况且既然不是心中所愿那个人,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呢?”芜言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蜕变成另一个模样的人,喃喃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顿好了?”大堂之内,何太傅坐在上首,轻抿了一口茶。“恩。”她点首落座,接过抚儿递上的茶。“我虽几年未见陛下,但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心中有几个心思,我都看得明白。你若不想去宫闱之内费心劳神。唐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这人不像表面那般木讷老实,但他最起码待你的心是真诚不二的。”芜言低敛眉眼,轻抿了一口茶。“哼。你倒看得透彻。”何旻汶轻笑,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你爹虽然老了,但这双眼睛可火亮着。”何太傅幽幽叹道。忽然画风一转,对着何旻汶严厉斥道:“还有你,做臣子就应该恪守臣子的本分,称兄道弟是个什么样子!”何旻汶瞥了他一眼,顾自抬首对着芜言道:“依哥哥看,那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倒不如回边城嫁给杨予维算了。”何太傅吹胡子瞪眼怒视何旻汶,“哎,你爹的眼光什么时候差过?”何旻汶淡淡的用眼角睇了他一眼,“就从来没好过。”“你这臭小子,要是不好怎么就娶了你娘?”何旻汶微勾嘴角,悠悠然开口,“可能你那天刚好遇见了几百年一度的开光。”抚儿立在一旁掩着嘴轻笑。芜言默默的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真正相处了才明白,有些人并不如表面给人的感觉一样。众人眼里谦逊温谨的何太傅,风雅温尔的贵公子何旻汶,其实真正私底下却是这般模样。现在,她才想明白为什么何旻汶这样翩翩佳公子会和杨予维成为知己。“娘,你为什么会嫁给爹?”她转首,对着一旁逗弄着小九的何夫人眨了眨眼。何夫人皱眉,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那时候,好像是被你爹骗走的。”“听见没!听见没!”何旻汶跳到何夫人身后含着笑叫唤道。何太傅憋红着老脸怒道:“骗了怎么了!你有本事给我骗个儿媳妇回来啊!”芜言抬袖,掩嘴忍不住失笑。
  她去太医院赴职之时,王院使开心地前来迎她。因着她曾救治过苏煜,所以在太医院里的颇受尊敬。最主要的便是,她是一个女子,比那些太医来说,进出宫闱、诊治嫔妃都方便得多。今年的冬天较往年来说,都来得早了些。风吹梅枝颤,云起雪飞。芜言拍了拍衣上的落雪,跟着身前的宫女进了殿。软榻之上半倚着一个女子,缥缈裙纱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曼妙身姿。淡粉薄纱外衣之下是如雪凝脂的白暂肌肤。她一手支着额闭着眸,挑落的一缕青丝半遮半掩清容绝姿,增添的一笔温婉娇媚。芜言垂了头,这个人若她未曾记错,应是容嫔。曾来过清梅殿看过薛络。“娘娘,芜太医来了。”筱袂伸手挑开了遮着的纱幔,低身对着软榻之上的人轻声耳语。容嫔幽幽转醒,睁着一双万般风情的水眸看了她一眼,支着筱袂的手坐起了身。“芜言参见容嫔娘娘。”她一掀官袍,跪拜行礼。“起来罢。”容嫔有气无力的道了一声,便伸了手,垂了半截纱袖。筱袂在手腕之上小心的缚了红线,将另一头递给了帘外的芜言。虽然芜言成了太医院唯一的女官,但身份终究是有差距的。即使不再需要纱幔遮挡,但她仍是不被允许直接碰触这些贵嫔妃子的身子。
  “娘娘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染了风寒。”芜言收手垂了袖。“待臣开了方子,喝几日便可痊愈了。”容嫔捂帕轻咳了起来。“陛下驾到。”远远的传来了那人的脚步声,芜言皱了皱眉,跪倒在地。“臣妾参见陛下。”容嫔被筱袂搀扶着连忙离了软榻,还未出殿便被止了步。“这般冷得日子。怎穿得这般少?”苏煜半搂着她,眸含忧思,嗓音中带着难掩的埋怨。“殿内暖和,无甚大碍。”容嫔浅笑着说完,便低首捂帕咳嗽起来。“还说无甚大碍!”苏煜皱眉转首对着一直跪着芜言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回陛下,娘娘只是染了点风寒。喝药休憩几日便可痊愈了。”“是吗?”苏煜看着一直低首回禀的芜言,眸光幽黑如墨。“是。”她将身子伏得更低,声调淡漠如水。?

☆、落梦

?  软轿停在宫门之外,轿夫半倾轿身。芜言撩了下摆还未抬脚,便听身后有人唤道:“芜大人。”她皱眉转首,不出所料的见到了萧云。他一身玄色官袍,宽带束腰。立在离她四步之远处直直的望着她。“不知萧将军唤芜言所谓何事?”芜言抚了抚长袖,抬首礼貌的回道。“我想和你谈谈。”萧云的眼中布满了挣扎与痛苦。她直视着他良久,终归是点了点首。
  回去的路上,萧云叙叙说着这些年来的悔恨。他说,他本是将军世家的世子。当初因为家父病重下山回家,他的父亲临死之前让他发誓永远忠于夜泱国,忠于六皇子苏煜。那时,竹林之外,他目睹了一切。几番挣扎犹豫,他终究是选择护住苏煜,舍弃了她。这些年来,他说他都会做噩梦。梦见她绝望的飞扑进竹林,孤独悲惨的死去。她闭了闭眼,有些事她自己都快忘了。“萧将军。”她抬首,淡漠的望着他,“过去的事芜言已经记不得了。如果将军对芜言还心存歉疚的话,”袖中的手满是汗,“还请将军好好待嫣儿。”她低身行礼,转身想入太傅府。“沈汐,”一侧的袖角被抓住,“曾经,我嫉妒你对大师兄那般好。想着竹林一幕便可让你死心,却不料害你至此。”萧云看着她的背影,苦涩低笑,“我知我不配再说这般的话。可若是现在不说,我想我应是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他喃喃开口,“沈汐,我曾那般喜欢着你啊。”芜言闭了眼帘,“萧将军的话既已说完了,芜言便告辞了。”她抽回了袖子,一步一步向着太傅府而去。六年时光转瞬,世事沉浮,不会再有逍逸山庄树下煮酒舞剑,银铃笑语,逍遥自在的四人了。回不去了。眼前红漆刷染的大门轻启,“小姐回来了。”耳畔管家躬身浅笑。再也回不去了。身后闭门声沉闷,她不自禁地闭上眸,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爆竹声声,囍字高悬,十里红妆。芜言小心地替沈嫣盖上红帕,“嫣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姐姐,爹娘欢喜,这便足够了。”红帕之下是沈汐的笑颜。房门被人推开,立着的两人正是前不久从逍逸山庄赶来的沈梓铭和杨荛。“义父,义母。”她抬首行礼。沈梓铭眸光闪烁的望着芜言,“你如今过得这般好,我们也放心了。”杨荛低着头,沉默不语。屋外有人高喊,“新郎官来了!”“姐姐,”沈嫣起身,附在她耳畔轻语,“我命定本该是嫁给大师兄的。”这一局接一局,众子夺位。一开始原来便那般明确,逍逸山庄选了苏莫,原本薛络也该是的。却不料最后倒戈了苏煜。只有她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她愣愣的望着沈嫣愈行愈远,“姐姐,忘了他罢。”珠帘轻晃,茫茫雪色之下,那一身嫁裳红得似血。
  红笼高挂,府中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朱红色的大门之外,何太傅捋着胡子唉声叹气的看着红轿渐渐远去,“我何时才能盼得到那日?”何旻汶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你若想坐,我现在便给你去买一顶。”何太傅礼貌地对前来祝贺的人行了行礼,小声斥道:“回去我再收拾你。”“何太傅,一起去将军府。”“好好好。”何旻汶浅笑的抬首,瞥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芜言。
  寒风凛冽,芜言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颊边的碎发擦过眼眸。她低首,将其勾着耳后。“小姐。”唐季踱步至她身侧,行了一礼。“若唐某应允小姐所说的那些要求,小姐是否就嫁于唐某?”脚尖沾了的白雪,融化后冷冷的透进脚底。良久,她方抬首,口中热气呼成一片,“芜言从不食言。”
  夜色浓稠,将军府外红笼高悬,三三两两的宾客摇摇晃晃的坐轿而去,或相携再饮。何旻汶一手支着额,轻淡的酒香萦绕在他周身。他抬首观望四遭,软轿早已不见了踪影,被徐太傅报复的叫回了府。何旻汶无奈的微叹一声,摇晃着身子向来时的路走去。灯影幽幽,斑驳的投射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清幽寂寥。走着走着,他忽然就止了步。而身后细微的动响似是无所觉般越趋越近。
  “把簪子还我。”淡漠清冷的嗓音如眼前的人一般遥不可及。柳依水的身上套着的是宽大的小厮服饰,娇小苍白的面容上透着不正常的薄红。一双涟漪似水的眸子微肿,一看便是狠狠地哭过一场。是啊。她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今天已经大婚了。“把簪子还我。”她又向前了一步,带着一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还你?”他轻轻的笑着,如黑曜石般的墨黑瞳孔闪着星星般的幽寂光泽。“凭什么?”他如是说着。许是女子没料到他会如此耍赖皮,呆愣了半晌竟是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就是这一瞬怔愣,她和他便由此纠缠在了一起,成了一团怎么剪也剪不开,怎么理也理不开的乱缘。
  朦胧的月光撒在漆黑的小巷内,落在墙边一对影影绰绰的人影上。怀里的人温暖柔软,像是天生契合着他的身体。唇下的甘甜如罂粟般令他着迷。就这样罢,何旻汶用身体紧紧压制她的反抗。以酒醉之名靠近她。即使会被厌恶,但最起码他还是吻到了久违的那份甘甜。
  自萧将军府喜事一重之后,太傅府不久也迎来了两件乐事。一件是何旻汶升作巡远将军受命替萧云带兵前往边关。一件是户部尚书唐季向太傅千金何云沁下了聘,而太傅大人也笑呵呵的收了聘礼。金陵众人都明白了,这好事又要临近了。十二月初,芜言照例和几个太医留在了太医院值夜。后半夜时,魏洵执着灯笼匆匆赶来了太医院,指名道姓的要芜言去看诊。芜言皱了眉,背起药箱,出了太医院。路上风雪凄凄,只有魏洵一盏烛火摇摇晃晃迷人眼。她低敛着眉眼,心里莫名的不安。勤华殿内烛火通明,“陛下,芜太医来了。”魏洵熄了烛火,对着案旁执笔批改着奏折的人躬身道。“参见陛下。”芜言跪拜行礼,俯着身子一动不动。“恩。”苏煜未抬头,仍是低首看着手中的奏折。厚重的殿门再次被关上,殿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二人。
  烛火摇曳,案旁的人皱了眉,纤密的睫毛在眼帘上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芜言咬着牙一动不动的跪着。案旁的人似乎搁了笔,抬首像是刚刚看见她,带着微微讶异的嗓音,“爱卿为何在这里?”“臣是来为陛下诊脉的。”芜言冷冷回言。“哦。”苏煜抚了抚额,“朕忙得倒忘了。”“陛下忧心国事,当以龙体为重。”“龙体?”苏煜一声嗤笑,睁开半闭的眼眸,目光幽深如墨,“不若爱卿留在朕身边,亲自照看朕的龙体如何?”“臣不过一介太医,如何能担此重责。”芜言低着头冷了眸色。苏煜向后倚入座椅中,眸光微闪的望着芜言。“听闻芜爱卿好事将近了?”“多谢陛下挂念,不过是平常小事。”“小事?”他一声冷笑,袖摆拂过案面,扫落了案上的茶盏。眼前的人半眯着眸,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凉薄的笑道:“爱卿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他俯下身,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呆在朕身边,要么就……”他的言语残忍得几乎嗜血,“下黄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下巴上的力道疼得她牙齿禁不住的打颤。她跟着微微眯了眼角,勾着嘴角一字一句冷冷回道:“那臣选择下黄泉。”“好!好!好得很!”苏煜一甩手,力道大得将芜言摔落至了一侧。芜言跌落在地,冷冷的抬头望着他。“来人!将她关进地牢!”
  她可能是太过倔强了。别人越是如此逼迫她,她反倒越是不顾一切。地牢中的光线有些昏暗,身上暗灰的囚服在这冬日里太过单薄。“姑娘何必如此执着。”魏洵深叹一声。或许她的执着在别人眼里令人难以苟同,甚至于不屑一顾,可那却是她生活下去的意义。锁链清脆碰撞,木栏之外是魏洵摇着脑袋惋惜的模样。她闭眸想着若是她天明还未回家,她的爹娘该是怎般着急的场景。
  只是,她做好了诸般打算,却没有哪一样是现在这般模样。她的牢房之前是关得是小九还有她的娘。另一旁是她的爹,何太傅。苏煜太狠了。她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她的爹是他的太傅,他如何能这般不顾情谊。“爹。”她半敛着眸子,嘴角苦涩。“不怪你。”何太傅一身清骨,单薄的囚服之下是他瘦弱的身躯,“我本就不该妄想着回金陵。”“姨娘,姨娘,”小九的脸有些惨白,乱舞着手对着何夫人唤道:“小九饿。小九饿。”临近傍晚了,一天下来却只给了他们一顿早饭。“来人!”她站在木栏之内,使了力拍着,“来人!”“干什么!”狱卒狠狠的瞪着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我们的午饭去哪了!”芜言冷冷的看着他。“想吃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都快要死了,还浪费什么粮食!”“哇——”小九一下子被吓哭了。“咳咳……小九不哭。”她的娘身子本就虚弱,再也受不得寒。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耳畔叫声哭声不断,她的心乱得理不了思绪。她早该知道的,有了牵挂便如同有了软肋。苏煜是多么懂她啊,知道该从哪下手让她真正的屈服。下唇几乎被她咬破,她闭了眸,几番挣扎,再睁开之时是一片空寂的绝望。“我要见陛下。”“好咧。”狱卒闻言一下子眉开眼笑地奔了出去。
  不一会,魏洵便小跑着出现在她面前。“姑娘早这般想就不必吃这么多苦了。”“云沁,这是……”何夫人抓着木栏,不明所以的唤她。何太傅深深的凝着她,眸底一片颓丧。“娘,我不过是出去一趟。”她勉强的笑了笑,随即转身冷冷的望着魏洵,“走罢。”魏洵向着何太傅和何夫人恭敬一拜,然后带着芜言离了地牢。?

☆、璇旎

?  她原以为自己会和苏煜一直僵持到她死去,哪想却是连一日时光都没有。孤月高悬,夜色渐浓。眼前宫影重重,魏洵带着她停在了一个宽大的殿门前,“姑娘进去吧。待会老奴再来寻姑娘。”殿门被人从里打开,两个宫女笑意盈盈道:“姑娘请。”殿内雾水朦朦,热气弥漫。她站在光滑的汉白玉砌成的地面之上,望着眼前一圈池水荡漾,氤氲了眸光。掩住身子的大氅被解下。“姑娘。”一旁的宫女浅笑着抬首,示意她放开紧抓着衣领的手。“我自己来。”她的嗓音艰涩得厉害。两个宫女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我既然已经愿意来这里。就不会再后悔。”她低了眸,“若你们不走,那我也不会放手。”两个宫女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低身离去。雕栏画栋的华美宫殿之内,双龙戏珠的泉眼泉水潺潺,她闭了眼,解下一颗颗衣扣。水雾氤氲的池面之上倒映出她满是疤痕的身子。她心中嗤笑,不过是一副残破不堪的身子,怎么还会有人想要。湖面刚刚够到她的脖颈,她弯身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掩进了水里。碧波悠悠,是何人在不远处低声掩面呜咽。
  殿门重重闭上的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再也后悔不得了。烛火明明灭灭,照亮勤华殿的另一侧。苏煜坐在床榻之上,手执着一壶酒盏。“陛下该放了臣的爹娘了。”她一身淡绿轻纱宫女装扮,冷冷的望着他。“传令下去,朕无碍。放了何太傅等人。”“诺。“魏洵低身离去,闭紧了殿门。又是一片空寂,又是只剩了他们二人。“过来。”苏煜坐在床榻之上向她招了招手。地上满是酒壶。她垂了眼帘,慢慢向他走去。
  烛火隐隐绰绰,她低首安静的立在苏煜身前。苏煜眯了眼角,将手中的酒壶一扔,霎时白瓷的碎片和着酒水四溅。芜言一愣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被压在了床榻之上。唇上的力道重得几乎是在吞噬她的骨血,她下意识地便想逃。可脑后的手却不断的将她重重地按着向前,唇畔被厮磨的火辣辣的疼。她索性也不逃了,冷冷的望着近在眼前勿自沉醉的苏煜。 “闭上眼。”缓缓睁开了迷离双眸的苏煜,嗓音喑哑带着点乞求,伸手捂住她冷漠的目光。双唇被他含在嘴里一点点舔舐着,眼前漆黑一片,她沉默着一动不动。许久,久到芜言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苏煜才支起上半身,眸色沉沉的望着她。“好得很。”他突然冷笑出声,伸手从床畔拿起一个白瓷的酒壶,饮了一口,重新重重的压上她。唇间酒味浓郁,那人强硬地抵开她的牙关,一口接一口地给她灌了一壶接一壶的酒。她挣扎着,却是怎么也躲不过那人炽热的桎梏。
  衣衫尽落,烛影缭乱。眼前的人一身疤痕,好几处明显便可看出是当初狼牙的齿痕。她蜷缩成一团,将脑袋弯在膝上低低的呜咽。“没事的。”苏煜轻搂着她,低身温柔啄吻着她脸畔的泪珠。他怎么就把这样的人放在了心上呢?大手轻抚她光裸的背脊,他温声软语的一遍一遍宽慰着。醉了酒的芜言似乎崩溃了情绪,窝在他怀里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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