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沐》第4/6页


  
第六十四章 劫数(二)
  如今想来,必是绣言无疑。可是,她自小跟在我身边,看到我与上官的种种,看到我的挣扎,看到我的无奈,我以为她是最懂我的,可,为什么入了这高瓦红墙,梁迟萱神秘的再次出现,也会让她想要背叛我?“娘娘多虑了。奴婢从未想过要背叛娘娘。”绣言的目光平稳流淌在我的身上,眼底满是真诚,“奴婢以为娘娘已知晓敏贵嫔是大小姐的人,况且大小姐模仿娘娘那样像,连皇上亦没说上半分,奴婢身份低微,怎敢胡乱造次?再则,奴婢知道大小姐决计不会想要留在皇宫里,所以娘娘无论在哪里,亦是安全的。奴婢只要看好宫里的‘梁妃’,静待娘娘的归来即可。”一番话有理有据,半晌,我才哑然失笑,原来,我的身边终还有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绣言。”我拉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绣言亦不避让,“绣言,谢谢你。”“小姐。”绣言又红了眼圈,我拍拍她的脸,“对了,这时辰,皇上……”不是应该在梁沐宫么?我以为第一眼醒过来时见到的应该是他。“涠洲水涝加上祈福仪式莫名被推迟,朝廷上下此刻炸开了锅,皇上这两天都在御书房看折子,也交代了梁沐宫众人好生伺候娘娘,徳禄公公更是每时辰来一次追问娘娘的身子。娘娘这会醒了,要不要奴婢即刻派人去御书房?”“不用了,别耽搁了他的政事。”我的心渐渐温暖回生,透过廊下宫灯浅浅烛火,我仿佛看见洛梓轩邪气上扬的唇角,“对了,还是派人去趟御书房,不过是告诉徳禄,叫他不要一直过来,梁沐宫一切安好,叫他仔细伺候着皇上就成。”“是。奴婢这就去。”绣言轻快答应着出去,我躺在床上,视线伸向窗外,庭院里,一树火红花朵的海棠在轻柔月光的沐浴下,热烈如火。一年前,我在宰相府的西厢房里,也是这样辗转难眠,所不同的是,那一刻,我是满心的愤恨,而此刻,我内心欣喜。那夜,我歇斯底里哭叫着剪碎了大红锦被,然后看到了我送给上官的荷包,此刻……我腾翻身下床,翻找出压在箱底的缎面荷包。交颈戏水的鸳鸯依旧栩栩如生,却陈旧不少,一如我与上官,我们的感情已蒙上灰尘,然后等着慢慢被尘封。可是,怎么这会我想起你的时候,我的心依然会感到疼痛?指尖一片湿润时,才发现自己竟不可抑制流了泪,晶莹的泪珠滴在鸳鸯眼眸,水渍一片,似乎连它亦变得忧伤。不可以再这样!拿着荷包的手狠狠收紧,我拿了妆台上的剪刀,一刀划过,一对鸳鸯成半。我怔怔盯了它半晌,忽然想起皇后杨素儿,这么久过去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后变成位卑下的杨美人,谪居靠近西院的皖西殿,如今的她,习惯了么?我很轻的叹气,然后躺回床上。脑子思绪纷然杂乱,不期然又想起被太后带走的梁迟萱,想起东方邪对梁迟萱隐忍的关切,还有……纪梓延……太乱了,太乱了,一切都乱了套。我闭上眼,模糊的梦境里,我看见一大片莹白梨花,听到有个温醇的带着浅浅忧伤的声音说,小沐儿,我等这天,等了十五年。十五年呵。梦里,我惆怅的叹气。对那双忧伤的眼,视而不见。同时也没感觉到梁沐宫的游廊里,昏黄宫灯下站着的人影,他忧伤如水的目光一路漫进来,喃喃的自语声,“小沐儿。小沐儿。对不起。”晨起正梳妆时,徳禄带着洛梓轩赏赐的东西来到梁沐宫,领了旨谢了恩,然后吩咐徳禄在御前仔细伺候着,才又回到妆镜前。宫人依次端着首饰,珠花,衣裳等站列一排,绣言替我梳了灵蛇髻,拿了洛梓轩送来的碧玉簪子簪在发间,清透的翡翠坠子坠在耳垂,抹了胭脂,染了黛眉,点了朱唇,镜中女子,清泠如花。我微微一笑,镜中女子亦露出清甜梨花笑容,黑漆漆的眼珠清波流转,眉目生辉。“传敏贵嫔去宁懿宫。”谭希敏,我亲爱的表妹,身为梁家人,你竟也敢与魔昙门合谋对付我。我不是任人拿捏的柿子,让你逍遥了这么些日子,已是我最大的极限。晨光正好,空气清新,御花园亦是鸟语花香。一路姹紫嫣红的看过去,我竟感到心情欢愉,似乎终回到久违的故乡,皇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洋溢着勃勃生机,教人不自觉上扬唇角。这一刻,天安宁。然,对面突兀出现的人却让我放松的心情骤然紧绷。身着一袭烟蓝宫装的苏芸生神色怯怯行礼,我微蹙眉,旋即却轻笑道,“妹妹真是好兴致啊。祈福仪式虽是推迟了,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仍是要妹妹费心,可别整天只顾着在御花园赏花,误了正事。涠洲的百姓可都看着妹妹呢。”我讥诮瞥了她一眼,正欲离开,对面的苏芸生却冷不丁跪下,“呵,妹妹这是做甚?本宫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礼。”“娘娘恕罪。臣妾能力不济,况又身份低微,祈福这样的大事,还请娘娘另托他人。”我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妹妹这话的意思是这几日来对于祈福仪式你是什么都未准备?还是想让本宫再在太后面前提提为你晋位的事?”苏芸生脸色倏一白,我冷哼着兀自续道,“听说妹妹的娘亲是太师的亲妹子,那么算起来,轩盟国的第一美人可是妹妹的表姐了。”我顿了一下,看到苏芸生满眼的疑惑,骤然冷声喝道,“大胆苏贵嫔!竟敢拿祈福仪式当作儿戏!你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涠洲百姓还在受苦受难么?!”“臣妾,臣妾……”苏芸生慌乱得字不成句,我轻笑着微蹲了身子,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妹妹别着急,本宫刚才不是提到了凌太师么?你身后有这么大的势力,本宫当得顾忌几分,只是,本宫觉得宫里多了个闲人,实在是碍眼得紧。听说皖西殿只住了杨美人一人,屋子既大又空旷……”声音骤停,苏芸生浑身猛一激灵,我安慰似拍拍她的肩,一如既往的讥诮笑容,“亲戚间要多走动才好,妹妹也该偶尔邀凌小姐来宫里坐坐。至于祈福仪式的事,呵,妹妹办的时候,应该告诉后宫姐妹这权利是本宫给的,实在有不懂或是困难的方,派人多问问凌太师。太后年纪大了,这些事就不要牢她费心,至于本宫,呵呵,妹妹也知道,本宫近来身子太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这祈福仪式可还有得妹妹忙,云坤宫的卫妃姐姐也是个能干人,找她帮忙也未尝不可。”不待苏芸生回答,我绕过她,神情冷傲。既然洛梓轩的计划是准备在祈福仪式上毁掉梁家,我无力劝阻,亦不想阻挡,但是,我绝不能放任凌家坐收渔人之利。凌月悠性情大变,对洛梓轩明目张胆的喜欢,太后是绝容忍不了这样失了皇家仪态的女子,我冷漠的微勾唇角,争宠原不在我的计划里,可是,我对洛梓轩渐渐生出的喜欢已自行主宰我的思想做出反应。犹记得洛梓轩对苏芸生的隆宠喜爱,所以她一样要消失在这红颜枯骨的战场。我不能让我和上官的过往再在我与洛梓轩之间重演一次。况且,她还牵扯到魔昙门,不管是真是假,她既是凌家人,便没了资格留在这繁华后宫。
  
第六十五章 劫数(三)
  甫一踏进宁懿宫,就看见端坐在右侧的敏贵嫔,视线延伸得远些,便是站在太后身侧的梁迟萱。她依旧满脸的沉静,眼角泪痣却疲惫得失了鲜活。福身请安后,太后笑吟吟拉我坐下,“不是告诉你不用来宁懿宫请安了么?你身子还没好,要多歇息才是。”“姑姑放心,小沐儿身子妥帖着呢。”温温软笑挂满两颊,我撒娇往太后怀里蹭了蹭,余光瞥见梁迟萱微恫的神色,然后我目光纯真看向她,“果然是阿萱姐姐呢。昨晚头昏昏的没看清,还以为是自己思念姐姐过盛,出现的影子呢。”太后爱怜摸摸我的头,“还说身子妥帖了。哪里是昨晚,你看到她时,可是前儿个晚上,怎么你昏睡了那么久,都没人告诉哀家?”尾音陡然凌洌,站在下侧的梁沐宫宫人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知罪。”我拉了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额上,笑道,“姑姑瞧瞧,没事了吧?凉着呢。”“太凉了也不好。”说着就要唤王喜叫太医,我慌忙拦下她,“臣妾真没事了,姑姑放心。”见我执意如此,太后亦没再坚持,拉着我话着家常,似已遗忘身后的梁迟萱。我亦识趣的不再提起,一面与太后温言软语的应付着,视线却也不停朝敏贵嫔瞄去。半晌,太后似发现我的不对劲,微蹙了眉,“梁妃这是在看什么?”我‘啊’了一声,然后神色不自然的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太后的目光在刹那变得深邃,一如当初我提到要为苏芸生晋位,与皇后决裂时那样的眼神,我不禁别开眼,心中有片刻的后悔再在宁懿宫挑出事端。“敏贵嫔。”太后最终移开视线,不露任何情绪唤了她。敏贵嫔神情极度平稳,从从容容站起身行礼。太后又道,“今儿个来宁懿宫可是有事?”“怎么不是太后传臣妾来的么?”话一出口,她蓦变了脸色,视线向我移过来,我只讥诮微拉高唇角,不着一词,太后却是脸色难看,“谁传的旨意?”敏贵嫔许是摸不透我的心思,嗫嚅半晌然后跪下磕头道,“太后恕罪,是臣妾记岔了。臣妾只是来宁懿宫给太后请安,愿太后福寿安康。”太后没答话,我却骤然大叫指着敏贵嫔身边的流景,“她,她……”“怎么了?小沐儿?怎么了?”太后慌忙拉着我的手,满脸的心疼,一边还急呵道,“都死了么?!还不给哀家赶紧传太医?!”“疼,疼。”我的双手按紧肚子,额上薄汗涔涔,一副痛苦的模样,太后更是慌了神,连连唤着宫人去御书房,我忙拉了她的手,“不,不要让皇上,分心。”太后拭着我满脸的汗,连连点头答应,只叫人赶快去催太医。我头一偏,视线毫无预警碰触到一直无动于衷的梁迟萱,意识到我的目光,她竟微微弯了唇角,我眼神一暗,然后歇斯底里叫着‘疼,疼’。围着我的太医们亦是满头大汗,两两交换着眼色,脸上弥漫着忐忑不安以及惶恐的神色,我知道,几次的诊治都没让我的身子好上几分,他们担心着项上人头。正想着,太医们已全部跪在太后的面前,“回太后,微臣无能——”“梁妃到底怎样了?!”“回……回太后,梁妃娘娘,娘娘一切安好。”“安好?!”太后额上青筋暴出,指着躺在床上哀哀叫唤的我,怒喝道,“她这样也叫安好?!朝廷养你们这些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太医们更加惶恐不安,连连磕着头,宁懿宫众人亦吓得大气不敢出,片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忐忑不安开口道,“太后息怒,梁妃娘娘的身子确实未有任何不妥,想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太后眼神一暗,视线伸向流景,流景身子一颤,静默的大殿内忽听到‘咚’一声,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竟是眼眸通红的绣言!“启禀太后,奴婢有话要说。”太后一瞪,“还不快说!”“回太后,娘娘自昨日醒来后,身子一直都好好的。奴婢刚才见娘娘大惊失色的指着流景,现下又听得太医说娘娘恐是受了惊吓,这让奴婢想起上次娘娘肚痛如绞的那日。想来娘娘定也是想起了那日。”“这又有何相干?”“太后有所不知,当日娘娘之所以肚痛如绞,却是因为误服了敏贵嫔吩咐流景送来的金莲花茶——”“敏贵嫔!”太后一声厉呵截断绣言的话,敏贵嫔眼神一暗,继而满脸惶恐之色的跪下,“太后明鉴!梁妃姐姐与臣妾是自家姐妹,臣妾又怎会歹毒至此要诛灭她?!太后明鉴,臣妾冤枉啊!”“冤不冤枉哀家自有定论!”被太后凌洌的视线一扫,敏贵嫔也不敢再多说话,低垂了头,视线延伸到流景身上时,已是冰冷异常,“流景?哀家倒是三番两次的听到你的名字。夜宴?废后?如今的谋害?”“奴婢……”“哀家让你说话了么?”“奴婢该死!”看着跪在上面色苍白的流景,太后的神色更是冰冷,转了视线吩咐王喜,“仗毙。”轻轻两个字一落,流景蓦昏死过去,宁懿宫大殿在刹那寂静如坟,就连我哀哀的叫唤声亦变得细弱蚊吟。片刻,太后烦躁的抬抬手,众人忙不迭的跪安,来到我身边时,太后已恢复了慈爱的模样,她替我理了理鬓发,压低了声音道,“小沐儿,满意了么?”满意……?太后俯下身,又拍拍我的脸颊,轻如耳语,“哀家已为你废了一个皇后,你对苏芸生的刁难哀家亦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你还要让哀家为你对付梁家人么?”太后……我的亲姑姑……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满脸的痛苦转化为惊愕,盯着我的双眼深邃如井,我藏在柔滑丝被下的手轻轻握紧,太后瞟了眼站在床头的梁迟萱,目光再移向我时,眉梢眼角皆挂满阴霾,“小沐儿,不要让哀家对你生出厌恶。——阿萱,送梁妃回宫。”厌恶……我心头一震,太后,她……已打算不再佑护我了么?还有阿萱阿萱……太后什么时候对梁迟萱这般亲密了?
  
第六十六章 劫数(四)
  太后……我的亲姑姑……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满脸的痛苦转化为惊愕,盯着我的双眼深邃如井,我藏在柔滑丝被下的手轻轻握紧,太后瞟了眼站在床头的梁迟萱,目光再移向我时,眉梢眼角皆挂满阴霾,“小沐儿,不要让哀家对你生出厌恶。——阿萱,送梁妃回宫。”厌恶……我心头一震,太后,她……已打算不再佑护我了么?还有阿萱阿萱……太后什么时候对梁迟萱这般亲密了?有些变天了,灰蒙蒙的天空,姹紫嫣红的御花园此刻在我眼里都是枯枝败叶,惨淡一片。我茫然走着,耳边风声不断,像极谁的呜咽声,那样凄凉。我有些发冷,双手环住自己时,一件披风已披上了我的肩,绣言仔细替我系着带子,我微转头,黯淡的光线里,一身桃红宫装的梁迟萱立在嫣红茶花旁,唇角微染了笑,神色却是淡漠的。我抬手一挡,“绣言,你们都给本宫下去。”“梁迟萱,昨晚你对太后到底说了什么?”我逼近她,眼神恨恨,梁迟萱笑却答非所问,“小沐儿,难道你不想与上官双宿双飞么?”我拧了眉,她又道,“你与元佑帝做戏做了这么多年,在轩盟国后宫放肆了这么多年,可时至今日,你依然不快乐,姑姑爱怜你,而我,亦希望补偿当日对你的亏欠,这后宫,本就不该是你的天。你应该还记得夜宴那晚,上官回绝元佑帝赐婚的话——多谢皇上的美意,只是上官昊心中已有他人,此生,也非卿不娶——小沐儿,前半生我欠你太多,现在我只是想要你幸福。”满眼的诚恳,一脸的真挚。只是——我讥诮的拉高唇角——太可笑了!“梁迟萱!谁告诉你本宫想要自由了?!谁告诉你本宫不幸福了?!谁又告诉你本宫还与上官将军有所瓜葛?!——要不要本宫好心告诉你一句,如今待在皖西殿的废后杨美人就是诬蔑本宫与上官将军有私情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还忘了告诉你,宰相大人曾亲口告诉本宫,他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梁迟萱是谁?不过一介山野草民!”我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咬牙切齿的说了一段话,梁迟萱却仍旧笑得温婉,然后转了视线,“看天色恐是要下雨了,梁妃还是请快些回去吧。”“你进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梁迟萱离去的身影顿住,她转回头,眼角泪痣盈盈生辉,“邪等九龙环佩等得太久。”“你——你冒险进宫只为帮他拿到九龙环佩?!”你疯了么,梁迟萱?!“你让他等得太久。”我不可置信看着她,“他真的值得你如此?”梁迟萱只笑,望着我的目光沉静如水,呵,真是笑话!只为一个东方邪,你就连生死都不顾了么?!“可是,你知道么,东方邪说,你们再不可能回到从前!”我如愿看到梁迟萱两颊的笑容慢慢僵掉,黯淡了神色,她低了头,声音很轻,“我早就知道。”“他说你喜欢上官昊。”梁迟萱猛抬头,目光诧异,她走近我,“邪告诉你的?”她的声线亦是颤抖的,我却笑得优雅,“并不是只有你会扮演我,不要忘了,我们是双生。”许久的沉默,天一点点暗下来,宁懿宫大门前,我和她漠然站立,梁迟萱忽道,“我们一定要这样互相伤害么?”我略微一顿,然后哈哈大笑,“梁迟萱你忘了么?在你心心念念的那间屋子里你告诉过我什么?!你说你怎么能让我再幸福下去?!我们心里彼此怨恨,互相伤害就是本能!”她很轻叹气,然后转身,临了门口,她又回过头,“邪还告诉你了什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你们中间只剩了误会,可我为什么要替你们澄清,再让你们幸福下去?“小沐儿——”梁迟萱愤恨的声音忽然顿住,然后笑靥如花的看向我的后方,“小沐儿,你知不知道,曾经,我也问过门主‘她是否真的值得你如此’。”为什么又提到纪梓延?我微蹙眉,她续道,“他当时只很轻的说了三个字。十五年。”十五年……哈,十五年……!我突然很想笑,“十五年又怎样?!就因为他等了我十五年,所以就能翻检出我那些阴霾的记忆么?!就为了十五年,他就能肆意破坏我一心渴求的平静么?!他,凭什么?!”“那么……上官呢?”我激烈的情绪在刹那凝结,上官,上官,这么多的日子过去,为什么在梁迟萱提到你时,我依然感到忧伤……还有愤怒。我蓦奔向她,“你还要怎样?!你还想再抢走他么?!你不是一心一意的爱着你的东方邪么?!我告诉你,梁迟萱,他不喜欢你,一点也不!他是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谁也带不走他!”我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眼里只看到梁迟萱刺眼的如花笑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竭尽所能的打击她!“小沐儿,谢谢你。”梁迟萱微俯下身,“还有,未遇上邪之前,我是真的喜欢上官,然而,他却告诉我他喜欢你清暖如梨花的笑容,十七岁那年,你送他的缎面荷包,是被我偷偷拿走的。你知道当初,我有多么的不甘心么?第一次见你时他是那么厌恶,然而到最后他竟对你渐渐生出喜欢!可是后来我遇见邪,便明白,我对上官的喜欢似乎没我想的那么深,我爱邪,你明白么?”所以呢?我还来不及消化她说的话,她已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伸向前方,唇角忽牵扯一个轻蔑的弧度。而这时,稍稍清醒的我猛然感到身后一道灼热的目光,忙不迭回身。灰暗的天幕下,低矮的树枝旁,黯淡了色彩的姹紫嫣红左右,一身白袍的洛梓轩脸色阴郁,两道浓眉紧紧皱着,看着我的目光冷如寒冰。他的旁边,上官昊温隽的眉眼隐隐藏着喜悦。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不为洛梓轩,只为刚才还用一副心疼表情告诉我‘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的姐姐,梁迟萱,你果然实践了你的誓言,你要我永不得幸福。劫数,梁迟萱,这真是我们的劫数么?
  
第六十七章 番外·梁迟萱(一)
  一刻,天安静,她仿佛听到梁迟沐心底哀伤的沉重她们是双生姐妹,宰相千金,六岁前,她们拥有最纯真的童年。六岁后,她们变成互相怨恨的亲人。……她自两岁起,便由宰相请了熟悉宫里一切礼仪的麽麽教习她。服饰,笑容,站姿坐姿,一举一动都要调教得让宫里的她的皇姑姑喜欢。然而,她的妹妹梁迟沐却可以无忧无虑的过她的童年,每当她在一板一眼学习那些礼仪时,梁迟沐或在花园里追逐那些漂亮的翩跹蝴蝶,或在荷塘前,让人拉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采摘一支芙……她艳羡的目光总在不自觉时追随她,梁迟沐偶尔发觉,会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她一定不知道,那样纯真无邪的笑容每每都会刺疼她,因为,她,梁迟萱,无论何时何,都只能是温婉如花的笑容,纤纤大家闺秀的模样。三岁那年,她和梁迟沐跟随宰相大人进宫赴会,她坐在皇姑姑的身边,笑容一如既往的清丽温婉,连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亦如盛满温柔的花殇。她的教习麽麽曾告诉她,她的眼角泪痣,是最具诱惑的方,眼睛微微笑成弯月模样时,那滴朱红会妖娆的开成花。她不懂什么叫做诱惑,但多日的教习已让她对麽麽言听计从。自胡想中回过神来时,笑容清暖的梁迟沐已摇头晃脑站在大殿中央稚气朗朗吟唱起来。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教她诗词的麽麽曾告诉她,这首蒹葭,描述的是对爱情的无望,虽然心心念念思念。执着想要将它束缚于指尖。但最后,它也仍会像握在掌心中的沙粒,你收得越拢,它逃得越快。一直以来,都是绝望。后来,她知道,梁迟沐与纪梓延的爱情就由这首《蒹葭》开头,可惜他们中间出现太多波折,无奈和误会重重,所以爱情还没开始时。便已夭折,应验了蒹葭,这绝望的爱情。而那时的她对爱情尚处于混沌状态,她只记得无意识侧头时,看见当初的太子延骤然发亮的漆黑双瞳,那样亮。仿佛盛满一个光芒万丈的太阳。她还没来得及过多感叹,一支支带着火舌的箭忽然从四面八方狂乱袭来。满殿惊慌中,她被皇姑姑狠狠拉着手腕在守卫的掩护下不断往后撤退。她看到在大殿中央茫然无措梁迟沐,狠狠拉了下皇姑姑的手,姑姑,沐儿妹妹还在那里!许是她的声音太小。许是周围的人都只顾着太后。没有人回应她,她焦急不已,却在此时。看到太子延忽然冒死跑回将梁迟沐救回,他拉着她的手在一小部分侍卫的保护下撤退。那一夜,漫天火光,染红了漆黑的夜。局面得到控制后,她被送回宰相府,爹爹只告诉她他会救回梁迟沐,叫她好生歇着,可是,她怎么睡得着?迷迷糊糊熬到天亮,听到微微动静,她慌忙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宰相大人抱着梁迟沐从垂花门走过来,她看到梁迟沐憨憨的睡颜,心骤然落回原处。她和娘一直陪着梁迟沐,从天色微初到暮色四合,偶尔瞌睡。梁迟沐醒来时,莹亮的眼眸清澈如泉,傻傻笑,娘亲,姐姐,我肚子饿了。娘宠溺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出去亲自熬粥。她趴在床沿问她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梁迟沐迷茫眨了眨眼,不记得。她有些奇怪,昨晚出了那样大事,她怎么会忘得那样干净?不过那些阴霾事不记得也好,她她向往的快乐。姐姐,我昨晚吟唱的蒹葭可好听?梁迟沐忽问她,看着她眼睛里有殷殷期盼,她轻扯唇角,仍然是温婉如花的笑容,沐儿妹妹当然吟唱得好听拉,姐姐还从未听过那样好听的声音呢……这是生命中无足轻重的插曲,在遇见东方邪之前,她一直这样认为。殊不知,这一年,双生姐妹三岁生辰的这一年,命运已开始清晰展现它的纹路。岁月一路滑至六岁,这期间,她仍然规规矩矩的学习着麽麽教导她的宫廷礼仪,而梁迟沐作为宰相千金亦不可避免的要学习礼仪,只是爹娘很宠她,她不愿意学时,他们亦不责备半分,只放任她天真无邪的玩耍。被黑衣人突然抓住时,她们正在书房画画,她画的是碧绿荷塘,粉色芙蓉,而梁迟沐身前的一大张白纸里,只有一只无忧飞翔的小鸟,自由自在。她愣了愣,问,小沐儿,你不自由么?话音刚落,衣领腾被人抓住,脖子被勒得很紧,几乎要窒息般。然后,那些黑衣人叫嚣着,森冷的刀片抵着她们的脖颈,惶恐在刹那盈满心间,她看到梁迟沐亦是苍白了脸色,她想握着她的手,叫她不要害怕,可刚张口,就是一声破碎的呻吟,利刃割破她瓷白的肤,她雪白的衣裳瞬间开出大朵大朵猩红的花,红得刺目。你们不过是需要一个人质而已,留下萱儿,我让你们安全离开。是宰相大人微带痛苦的妥协声音,晕过去的那刻,她看见梁迟沐苍白的小脸上,满满的不可置信。她亦是震惊的,一直以为父母最宠的是梁迟沐,而非她。她的脖子缠了厚重的绷带,整日的躺在床上。其实刀口并不深,但宰相大人却紧张不已,找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夫,用了无数珍贵药材,他只有一句话,绝不能让她的脖子留下疤痕。而她却顾不得许多,她担心她亲爱的妹妹,娘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泪水涟涟,只心疼唤她的乳名,无数次她拉着娘的手问小沐儿怎样了时,娘的泪水便又一次泛滥成灾,吓得她不敢再多问。躺了五六天,脖子上的伤口亦渐渐愈合,但梁迟沐却仍是没有半点消息,她问爹,宰相大人却只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一如她们三岁那年的短暂分离。宰相府没有梁迟沐欢快的笑声,似乎沉寂不少,她在庭院里茫然走动,来到荷塘前,思绪忽抽离,她想起当日梁迟沐拿着一支芙,朝她灿烂的笑。消息传来时,她正拿着梁迟沐当日的画发呆,宰相大人带着侍卫正要赶去时,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他的面前,爹,我也要去。宰相大人扭不过她,派人仔细照顾着她,便策马急急向山头奔去。夕阳的光亮最后一丝滑落时,他们的人身形鬼魅的动手了,然后大量潜伏的官兵亦伺机出动,黑衣人触不及防,再加上人数不多,渐渐落了下风,她被几个人围在中央,好好的保护着,但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让她感到脑袋一阵晕眩,若是不惦记着此刻生死不明的梁迟沐,她当真要晕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山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黑衣人的尸体,她在侍卫的保护下,急急向山顶赶去,也在这时,她看到宰相大人抱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瘦弱女孩,心一疼,眼泪蓦落下来,她的妹妹,精灵一样的妹妹,怎么会变得如此模样?!
  
第六十八章 番外·梁迟萱(二)
  了一会儿,山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黑衣人的尸体,她护下,急急向山顶赶去,也在这时,她看到宰相大人抱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瘦弱女孩,心一疼,眼泪蓦落下来,她的妹妹,精灵一样的妹妹,怎么会变得如此模样?!宰相大人只简短的告诉她梁迟沐身体很虚弱要赶快送回宰相府,然后吩咐侍卫好好保护她,便抱着梁迟沐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她本来亦打算赶快坐马车回去的,但心里却猛然一阵好奇,上了山顶,看见一具脸孔扭曲的尸体,她吓得惊声尖叫,然后看到一个女孩疯似的想要冲破官兵的阻拦,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唤住官兵,让她过来。那女孩狐疑看她一眼,然后看见上僵硬的小小身子,瞬间便撕心裂肺叫起来。阿香。阿香。她蹲在那女孩身边,问,她是你的家人么?阿香是我妹妹。她的心隐隐一动,原来,这个痛哭的女孩和她一样都是为妹妹伤心哭泣的姐姐,突然对这个叫梅薇的女孩生出几分亲近,她对她说,刚才这里很混乱,我也不知道你的爹娘是否遇难,如果你回去没有找到他们,就来宰相府找我吧,我叫梁迟萱。然后,鬼使神差的,她居然泪光闪闪的对她说了对不起。回到宰相府时,府里已是一阵混乱,丫鬟奴才忙进忙出,她站在床边,紧张的拉着娘的衣摆。看着太医凝重的神情。此刻梁迟沐满脸污泥已洗去。苍白的皮肤下,是清淡的细弱血管。良久,太医擦擦汗,宰相大人放心,二小姐只是受了惊吓,身子有些虚而已,并无大碍……他的话还未说完,梁迟沐腾睁开眼,她喜极而泣,唤着‘小沐儿’。手伸过去要拉她,梁迟沐却腾坐起身,满眼惶恐的瑟缩在角落。爹和娘脸色大变,她亦慌了神,而梁迟沐则突恐惧的叠声尖叫——阿香,对不起。对不起。翻来覆去的‘阿香’‘对不起’让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当日她见到梅薇时会鬼使神差的对梅薇说对不起,她和梁迟沐是双生姐妹。拥有双生的心灵感应。这一刻,她有些怀疑,梅薇的妹妹真是代替梁迟沐死去的。以后的日子,梁迟沐将自己关在房里,裹紧棉被蜷缩在角落。她时常惶恐的睁大眼。或是恐怖叠声尖叫,或是愣愣发呆。她看着她不断消瘦的脸庞,凸出的大大眼珠。亦是感到心疼,她那么快乐无忧无虑妹妹,竟被折磨得如此,她恨那些黑衣人,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爹娘想尽一切办法,却还是无法让梁迟沐真正的从恐惧中解脱出来,最后只得无奈放任她持续消瘦下去。可她不甘心,梁迟沐一直是她向往的快乐,她疼到心里的妹妹,她不要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模样。漆黑的夜里,梁迟沐恐惧更会叠生几层,她对黑夜亦是感到恐惧,可她一想到受尽折磨梁迟沐,便努力按压住自己满心的恐惧。她小心翼翼的走近梁迟沐厢房,轻轻唤着她。起初几日,她会被梁迟沐尖叫着狠摔的东西砸中,生生的疼,娘劝了她几次,她只带着泣声告诉娘,小沐儿是她的妹妹。如此过了些时候,梁迟沐终于对她的到来不再抗拒,偶尔清醒时她会泪流满面的唤她姐姐,她也陪着流了许多泪。梁迟沐哭泣着告诉她,她不是故意样害死阿香的,她只是害怕,害怕得只想到要保护好自己。梁迟沐的泪水那样多,似乎要将她淹没。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拍着她的背,软语安慰着,小沐儿乖,都过去了,姐姐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阴沉晦涩的白天,梁迟沐的恐惧亦会加深,那时,任何人只要一靠近厢房,她就会狂躁的凄厉尖叫。梅薇来宰相府找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内,那时宰相忙着向朝廷交代黑衣人的事,她只给心情郁郁的娘说了声,便将梅薇安排在西院。她对梅薇感到歉疚,如果没有梅香,躺在那个血色残阳里的便该是她的妹妹了。日子平稳无奈的淡淡逝去,一次家宴,她遇见笑容温暖的隽秀少年,他的笑容总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碧绿荷塘前,梁迟沐拿着一支芙朝她灿烂的笑。顿生亲近之心,府里热闹如斯,她却拉了那少年的手去宰相府后山看那一片粉红杏花。她言笑晏晏的看着他,告诉他关于梁迟沐的点点滴滴。他终忍不住怏她带他见她,她高兴的牵着他的手带他到梁迟沐的院子外,不期然的遇见梅薇,那时的她满心欢喜,拉了梅薇的手,薇姐姐,这是上官伯伯家的昊哥哥。梅薇窘然一笑,她又道,我们等下要去看沐儿妹妹,薇姐姐,你要不要去?话一落,她顿觉不对,梁迟沐恐惧的梦魇里堆叠着与梅薇有着相似面貌的阿香,她歉意朝梅薇笑笑,薇姐姐该是还有别的事和昊哥哥就先走了。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女孩竟是偷偷跟在他们的身后,那时的她一门心思都在上官昊身上,她以为少年温隽的笑容一定会融化掉梁迟沐满心的恐惧。然而,那个眉眼盛满笑意的少年只在门缝浅浅瞟了眼,便大惊失色问,她,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她一愣,然后蓦红了眼圈,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以为这个眉目温的少年会与她一样,对梁迟沐只有满心的疼惜,但他却令她如此的失望。后来听到梁迟沐恐惧的尖叫声,她跑回来时,看到梅薇站在门边,微愣一下,便明白梁迟沐的恐惧从何而来。当天晚上,她找了爹。第二日。宰相府的西院空了。上官昊后来又来了宰相府几次。她都闭门不见。那天,她站在梁迟沐的房门前,从门缝里微露细碎光影里看到梁迟沐愈发消瘦得不成人样,她心蓦然一阵扯扯的疼。那个笑容温暖的少年再来时,眉宇盛满忧郁,她在心底很轻的叹气,将一串粉红杏花放在他的手里,若是你不能让我的妹妹重展笑颜,我们便不再是朋友。他低头看着那串杏花良久,再抬头看她时。黑亮的眼眸里已是满满的温和暖意。他央求娘带他见梁迟沐。她就站在门外,听到他清澈如泉的声音,沐儿妹妹,你知道梁府后那大片杏花林么?这时候正是花开,满山的粉红杏花,你要看见了。一定会喜欢。那个夜晚,她躲在被子里。冰凉的泪在眼角盛开大朵的花。第二日去梁迟沐的厢房时,她清浅的笑,淡淡悲伤埋在朱红泪痣。沐儿妹妹,你真该亲眼去看看那些杏花,它们都开得好漂亮。我时常想。沐儿妹妹笑起来,会不会也和那些杏花一样美丽呢?她正欲跨进门的步子硬生生顿在原,那日的阳光灿烂。淡金光芒一路延伸至床边,她看到梁迟沐转了视线看他,笑容淡淡,昊哥哥,我想去看杏花。她亦看到上官昊开心泛起泪花,她忽然听到什么东西碎了,死死抓着托盘,嘀嗒一声,瓷白小碗里的碎米粥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小沐儿,只要你快乐就好了。以后的以后,她绽放着温婉如花的笑容,细心呵护着她妹妹。后山的杏花林,粉色的碎花瓣里满满包裹着他们的幸福欢笑。岁月如梭,十年后,梁迟沐已长成亭亭玉立,笑容清暖的女子,而上官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的时候流连在她的身上。三人的世界,忽然有那么些不协调起来,而她亦是明白,十七岁生辰一过,她就要遵从父母的安排进宫,成为轩盟国最年轻的皇帝——元佑帝的皇妃。她不是没反抗过,有一次被逼得急了,宰相大人蓦冷了脸,想想当年老夫为何会让黑衣人带走沐儿而非你。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当年那么细小的伤口,宰相大人为何也会劳师动众。心里隐隐有些生寒,但从小教习的礼仪根深蒂固,她对宰相府里的任何人仍是暖暖的温婉浅笑。但她仍存了小小的希望,她以为她与梁迟沐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双生姐妹,只要梁迟沐微微一皱眉,她都知道她烦恼的是什么,她以为梁迟沐懂她,一如她懂她。可惜,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她的忧伤在眼角朱红泪痣里慢慢凝聚,梁迟沐却什么也没瞧见,她依然每天拉着眉眼温和的少年在那片杏花林欢乐嬉戏。她站在他们的身后,眉梢眼角皆是落寞。她不知道的是,梁迟沐已无意从母亲那里得知当年宰相大人执意救下梁迟萱的真相,她以为自己只是顶着宰相二千金的头衔,不过也是可有可无,只有上官,只有那个笑容温暖的少年会把她当作珍宝一样呵护,她刻意忽略梁迟萱眼眸里的忧伤,忽略她落寞的身影。她们中间太多误会重重,却又同时选择缄默,她们渴望彼此的温暖慰藉却又在心底暗自对对方生出怨愤,亲情便渐渐的在她们之间裂开细小的缝,没有谁想过要先走出一步,所以缝越裂越大……而最后让之变成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却是因为那个突兀出现的男子……话说,某郁昨晚码字时,外面突然闹得好厉害,然后寝室里的同学拉下我的耳机,叫我说外面疯喊着震了,吓了我一跳,赶紧关了电脑跟着跑下来,来回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学校广播总算来了通知,说是今晚不会有余震,我们又陆陆续续的回了寝室。躺在床上,却也是战战兢兢的。这时才真正的感觉到震代带来的恐慌。然后想起汶川的灾民,一夜无眠。天佑中华。
  
第六十九章 番外·梁迟萱(三)
  时梁迟沐与上官昊自顾自的嬉笑打闹,她慢腾腾的跟后,然后发现浑身是血,昏死在杏花林的东方邪。她被他们忽视得太久,这个突兀出现的人,让她渐渐有些冰冷的心猛然回暖起来,她的生活似乎又找到重心。所以她不管他们的反对,执意要将他留在杏花林的小茅屋里养伤。梁迟沐赌气拉着上官昊一连几天未涉足茅屋,她亦乐得不被打扰,每日清晨拿了药材,忙前忙后的为他熬药,清洗包扎伤口。她一直记得,东方邪第一次醒来时,那么森寒的眼神看着她,她却毫无惧色,冷静的告诉他,伤口很深,你需要好好调养。他盯了她许久,然后闭了眼沉沉睡去。她这才轻轻吁口气,然后发现掌心一片潮湿。他的心一定是寒冰做的。她愤愤的想着,她每日那么辛苦的为他熬药换药,他不仅没有半分谢意,还时常在她抱怨时冷冷的告诉她,如果不愿,离开便是。她是真的被他的冷言冷语刺得不清,默默的垂泪。梁迟沐和上官昊的世界已容不下她,就这个她尽心照顾的陌生人也敢随意给她脸色看。再想到明年便要如折了翅的小鸟进入那四面红墙,泪便再也止不住了。他一直冷眼看她,最后微微叹息,小丫头,有这么委屈么?她的泪被他突然温柔的语气吓回,瞪大了眼,面前的男子,冰冷的面具微微撕裂,昏黄烛火映入的眼里,让她骤然感到温暖。空荡的心突然有种被充实感觉。以后相处里。她偶尔会提起他们三人的点点滴滴,讲述那些青涩过往,而当她温温软语的絮叨时,他亦会偶尔搭腔两句,盈满细长双眼的冰霜淡淡撤去。十六岁,果然是芳心萌动的年纪。她的心在东方邪那里一点一滴的沉沦,她的人亦快乐得神采飞扬,漆黑的长夜里她都迫不及待的想与梁迟沐分享她快乐,她说不清为什么,每次和梁迟沐谈论这些时。她都下意识的将话翻来覆去的抹上甜蜜。那是个漆黑无云的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无睡意。心有些慌,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又惦念着茅屋里的东方邪。便索性披了衣偷偷出了门。然后,她遇见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血色记忆。东方邪被官兵团团围住。一身白衣,沾染着猩红血迹。梁林夏冷笑着站在他面前,东方老坛主还好么?她双腿似被灌了铅,挪不动毫分,然后她听到东方邪亦冷笑道。梁相不是该更比在下清楚的么?梁林夏嘿嘿一笑。说起来,老夫还是帮了你大忙,这不。苍龙坛的位置不是都是你的了么?东方邪还没答话,梁林夏的脸色蓦变得阴郁,只可惜,老夫心眼小,最会记仇,当年老东方敢拿老夫的女儿试药,如今,老夫也该拿点你什么东西做为补偿才是!刀片散发着森冷寒意,离东方邪的脖子越来越近,她突大吼一声冲出来,那官兵一愣,她顺势挡在他的身前。梁林夏亦先是一愣,待看清是她时,怒火陡升,指挥官兵布了箭阵。她慌了神,哭泣着跪在梁林夏面前,她说她愿意进宫,只求爹放过他。两方僵持许久,梁林夏一声轻叹,叫人拉着她,下令撤离。她柔顺的跟着他回府,逼着自己不回头。泪水如花,在她苍白的脸上不断的盛开,凋零。路过梁迟沐的厢房时,她无意撞见站在门边的她,两厢对视良久,梁迟沐走过去,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身子。姐姐,你要好好的。姑姑还在宫里等着你。她的身子陡然一僵,梁迟沐,她用心整整疼了十年的妹妹,如今她怎么觉得她是那么的陌生。夜那样黑,她平躺在床上,茫然的睁着眼,眼泪一路滑过,她听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碎了,尖尖的指甲嵌入肉里,一阵生冷的疼。第二天,她终究放心不下,想去杏花林看看,却不曾想临了大门就被奴仆拦了路,大人吩咐过,这几日还请大小姐好生待在府里。她正急得团团转时,上官昊却突兀的出现在门口,看样子是来找梁迟沐的,但她亦顾不得许多,拉了上官的手,朝那奴仆轻声却不容反驳道,我有要事要与上官公子外出。这——奴仆迟疑着,她已拉着上官昊匆匆出去。一路上,她神情焦急,显然已忘了身旁的上官昊,而他亦是看出她的焦灼,也不言语,默默的跟着他。从杏花林里一路寻着,都没遇见东方邪的身影,她暗暗放下心来,许是东方邪已经被他的同伴安全接走。微微松口气,正欲离开,眼角余光却蓦扫到一片血色衣角,身子骤然僵直,她竟使不出半分力气最终还是上官昊拉着她走过去。粉色杏花凌乱的落了铺满东方邪雪白的衣,他紧闭着眼,眉宇间纠结着痛苦,心里一疼,眼泪便噼里啪啦掉个不停。邪,邪……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上官昊在一旁轻轻叹气。阿萱,你忘记你答应过爹什么了?背后传来愠怒的声音,她抚摸着东方邪脸的手轻轻一抖,近乎僵硬的转过身,梁林夏眸光凌厉,旁边站着刚才拦她的奴仆。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就那么眼泪汪汪的直视着梁林夏。你没有什么要对爹解释?她微微闭眼,眼泪绵延一路,爹,是阿萱错了。梁林夏冷哼一声,手刚一抬,却也在此时,静谧的杏花林里忽然蹿出多条黑色身影,梁林夏身后的官兵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被解决,下一刻,一把铮亮的剑横上他的脖子。爹——她吓了一跳,急欲上前,上官昊却猛拉了她的胳膊,退到一旁,满脸的戒备。这时,原本躺在上的东方邪慢慢站起身,细长双眼里满满冰霜。恍惚这时她才明白,东方邪必是知道她不放心他,会偷偷来找他,所以他做足准备,只为利用她偷袭梁林夏!真是悲哀!她似乎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举无轻重的棋子!低低的笑出声,众人的视线也莫不横扫过来,上官昊低呵,阿萱!她没有半分反应,只看着东方邪轻轻的笑,温婉如花的笑,眼角朱红泪痣灿烂如霞。东方邪看到她眉目间忽然生出来的悲凉,那神情就如看到自己一直倾心呵护的东西忽然变得一文不值。忽然有些心疼,他想起刚醒来时,浓黑的夜,热气腾腾的药罐前,她专注的神情,温暖的侧脸,那是冰冷如他一直渴望的温暖。然而,此时,他却要亲手掐断他的追逐。黑衣人还在等着他的命令,她也仍旧看着他清浅的笑,他在踌躇,他在犹豫。只这一刹那,梁林夏猛抓了黑衣人的手腕,上官昊旋即冲过去夺下黑衣人的剑,余下的黑衣人眸光顿时变得阴冷,手中的剑如柔软的蛇狠厉朝他们袭去。上官昊纵然武功不错,但无奈人太多,保护梁林夏亦显得力不从心,千钧一发之时,她突拦身在梁林夏的身前,森冷的剑端直抵着她的咽喉。一如昨日她挡在东方邪的身前。世事真是奇妙。她恍惚想着,然后听到东方邪厉声怒喝,住手!那张俊脸上满满的后怕,她却觉得心内一片冰凉。闭了眼,挡住所有血红的记忆。这一切,究竟应该怪谁呢?耳边的杀戮声此起彼伏,间或有温热的血液沾染上她的脸,睫羽微微一颤,然后她轻声念,无所生,无所灭,无垢染。无清静,无增长,无损减。阿萱,阿萱。是宰相大人急切的嗓音,然而她此刻的思绪处于混沌状态,对周遭一切都没感觉,直到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呼,她才木然张开眼。漫天的血红涨满眼帘,浓郁的血腥味萦绕鼻尖,然后她看到东方邪如一堆破碎的棉絮瘫软在,脚踝,遍布着嫣红如花的血液。上官昊拿着剑一脸怔怔的站在他旁边,森冷剑端,殷红血滴,滴答滴答。那个夜晚,漆黑漫长,她在黑暗里,眼眸睁得大大,眼前反复的,重叠的闪现东方邪满满不可置信,盈满苦痛失望的双眼。她知道,他是在怪她,怪她在东方邪挑断他脚筋时,她只茫然的站在原。可又有谁知道,她内心的苦?眼眸早已干涸,酸涩得发疼,心脏也紧缩得疼痛,然后突然有双纤细的胳膊轻轻抱住她,阿萱姐姐,不疼了,不疼了。她转过头,浓黑的夜里,她看见梁迟沐莹亮的双眼,不疼了?小沐儿,邪的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会是你告诉爹的么?她多么想这样质问她,可是此刻抱着她的胳膊是多么的温暖,她是她亲爱的妹妹,她又怎么可以无端的怀疑她呢?她轻轻搂住她,听到梁迟沐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再过几日便是我们十六岁生辰,那时们去大佛寺进香好么?咳咳,这个阿萱的番外好像真的蛮长耶=不过,因为之前埋了太多关于萱的伏笔,也为了让大家清楚两姐妹的恩怨从何而来,所以萱的番外郁就写得比较详细些,嘿嘿,大家应该没有不耐烦吧,总之,郁会尽快加快更新速度滴,偷笑~
  
第七十章 番外·梁迟萱(四)
  轻轻搂住她,听到梁迟沐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是我们十六岁生辰,那时我们去大佛寺进香好么?双生结。下下之签。薄薄的签文上简单三句话——双生姊妹,媚主乱朝,祸水倾国。梁迟沐皱了眉问她,姐姐,这签文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会嫁同一人么?她顿了下,然后狠狠的笑开,她忽然想起当日上官昊挑断东方邪脚筋时的满脸怔然,上官呵上官,她一早迷上的温和暖笑,如今全全遗失在记忆里,他已不是当年会为她一句话而满心忧郁几日的少年,他有了清暖如梨花笑容的梁迟沐,然后忘了笑容温婉如花的梁迟萱。双生结,果然是双生劫啊。她拍了拍梁迟沐的脸,我的傻妹妹,姐姐定不会抢你的昊哥哥。她对上官已死了心,如今,此时此刻此景,她心里满满的是东方邪,那个冰霜满面的邪俊男子。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按耐不住满心的思念,然后不顾一切的去找寻他,所以她突然黯淡了神色,她说,小沐儿,有朝一日,若是姐姐突然离开,你一定要乖,要帮姐姐照顾好爹爹和娘亲,替姐姐做完我应该要做却来不及做的事。进香回来之后的几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望着窗台上的牡丹,怔怔出神,苍白着脸,眼眸呆滞。无意间撞见梁迟沐与上官昊在庭院的海棠花树下满脸幸福的表情,内心忽然衍生开一段怨恨,毫无来由,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上官昊再来宰相府时。她在梁迟沐的院子外截住他。上官,你感到内疚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难过?上官昊神色是愧疚,他是知道她对东方邪的爱恋。她笑得温婉,能陪我去外面转转么?他还没说话,恰遇梁迟沐出来,她又对梁迟沐笑道,小沐儿,姐姐马上就要进宫了,有好多方还未曾好好看过,姐姐能借借你的昊哥哥陪我转转么?梁迟沐抿紧了唇。上官昊愧疚的神色隐在眉间,他笑着揉揉她的发,小沐儿听话,有些方你还去不得,以后我再带你去。然后,一前一后。撤离梁迟沐的视线,那一刹那。她无端的感到心情舒畅,被遗忘被忽略的人终变成她——梁迟沐。她恍惚感觉到他们似回到十年前,她在热闹非凡的家宴上,遇见笑容和暖的小小少年。一年时间,或长或短。因为上官昊满心的愧疚。她仍偶尔邀他酒肆痛饮,亦或郊外踏青,啊。她忘了说,自东方邪的腿被上官昊毁掉后,宰相大人对她便不再那么要求良多,每日清晨学完必要的礼仪后,她便可以肆意游玩。与上官昊的接触逐渐多起来,便可看到他眉梢眼底的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否开始对梁迟萱生出怜惜,不确定自己对梁迟沐是否真那样喜欢,所以再来宰相府时,他记得带给她爱吃的东西,偶尔忽略掉梁迟沐殷殷期盼眼神。所以,十七岁生辰来临,梁迟沐送给上官一个缎面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时,他拿着它,神色却是恍惚的。那天,他们去了城外的玉泉山,路途遥远,她又执意要步行,所以刚到京城近郊,天已经完全黑透,而偏不凑巧,又下起了大雨,无奈,他们只得急急找了个山洞避雨。也许,真是命中注定,没过多久,有几个黑衣人也进了他们避雨的山洞。她听到他们谈话,一年前往事再次被翻检出来,她煞白了脸,想起东方邪有些模糊的脸。接下来的几天,她神色都是恍惚的。那日,上官府设宴,盛大的,繁华的宴会在她眼里不过一场烟火绚烂,过不久,便会华丽落幕。她独自一人无意中竟走到上官昊的院子里,蔷薇花满架的阴影里,她从开着的窗户里望见那个绣着交颈鸳鸯的缎面荷包,淡金阳光笼罩着,一圈一圈的薄丽光晕温暖荡开。心头一紧,她推了门进去。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越发忐忑不安,不知名的焦躁情绪困扰着她。那天,宫里派人送来大红锦被,还有太后赏赐的珠宝首饰,大厅里,她接旨谢恩,梁迟沐在她旁边笑得眉眼弯弯,也就在那一晚,她拆开大红锦被,将那个荷包放进里面,然后拿出一直放在床底的布娃娃。那个布娃娃是从那个混沌的山洞里回来后,她亲手缝的,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她终于知道当初她的怀疑是真的,那个她用心疼了整整十年的妹妹,背叛了她,亲手毁了她的幸福。进宫前一天,她带着鸾青去大佛寺还愿,所有的侍从都被她吩咐在寺外守着,她跪在佛前,小巧的匕首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大殿正中塑着的弥勒佛满脸笑容的望着她,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盈满悲悯。爹娘,请恕女儿不孝。她喃喃念着,手微微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猛然抬头,撞见一双盈满慵懒眼,他唤她阿萱。她眉一皱,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那男子却并不靠近,望着她只慵懒的笑,原来东方喜欢的女子到也是灵慧狡黠。东方,东方。匕首‘噔’一声落,她神色激动的朝他跑过去,你认识邪?殿外阳光薄暖,一路漫进殿来,为那把小巧的匕首增添了几分幽艳寒光。这一日,梁迟萱在大佛寺神秘失踪。第二日,梁迟沐替姐入宫。被秦殇一路带进这个被葱郁树林掩盖住的宅子时,她亦是忐忑难安的,她这样不顾一切的离去,背家叛国,只为一个东方邪,若是那男子骗了她。故意用东方邪做借口。抓了她只为如当年那些黑衣人抓了梁迟沐一样威胁宰相大人,那她又当如何呢?就这样思绪万千的进了院子,然后闻到淡然的荷香,她微微一怔,抬眼看到一方碧绿荷塘,粉色芙蓉摇曳生姿。她忽然想起六岁时,她们在书房,她画了碧绿荷塘,梁迟沐却画了自由飞翔小鸟。对自由一直向往小沐儿啊,此刻的她。该是入了那四面红墙吧。她只有刹那的愧疚,然后听到秦殇懒懒的声音,到了。她收拾好心情,轻推开雕花木门,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东方邪,他喃喃唤着阿萱阿萱。因为小腹被刺了一剑。再加上被挑断了脚筋,东方邪一直发着高烧昏迷着。她在他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几日。东方邪的身子也慢慢好起来,然而他醒的那刻瞧见满脸憔悴的她却蓦冷了脸,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她默默的站起来,默默走出去。临了门口。犹疑的转身,薄丽晨光中,东方邪看到她眼角那滴朱红泪痣凝聚着厚重的悲伤。他背转了身,阴冷的眉宇里纠结着淡淡苦痛,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上官昊挑断他脚筋时她漠然的表情,那表情深深刺疼他,刺疼他对温暖的追逐。一连几日,她都未再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情绪更加焦躁,秦殇慵懒笑着看他,只简单四个字,自作自受。他摔了手边药碗,你也滚!秦殇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出去,当天晚上,他睡得迷糊,朦胧中感觉到她薄凉的指尖,然后他在心底很轻的叹气。第二天醒来时,她伏在床头,眉梢眼角皆是疲惫。他伸手欲抚开她粘在额角的乱发,她却腾睁开眼,四目相对,他手尴尬停留在空中,最后却是她移了视线,以后的以后,他们不再排斥相见,她温柔如水的照顾他,他却愈加冷淡对待她。后来她见到魔昙门门主,那个双瞳暗如夜的男子,在见到她的刹那,微微拉高唇角,梁迟萱。他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叫她诧异的抬头看他,银白月牙遮盖住他大半的容颜,但她却无端觉得熟悉,因为那双眼太幽深,太浓黑,视线略微向下,不可避免的看到他系在腰间的碧玉坠子,水漾的波纹刻满扇面,她忽然记起宰相大人告诉过她关于轩盟国的两样圣物。她的唇角微弯,太子延,好久不见。纪梓延微微淡笑,然后秘密交代她许多。第二天,她去了锦州,见了梅薇,她笑容灿烂的问她,薇姐姐还记得阿香么?想知道谁才是真正杀害阿香的凶手么?她看到她恬静脸上突兀涌出的迷茫,她在心里冷笑,她妹妹用死为她换得舒适生活,她却将她埋葬在记忆里。谁?梁迟沐。是她略微阴寒的嗓音,这一刻,她知道,她与梁迟沐又会在彼此的生命轨迹里怨愤纠缠,她恨她,她亦恨她。双生结,双生劫呵!这一早便注定的宿命!一年后,上官昊回朝前夕,她安排梅薇进宫。魔昙门是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原来的门主魔君大人在世时,魔昙门就是一个杀手组织,谁出得起价,魔昙门就为他杀掉任何他想杀掉的人,包括各国的高官。然而,三年前,趁魔君大人练功练得走火入魔,纪梓延率领文渊,秦殇和齐誊悄然发动内乱,他们劫持魔君大人,逼他当众宣布将门主之位传给纪梓延,之后他被秘密囚禁。纪梓延接手后,不顾魔昙门三位举足轻重的长老反对,硬是设立四坛,瓜分了长老的权利,之后,也就是在梁迟萱来到时,魔昙门上下已被纪梓延牢牢控制住。他在那满山遍野的莹白梨花里,想起自己惦念了十五年的清暖笑容,还有那九重宫阙,十五年了,他已经快记不清皇宫是甚模样。他吩咐了梁迟萱许多事,然后秘密前往凌府,纪先皇后是凌太师表妹,此刻的他唯有孤注一掷。轩盟国国君之位,他,志在必得。梅香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梁迟沐会去大佛寺进香,她通知了东方邪,然迟沐轻松掳来,她将她蒙了眼。关在空旷的屋子里。因触碰到六岁记忆,会恐惧的叠声尖叫,但她却出乎意料的拍了门,愤怒喊叫着她名字。梁迟萱,梁迟萱。那样的咬牙切齿,那样的恨意浓烈。她打开门,看到阔别一年的她。当年笑容清暖的小沐儿早已不见,此刻贵为轩盟国梁妃的她,眉梢眼角皆布满煞气,狰狞的恐惧埋在眼底。她在心底很轻的叹气。然后笑容森冷,究竟有多恨你?!恨得她不顾一切的翻检出那些过往,她一直都知道上官昊是梁迟沐心中最柔软的刺,只要一触及上官。她所有刺都会变得柔软。她告诉她许多秘密,拿了梅香的半截小指警告她。她让她瑰丽的梦破碎,摧毁了她的信仰。看到梁迟沐满脸的泪水,她不是不心疼的,她们本是相亲相爱双生姐妹,如今。却各自用着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在元泰楼撞见梁迟沐也是一早安排好。纪梓延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梁迟沐相认。她在人流如织的大街里,遇见上官昊,他看着她的眼睛里仍然带着淡淡的愧疚。她轻轻一笑,上官,还记得我们儿时杏花林么?她是知道梁迟沐和纪梓延会出现在那里,所以她带着上官昊在那棵粉嫩杏花下等她。她如愿看到梁迟沐满脸愤怒和眉目间隐隐透出的绝望,原来,她亦是早就明白她与上官昊再无可能,所以她笑靥如花的对上官道,这么多年了,杏花虽仍旧开得娇艳,却已不是当年杏花了。何况如今已是春末,也是该凋零的时候了。她执意将那枚碧玉坠子放在梁迟沐的手里,关于这枚坠子的牵扯还没结束,她躲在暗处等着那日的到来。纪梓延吩咐她进宫扮演梁迟沐几日时,她微微有些迟疑,但纪梓延却告知她他吩咐东方邪寻找的九龙环佩如今还未送到他的手中,他的耐性,亦是有限度的。她微微心惊,这个眼眸深黑的男子,偶尔露出的阴会让人蓦然感到狱的阴冷。扮演梁迟沐不是什么难事,相似的面貌连易容都可免,只是她从来都是温婉的大家闺秀,她无法装出梁迟沐那样的张扬跋扈来,绣言见了她,也可低低唤声大小姐。她无谓一笑,眼眸却腾闪过清寒的光。洛梓轩一眼见到她便知道她不是梁迟沐,但他却别有目的的并未揭穿她。后来的一切猝不及防的发生,她冷眼站在旁边,不知道谁利用着谁,谁又算计着谁。太后能一眼认出她倒是出乎意外,她到了宁懿宫,跪在她的面前,满心委屈的编了失踪缘由,她说当年是梁迟沐求她,说她对洛梓轩一往情深的喜欢,只有她梁迟萱消失了,她梁迟沐才可替姐入宫。太后听了没有反驳,深邃的眼眸却盯紧了她。她不知道,太后一早便是洞悉梁迟沐对上官昊的喜欢,她入宫来,却是迫不得已,她与洛梓轩的恩爱都是表面。梁迟沐进宫以来,她就在梁沐宫安了眼线,洛梓轩是她一手养大的傀儡,但他却开始不安分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了,他撺掇着梁迟沐与他联手对付梁家,这一切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梁迟沐没有应允,她也没打算多生事端。之后,她的眼线开始莫名消失,梁沐宫迷雾重重,她看不清楚,对梁迟沐偶尔怜爱,但更多的时候是满眼深邃的看着她,满含警告。今日梁迟沐来宁懿宫本是打算上演一场好戏,她知道梁迟沐已经知道在皇宫里的魔昙门内应必是敏贵嫔无疑,梁迟沐原本打算运用太后的宠爱达到目的,然而可惜,她昨晚的那一席话似乎让太后对梁迟沐生出几分嫌隙。她看着梁迟沐满脸茫然的出宫,她对她说了那么多话,以为她们真的可以放下过往恩怨好好谈上几分,然而她却不领情,那就莫要怪她当众揭开她或许已经结痂的伤疤。上官昊本是太后传旨来宁懿宫的,只是未料到懿旨送到上官府时,凑巧碰上微服出巡的洛梓轩,两人一同入宫,然后亲耳听见梁迟沐歇斯底里的怒吼。呵呵,洛梓轩的表情还真是精彩。梁迟萱依旧言笑晏晏的模样,微屈了膝,“奴婢参见皇上,上官将军。”
  
第七十一章 祈福之‘胜’(一)
  天色越发灰暗,洛梓轩大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里,我只看到他冷傲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然后听到梁迟萱温柔的请安声,这时上官昊眉宇淡淡欣喜散去,视线飘忽的移向她。呵!原来我对上官那么疼痛的坚持,在梁迟萱的面前却突兀的显得那般可笑。低了视线,一滴泪水啪滴在上,我的睫毛只有轻微的濡湿,上官,这是我为你掉的最后一滴泪了,再也不会有坚持,再也不会有留恋。“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洛梓轩缓缓走过来,轻揽了我的腰肢,“梁妃身子不好,应该多在梁沐宫歇息才是。”他在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满满的阴郁填满唇边浅笑。我在心底微微叹气,但脸上却是暖暖微笑,“臣妾一定谨遵圣上旨意。”洛梓轩轻挑了眉,凝视我好一会儿,才放开我,然后对跪在不远处的竹言呵道,“梁妃的话可曾听清楚了?!”“是!”这时,王喜突然出现在宁懿宫大门外,欠了身子,“皇上,太后有请。”我终松口气,旁边的洛梓轩浑身散发的森寒气息确实让我感到心惊,尝试过他的温柔,然后心在他的身上慢慢沉沦,我再也无法用当年那样不可一世的态度来对待他。“送梁妃回宫。”洛梓轩对绣言淡淡吩咐道,然后举步跨进宁懿宫,上官昊微微一愣,然后忙不迭的跟上。路过我身边时。眼神复杂,似有许多话要对我说,然我却只冷冷瞥了眼他,然后听到洛梓轩怒气冲冲的对王喜喝道——“上官将军认不得路,你还不赶紧带路?!”“是是是。”王喜吓得脸都白了,赶忙弯了腰领路,“上官将军,这边请。”宁懿宫的大门轻轻合上,我视线却仍旧纠缠在那扇朱红漆大门,竹言走到我身边。“娘娘,回吧。”我轻点头,转过身却又撞见梁迟萱清淡笑容,眉一皱,她怎么还在这儿?“娘娘。”绣言又催促了声,眼神示意我不该再多生事端。但我一想起刚才洛梓轩森寒目光内心对梁迟萱的恨意有增上几分,心思一转。便冷笑着对她道,“你不是为九龙环佩而进宫的么?本宫告诉你,那九龙环佩此刻就在凌月悠的手中,想必敏贵嫔也曾给过你消息,你们曾用来麻痹我视线的苏芸生。也就是凌月悠的表姐。本宫这身子一向不好。怕也是有好些日子只能待在梁沐宫静养。”走了几步,我又回过头,“关于阿香的事本宫还有计较。叫梅香明日来梁沐宫见我。”晦暗暮光里,我浓黑的影子被缓缓拉长,梁迟萱立在我的影子尽头,温婉笑容被剥去,木然的表情,清澈眼底却突生几抹寒凉。我知道当日洛梓轩与纪梓延商谈合作时,梁迟萱亦在身旁,可惜,那时的她却是一脸恍惚的模样,如今她为了东方邪而只身入宫,所谓关心则乱,就算是陷阱,她亦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只可惜啊,你对他如此的情深意重,他对你却只有万千的误会。所以梁迟萱,在我眼里,你仍然失败得毫无退路。回到梁沐宫已是掌灯时分,绣言吩咐传了膳,我却惦念着宁懿宫洛梓轩,丝毫没有胃口。叫人撤了膳,便斜躺在贵妃榻上,看着漆黑无星的天空出神。我和洛梓轩关系好不容易有所改善,为什么在面对梁迟萱时,还会这样沉不住气,我和上官早就过去了,不是么?我怎么能在感情这样脆弱的时候,硬生生的再将上官拉扯进来。我知道,上官是我心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而我却忘却他对洛梓轩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我幽幽的叹口气,满心懊悔。“娘娘,夜深了。”“几更了?”“三更。”“都三更了?”我惊得腾坐起身,“这么晚了皇上还在宁懿宫议事么?”看着绣言一副为难模样,心里陡升出不好的预感,我平缓了情绪,问,“皇上呢?”“娘娘……”“说!”“翠微宫!”翠微宫翠微宫!竟又是那苏芸生!我的手狠狠握紧,烛火幽颤的光芒在我脸上划下大片墨黑的阴影,洛梓轩,原来我们真的不可以这样彼此信任么?你以为自己窥到全部,所以便不需要我解释分毫,你竟然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我!那往日对我的温柔果真是做假的么?那个在我耳边软语安慰着说送我回家的人又是你么?送我轩盟国圣物——碧玉簪子时露出小孩子般得意的神色的你,也是虚幻的么?我在又急又痛的纷杂情绪里熬到天亮,只叫绣言简单梳洗一番就准备去御书房,却不曾想,人刚到门口,才发现已有面无表情的侍卫拦了路,“皇上有旨,娘娘身子不好,须得留在梁沐宫歇息。”呵!真是笑话!昨日我对梁迟萱说这番话时,只希望让她得了机会扮演我去翠微宫传凌月悠进宫,却没料到,一夜过后,我竟真的被软禁!“给本宫让开!”我冷了脸,侍卫却丝毫没退开,“请娘娘莫让卑职为难。”我冷哼一声,唤了声‘绣言’就直闯,侍卫一下子慌了,伸手想拦却又有所顾忌,“娘旨……”“本宫自会交代!”“梁妃这是要给朕交代什么?”冷冷的声音突响起,我硬闯的脚步一顿,看到洛梓轩从阴影里走出来,似笑非笑的表情。侍卫赶忙让到一边,绣言轻轻唤了我一声,才回过神。赶紧福身请安。洛梓轩一把扶起我。宽大的掌心隔着薄薄衣料透进一阵浓烈的暖意,我微微松口气,原来我所渴望温暖还未散去,正想着,胳膊骤然一痛,抬头撞见洛梓轩风起云涌眼,他微俯下身,轻佻的笑,“朕的梁妃这是在思念谁呢?让朕猜猜,是朕的爱卿上官将军?还是朕的三哥纪梓延?啧啧。原来朕的梁妃还真有那么多人喜欢呢!”“不是……”“不是什么?!”他骤然冷了脸,森寒的光在黑眸里闪现,捏着我胳膊的手收得更紧,我微微垂了头,胳膊被拧得疼,然。我的心更疼。为什么不好好听我解释呢?还是你一开始便是不相信我的?我们感情参杂了太多的负累,以前是梁林夏。如今变成了上官昊,可是——我突然想起那晚纪梓延带我到上官府时听到他与上官昊的交易——呵!原又是一场笑话!我抬头看他,唇角拉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我本不就是你笼络上官的筹码么?棋子有利用价值,你不是该更高兴才是?”“梁迟沐!”洛梓轩的双眼似要冒出火。狠狠扯着我胳膊。我依然笑得轻蔑,视线里已虚无得容不下任何的人。“都给朕滚!”洛梓轩怒吼声音落,梁沐宫顿时人群四散。下一秒,他突然将我拦腰抱起,随着‘嘭’一声,我被洛梓轩狠狠摔在大床上。我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瞪着他,他亦居高临下的瞪着我。庭院里阳光灿烂,漫进殿来却倏变得阴寒。半晌,他忽弯下腰,死死攫住我的下颚,咬牙切齿,“梁迟沐,你到底凭什么?”我一愣,倏想起当初我答应与他合作时,他在梁沐宫喝了许多的酒,见了我,也这样满不甘心模样问我,你到底凭什么?呵,真是奇怪,我又能凭什么?凭你喜欢?还是梁家的强势?“想什么?”他的眼睛危险眯起来,眼底浑黑一片,这样的洛梓轩让我有些许的害怕,无端端的让我想起上次那个霸道而灼烈的吻。脑袋微微后仰,洛梓轩眼眸里凶狠的光蓦然一闪,薄凉的唇狠狠压下来。“皇——”声音被堵回喉间,有个灵活温热的东西撬开我紧咬的齿,然后呼吸里便满满是他的味道。胸腔里闷闷的,仿佛要喘不过气,我难受使劲推着他的肩膀,压着我的身子蓦一僵,随后蛮横的,夹杂着掠夺的吻更是深然缠绵。我蹙着眉微偏了头,下一秒他宽大的手掌带着厚重的力道将我的头板正,两人的唇舌依旧疯狂的纠缠。“皇——”我呼吸不了了……“唔——”口腔里忽然充满铁锈的味道,洛梓轩狠狠吮吸着我被他咬破的唇畔,我疼得直抽气,眼泪不受控制哗啦流下来,咸咸的味道漫进纠缠的唇齿,洛梓轩浓浓剑眉猛一拧,然后带着火热温度的手滑入我的里衣,那灼烈的温度,烫得我在刹那找回了理智。“放……开……!”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呻吟回荡在梁沐宫内殿,洛梓轩的手轻轻一顿,然后便更疯狂在我身上游走……不,不是这样的,眼泪不断盛开成硕大的花,然后又被他吻干,留下一路灼热的印记。洛梓轩,我承认对你生出喜欢,也愿意献给你所有,但不是这样的,不是在这种时候,这样,会让我感到……屈辱,你明白么?“停——”请停下来,不要让我恨你。洛梓轩。杏黄的宫装被撕裂的那刻,天色似陡然一暗,阳光湮没了踪影,纱幔被微风撩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虚空里晃荡开,我的哭声,尖利的叫声都随之凄厉的响彻内殿。然后,一切都是混乱,我们像仇人似互相折磨对方,我尖利的指甲疯狂在他身上抓出无数道血痕,直到身体被那尖锐的疼痛猛然贯穿时,我所有的力气忽被尽数抽去,只哀哀叫道,“疼,疼,疼。”字句支离破碎,他却忽然搂紧我,轻柔吻着我的额头,耳垂,轻轻道,“一会儿就不疼了,小沐儿,小沐儿。”那一声声软软的‘小沐儿’刺疼了我,我的坚强陡然坍塌,内心戚戚,竟毫无意识喃喃念道,“昊哥哥……昊哥哥……”抱着我的身子陡然一僵,接着便是一阵疯狂索取,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洛梓轩的声音却清晰传入我的耳膜,“给朕记住,你是朕的皇妃,即使朕不要你,也不得想着其他男人!”
  
第七十二章 祈福之‘胜’(二)
  旧灿烂似金菊的阳光,在上铺成瓣瓣细小光影。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绣言神色有些欢愉的跑近我,“娘娘,要不要马上传敬事房的人?”我木然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包裹着自己的棉被,“叫人马上换新的来。”“那敬事房——”“你聋了么?!本宫只叫你换床棉被,你胡乱插什么嘴?!不要仗着本宫宠你,你就胆大妄为的对本宫指手划脚?!”“奴婢不敢!”我冷哼一声,看着绣言满脸的委屈,又微微叹气,那些厚重的悲伤又一圈一圈的凝在眉梢眼角。怎么会这样?我和洛梓轩怎么会弄到这步田?雾气氤氲,温热的水包裹着我,薰衣草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我微闭了眼,让自己疲累的肌肤缓缓放松。绣言力道适中的替我按摩着,我偶尔会听到她轻轻的抽气声,我知道她是看见那些青紫的吻痕。“娘娘——”“什么都别说。”我打断她,“我在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梁迟萱毁掉我心中的杏花少年后,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原本拥有的爱的能力是不是也被她毁掉了。”我转过头看着她笑,“不管怎样,我对温暖却仍旧那么迷恋。”我在疼痛里昏迷过去,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洛梓轩离去时那柔软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目光,因为那份柔软,所以我没有在梁沐宫歇斯底里乱砸东西,迁怒宫人。我只是他走之后,抱着膝缩在角落里,看着白色床单上那抹刺眼的干涸血迹狠狠出神。然后间或想起洛梓轩离去时说的那句话——“明日祈福仪式再见。”祈福仪式,所有的纠葛阴谋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么?“启禀娘娘,翠微宫苏贵嫔求见。”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我微微皱了眉,苏芸生这时来梁沐宫做什么?我唤了声‘绣言’,她会意,对外面小太监吩咐道。“娘娘正在沐浴,请苏贵嫔多等片刻。”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游廊上的宫灯也明亮的挂起。浑身仍旧有些酸疼,我搭着绣言的胳膊一走进大殿,就看见苏芸生娇娇弱弱的坐在那里。安静的……发呆?“本宫真是怠慢了,让苏妹妹久等了。”我声音不大。但也不低,而苏芸生却像是没听到半分,仍旧规矩的坐着。我眉头一紧,绣言已不客气的提高音调唤她,“苏贵嫔!娘娘在和你说话呢。”她才似回过神来的‘啊’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向我行礼,“臣妾刚才不小心恍了神,梁妃姐姐千万不见怪。”我‘唔’了声。“这么晚来我梁沐宫可是有什么事吗?”“回娘娘,祈福仪式的事已打理完全了。太后也已留了旨意,明日由娘娘和卫妃姐姐,还有臣妾,臣妾一起随皇上前往大佛寺祈福。”呵!小小一个贵嫔。竟然也想与皇帝一起去祈福!我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问。“敏贵嫔呢?”“嗯?”“敏妹妹与苏妹妹也是同一位份,怎么这随侍的人就没有她呢?还是本宫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妹妹负责,妹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臣妾不敢。”苏芸生赶紧解释道。“这随侍名单是太后拟了一份交给皇上,最后由皇上定下的。”我懒懒‘哦’了一声,“既是这样,妹妹这会子告诉我,是来向本宫炫耀你已深得太后皇上的宠爱了么?这次苏芸生只抿紧唇,奇怪的没有辩解半分。这倒有些意思了,她不是一直都对我示弱的么?我的轻蔑讥讽,她都会用她的楚楚可怜,娇娇弱弱来辩解,这样的不回应,是默认,还是……不屑?我亦只冷眼看她,半晌,苏芸生从贴身宫女接过一个瓷白小瓶,递给我,“娘娘,这是风凌国进贡的‘养颜玉肌露’,对您身上那些,伤痕,呃,很有效。”我的眼睛危险的眯起,“谁告诉你本宫需要那东西?”“娘娘请收下吧,这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啊——”精致的茶壶被我掀翻在她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她鞋。“绣言,接过来。”我近乎是咬牙切齿,原来洛梓轩对她已是无话不谈了么,这么私密的事情她竟然也知道。好,很好。凌洌的视线陡然横过去,“滚。”终究还是没克制住自己,我把自己关在大殿内,狠命砸着东西,那个瓷白小瓶首先粉身碎骨,接着是古董花瓶,青玉瓷杯……竹言在外面拍门,“娘娘!娘娘!”一个花瓶‘嘭’一声碎裂在门边,敲门声顿时停下来。半晌,我还在狂乱砸着东西时,门突然被推开,我随手抓下发髻上碧玉簪子正欲丢过去,却撞见梁迟萱笑靥如花的脸。瞬间僵了动作,“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她轻轻的叹气,“小沐儿,你还记得六岁那年你画的那只小鸟么?”小鸟……我的思绪腾回转到六岁时的宰相府,那时也是阳光灿烂,先生叫我们画下心中所想。当时觉着自己一切富足,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视线伸向窗外忽然看见蔚蓝的天幕里自由飞翔的小鸟,心一动,胸中突然涌出股激动的情绪,我想那时起,我便爱上自由。当时的梁迟萱细细的描了粉色芙蓉,然后转过头有些疑惑的问我,“小沐儿,你不自由么?”话音刚落,我们同时被黑衣人抓住,我的答案从此丢进心里的隐秘角落,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开始降临。那段阴霾的记忆被纪梓延狠命的掀开后,每次回忆黑色山洞,阿香苍白而瘦弱脸,心中便似有万千虫疼痛难耐。都过去了,小沐儿,都过去了。我在你身边。是谁轻暖的低语,渐渐熨平我内心褶皱,烛火颤影里忽然映出洛梓轩邪美容颜,我手一颤,碧玉簪子‘啪’一声掉落在。洛梓轩。你什么时候侵入到我的身体那么深,为什么在我回忆那些你没参与过的过往时,你依然会清晰如栩?“小沐儿,我送你自由好不好?”梁迟萱蛊惑的声音突兀响起将我拉回神,我看着她,茫然问。“你说什么?”“我说——”她凑近我,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一如当初巧笑倩兮问我‘这么多年来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是不是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你的梦魇里’时染邪魅之光。“我说,送给你自由好不好?”“梁迟萱!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会那么好心?!她轻轻笑,“这四面红墙里本来该困住的是我,你替我在这里挣扎这么久,盛世年华都要被磨去,我不想看着你枯萎死去,所以,我想送给你自由。我亲爱的妹妹。”呵!好一番甜言蜜语!“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梁迟萱没说话。视线飘忽移向那颤颤烛光,温婉如花的笑忽然荡开一层浓厚的忧伤,她说,“你扮演过我,自然知道邪与我之间是怎样的无可奈何了。我在他身边守了这么些年。守得自己心都快变成一滩死水,却还得不到他半分回应。所以。我和自己打了个赌,九龙环佩送到他手中后,我就在这四面红墙里等着他。如果最终他都没有出现,我就陪着自己在这里寂寂枯萎而去。”她忧伤的笑像把尖刀刺疼我,我一向骄傲如斯姐姐,在遇见东方邪后,她所有的刺被拔去,她将自己变成一弯柔软的溪流,所有缠缠绵绵的姿势都为他。如果她以前这样告诉我,我绝不会有半分犹豫,我是那么的憎恨这里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可是,现在不行,我的心对这里有了牵挂,即便离去,我也不会真真正正的得到自由。我苦笑着摇头,梁迟萱笑意凝了凝,然后柔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元佑帝对你是否也生出喜欢?亦或爱?”爱……?我的眼里透出疑惑,她看着我笑,“我在这里等着邪的回应,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在外面等着他的回应?如果他对你真的无爱,那么就让你自己在广阔蓝天下自由的飞翔。”“你瞒不过他。”洛梓轩眼神锐利似鹰,只一眼,便能瞧出我与她的不同。她笑,“我当然知道。不过,只要太后承认我是梁妃,这后宫便没有人敢质疑半个字。”“太后?”她点点头,“小沐儿,你知不知道,姑姑是真的疼你。”梁迟萱眼底透出真诚,眼角泪痣散发的迷魅之光渐渐诱得我沉沦。是的,她说的对,如果洛梓轩对我的喜欢也如上官一般薄弱,我又何苦委屈自己在这长门深宫里痛苦挣扎。“你的计划。”梁迟萱温婉一笑,拉开门,一身淡青宫装的梅香走了进来,梁迟萱道,“明日的祈福仪式,梅香跟在你身边,扮作绣言。魔昙门的人在一定的时候自会接应你们。”“为什么不让绣言跟着?”“‘梁妃’需要她。”也对,如果连绣言都是假的,这招摇梁沐宫只怕会吸引更多人的视线。我想了想,问,“为什么一定要是魔昙门?”我不想再和纪梓延有任何牵扯。梁迟萱笑,“除了魔昙门,没有任何人能在祈福大典,元佑帝的身边带走你。”“今晚换过来不就可以了?”梁迟萱推开窗,庭院里海棠树的阴影里,间或可以看到一个个暗黑的身影。呵!我倒忘记了,如今的我被软禁了,因着今早的事,洛梓轩定会派更多的人盯着梁沐宫。梁迟萱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碧绿瓶子,倒出一颗碧绿药丸,“明日梅香会提醒你什么时候服下它。”“做什么的?”“诱发你体内的‘优昙蛊’。”“什么?!”梁迟萱已转身出去,“唤绣言进来伺候你梳洗吧。”夜里,辗转难眠,梁迟萱离去时说的话在我耳边不断的重复回响,然后下意识按住小腹,曾经一次的毒发曾让我痛得死去活来,然后牵扯出我埋得那么深的阴霾记忆。阿香阿香……闭了眼,眼泪一下子哗啦流下来,“梅香!”“奴婢在。”内殿的门轻轻被推开,梅香小跑着进来,黑夜里,她看到我眼角晶亮的泪珠,身子轻轻一颤,我问,“梅薇,你恨过我么?”她捏着丝帕的手越收越紧,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娘娘早些歇息吧,四更时就要起来梳洗了,奴婢跪安了。”“梅薇,你恨过我么?”我执意问着,她的脚步子在门边停下来,微侧头,“所有的恩怨,待娘娘出宫再细说吧。”门轻轻合上,内殿又恢复静默。了无睡意,我刚披衣起身,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绣言眼圈通红的站在门边,我看着她,突然没了语言,她走过来,替我仔细理着衣裳,“娘娘以后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奴婢不能再伺候娘娘左右,请娘娘一定要好好保重。”“绣言……”窗外皎洁月光投射进来,一圈一圈细密的温和光芒包裹着我们。不知过了多久,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第七十三章 祈福之‘胜’(三)
  月初五。黄道吉日。轩盟国祈福祭祀大典即将举行。天蒙蒙亮时,梁沐宫已是灯火通明,宫人们忙碌在游廊大殿内殿穿梭。内殿里,亦是忙得热火朝天。我端正的坐在妆镜前,绣言和两个宫女正仔细替我梳着髻。妆镜里的女子,姣好芙蓉面,细细柳黛眉,小巧樱桃口。略显苍白的脸颊铺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瓣荷花瞄在眼角,一滴圆润的朱红凝在荷心。女子微微牵了牵唇角,原本呆滞的眼神终出现几分生气。竹言替我梳了端庄大方的堕马髻,一支碧玉簪斜插在发间,再簪了些细碎珠花,两粒乳白色圆润珍珠坠在耳垂,换上绣着大朵牡丹的玫红宫装,再七七八八的戴上几串项链。绣言拿了副碧玉镯子正欲替我戴上,拉开衣袖却发现手腕上的红丝线仍旧系着那枚坠子。“娘娘——”绣言看着我一副询问的表情,我摸了摸坠子,须臾,近乎粗暴的将它扯下来,坠子‘啪’一声落在上,声音清脆,我漠然的抬高视线,“快些着,时辰不早了。”“是。”我僵直的站着,视线透过百叶窗,透过庭院,透过大瓣大瓣傲然枝巅的火红海棠——浅浅发白的天,隐约可以看到一勾清淡残月,大朵大朵的浮云迅速聚拢又迅速散开,有些浅淡的红一层一层浮上来,那抹残月渐渐消失不见,轩盟国皇宫霎时被迤逦的柔和光线一点一滴的包裹起来,恢宏的壮观。轩盟国,皇宫……洛梓轩,我们终于要小小说一声再见了……我在心底惆怅的叹气,然后听到殿外小太监尖利的声音。骤然回神,视线转回妆镜,那个如画眉目里隐隐透出浅淡哀伤女子,绝色的姿容,只莹亮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浅淡雾气。我无端想起凌月悠。轩盟国第一美人,倾城倾国的佳人,凌太师千金。当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势力被洛梓轩连根拔起时,为了安抚凌太师,他又会不会将她接进宫呢?洛梓轩的实力虽不容小觑,但绝对没办法同时对付梁凌两家,联了凌甫沉,合了魔昙门。才会有机会将势力已渗入轩盟国朝廷各个方的梁家势力斩草除根。是,洛梓轩依然要靠与魔昙门合作才能顺利拔除宰相势力。虽然在遍血莲傲放的那一夜。洛梓轩抱着我语气决绝的对纪梓延说,他们的合作就此作罢。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以为我在他的心中占有那样重的分量,可惜,在我见到梁迟萱那刻,他没有半分诧异,我敏感而多疑的心渐渐清醒,他是轩盟国最年轻帝王。他做了梁相手中的十六年傀儡皇帝,他已感到不甘,他在深宫里已经渐渐羽翼丰满,夺权,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事。“娘娘。该去宁懿宫请安了。”竹言轻轻提醒了一句,我‘嗯’了一声。搭着她的胳膊出了门,梅香和另几个宫女太监跟在身后,我一直没注意到那枚被我摔在上的坠子被梅香捡起。她细心的包裹好它,藏在窄窄的衣袖里。来到宁懿宫时,云坤宫的卫妃和苏芸生都已经到了,正与太后闲话,一声桃红宫装梁迟萱安静的站在太后身后,梳了简单的叠髻,厚厚的刘海挡住她光洁的额头。“臣妾给太后请安,娘娘万福。”我微屈膝福身,敏贵嫔和苏芸生亦向我福身行礼,太后笑着虚扶我一把,“都起吧。”“谢太后。”“今日祈福大典是为抚慰深受水涝灾害的洲百姓而举,你们心中一定要谨记这一点,切不可在大典上做出什么不当之事。哀家不能亲自前往,就要托你们把哀家祝福送到。哀家还要提醒你们一句,今日的祈福仪式因是在京郊的大佛寺举行,所以或多或少会有百姓围观,洲流民恐怕也不会少,这次水涝灾害比较严重,所以那些流民的情绪或许会难以控制,你们作为元佑帝后妃,在适当的时候说些抚慰人心的话,也是很有必要的。当然,皇上没吩咐,你们就给哀家严实的闭好嘴。”“你们三人是哀家信赖的好儿媳,希望你们不会让哀家失望。”“臣妾遵命,臣妾一定谨遵太后懿旨。”太后满意点点头,目光忽然深邃移到我的身上,“小沐儿,过来。”我顺从走到她身边,她拉着我的手,心疼满满的目光,却不说半个字。我被她无声的注视弄得有些紧张,那眼眸太深邃,仿佛洞悉一切。“小沐儿,记住哀家往日的话。”往日的话?是……‘不要让哀家对你生出厌恶’这句话么?内心升腾开一段无奈的苦涩,连眼角的那瓣荷花也黯淡起来。这时,太后忽拉了梁迟萱的手覆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放开我们,眸光淡定的盯紧殿外金灿的阳光。“王喜!送梁妃出宫!”她的话里只提到我,她说的是‘出宫’而非‘朱雀门’,而原本我们该是去朱雀门与洛梓轩会合的。原来,梁迟萱昨日说到要放我自由的话里也参杂了太后的意思,我不懂得她到底怎么想,只知道这轩盟国后宫,红颜遍的后宫,我是真真正正的要远离它了。仍然是苦涩盈满胸腔,胸口还竟然有些闷得发疼。舍不得,还是不舍得?我的手背还残留着梁迟萱手心的温度,那热量一直烧,一直烧,仿佛要将那块皮肤灼开一个洞。蔚蓝天幕里挂着的金色太阳,暖暖的,洒落一赤金光影,我一步一步踩着它们,身边的姹紫嫣红逐步退去,身后的宁懿宫也渐渐消失不见。梁迟萱一直走在我旁边,只要稍微偏过头,就可看见她眼角那滴妖娆成花的朱红泪痣。“臣妾参见皇上!”整齐一致的娇柔嗓音,微微低着头,只看到洛梓轩竹着繁复金爪蛟龙的靴子。我的手臂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抬起,我顺势站起身,撞见洛梓轩温柔的目光,他黑亮的眼眸里隐隐透出担忧,“平身。”“谢万岁。”我的语调平静无波,内心却骤然如滚烫的沸水,翻来覆去,动荡不安。视线不自然的偏斜,然后看到威严的御林军,庄重的仪仗队,神色肃穆的文武百官。梁林夏和凌甫沉分立两队官列之首,梁林夏右下方站着华衣锦服,妆容华贵的宰相夫人,她的右侧则是倾国佳人凌月悠,今日的她穿一套密合色衣裙,绾了个娇俏的星月髻,略施粉黛,黑漆漆的眼眸粘定在洛梓轩的身上,微微眨眼,浓密的睫羽便如蝴蝶扑腾的轻灵翅膀,一扇一扇,百媚娇情就从眉眼间如潺潺溪水一般缓缓流淌出来。我微微冷笑着勾了勾唇角,收回目光。祈福大典洛梓轩一早就规定要众臣携家眷出席,最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现在看着这大群娇弱的千金小姐或是雍容华贵的夫人,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梁妃。”有些愠怒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下意识回头,只见卫妃和苏生都由各自的宫女伺候着登上马车,洛梓轩站在我身边,瞧我许久没动,又有许多道疑惑的视线横扫过来,这才压低了声音提醒我。我有些窘,赶紧退开两步,在绣言和梅香的陪同下登上另一辆马车。“皇上起驾!”小太监尖利的声音直冲云霄,下一妙,马车缓缓移动,微风吹得窗帘轻微晃动,透过细小的缝隙,我看到遮蔽天空的旌旗,猎猎飘扬。洛梓轩的身影在万千人群中若隐若现,他披一身金灿阳光,浑身上下,一股王者霸气显露无遗。我记得那日,我随着他去往宁懿宫时,我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矫健身姿,脸颊微微泛红,那时我想洛梓轩这样的男子是能配得上这万里江山,我断定他配不得痴情红颜,所以我时刻提醒自己,我的心里应该只盛满那个笑容暖如阳的杏花少年,可是,这么些日子过去,我心里的少年在一点一滴的退去,那个拥有邪美容颜的霸气男子一点一滴的侵袭进来,我以为自己一早就看穿,原来却不是,我依旧想着让他的目光为我停留。所以,洛梓轩,我听从梁迟萱的话离开这四面红墙,我尝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如果我们之间真是单纯的喜欢,那以后,我会乖顺的待在花团锦簇的梁沐宫,陪着你渐渐老去,如果,如果你的喜欢只为换来我们的合作,只为拔除梁家势力,那,我们之间还该再有什么交集呢?今日的祈福大典上,你所要做的事,我可以猜到几分,昨晚你派了那么多的人围住梁沐宫,只怕就是要防止我派人传消息回宰相府,可是——呵呵,你知道么,当年我那么讨厌梁迟萱,她只为了一个东方邪就背家叛国——可是啊,如今的我也走上与她一样的道路,这日之后,我亦会成为梁家的罪人。
  
第七十四章 祈福之‘胜’(四)
  马车稳步前进着,沿途有百姓震耳欲聋的高呼声间或传进车厢,我微微闭了眼养神,身子还是有些酸软。细心的绣言早点了安息香,又替我轻轻揉捏着肩膀。表面是一派的平和安然。“娘娘,是时候了。”梅香的声音很轻,但精神颇有些紧张的我几乎是立马睁开眼问道,“什么是时侯了?”“易容。”梅香简单的说两个字,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白小瓶,倒出一团青绿色的糊状物,然后抬头看了眼绣言,再询问似的看着我。我轻点头,绣言猫着腰向她挪近一步。她们背对着我,我虽眼睛睁得大大,却看不清到底是如何动作。片刻,她们转过身来,两人的脸都有些僵硬,现下已易容为绣言的梅香开口道,“到了大佛寺之后,我们会跟随皇上一起拜佛,这仪式完成后,会有片刻的休息时间,那时候奴婢会提醒娘娘服下那枚药丸,而接下来皇上要赶着去祭天祈福,只会安排少量的人留下来照顾娘娘,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绣言会扮作你跟着我离开?”梁迟萱不是说宫里只能有假的梁妃,而绣言,是必须待在宫里的么?梅香摇摇头,“祈福仪式开始后,各宫主子都只能留一个宫女侍候,而梁妃身边留下的也只能是绣言。不过娘娘放心,最后留在皇宫里的一定会是真的绣言。”我点点头,想想似乎又有些不对劲,“梁迟萱呢?!”她刚才好像跟着我一同来到朱雀门,只怕洛梓轩也已看到她了。梅香道,“娘娘放心。萱姑娘自有安排。”自有安排?会是什么安排?我的疑惑更深,待还要问时,马车已缓缓停下来,有小太监在外面轻声道,“娘娘,大佛寺到了。”梅香朝绣言点点头,然后伸手拉开了帘子。赤金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照亮绣言低眉顺眼的侧脸。小太监早搬来了矮凳,梅香先下了车,我将手搭在她胳膊上踩着矮凳小心翼翼的下了车。梅香替我小心的整了整宫装时,后面马车上的卫妃和苏芸生各由一个宫女伺候着朝我走近。“梁妃妹妹可还习惯?”进宫快三年的卫妃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对人对事都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没有任何争宠心思,属于菊花般清淡性子的人。我对她笑笑。“还好。卫妃姐姐怎样?”“我也是还好。”卫妃转头看了眼面色有些苍白的苏芸生,对她笑道,“等下苏妹妹可是要更诚心的祈福了。”“卫妃姐姐!”苏芸生的语气带了几分娇嗔,我疑惑的微皱眉看她,接触到我目光,苏芸生不自觉的轻颤了下身子,我更加迷糊,卫妃却在这时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刚才听苏贵嫔丫头说她在车上呕了几次。”呕了几次?难道是……?卫妃轻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的手猛然收紧,直到听到身边梅香轻吸口气的声音才骤然回神,转过头,冷冽的眸光在苏芸生转了几个圈。苏芸生颇有些惶恐垂下头,下意识的按住肚子。瞧她这样动作。我更加恼了,都还没证实,她就摆出这副姿态到底是要做什么?!眉皱得更厉害。这时随侍的太监躬着身子走上前道,“娘娘,这边走。”我没动,目光依旧停驻在苏芸生身上,那太监顿了顿,有些迟疑又唤了声‘娘娘’,然我仍旧置若罔闻,他有些慌,看向卫妃,卫妃笑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没动。就这样诡异僵持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脑袋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太监跑上前来的声音,“娘娘,前边皇上还等着呢。”仍旧充耳不闻,我的目光依旧牢牢攫住苏芸生,这时候众人才有些慌了,卫妃轻轻也唤了我一声,但我却仍旧没有反应,直到胳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我才恍惚回神,侧头撞见‘绣言’僵硬的脸,她托着我的胳膊,眸光闪亮,“娘娘,祈福仪式快开始了。”见我有了反应,最初那小太监忙不迭躬身做了个‘请’姿势。我深吸一口气,“走吧。”余光瞟到苏芸生也大大松口气的样子,我冷哼一声,甩开梅香手独自朝前走去。卫妃笑容有所收敛,也静静跟上来,苏芸生依旧娇娇弱弱的由宫女扶着。已易容为梅香的绣言低着头向后走去,与随侍宫女一道。御林军分立两边,拦住汹涌的人潮。我的视线没有偏斜半分,行走的动作近乎僵硬。走到前面,御林军的前面又多了一排文武官员,洛梓轩站在尽头,目光如水一般漫过来,淡金阳光拉长他浓黑的影子,我的身形晃了晃,然后微垂下视线,听到一声极低的轻唤,“小沐儿。”视线陡然偏斜,阳光下上官昊温润的侧脸弧度有着浅淡的欣喜,脚步微微一滞,然后我近乎是用逃的速度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上官,上官,我软弱的时候,我狼狈的时候,最不想被你看到。纵然你在我心底,已变成一粒细小的尘埃。福身行完礼,然后跟在洛梓轩的身后进了大佛寺。大佛寺方丈依然是当年那个说不能替我和梁迟萱解双生劫签的住持,他白眉长须,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抬头看洛梓轩时,余光落到我身上微微变了脸色,然后轻声念了句佛号,将我们引进大殿。大半的官员都留在佛寺外,大殿里除了宫里的人,便只有梁林夏,宰相夫人,凌甫沉和凌月悠。奇怪的是今日的凌月悠与我前几次所见的不一样,她很乖顺的待在凌甫沉身边,恰当的温婉笑容,端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苏芸生像是被我刚才的目光吓住,此刻的她安静的将自己隐藏在卫妃的身后,间或会抚着自己的小腹。我的手又一次不自觉的收紧,目光游离过去,此时此刻,突然获悉了这样一个消息,我到底该不该再听从梁迟萱的意见离宫呢?“梁妃。”又是参杂着愠怒刻意压低的嗓音,我立马回神,身边充满洛梓轩邪冷的气息,他就站在我旁边,黑亮的眼底昏黑沉沉,视线攫住我的手。慌忙低头,才发现手中的香几乎快被我掐断。我真的有那么生气么?生气得忘却了场合时间,忘却自己的身份。我微蹙眉,下一瞬间洛梓轩竟直接从我手中将香拿走,尽管他的动作里带着怒气,不过我的唇角还是不自觉的微弯,因为我看到苏芸生的脸突然又白上几分。“皇上,祭天诏书和祭天仪式都已准备好了。”一身藏青官服的文渊突然出现在大门外,“上官将军已清点好洲流民,百姓秩序也很好的控制着。”洛梓轩满意的点头,抬腿就要往外走,我一慌,脱口而出道,“不是要休息一会儿的么?”“怎么?梁妃累了?”洛梓轩转回头看我,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众人的视线都横扫过来,宰相大人脸色微变,凌甫沉的表情也有些似笑非笑。怎么都不是在按照梅香告诉我的计划在发生着?到底哪里出了错?满腔疑惑压回心底,我微垂头,“臣妾放肆了。”是好是坏,看来都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七十五章 祈福之‘胜’(五)
  些忐忑不安的出了大殿,梅香就迎上来,见我跟着洛往大佛寺的祭坛走去,眉目间涌出些许迷惑,但须臾又恢复淡然的样子,恭顺的跟在我的身侧。我对她这样泰然处之的态度却感觉更是不安,如果跟着洛梓轩直接去往祭坛,那不是根本毫无办法让我和梁迟萱对调身份么,更遑论出宫!一路都心不在焉,好在祭天祈福是件大事,各人都小心翼翼的专注于自己,生怕行差出错,坏了自己身份。沿着葱郁古柏小道走了一会儿便来到祭坛。不大不小的方已站了许多人,洛梓轩一到,众人莫不行礼请安。威武的御林军恪尽职守的将众官员与围观百姓隔开,广场上旌旗猎猎,人头颤动,烟雾袅绕。天空蔚蓝,阳光金灿。庄严的大佛寺寺僧盘腿坐了一排,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住持方丈拿着一张橙黄的纸,在祭坛边对天祷告着。洛梓轩满脸严肃之色的站在他的后面,我们亦依次排下来,我的左边是卫妃,右边是苏芸生,间或,我的视线会不自觉的游移过去,她一直都微低头,虔诚埋在眉心,低眉顺眼的模样。视线再移低些,我的手就会不自觉握紧,她的小腹看起来确实有些凸,大朵的艳红牡丹绣在那里,越发显得蓬勃生机。苏芸生,苏芸生。我的思绪移游过去,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丝毫没注意看到那方丈将三支香交给洛梓轩后,洛梓轩的慷慨陈词,耳朵边似乎只有呜呜风声夹杂着卫妃那句——“刚才听苏贵嫔的丫头说她在车上呕了几次。”那声音不断放大,放大,我的手亦越收越紧,盯着苏芸生的目光亦变得更加冷冽。忽然感觉到有人扯了下我的衣袖,转过头。是卫妃关切的眼神,这才看清,所有人都半躬着身子行礼,只我仍旧直挺挺站着,慌乱的半蹲了身子,眼神却突兀的与上官昊一撞。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此刻穿着银白铠甲。温醇的眉目里透出勃勃英气,赤金阳光勾勒的轮廓更显英挺,嘴角微微上翘,温暖的弧度。我淡然收回目光,上官将军,再见。然后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皇上万岁!轩盟国万福!”我的唇角忽然开出一朵绚烂的花,这一刻,我可以感受到轩盟国百姓来自心底的爱国热情,那样深,那样热。阳光底下的洛梓轩。邪美五官添了几分庄重,越显霸气的俊美,如殿中神祇。我站在他旁边,略有些苦涩的笑,如果,如果我们不是那样的初见……在礼仪官的主持下祈福仪式有条不紊进行着。大臣们携家眷依次上完香后,便是一个礼部大臣宣读早前拟好的抚慰洲百姓的旨意。声音朗朗,百姓们跪拜在,仍是恭顺虔诚的模样。太阳晒得我头有些晕,梅香站在我身后,没有任何动作。卫妃和苏生都维持着一个谦和的笑容静静听着,我却越来越烦躁。笑容几乎都要僵掉。梁迟萱,我亲爱的姐姐,这一次。你又是骗我么?百姓中间,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这时突兀抬起头。我胡乱晃荡的视线骤然与他相撞,久久不能移动。他的五官平淡无奇,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浓黑的夜,那样黑,那样黑。眉目间流动着淡淡忧伤,他盯紧我,然后一点点微小的细小的光在眼底缓慢上升。纪梓延……我微微退后一步,洛梓轩察觉,微侧过头瞥我一眼,见我目光直直的定在远处,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明白似的顺着看过去,然后唇角牵开一个了然弧度,转回头,目光平稳的伸向前礼部大臣声音还在继续……—我的耳朵却嗡嗡作响,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良久,洛梓轩冷静而热烈的声音陡然横插进来——“洲百姓们,有朕在,有轩盟国朝廷在,就不会放任你们不管。朝廷已经拨了赈灾款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逝者已矣!生者长存!”“皇上万岁!皇上万岁!”这场安抚流民的好戏似乎上演得太过正常了,祭天的广场里,人人都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洛梓轩也一直是沉稳的表情,未露出丝毫算计的情绪。宰相梁林夏和太师凌甫沉自从从大殿出来后也是满脸的严肃,安静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寻常,但寻常里又透出股不寻常,特别是在看到藏身在百姓中易容之后的纪梓延!一定会有什么要发生。这时,一道嘶哑却尖利的嗓音在万人的高呼声中突兀的显露出来——“皇上救命!!!”高呼声顿止,百姓们疑惑的左右低语,御林军神色亦蓦变得冷然,握紧手中武器。洛梓轩微微拧了眉,手一抬,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两个御林军拉着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人来到我们面前,隔了短短十步的距离,那人猛磕头,声音嘶哑,哭泣漫出喉咙,“皇上救命啊!!我们洲的百姓都快要饿死了!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难民!我们……我们已没有活路了呀!”悲心的声音透出巨大苦痛,方丈在旁边双手合十轻念一声佛号,卫妃和苏芸生的眼睛里已有点点泪光在闪动,而我只冷眼看着,余光瞟到梁林夏,他的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倒是他旁边的凌甫沉微微上扬了眉。洛梓轩的眉头皱得更很,“朝廷的赈灾银子还没到?”他的话一落,户部大人苏葛哆嗦着走出来,跪下,“回……回禀皇上,赈灾的银子已……已悉数运往了洲。”“你个狗官!你撒谎!”那人突然抬头,双眸似染了血,“那些银子都进了你们这些豺狼的口袋!你们不仅不管我们的死活,还封了城,这是要我们活生生饿死在里面!皇上啊!”那人立马又‘咚咚’的磕头,单薄的声音响彻整个寂静无声的广场,字字泣血的哀告,“郎大人……已被他们……逼死了。”“苏葛!”“皇上明……明鉴!这刁民胡说!那些银子早已经换成粮食,抚抬大人亲自派了人在洲设立了粥棚,每日熬粥赈灾。绝不是这刁民说的那样!”一阵惊慌后,苏葛似乎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我侧头看了眼苏芸生,她的眼睛依旧泪光朦胧,夹杂着些许痛苦。我的手紧了紧,难道洛梓轩的打算是抛掉苏葛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棋子?“你才胡说!你个没心肝的狗官!老天一定会收拾你的!”那人情绪颇为激动,得了空隙,腾朝苏葛扑去,苏葛一声惊叫,“快拉开这个疯子!”“狗官!我咬死你们这些狗官!”干枯如树枝的手指撕扯着苏葛的衣服,苏葛大惊,这时御林军慌忙拉开那人,苏葛长长的舒口气,接着看到洛梓轩阴沉的脸色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忙不迭的跪好。那人依旧在高骂着狗官,挥舞着双手,御林军死死的拉着他,洛梓轩冷眼看着,没有再露出半个表情。站在梁林夏身后的户部官员皆脸色惨淡的低着头,半晌,一阵同样撕心裂肺的‘皇上救命’突然响彻云霄!天空在刹那变得浓灰,阳光悉数撤去,阴霾一片。
  
第七十六章 祈福之‘胜’(六)
  服光鲜的京城百姓再度默契的让出一条路,无数的衣兮兮的脸上写满悲痛的流民走了过来,御林军拦下时,他们就全数跪下,目光黯然,双眼含悲,小小的孩子拉着大人的衣角,眼露胆怯,泪水却一串一串的落。头发斑白的老人,浑浊的眼睛蓄满泪水,皱纹堆叠如山。我忽然想起出宫那日遇见的婆孙俩,那纠结着难以言说苦痛的乌黑面孔,他们哀痛的目光攫住我,使我的心轻微犯疼。“苏葛。”洛梓轩的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苏葛肩头一颤,惶恐的磕头。流民们沉默如山的哭泣声凌迟着众人的心,半晌,洛梓轩问,“郎平?”“郎……郎大人……他……他……”苏葛已被骇得字不成句,洛梓轩眼神一暗,苏葛慌忙转了头看梁林夏,“宰相大人,您……您说句话啊。”梁林夏目光一凝,“苏大人莫要乱说话。”“宰相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郎大人的事还是您下的命令——”“苏大人!”梁林夏的脸色非常不好,阴雨密布,宰相夫人的脸也透出些许苍白,她忽然转头看我,目光似带着淡淡谴责的味道,我心一凝,她已转回了头,仍旧是端庄的宰相夫人。“宰相大人和苏大人这是当朕不存在么?”洛梓轩阴霾的侧脸在淡灰光线里更显阴冷,两人忙不迭请罪,洛梓轩冷哼一声,朝流民走近两步,流民们仍在连连磕着头,“皇上救命!皇上救命啊!”字字悲心,句句哀伤。卫妃别过脸,苏芸生的目光却在苏葛的身上流连,嘴唇微颤。一滴泪蓦沉下眼角。我的目光移向宰相大人,他也正好看着我,有些阴沉的目光,我在心里哀叹一声,然后凄凄的笑。很久以前,他就不相信我了,他以为当日的大佛寺事件是我与洛梓轩策划引他入局。我的解释只被他当作出卖他证据,呵呵,宰相大人,爹啊,从我第一天入宫起,你便不是相信我的吧?小福子名为是你我间的传递者,更多的怕是你派他来监视我。我们梁家,原来不等别人来摧垮,我们自己早先就支离破碎了。“皇上,郎大人是被他们害死的啊。”御林军拉着的那人慢慢哭倒。声嘶力竭。洛梓轩看着他,“告诉朕,洲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郎大人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就被他们活活给打死了。呜呜呜呜,洲城,洲城。快成一座死城了。”“什么?!”满场惊诧,跪着的流民痛苦哀哭声音此起彼伏。洛梓轩眉头狠狠凝成一个‘川’字,“苏葛。”近乎咬牙切齿。苏葛腿肚子打颤,“皇上……皇上明鉴,那刁民胡……胡说。”“你还要朕让那满殿跪着的人与你对质吗?!”“微臣……”苏葛目光颤颤,忽然抬头看了眼苏芸生,那目光隐含伤痛却又决绝。苏芸生不忍心的别过头,然后听到苏葛依旧颤抖不已的声音,“宰相大人。事已至此,微臣不得不说了。”“苏葛!”你胡乱说些什么?!“宰相大人!”梁林夏的后半截话被洛梓轩堵了回去。越发显得刚才他话的欲盖弥彰,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洛梓轩仍是他手里的傀儡。他也不敢公然顶撞他,更何况如今的洛梓轩羽翼已丰。洛梓轩的眼神狠厉盯着梁林夏,却对苏葛道,“说下去。”“回……皇上,赈灾的银子,户部,户部本一早就筹措好,但一直都被宰相大人压下。幸亏上次上官将军上奏折,才使宰相大人不得不退让一步,不过,后来宰相大人曾密会微臣,说是洲水涝很严重,这些银子不过杯水车薪,不如便宜了自己——”“苏葛!”“梁林夏!”洛梓轩怒喝,“朕在听苏大人回话。”“你——”做了十几年的万万人之上,即便还是一人之下,但是那一人原本还得看他脸色行事,若说之前还在隐忍着,但此刻,听到洛梓轩的怒喝,他的忍耐已达到极限,洛梓轩不过是他一手扶上的傀儡,孤家寡人的,他就不信他引得起什么风浪!宰相大人眼神陡然变得冷冽,洛梓轩却在此时微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他似乎等着宰相大人发火很久了。“说下去。”苏葛凝凝神,“赈灾的银子除了给宰相大人和抚抬大人,余下一小部分,都,都在……在……”“在哪?!”“户……部。”两个字一落到,苏葛浑身瘫软倒在上,脸色一片雪白,苏芸生狠狠咬住唇畔,呜咽声滞留在喉咙里。随着‘咚咚’的声响,户部大部分官员额冒冷汗的跪下,一片死寂。半晌,梁林夏冷哼一声,“这样的栽在陷害,皇上岂会如此轻易相信?”“宰相所言甚是。”洛梓轩配合的点点头,看向苏葛,“证据?”苏葛看着梁林夏冷笑,“宰相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四月十五,杨大人交给宰相大人包袱,可是不记得了?”梁林夏的脸唰的变白,“那包袱……”确实是废后杨素儿哥哥杨捷亲自送来宰相府,那时候皇后被废,宫里梁妃最是得宠,杨捷希望他在梁妃面前替杨素儿美言几句,好让她在宫里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其实,收受贿赂这事他绝不会明目张胆自己收,都是底下人孝敬而来,但是杨捷不同,他是废后的哥哥,往日杨素儿还是皇后的时候,成天一副趾高气扬样子,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他低三下四来宰相府,他自是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羞辱他,那包袱,他连看都不曾看过,只直接给了管家。“看来宰相大人也记得有这样的包袱了。”洛梓轩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打断他的回忆,梁林夏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紧拧,“这事老臣以为还是回宫仔细查清楚再议为好。”“朕却不这样认为。”洛梓轩蓦正了脸色,指着满跪着的流民,厉声道,“看看轩盟国的子民!看看他们都在受着怎样的苦?!赈灾银子被宰相大人这样‘挪用’,你告诉朕要怎样给洲的百姓一个交代?!”“皇上!”宰相大人极力的收敛着自己的怒气,低低唤了一声,洛梓轩依旧满脸正气,“宰相大人,朕也在等你的交代。”
  
第七十七章 祈福之‘胜’(七)
  氛有一触即发的趋势,我看见宰相大人的手越收越紧的颤动,洛梓轩只冷眼看着,流民们哀伤的呜咽声依旧盘旋上空。“宰相大人,朕还等着你的回话。”“臣这十几年来为轩盟国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上难道能仅凭苏葛的一面之词就认定臣有罪?!”“宰相大人所言极是,还请皇上将这信口雌黄的苏葛收押,再做打算才是。”梁林夏身后的一个穿着降紫色朝服的官员走出来,恭敬的声音,恭敬的态度。“武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今日的祈福大典是为洲百姓而设,现下洲百姓哭着跪求朝廷给他们一个公道,朝廷难道还能置之不理?况且宰相大人自己刚才也承认收了杨大人的包袱,如今武大人又怎么能说苏葛大人是信口雌黄?”凌甫沉慢悠悠一席话,说得武大人煞白了脸,冷汗涔涔。梁林夏阴狠的眼神横扫过去,凌甫沉仍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向忧国忧民的宰相大人是否也认为老夫说得很有道理?”凌甫沉话音一落,随之又有几个官员附和,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洛梓轩冷眼看了半晌,然后唤道,“文渊。”“臣在。”“马上替朕去好好的‘拜访’宰相府——为了宰相大人的清白,朕相信宰相大人也不会反对朕的做法吧?”梁林夏咬咬牙,“一切但凭圣上做主。”洛梓轩勾唇一笑,看向文渊,文渊抱抱拳,领了一对御林军出去。天色渐渐变亮,浓灰散开。淡金光线流转,浮云聚散无常。苏葛低垂着头跪着,神情似乎变得极为平静,苏芸生也垂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腹部流连。我的手又一次不自觉的握紧,然后听到洛梓轩吩咐寺内僧人端来馒头稀粥,流民们连连磕头。‘皇上万岁’响彻天际。我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苏芸生身上,所以没有看到隐藏在人群里的纪梓延小心避着众人朝梁林夏走去,上官昊只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御林军也对他视而不见,那些官员吃不准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也没有发出半个字阻止,在大堆人的遮掩下。他顺利的走到梁林夏的身旁,然后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梁林夏的脸色微变,眼角一簇阴靈来得快也去得快。没过多少时候,文渊拿着一个茶色包袱走了进来,众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洛梓轩微挑眉,“打开。”茶色包袱摊开。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暴露在阳光下,翻转的银子底端,烙着官府的标志。梁林夏微微吸口气,洛梓轩一声冷哼,“杨捷!”“臣……臣在。”面容俊秀的杨捷哆嗦着站出来。洛梓轩指着那堆银子,“告诉朕。你的解释。”“臣……臣……”“这包袱是不是你给宰相大人?!这里面银子是不是从户部而来?!这银子到底是不是洲赈灾之银?!”洛梓轩厉声打断他,杨捷脚一软,连连磕头。“是是是,这些银子都是苏大人吩咐罪臣给宰相大人送去的,苏大人说这些是宰相大人应得。”“什么叫应得的?!”“这,这——”杨捷瞟了眼梁林夏,半晌没了言语。洛梓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拧眉,“宰相大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栽赃陷害。”短短四个字,梁林夏便闭紧了嘴,也不辩解半分,洛梓轩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眉皱得更紧,面色阴沉的盯着他。半晌,文渊忽道,“启禀皇上,臣在宰相府无意间发现这个。”阳光下,一面环形玉佩安静的躺在文渊的手中,透亮的玉身,雕刻着九条互相缠绕五爪蛟龙,映着赤金光芒,刻着的蟠云似在龙身间缓缓浮动。“九龙环佩!”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梁林夏和凌甫沉的脸色都在刹那变得异常难看。接过来,细细的打量片刻,抬头看他,“宰相大人,来的东西怎会在宰相府?”“臣不知。”“不知?”洛梓轩冷哼一声,然后转头看向上官昊,上官昊恭敬递上一叠纸张,洛梓轩接过来后随之‘啪’一声甩在梁林夏的面前,微风抚过,一页一页略微泛黄纸翻过,一个鲜红的印泥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我微微垂下头,叹息,这一切都是天意么?“梁林夏,你还有何话要说?!”洛梓轩眉目间阴鸷之色顿显,这一场戏他花了那么大力气,不达目的,便誓不罢休!梁林夏似乎也隐隐明白过来,今日的祈福大典就纯粹是洛梓轩一手策划企图扳倒他梁家势力的阴谋!那些密信,都是十六年前,他欲发动宫廷政变时,与风凌国往来的书信,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将它们尽数毁灭,又怎会突兀的出现在这儿?可是那印泥却不疑有假,难道洛梓轩早派了人去往风凌国收集证据?只等这一刻,将他梁家势力尽数拔除?!梁林夏的脸色阴晴不定,普通百姓装扮的纪梓延在他身后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他的身子一颤,拳握得紧紧,半晌,他对洛梓轩道,“这九龙环佩臣记得皇上当日赏给了太师大人,即使在臣的府中搜出,也不能说明些什么。”洛梓轩‘哦’了声,然后厉声唤道,“文渊!”文渊恭敬的站出来,温醇的眉目间依然有丝忧郁在流动,但神色却是极其镇定的。洛梓轩一字一句道,“文渊是朕多年前放在魔昙门中的暗棋,这些年来,宰相大人与魔昙门的人一直纠缠不清,朕相信宰相大人还记得,先帝大去那一年,突兀出现在皇宫里的黑衣人。呵!个个可都是魔昙门的精英!至于这九龙环佩——文渊!”众人的神色都是难得的凝重,视线全都横扫到文渊的身上,他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九龙环佩是魔昙门门主吩咐苍龙坛坛主东方邪势必要拿到的东西,而魔昙门却又是受风凌国所托。九龙环佩之所以能在宰相府出现,臣以为梁妃最是清楚。”窃窃私语在瞬间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我。宰相大人原本阴靈的脸上渐渐透出笑意,眼底也恢复些许光亮,而洛梓轩却是满脸凝重,看着我的目光包含太多东西,暴戾的,深情的,柔软的,疼惜的,那些淡淡光亮一圈一圈的包裹着我,使我的心也一阵柔软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我的回答,广场上一片安静。思绪里晃荡开太多的东西,那日,我答应与洛梓轩的交易,见到文渊,巧遇‘故人’,斩情上官,回来之后,如愿让洛梓轩废掉皇后,扮作梁沐宫普通宫女时,听到洛梓轩和纪梓延的详细计划阴谋,被纪梓延劫持,梁迟萱的梦魇再度清晰,洛梓轩温柔的抱着我,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他说,小沐儿,我们回家。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冰冷的心在他温温软语的慰藉下渐渐温暖起来,我把他当作我失落的阳光,我对他渐渐生出喜欢,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成为他的女人。视线偏斜到宰相大人身上,胸口轻微的疼,生我养我多年的爹娘,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梁家已经得到太多,多得让亲姑姑都有了戒心。她心里的坚持,爹你一直回避不懂,所以她对洛梓轩亦睁只眼闭只眼。我笔直的跪下,“臣妾有罪,九龙环佩确实是臣妾偷偷从御书房里拿到,然后派人秘密送到宰相府的。”有了我的证词,梁林夏叛国通敌的罪名便一定会坐实。“梁迟沐!”是宰相大人厉呵的声音,随后我听到宰相夫人轻声的呜咽,我只转头看洛梓轩,很轻的声音,“你满意了么?”
  
第七十八章 番外·洛梓轩
  满意了么?梁迟沐的声音很轻,眉目间透出萧索的意味,他看着她,黑亮的眼睛里虽未露出任何情绪,但心里已开始轻微犯疼,那么追寻温暖的小沐儿,他却利用他的温暖蛊惑了她,让她毁灭在他一手策划的阴谋里。是的,这场祈福大典可是他策划了多日的阴谋,他要借洲水涝的机会一举扳倒梁林夏。苏葛所指的户部贪赃的赈灾银子,却是受他指使。上官昊回朝前夕,他就派人暗中前往风凌国收集证据,就如他曾经对上官昊所说,他有了梁林夏叛国通敌的罪证,但就是欠缺一个机会。洲水涝,正好给了他这样一个完美的机会。贪赃枉法也许梁林夏还可遮盖过去,但是贪的银子是赈灾之银则就罪无可恕了。苏葛是他一手提拔上来,自他升苏葛为户部尚书时,他就告诉过他这一切种种,苏葛是诱饵,是棋子,最后无论怎样,他都是要牺牲的。为着这一点,他对苏芸生的宠爱亦是有加,梁迟沐将祈福大典这样大的事交给她一个小小贵嫔,若不是暗中有他照顾着,她出的纰漏,得罪的后宫大小嫔妃绝不在少数,是作为补偿也罢,是真的因为那甜美如茶花的笑容隐约像极梁迟沐也罢,他,终究是欠了她的。梁迟沐那日去翠微宫撞见他与苏芸生卿卿我我模样时,那正是他告诉她关于祈福当日的丁点计划,他要她提前知道,便不会再那个时候失态,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她说服苏葛。事情进行得一派顺利。上官昊安排的流民,苏葛心慌的指正,文渊送来的两样东西,件件矛头都指向梁林夏。但是,梁林夏这十几年来在朝廷上盘根错节势力仍不是轻易就可瓦解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逼得他真反。文渊说给梁迟沐的那席话是他授意的,梁妃的亲自指正,这叛国通敌的罪责必是坐定,只是简单的收押。再通过刑部会审,事情往往会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变数,所以只有逼得梁林夏真反,然后斩草除根,此为上上之策。至于梁迟沐……如果他事后认真的解释给她听,全身心给她她一直渴望的温暖,让她心底冰冷的蔷薇开出大朵绚烂的花。那么,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对么?他的心里怀着美好的期盼,虽然他亦知道这样期盼隐隐会落空,因为在朱雀门等她时,他看到与她一路而来的梁迟萱,那个温婉如花的女子,在离开前对他轻轻一笑,那笑容。蓦然让他心惊,然后他看到描在梁迟沐眼角的那瓣荷花,那滴凝在荷心的圆润朱红像极梁迟萱眼角那滴妖娆成花的朱红泪痣,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他抓着梁迟沐的胳膊,却感觉那么不真实。他的心情骤然变差,看着梁迟沐,就恨不得将她映入到自己瞳孔里,永远将她禁锢在那里。佛像前,他虔诚的祈祷,转过头却看见梁迟沐游离的眼神,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胸腔中无端腾升开一段怒气,他恶狠狠的唤她一声。然后临时取消掉祭天前略微休息时间,果不其然,他的话一落。她立马脱口而问,不是要休息一会儿的么?这简单一句话,让他更加笃定她与梁迟萱在计划着什么。祭天的时候,她一直站在他身侧,众人鞠躬行礼时,只她一人挺直脊背,盯紧了苏芸生的肚子,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心情隐隐变好,为一个苏芸生吃醋,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然后,事情一路按他的计划平稳的发生着,流民突兀出现时,御林军没做任何的阻拦,苏葛心虚的表演亦很成功,事情缓慢牵扯出杨捷送入宰相府的包袱——那包袱亦是他交代苏葛务必要让杨捷交给梁林夏的——赈灾银子,九龙环佩,印了风凌国签章书信……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有文渊提到梁迟沐时,他的心才骤然跳得厉害,他最拿不准的便是她的态度。那个傍晚,他听到梁迟沐对梁迟萱吼着‘他是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谁也带不走他’时,满腔怒火几乎要将他灼烧为灰烬,他努力的克制住自己,那一夜,他待在翠微宫,即使在祈福大典就快要举行的前日,即使还有好多细节需要他与上官昊,纪梓延仔细协商,但他忽然就顾不了了,一壶一壶的液明珠胡乱灌下,苏芸生陪在他的身侧,目光哀伤,却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一大早,他刚走近梁沐宫,就看到她执意要往外闯,她竟然还说‘本宫自会交代’,呵!他到是想听听关于上官昊她到底要怎样和他交代!他站在她的面前,他抓紧她的胳膊,她却仍是一副恍惚的模样,那略显迷茫的神情刺痛他,所以理智骤然丧失,他不顾一切的要了她,然而她却又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温温软语的安慰她时,哀哀的唤着上官昊!这叫他情何以堪!“给朕记住,你是朕的皇妃,即使朕不要你,也不得想着其他男人!”自回忆里骤然醒过神来,看见仍笔直跪着的梁迟沐,她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那绣着大朵牡丹的玫红宫装像极凝固的血液,他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无端的想起那个夜晚,左晟狰狞的表情,他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咙,遍的红莲妖艳绽放,梁迟沐像只受惊的小兽,她空洞的,麻木的,诡异。唇边的凄凉笑容一如刚才她轻声问他‘你满意了么小沐儿……他毅然的转过头,眸光冷冽,“梁林夏!”满朝文武官员及其家人,京城百姓们的双双雪亮眼睛看向他,梁林夏脸色阴沉,身后的纪梓延低声警告道,“宰相大人还在犹豫什么?魔昙门的人早已混入御林军中,此时若是不反。这叛国的罪名坐实,梁家那还能有出头的一天?元佑帝也不过一个乳臭未干小子,羽翼未丰,否则他就不会挑选祈福大典这时机,企图凭借百姓舆论来拔除梁家势力。更何况宫里还有太后坐镇,她是您的亲妹子,真动格起来,太后还能不偏着梁家人?”纪梓延的分析条条在理,梁林夏的心有轻微的松动,仔细看看洛梓轩的表情。似乎也真没有那么笃定。十六前,他能发动宫廷政变除去一个太子延,十六年后,他又有何不可再次亲手将他一手栽培的傀儡皇帝拉下皇位!十六前,他与魔昙门合作无间,十六年后,他又有不可再次与他们合作?他们所要的无非是钱财。轩盟国国力富强,还养得起这些‘替他卖命的奴才’!斟酌半晌,梁林夏微乎其微的点头,几乎同一时间,安静百姓中间忽然蹿出无数条人影,他们裸露的肩头,纹着一朵怒放的优昙。百姓们惊慌失措,凄厉的尖叫声偶尔响起,血红色便涨满眼目。“保护皇上!”上官昊吼了一声。然后指挥着御林军保护大臣及其家眷,然而因为百姓慌乱的逃窜,御林军一方面要护住百姓和朝中大臣及其家眷,一方面又要与魔昙门的人打斗。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文渊和四大护卫都贴身保护着洛梓轩,卫妃一手拉着梁迟沐,一手拉着苏芸生在御林军的护卫下不断后退。摊在上的包袱,泛黄的信纸渐渐被人遗忘,飞扬在空中,偶添几道血红。魔昙门的人越来越多,无数的黑衣人从大佛寺中蹿出,局势翻转急下,御林军渐渐抵抗不支,慢慢向后退走。被卫妃紧紧拉着的梁迟沐。思绪却是恍惚的,洛梓轩的阴谋策划了那么久,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宰相夺去主动权吧。到底是哪里不对?正思忖着,一直跟在她身后梅香忽然扯了她的袖子,她转过头,然后看见梳着厚厚刘海的梁迟萱拉着易容为梅香的绣言急急向她们跑过来,那些个黑衣人的刀在触及她们时,猛转了方向,只当没看到她们。脑中光亮一闪,她忽然有些明白,甩开卫妃的手,卫妃大惊,“梁妃妹妹!”她却不理,跟在梅香的身后急步向梁迟萱跑去。同样的,御林军和黑衣人只当没看到她们,梁迟萱指了指偏殿,她会意,快步跟过去。当黑衣人将洛梓轩和御林军尽数围住时,梁林夏笑容阴鸷的走出来,“洛梓轩!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哈哈!”洛梓轩剑眉拧成‘川’字梁林夏冷哼一声,“老夫当年选得你,让你坐上这龙椅,倒没料到你不仅不知感恩,反而成天算计着怎样将老夫拉下台,这样的不忠不义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做我轩盟国的皇帝?!”“宰相大人这是要造反么?!”洛梓轩依旧冷声,固执问着,梁林夏双眼微眯,看了看周围杀气腾腾的黑衣人,蓦然一声冷笑,“当年是老夫助你登上这帝位,今日,老夫也自有手段将你从皇位上滚下来!”“好!”洛梓轩一声大笑,这声好也蓦然让梁林夏冷汗陡升,他一直觉着有什么不对劲,此刻,这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浓烈起来。只见包围着洛梓轩黑衣人全都撤开,整齐一致的站在御林军的身后,眉目间忽然衍生出刚毅,抬头挺胸的模样,端端就是军人形象。“你——”梁林夏满脸骇然,转过头,却没瞧见纪梓延的身影,看着一圈一圈围过来惊魂未定的朝中大臣及其家眷,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着了洛梓轩的套了!原先他还庆幸这次祈福大典官员携家眷出席,让御林军的保护异常吃力,也让魔昙门的人更好的控制住局势,哪曾料到这根本就是一个局!真正真正的请君入瓮!蓦然一声大笑,他梁林夏玩弄半生权势,没想到到最后竟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啊啊——!”偏殿蓦然一声惨叫打断梁林夏歇斯底里的大笑,众人悚然一惊,洛梓轩猛然回头,御林军围住的后妃中,赫然不见梁迟沐!忙不迭朝声音的发源跑去,推开偏殿的门,泪水哗哗的绣言抱着疼得脸色煞白的梁迟沐,“皇上!娘娘体内的毒发了!”“太医!给朕传太医!!!”一阵心慌,他忙不迭跑过去抱紧她,梁迟沐紧闭着眼,眼角那瓣荷花失了鲜活,那滴凝在荷心的朱红却越发显得鲜活,但急得失了理智的洛梓轩根本没有察觉,他腾抱起她,心疼的唤着‘小沐儿’,急急出了偏殿。
  
第三卷 爱情·梁迟沐
  
第七十九章 折磨(一)
  殿里,我见到神色颇为焦急的梁迟萱和恢复为原来模梁迟萱慌忙拉着我,催促着,“赶紧把衣服换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说着,解开自己的桃红宫装,见我没动,她蹙着眉止了动作,声音却仍旧是轻柔的,“小沐儿,你还在犹豫么?”我还在犹豫么?我不知道,我的思绪尽数茫然,眼前晃荡开苏芸生爱怜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的情景,手又一次不自觉的握紧,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生冷的疼。为了我一直追逐的温暖,我应该留在宫里对付这狐狸精,不是的么?“他把你推动这场政变的风口浪尖,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梁家的千古罪人,这样的他,还值得你犹豫什么?!”梁迟萱咄咄逼人的语气,盯着我的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着清冷寒光,我略微后退一步,梁迟萱却又上前拉住我的胳膊,“小沐儿,你忘了你一直渴望的自由么?你忘了你还欠梅薇一个解释么?”梅薇?我转过头,看见已恢复为她本来面貌的梅香,她安静的看着我,恬静的脸上涌出淡淡哀伤,梁迟萱又道,“小沐儿,你还欠阿香一个鞠躬。”阿香这个名字仍是我记忆的魔咒,我的眉目间骤然腾升开一大片阴靈,竹言赶紧跑过来护住我,“娘娘,都过去了。”说着转眼瞪住梁迟萱,“大小姐,请你莫再提起‘她’。娘娘是去是留,她自有主张。”“你认为你值得为一场虚无的‘喜欢’而让自己在四面红墙里渐渐枯萎么?”梁迟萱咄咄反问一句。再不多言。偏殿内,一下子沉默起来,金灿的阳光透过窗缝支离破碎闯进来,点点碎碎的光影让我无端的想起那一场对上官的喜欢,我以为自己对他是刻骨铭心的爱,却不想。原来他心里盛着的人不是我,而洛梓轩,我们中间也夹杂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关乎权利,关乎算计,关乎些许温暖。所以我对他的喜欢也许真是一场‘虚无’呢?“开始吧。”开了头,便不能自由选择结尾。我在外面等着你的回应,如果你对我真的无爱,那么就让我在广阔的蓝天下自由的飞翔,再无牵挂。衣服悉数换好后。梅香忽然扯乱我的发髻,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突然将一颗碧绿药丸喂入我的口中,下巴一抬,那颗药丸便一路至喉间滑下去。我大惊,骇然瞪住梁迟萱,她只微微苦涩笑,“我也是逼不得已。”“梁迟萱!”殿外一阵放肆而悲凉的大笑声淹没我咬牙切齿声音。下一秒,我的肚子骤然一阵慌乱疼,眼前一阵发黑,一如那次体内优昙蛊发作时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凄厉的尖叫,那尖利的声音带着痛苦直冲云霄,身子突然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双漆黑眼,他的唇贴紧我的耳,声线忧伤。“小沐儿,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后来一切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印象,我一直陷入昏迷,疼痛也因此减少不少。浑浑噩噩间,断断续续的梦见许多东西,无一例外,竟然都是关于我和纪梓延的点点滴滴,那些场景我从不曾轻易回忆,没想到撕开了一小个缺口,那些记忆便翻滚着冲出来。“你等了那么多年才开放的优昙繁花,你害怕她早被别人摘走,就狠心下了这等血蛊……”优昙蛊。优昙蛊。难道这蛊果真是纪梓延为了将我禁锢在他身侧?!梦中骇然一惊,我狂乱挣扎着从梦魇里清醒过来,一睁开眼,竟对上纪梓延盈满璀璨笑意的湛亮眼眸,他的脸离得我那样近,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声音,“你醒了?”我恨恨瞪他一眼,才发现自己仍旧是被他抱在怀里,慌忙要趁起身来,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抱着我的胳膊紧了紧,他温热呼吸灼烫我的脸,“你身子还很虚,想要做什么告诉我就好。”“纪梓延!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的怒喝声一落,一圈一圈厚重的忧伤忽然从他的眉目衍生开来,湛亮的眼眸也在刹那变得夜一样的浓黑,“小沐儿,你还是要忘记我么?”思绪一路滑至那个漆黑的夜,大朵火红木棉燃烧的郊外,他披一身清淡月光,忧伤满满的看着我,他说,“小沐儿,我不甘心被你忘记,所以那些你刻意埋葬的记忆。你是我等了十五年的优昙繁的炼狱里,我只有想起你清暖如梨花的笑容,想起你一直在等着我,无论怎样的苦楚,我才能咬牙挺过来,只为能有朝一日见到你。而你,却已忘记我。忘记那年,拉你的那双手。”“那大片雪似的莹白梨花,是我思念你干净而美好的笑容而种,十五年,我等你来见它,有十五年了。”“小沐儿,我想念你的笑容,梨花似雪的笑容。”“小沐儿,我一直记着你,你怎么彻底忘了我?你怎么可以?”那些忧伤而满含深情的声音忽然攫住我,我突然心软下来。纪梓延的额头与我温柔相抵,“小沐儿,给我一个机会好么?如果最后,我依然是你遗忘在记忆里的温暖,那么,我放你自由,可好?”遗忘在我记忆里的温暖?那紧紧拉着我的小小双手,掌心盛满一个暖阳,浓烈的温暖让我忘记害怕,亦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贪念掌心的温暖。我很轻的点头,为了凝视着我的忧伤黑眸,为了紧紧搂着我的胳膊,为了耳朵贴紧的胸腔里,那颗狂乱跳动的心脏,怦,怦,怦,一声一声,直达我胸腔最柔软的位置。一个轻柔的吻印在我的额角,我看到那双漆黑的瞳重染光亮,浓密睫羽扑扇,如同穿花蝴蝶翅膀。轻柔晚风送来梨花清香,我微转头,看见漫山遍野的青青梨树,纪梓延在我耳边轻声道,“明天,我带你四处游玩,好不好?”纪梓延带着我一路西行,沿途却尽量避开城市,只选择那些清秀的乡镇,漫漫古道。一路上,我体内的优昙蛊会偶尔发作,肚痛如绞时,他会喂我一颗入口清凉的药丸,然而它只能减轻我的痛苦,却无法断根,所以一路上我的身子依旧虚弱,走得久了,便会喘上几分,然后他就揽紧我的腰肢,像极疼爱妻子的好丈夫。路过青青河畔,清秀山川,穿过陌上杨柳,虔诚的在佛寺上香……无论什么时候,我都默默不语,纪梓延在我身旁,眉梢眼角挂满温柔笑容,在我耳边轻声喃语,间或有姑娘们艳羡的目光羞怯的横流过来,有些大胆的姑娘甚至上前问他,“公子可已成家?”那时,他会紧紧搂住我,看着她们温柔如水的笑,“这是我的娘子,至此一生,不离不弃。”“我不是。”只有这时,我会冷冷插句话,他也不以为意,拉了我的发丝,轻轻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然后我会听到姑娘们惊叹的声音,视线转至我时,便成鄙夷,有些甚至脱口而出低骂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这简单一句,却叫他蓦冷了脸,漆黑双瞳看过去,那女孩的身子竟微微发颤,下意识的倒退几步。漆黑的夜里,他习惯搂紧我,俊秀的脸埋在我漆黑的发间,一遍一遍的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时的我会全身僵硬,黑暗里,眼眸睁得大大,丝毫无法入眠。许多夜,许多夜,这样慢慢熬着,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温暖清晰的在我左右,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心底因洛梓轩的温暖而逐渐盛放的蔷薇在慢慢枯萎,所以,当年拉着我的小小双手,那掌心盛满的暖意,已经是我遗忘在记忆里的温暖,那么,纪梓延,你说过放我自由的呢?这些天,偶尔出神发呆时,总会不经意想起洛梓轩,想起皇宫里的种种。他已经发现宫里的女子是温婉如花的梁迟萱,而非张扬跋扈的梁迟沐了么?还是他已知道,但选择默认,默认梁沐宫里的女子就是真正的梁妃。梁家势力渗透整个朝廷,即使宰相大人入狱,梁家人指望的还有宫里的太后,如果她硬是插上几分,这事情当然还有得拖,或许,不可避免的还能生出变数。而,我的出宫是太后默许的,洛梓轩不动梁沐宫内的梁迟萱,太后兴许还会睁只眼闭只眼。那么,我等待他的回应的希望似乎很飘渺……洛梓轩,洛梓轩……“你说什么?!”黑暗里,纪梓延的手死死的掐住我的下颚,漆黑的双瞳里,闪烁着蓬勃怒火。
  
第八十章 折磨(二)
  你说什么?!”黑暗里,纪梓延的手死死的掐住我的我茫然的视线移向他,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眸却亮得出奇,精光闪闪,如同凶恶的猎豹。不由瑟缩一下,身子刚偏半分,就被他用力扯回来,互相瞪视的眼眸里,倒映出互相苍白而纠结的脸。“你,刚才,说,什么?”一字一句,几乎是咬出来,纪梓延灼热的呼吸带着蓬生的怒火流连在我的唇侧,下颚的疼痛在加剧,但我只冷冷盯着他。“不说?”他忽然笑了,脸却更加欺近,冰凉的双唇摩挲着我同样冰凉的唇,几乎是下意识,狠狠咬住他的唇,血腥味在刹那弥漫开来,他倏趁起身,眉目间忧伤忽然如同那满山遍野的梨花,大片大片的凋零,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满满挂在眉梢,嗜血红光在漆黑双瞳里一闪一闪。这样的纪梓延是我从未见过的,仿佛来自狱的恶魔,心里的恐惧陡然上升,他,竟让我想起崖顶上,威逼我喝下那碗散发着腐败味道的黑色药水的黑衣人。呕——几乎是同一时间,胃里翻腾开,一阵阵恶心的感觉袭上来,眉头紧蹙,我的双手掐住喉咙,无力的干呕起来。攫住我下颚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我就这么让你恶心?”我的确恶心的说不出话,却不是为他,只为无端端的想起那晚浓黑的药汁。纪梓延的眉头立时纠结,那片闪耀在黑眸里的嗜血红光越敛越盛,薄唇狠狠压下来。“疼——”我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大片嫣红的血液里透出来,恶心的感觉仍是翻滚在胸腔,纪梓延狠狠掐住我的手,狠狠,狠狠撕咬着我的唇畔,真正如同一头被惹怒的豹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森冷阴郁寒气。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下来。咸咸的泪沾染上艳红的血,更是刺痛。但纪梓延的动作仍是没有半分放松,依旧粗鲁,暴戾,他狠狠吮吸着那些嫣红的血花。半晌,直到唇上的疼痛近乎麻木时,他趁起身,眼里是盲一样的黑色,声音冷冷。“疼吗?”我偏过头,下颚又立时被他强力扳过,他瞪住我。“疼吗?!”凄清月光透进窗,照着他薄唇上嫣红,妖娆成花。我忽然低低笑,“纪梓延,你真的喜欢我吗?”他的手僵了僵。然后突兀用力,我眼眶里集聚的泪又一次被疼得失去控制,如同落日瀑布,哗啦直流,而他依旧只冷眼盯着我,更冷的嗓音。“疼吗?!”凄凉索花还绽放在唇角,泪花也依旧硕大的盛开在眼角,没有回答他,我缓缓闭上眼,然后感觉到掐住我下颚的手力道更重,他仍旧固执问,“疼吗?!”“疼吗?!”“疼吗?!”……一次一次固执问着,最后一次我听到下颚骨头近乎碎裂声音。恐惧顿时增了上风,我腾睁开眼,凄厉喊叫出声,“疼疼疼!!!!!”映入眼帘的脸,依旧温润俊秀,那双眼睛,依旧漆黑,再没有半点光亮。他轻轻笑,忧伤笑,“不够不够。你还不够疼,只有真正的疼。你才会不会忘记我。小沐儿乖,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那么多年,我错过你那么多年——他究竟有什么好,利用你,再抛弃你,让你成为梁家的罪人,你却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唤醒你遗落在记忆的温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些天,你待在我身边,我用尽全力想要给你温暖,你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小沐儿,你到底让我情何以堪?!”“延……”对不起,对不起,让你那么挣扎,只是我心已经遗落在他的身上,它陷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即便出了那四面红墙,我满心满念的也只有一个他,即使他对我利用,让我成为梁家罪人,可是,这一早不就是我选定的路么?我选择背叛梁家,成全自己的幸福。哈哈,梁迟沐,你还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小沐儿,小沐儿,我们忘了他好么?”纪梓延忧伤的声音落满,殷殷盯着我,眼底铺着点点细碎光亮,我眼泪已模糊我的视线,“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这样的自私,从前为了幸福,我出卖了我最亲爱的姐姐,如今为了幸福,我依然要伤害爱我这么深的男子。梁迟沐,你到底凭什么?你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么多的爱?就只因为从前清暖如梨花的笑容么?呵呵,都是骗人的,六岁后,你所有的纯真笑容都是骗人的。你骗了上官昊,骗了洛梓轩,骗了纪梓延,骗了宠你爱你姑姑,骗了一直疼爱你的娘亲……“对不起,对不起,延……”纪梓延忽然埋首在我颈间,短短一会儿,颈间便是一片温暖潮湿。“对不起,对不起。”我依旧嗫嚅着,狂乱的哭泣声压抑在喉咙,纪梓延薄凉的唇畔在我颈间轻轻蠕动,“小沐儿,你还是要离开我,还是要离开我……”那么忧伤的声音如同一把软剑,刺入我的胸腔,一阵柔软的疼。从来,我以为被人爱着是幸福,是温暖,可是现在才知道,错过的幸福温暖,便是伤人的利剑。原来不止我和上官昊的爱情如同蒹葭苍苍,我和纪梓延亦然,我们错过,所以爱情,在水一方。“小沐儿,只有疼痛才会让你安静的留在我身边对不对?只有疼痛,你才会想到依赖我对不对?只有疼痛,才会让你永远不想离开我对不对?”纪梓延忽然在我耳边轻声念叨,我有些不解偏头看他,皎洁月光勾勒的眼眶里,他的眼神接近虚幻,我一惊,刚张嘴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一颗药丸蓦滑入口腔,纪梓延冰冷的手掌捂紧我的嘴巴,略微抬高我的下巴,那颗药丸便一路滑下。我的眼泪几乎在同时泛滥成灾。他的眼泪渗入我的黑发,“小沐儿,小沐儿。”黑夜之后总会有黎明,但等待的那段时间,你会迷茫。就如此刻,我睁大眼,看着窗外硕大月盘,诺大的客房里,只我一人。黑洞洞的空间,让人有些无端的害怕。我在等待属于我的光明,可是心里却空空落落。现在的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唯一能赌的,便是他对我的喜欢……洛梓轩,你到底在哪里?眼泪再次疯狂倾泻出来。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我预期疼痛却一直没出现。天空却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开始翻出鱼肚白,壮丽朝霞映红半边天,浮云朵朵,幻散成各种形状。我依旧全身僵硬的躺在床上,唇上血液已经凝固,麻木到不知道疼痛。半偏了头。才发现这个小镇的客栈院子里,竟有一株开得绚烂的海棠树,火红的海棠花映着朝霞,更显妖娆,忽然想起梁沐宫院子的那一树树海棠,想起当初我躺在树下,透过明亮亮光线,浮花碎影里。思念记忆里春意盎然的深暖微笑……如今依然满满海棠,我依然思念,不同的是,思念那端牵着的人,却是笑容邪魅,偶尔温柔。洛梓轩……洛梓轩……我微微闭眼,一阵疼痛忽然急速从小腹升起,肚子一阵翻腾,翻来覆去,绞痛难忍。我痛苦弓着身子,死死咬住唇畔。我以为我很快就会疼得晕过去。却不想,这次的疼痛虽比宫里的那次更加厉害,我意识却一点没有模糊,清晰得厉害。死死按住肚子,汗水大滴大滴砸落在枕上,嘴唇几乎要被咬破,我仍固执的没发出半分呻吟。即使疼痛,我也不可以留在你身边,不可以依赖你,不可以不离开你。纪梓延。不知过了多久,我疼得快虚脱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纪梓延端着一小碗粘稠的药汁逆着光朝我走近。他薄凉的指尖轻轻挑开我额头濡湿的发,“小沐儿,说你不再离开我,马上我就给你喝药,然后就不会不再疼了,好么?”声音那么轻,眼眸却那么黑,没有光亮。我知道,他已变回魔昙门门主,阴鸷的光亮埋在眼底。我倔强偏过头,他在我耳边轻轻一叹,然后‘嘭’一声,小碗碎成瓷白小花开在阳光铺一的上,浓黑的药汁描摹开一副支离破碎狰狞图画。门吱呀一声被合上,我依旧弓着身子躺在床上,疼得满脸纠结。再一次闻到血腥的味道后,我终于失去了意识。醒过来时,烛火昏黄,纪梓延坐在床边,漆黑的双瞳锁定我,手里仍旧端着一个小碗,颤颤烛光拉长他的影子。我一眼不眨盯紧他,肚子的绞痛轻微褪去,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小沐儿,你看,你受不了的,乖乖告诉我,说不再离开我,就不会再疼了,好不好?”几乎是在我偏过头的同时,瓷片碎裂的声音再次响彻静谧的客房,门‘嘭’一声被大力的关上。我呆呆望着窗外皎洁明月,等待,等待,等待我光亮。屋内蜡烛落了半山烛泪时,我体内的优昙蛊再次发作,比白天更深疼痛一下子席卷全身,肚子里混乱的纠结疼痛,如同谁拿了把尖刀在反复搅腾。疼,疼,疼……脑子再容不下其他,翻来覆去,只这一个字填满我所有思绪。大汗淋漓的弓着身子,咬紧唇畔,甚至我开始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大腿,以此来抵挡肚子排山倒海的疼痛。纪梓延每天进来一两次,端着盛满浓黑药汁的小碗,轻声诱哄着我,我每每倔强偏过头,他眼里的血红光芒就升腾一分,狠狠砸碎它,决绝走出去,用力的摔门声惊动窗外海棠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直叫。如此的来回反复折腾了数日,疼痛已经快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阳光照在我身上,似乎都不能感受到它的温度。我每日的躺在床上,纪梓延不知与这家客栈的老板说了什么,店里的伙计这几日以来没有靠近一步,现在的我,与外界近乎隔绝,疼痛袭满身,除了等待,我不知我还能做什么让自己得到解脱。难道……真的只有死亡才可以么?悲哀的想着时,门突然‘嘭’一声被大力推开,我依旧望着窗外火红海棠,疼得力气尽失,疼得对纪梓延生出无数怨恨,疼得几乎以后都不想要再看到他!然而,我却听见一声惊呼——“小沐儿!”是清亮的女声,我缓缓转过头,干涸已久的眼眶,眼泪突然滑落。阳光灿灿的门边,站着满脸不可置信的梁迟萱。眼角一滴朱红泪痣,失了光亮,满满阴突然霾覆盖。
  
第八十一章 折磨(三)
  眼迷蒙中,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向我走来,沁凉的指尖的唇,身子便不由一阵轻颤。唇上的伤口一连几天都未处理过,每当肚痛如绞时,我又习惯狠狠咬住,以为已经疼得麻木,却不想轻轻一碰,仍是一阵钻心的疼。梁迟萱的手瑟缩了一下,然后抚干我眼角大滴的泪,“小沐儿,小沐儿,怎么会这样?我以为门主那么宠你,你一定会幸福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喉咙干涩得厉害,嘴唇轻轻蠕动,却是说不出半个字,就那么凄凉的看着她。梁迟萱的眼泪忽然也大滴大滴砸下来,落在我脸上,她轻轻握了握的手,“小沐儿乖,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委屈。”语气那样轻柔,让我恍惚想起六岁那年,被解救回来后,她忍受着我失控的情绪,凄厉的尖叫,笑容暖暖接近我,温温软语安慰着,小沐儿乖,都过去了,姐姐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梁迟萱——阿萱姐姐。“会有一点疼,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抓我的胳膊,知道了么?”梁迟萱拿了药,心疼看着我,我微微点头,她小心替我的唇抹上药。药膏清凉,但一碰到咬得深的伤口时,还是让我疼得直抽气,梁迟萱的手僵了僵,眼泪忽然又砸下来,我的心忽然一阵柔软,“阿萱姐姐,沐儿不疼。”“小沐儿,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梁迟萱整个身子僵直得厉害,眼泪冻结在眼眶,反射着欣喜的光,我艰难动动唇,“阿萱……姐姐。”“小沐儿,谢谢你,谢谢。”她忽然哭倒在我身上,温热的泪渗入我墨黑的发。我的眼泪亦凌乱顺着眼角滑落,如果,如果,这样的出宫,这样的纠结疼痛,能换来我们互相解开心结,是不是也是值得的呢?许久,听到她清凉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你以后一定还会恨我的?怎么办?我不该。不该……”不该什么,她没有说下去,而我喉咙亦疼得厉害。问不出半个字。梁迟萱抬起头,看着我轻轻柔柔的笑,晶亮的眼睛里泪光闪烁如夜空最美繁星,“无论怎样,这是我欠你的。我一定送你离开。小沐儿,答应我,不要再回宫了,好么?”宫里难道发生什么事了么?她能突兀的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表示洛梓轩已发现梁妃已换人?而宰相梁林夏造反,必是株连九族的罪名。所以,他索性将计就计就此将梁迟萱撵出宫,他以为梁迟萱绝对会来找我,所以就尾随她而来?心里的蔷薇忽然牵开瓣瓣花叶,我目光欣喜望向大门,梁迟萱似知道我所想,很轻叹气,“小沐儿。他,没来。”没来,没来?!“为——”为什么?我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梁迟萱低垂着头,不敢看我,只轻轻柔柔替我擦药,我头一偏,梁迟萱的手一顿,接着又沾了药水,替我擦着。头再偏,她手亦随之移动。再偏,再移……直到那些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嫣红的血染湿洁白棉花,梁迟萱不敢再动,半晌,哀哀说,“小沐儿,你知道凌月悠么?”凌月悠?倾国佳人凌月悠?!我腾睁大眼,梁迟萱又是一声轻叹,正欲开口,一道邪冷声音忽然插进来——“三日后,太师千金,轩盟国第一美人——凌月悠就将成为元佑帝新皇妃。”“噗——”喉咙中的腥甜全数涌出,意识陷入黑暗的那刻,眼前忽然晃过洛梓轩邪美的脸,两道惊呼声成为结尾。浑浑噩噩间,似乎做了许多的梦,凌乱梦境里,时而漆黑如夜,时而大雾迷漫,时而白花花一片……总之,一切皆是虚无。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但是身体却似陷入深度睡眠,动弹不得,眼睛虽睁不开,耳朵却能清晰听到周遭的声音——“我要带她离开。”决绝的清亮女声。许久没有应答声,一只薄凉的手却覆上我的额头,带着温柔气息,我却觉得可怖害怕,脑袋里有个声音叫嚣着退后,身子却依旧软绵绵,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小沐儿,为什么宁愿那么疼痛,也不要答应我?你还记得那个漆黑的夜么?你笑着在萤火虫的光芒里翩然起舞,你低低的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就是绝望!”是梁迟萱怒喝猛打断他,贴在我额上的手略微一僵,然后他依然低语,“那天,你笑容那样纯真,没了戾气,清丽的模样是我惦念十五年的女子。那时,我就想,无论怎样,我都一定会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死亡,亦然。”许久,梁迟萱的声音颤抖响起,“你——你疯了。”“是的,我疯了,为了我绝望的爱情。”低低的笑声缓慢响起来,他的手流连在我的脸颊,再是布满伤口唇畔,薄凉的手指带着绝望气息一下一下轻抚着,“小沐儿,即使你恨我,恨到立马想杀了我,我还是不会放开你,就让我们一起下狱,好不好?”‘嚓’一声,是利刃划破皮肤的声音,温热‘水珠’嘀嗒嘀嗒滴在我的脸上,然后听到梁迟萱冷冷的声音,“我一定要带她离开。”“离开?”纪梓延一声轻蔑的笑,“带她去哪儿?回宫?看洛梓轩另娶她人?闯荡江湖?仅凭你们两个弱女子?——梁迟萱,我让你回来,不是让你撺掇着我的小沐儿离开我!”“我一定要带她离开。”梁迟萱固执重复着,呵呵,倔强,果真是我们双生姐妹最大的缺点。“你怎样带她离开?”纪梓延似乎朝梁迟萱欺近一步,那温热的‘水珠’掉得更加厉害,在我的脸上都快凝聚着一小滩水渍。纪梓延依然轻蔑的笑道,“你敢带她离开,东方邪便见不到明日太阳。”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清脆的声音,纪梓延薄凉的手指又一次抚上我的额头,“出去。”一片静默,我没听到门开阖的声音,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又快沉沉睡去时,梁迟萱淡然的声音忽然响起——“以前,我欠她一次,让相亲相爱的我们彼此怨恨,互相伤害。你知道那天听到她唤我一声‘阿萱姐姐’时,我有多么高兴么?所以这一次,即使牺牲邪——”她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即使牺牲邪,我也在所不辞。”“让我们离开,否则,我手中的剑“哈哈哈!哈哈哈!”纪梓延疯狂的大笑声侵入耳膜,我有些不耐皱眉,然后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可以缓缓移动,眼睛小心的睁开一条细小的缝,居然看见梁迟萱手持一把利剑直抵纪梓延胸口,纪梓延脸上有条细小的伤口,嫣红的血顺着他俊秀的脸颊滑下,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浓黑,配上那细小的血流,更显妖异。“东方坛主,听见你所担心的小女人说了什么么?”纪梓延轻飘飘一句话,蓦然让梁迟萱全身僵硬,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着,指骨发白。门边,坐在轮椅上的东方邪脊背僵直,细长的眼眸里,一层一层,冰冻寒冰。梁迟萱一直没有转回头,眼睛死死盯着纪梓延,脸色苍白,半晌,她轻轻的,不如拒绝的决绝声音,“我,要,带,她,离开。”话一落,她的脸骤然失了血色,苍白一片。我微微闭眼,我亲爱的阿萱姐姐……放在身侧的双手蓦收紧,我的身子虽虚,但许是我前几天吐血吓着了他,所以这几天模糊的感觉到他喂了我许多珍贵的补品,我轻轻呼吸着,积攒力气。“东方——”几乎是在纪梓延转头的那刻,我猛然从床上跃起,夺下梁迟萱手中的剑,然后快速退回到窗边,冰凉的剑身横亘在脖颈。一连串动作下来,我喘息得更加厉害,愈合的唇畔伤口再次崩裂开,嫣红的血流进嘴里,腥甜得让人发寒。“我要离开。”简单的一句话,几乎耗费我所有力气,纪梓延眼神发寒的盯着我,梁迟萱动动唇,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目光痛楚。“我要离开。”横亘在脖颈间的剑被拉近几分,一条细小的缝被拉开,我却已麻木感觉不到疼痛,纪梓延目光颤颤,“小沐儿,把剑放下。”我的左手狠狠抓住窗棂,以此支撑我全身重量,握着剑的右手收得更紧,我看着他笑,将剑更深拉近,“你说,我从窗边跳下去,那些血会不会比这满院的海棠更显娇艳?”
  
第八十二章 折磨(四)
  有如愿看到纪梓延担心害怕的神色,他的眼底仍旧是目光灼烈,似要将我燃烧至虚无,有那么些恨,一点一滴的从他的眉目间渗透出来。“小沐儿,我说过再不放你离开,死亡,亦然。”我拿着剑的右手轻颤,纪梓延,他果然疯了,可惜——我忽然低低笑出声,麻木,空洞,诡异的笑,如同那个红莲绽放满的夜——被折磨了这么些天,我的精神也快接近崩溃,疯,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我妖娆看着他笑,“死亡亦然么?那就让我们一起下狱吧。”“不!”“小沐儿!”两声惊呼伴随着我一同落下,微张开眼,是蔚蓝的天,明晃的赤金光线,妖娆红艳的海棠……还有我嫣红如花的血液。置之死而后生。这是我能让真正离开纪梓延的,唯一办法。脖颈间一片温热的湿润,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意识失去的刹那,我终等到那双温暖而颤抖的手狠狠揽紧我的腰,安心的闭上眼,唇角边还留着一朵若有似无的花。醒来的时候,月上半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依然是那间客栈厢房,有淡淡的安息香弥漫在空气里,没看到纪梓延的影子,梁迟萱头枕着胳膊假寐着,我微微松口气,微侧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从颈间冒出,轻轻的一声呻吟,立马惊动浅眠的梁迟萱。“很疼么?”她沁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我的颈间,心疼的语气,我用力扯了抹笑,张嘴想要告诉她我想喝水时,喉咙里却奇异发不出任何音节,只剩下沙哑的嘶嘶声。我惊恐瞪大眼,梁迟萱慌忙安慰道。“小沐儿别急,大夫说你割损了声带,只要细心调养,一切都会好的。”我的声带……被自己割损了?!不!怎么会这样?!我狠狠抓紧梁迟萱胳膊,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会好的。小沐儿,一定会好的。”我的眼泪亦狠厉砸下来。这十八年来,即使上官远赴边关,我无奈的替姐入宫,阿香梦魇生生纠缠……我都没有流过那么多泪,如今,因为一个纪梓延,因为一个说爱了我等了我十五年的神秘‘故人’。我竟然让自己所有的坚强轰然倒塌,冷透骨髓的梁迟沐已变成被眼泪侵泡的脆弱女子。“小沐儿,喝点水。”梁迟萱端了一小茶杯水喂到我嘴边。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再刺激我,我牵牵唇角,示意她再递得近些,梁迟萱一阵欣喜,慌忙小心的喂我喝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一直滑下,润湿干哑嗓子,也润湿掉我突兀涌出的悲伤,闭了眼。再次昏沉沉的睡去。一连几天这样昏睡,再醒来片刻,再昏睡,再醒来……如此反反复复,奇怪的是每次清醒过来,总是梁迟萱陪在身侧,没有纪梓延的半分影子。这日午后,阳光薄暖。见我我躺得浑身有些僵硬,梁迟萱叫人再院子里摆了张躺椅,扶着我出了房门。红艳艳的海棠花依旧傲立枝巅,碎花浓影下,是难得的时光静好。脖子上的伤口再梁迟萱精心的调理下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有我的嗓子虽然已能发出声,但沙哑得厉害,说得久了,也会一阵刺痛。我摸了摸缠绕在颈间的绷带,终忍不住连日来疑惑。淡淡问,“纪梓延呢?”梁迟萱削着梨子的手一僵,似乎在轻声叹气,我微侧过头看她,她已换上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小沐儿,以后和姐姐一起生活好不好?”我定定看她良久,然后嘶哑问道,“东方邪呢?”她温婉的笑容立时僵掉,手微微一颤,利刃将她的手划拉开一个细小的口子,我看到她眼里突兀涌出的悲哀,然后木然转过头,“我打算明日离开这里。”“离开?”梁迟萱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喃喃重复着,我亦没打算再仔细的解释给她听,索性闭了眼,享受我难得好阳光。忽然手腕一阵疼痛,我腾睁开眼,对上梁迟萱惊慌的眸子,“你体内的优昙蛊还未解,你受不了那疼痛的。”“叫纪梓延给我一瓶止疼药丸便好。”既然纪梓延这么多天都未出现在我的面前,除了他感觉到歉疚外,我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不在这里。而且我说过,即使疼痛,我也不会留在他的身边,死亡,亦然。“小沐儿,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呢?”梁迟萱突然轻叹让我蓦然瞪大眼,我亲爱的阿萱姐姐,那日为了我的安全,即使牺牲东方邪也在所不辞的梁迟萱,如今,如今竟然又为一个东方邪,打算再次背弃我么?想是我目光里的哀痛刺疼了她,她慌忙拉住我手,道,“小沐儿,你不要误会,姐姐的意思是,元佑帝直到现在都未出现,他对你未必是真正的喜欢,你不该为了他再让那四面红墙困住你。梁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我只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亲相爱的活下去。”我反握紧她的手,喉咙已经有些刺疼,我说不出话来,但目光里的坚决却是巍峨如山。许久许久,梁迟萱拍拍我的手,“小沐儿,路是你选的,但是请你一定幸福。以后回到宫里,你如果听到什么风言灯火,请你一定相信我,那时的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怎么又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上次她亦低低说,说我以后一定还会恨她的。梁迟萱,你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可能会让我再次的恨你?傍晚,梁迟萱又请了大夫来替我拆掉纱布,写了一张方子,说是我身子太虚,还应再仔细调养,梁迟萱道了谢,送大夫出去,我则拿了一面小巧的妆镜仔细瞧着,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一条浅淡的疤痕。高悬多日的心,终放下来。搁了镜子,便躺在床上歇息,即使嗓子依旧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但我此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明日一早。我终可离开这间禁锢了我多日的屋子。梁迟萱回来时,我已陷入浅眠,模糊感觉到她站在床边轻轻絮叨了许久,模糊听到她提到‘纪梓延’这三个字,即使在睡梦中,这三个字依然让我眉头不自觉微蹙,然后梁迟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然而。接下来,我却一直极度不安稳睡着,间或听到门开开阖阖的声音。朦胧间,感觉到有一双忧伤的眼凝视着我,漫漫忧伤如同夜晚清白月光,细密的包裹着我。然而我对他的心已坚如磐石,再也软不下来,即使他忧伤那样浓厚。天刚刚翻出鱼肚白,我亦适时睁开眼,床头边,放着一个碎花包袱。这些天一直陪着我的梁迟萱已不见踪影。带着莫名的心情打开包袱,心忽然一下子沉淀下来。包袱里,几套换洗衣锭零碎银子,一个瓷白小瓶,一个碧绿小瓶。我有些疑惑的打开碧绿小瓶,轻轻一到,一枚碧绿色的药丸跳落在我的掌心。有着清幽的药香,看来应该是压制优昙蛊的止疼药丸。至于另一个瓷白小瓶,应是装了一些补血益气药丸,六岁后我不再喝任何浓黑的药汁,梁迟萱比谁都清楚。我发了会儿愣,然后将它们悉数放入包袱中。手触摸到门框,身子竟轻微的发颤,这么多天,这么多天折磨啊,终于结束。我深深吸了口气。一打开房门,看着店小二正领着客人从我房门前经过,见了我,他竟微微一愣,半晌,才憨憨的笑道,“姑娘身子可总算妥帖拉?以后可别乱摘山上的果子吃了,乡下方,那些果子大多都是野生的,有毒……”“谢谢。”我轻声打断他,小镇果然民风淳朴,人们都热情的可爱,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那小人就不打扰姑娘了。”说完侧过身歉意满满朝还等在原的客人躬躬身,“客倌,这边请。”大晴天,阳光灿烂得晃人眼眸。我立在人群汹涌的大街,有些错愕的茫然。小贩叫卖声,行人的嬉笑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小孩子咯咯的轻笑声……如此真实的响在我的耳侧,心里竟突兀涌出一股感动。使劲眨眨眼,将面纱带上,我最后望了一眼禁锢我多日的客栈,然后毅然踏上北上的路。不会骑马,靠着双腿走了一天,晚上在客栈投宿时,才发现自己两只脚被磨得厉害,绢白袜子上点点嫣红血花。有些无可奈何叹息一声,然后吩咐店小二送些热水,泡完了脚,没有吃任何东西,就沉沉睡过去,睡前寻思着明天得雇辆马车才行。一夜无梦,早起换了身鹅黄衣衫,刚下楼,掌柜就笑脸盈盈迎上来,“姑娘起了啊,早饭已经备好了,您雇的马车待会就到。”“我雇的马车?”昨晚我是想过,但不是没有付诸行动吗?掌柜也有些不解的看我,我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对掌柜笑笑,然后出了门。掌柜疑惑更深的唤了我一声,我只当没听到,在街上买了两个包子,便去了车行。甩了锭银子,那原本有些高傲的伙计立马变得谦恭起来,殷勤替我选了辆马车。马车虽有些简陋,但总好过一路步行,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牙齿白得发亮,隐隐有些阳光的味道。我有些替他惋惜,当车夫许是有些埋没他。但各人有各命,如今的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再管他人。马车一路颠簸北上,我坐在车上,忽然想起昨晚磨破的脚,刚脱下袜子,手立马僵住。那么磨破方都被仔细的上好了药,还细心的用布条包好,难怪今早走了一段路也不觉着疼痛。我轻叹一声,穿上袜子,然后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嘈杂的声音传进车厢,我伸手撩开帘子,看见一片街道繁华。这么快就走到一座城市了?我略微抬高声音问,“老四,这是到哪儿了?”车夫回过头,依旧憨厚的笑容,“姑娘,这是到荆州了。”“荆州?”“对啊,咱们轩盟国‘战神’上官将军这几日要回边关,刚好路过荆州——”“停车!”我突然出声打断他,老四愣了下,旋即勒了缰绳,不等他停稳,我就跳下车,第一次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跳下车,不可避免,脚脖子被崴了下,一阵疼痛。老四有些紧张的看着我,“姑娘你没事吧?”我摆摆手,疼得直抽了几口气,才从包袱里拿了锭银子递给他,指了指前方的悦来客栈,“你先去投宿,我办完事,自会过来找你。”“可是姑娘你的脚——”“没事。”再不理他,一瘸一拐走入人群中。上官昊在荆州,那说明什么呢?皇宫里难道真出什么事了?还是梁家势力已被顺利拔除,上官昊可以功成身退再回边关?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荆州虽处轩盟国边境,但因着丰富的自然资源,这块界实属富庶。一路繁华的走过去,酒肆,客栈,茶楼……一间一间的看过去,却没有半分上官昊的影子。脚走得更加疼痛,身子亦疲软不堪,我气喘吁吁扶着墙壁停下来,一抬头,撞见‘天香阁’三个艳红的字,这时才感觉到空气中飘散着俗气的脂粉香。花街柳巷,这里,会不会有上官昊呢?我还在犹疑间,忽然听到一道清润的嗓音从天香阁传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曲罢,众人拍手叫好的声音呼啸而出。我疑惑皱皱眉,这声音很熟悉,而这天香阁乃是烟花之,又怎会有男子在此歌唱?不过真正吸引我进去的,却是这首《红豆》被他唱得情深意长。门口被龟奴拦下,我丢了锭银子,他便默不作声,转身招呼他人。走近大门,香艳的脂粉味更加浓厚,我微微蹙眉,视线忽然扫到台上,便僵了所有动作。台上,一个青衫磊落,眉目流露着淡淡忧郁的儒雅男子,端坐在琴前,白净的手指抚过琴弦,凄凉的琴音。文渊。忽然忆起夜宴那晚,他看着凌月悠的痴迷目光。凌月悠此刻已进宫为妃,所以他心里的伤痛亦是很深的吧。凌月悠啊,倾国美人凌月悠啊,此刻的你是否正和洛梓轩一起情意绵绵,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呢?我取下面纱,径直朝文渊走去,周围蓦一片寂静,众人的视线莫不横流在我的身上,而我浑然未觉,在文渊诧异的目光中走上台。我轻抚了下琴弦,看着他轻柔的笑,“我能借用它一下么?”他什么也没说,站起来,但眉间的忧郁更加深一层,我安静坐下,洁净苍白的手指抚过琴弦,便落下一串凄凉的音符,然后,我微启朱唇,轻轻唱,嗓音嘶哑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曲终,我的眼泪亦大滴大滴砸下来,周围再次静默无声。我低着头,内心绞痛,翻来覆去的难受。许久,一道带着轻颤的心疼嗓音忽然响在静谧的大厅——“小沐儿。”我的身子蓦然一僵,很慢很慢抬起头,满屋子的人亦转了头看过去,天香阁大门正中,站着一个锦衣白袍的男子,英俊的五官在幽暗的烛光中越显邪肆,黑亮的眼睛里,映出面色苍白的我。洛梓轩,洛梓轩,你终于出现了么?
  
第八十三章 番外·纪梓延
  房里一片沉寂,没了她的影子,她的味道,寂寞得可窗边,浅淡金光笼罩全身,却更显得寂寞。修长的手指狠狠抓紧窗棂,太过用力,指尖有些发白。阳光下的侧脸弧度是森寒阴冷的,一条浅淡的疤痕狰狞的横亘在脸上——与梁迟沐颈间的伤疤一样昭示着伤痛——他的视线一直纠缠在窗外院子里大朵大朵盛开的火红海棠,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变得僵直。那天,那天,她就是这样一剑决绝横过脖子,潋滟的血花在刹那染红他的眼,他还处于极度震惊时,她居然又如同翩跹起舞的蝴蝶以凄绝的姿势跳下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都灵魂都快痛得抽离。“不!”不要这么对他,他只是爱得失了方向,失了理智,请不要这么惩罚他!……他是纪皇后唯一的子嗣,因是嫡出,所以一出生他就是轩盟国最尊贵的太子。太子延,这个称呼一路荣耀的伴随他至六岁,六岁那年,纪皇后逝,他成了无母的孩子,尽管有着‘太子’这一身份在,但是没了后宫母妃的保护,再加上,父皇日益对梁淑妃的宠爱加深,宫里的人亦是见风使舵的好手,都以为他这东宫太子之位定是坐不稳当,所以伺候便不再如以往的恭敬小心,反而是敷衍塞责。纪皇后在世时,曾告诫过他,在表面繁华内在腐烂的皇宫里,若是没有权势,没有依靠,就只能将自己变成微小的尘埃,或是积攒力量。等有朝一日,将自己变为人上人,或是碌碌无为,就此卑微小心的走完一生。他是野心勃勃的,是不甘就此埋没。躲在东宫日夜读书练剑,出席一切重要场合时,不出任何风头,做最本分的太子。一年后,专宠的梁淑妃的肚子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有些急了。不知使了怎样的手段居然让父皇同意将离常在的孩子——皇八子洛梓轩——送去西霞宫让她抚养。那个年仅三岁的孩子,很会讨得父皇和梁淑妃的欢心,纯真撒娇的模样甚是可爱。而他只见了他一面,便看出那孩子眼底暗黑的光。他在心里轻轻笑,原来宫里的孩子都不简单,离开母亲后,所有的疼痛都要搁在自己的心底。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只要双手握住了权利,才会握紧了自己的人生。天启三十八年,他十岁那年,父皇驾崩。他以为自己终熬到尽头,会成为轩盟国最年轻的帝王。却不想,国舅梁林夏与梁淑妃早布了阴谋,勾结风凌国,在他即将登基前日的宴会上。发动宫廷政变!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因为之前太平顺,平顺的处理好先帝的殇逝,平顺的让各大臣准备好让太子延登基的一切事宜。梁家人平顺的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反叛的情绪——所以他放心了,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安然的参加宴会,安然看着一派平和的景象,直到那个晶亮眼眸里有着俏皮笑意的小女孩站在大殿中央,摇头晃脑的吟唱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时,他心猛然震动一下。那应该是被父母呵护得极好的女孩,她眼里的纯真是孩童应有的无忧无虑。她唇边的笑容如同莹白梨花,清清淡淡,却又暖意融融。她像极他六岁前的样子。因为父母疼爱,所以他们是最幸福的孩子。漆黑的双瞳里有点点光亮悄悄的泛上来,唇角还未牵扯开,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气势朝他横扫过来,彼时他视线还流连在梁迟沐的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幸好他身边的侍卫机警拉他一把,才险险避过。这个血色的夜晚在他的记忆里埋得那么深,除了他由一个太子之尊变成魔昙门的阶下囚外,还有那朵梨花似雪的清甜笑容。十五年,他在狱似的魔昙门里终于挣扎过来,阴鸷挂满心,漆黑的双瞳里埋满嗜血的因子,只有当他想起那清暖的梨花笑容时,眉目间的阴郁才会稍稍淡去,有些细碎的光点会浮动在浓黑的瞳仁里。掌权魔昙门后,才知道梁林夏与魔昙门的牵扯那样深。梁迟沐六岁那年,魔昙门毒药组的人抓了她,只为试炼他们最新研制的药——五毒花,这种药一旦练成,就可让杀手们更加臣服于魔昙门。五毒花里面放置了许多毒花毒草,曼荼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如果混合成的比例刚好,它可以控制服下此药的人的心智,没有解药,只有在发作时,服下止疼药丸,但若是发作的次数多了,性命自也是难保。这药的配制极其困难,而魔昙门自也没有那么多杀手用来试药,所以便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小孩子,或是孤儿,或是小乞丐,或是京郊农民家的孩子。抓梁家姐妹,只为给梁林夏一个教训。那个血色夜晚,若不是魔昙门的杀手早早刺杀了京城统领,让皇家御林军一时群龙无首,梁林夏筹谋许久的政变怎会如此轻易的得逞?然而,政变之后,梁林夏的权利越来越大,对魔昙门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更企图让军队剿灭魔昙门!所以当年的魔君大人很生气,下令抓梁家姐妹试药。梁林夏后来之所以能顺利的赶到山头,找到梁迟沐,破了这起让京城人心惶惶的案子,也因为他亲自书信魔君允诺了许多好处,魔君大人想着就此与梁林夏撕破脸好,何况他手里还抓着太子延,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应允了他。梁迟沐因而被安然送回。然而,这一切,当年身处魔昙门的他并不知晓,那时的他,正如野兽一般被训练成魔昙门最优秀的杀手。他的幼年时期是在阴谋遍的皇宫里度过,少年时期是在血腥杀戮中度过,所以十五年后,他变成城府极深,黑眸掩盖所有情绪的魔昙门门主。然后华丽轩盟国皇宫。在他的记忆里一点一滴的清晰起来。还有当年盛开在混沌皇宫里的莹白梨花,他等了她十五年,想了她十五年,当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也应该是绽放得娇艳的优昙繁花。他带着这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欣喜心情去了京城,然而皇宫里,遍植海棠花的梁沐宫,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果然长成倾城的模样,但眉梢眼角却挂满煞气,大大眼睛毫无生气,整个人老气横秋的模样。—彼时。他已知道上官昊的存在。他躲在暗处,握紧了拳头。时机未到,他不可贸然行事。当梁迟萱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眼前一亮,心里告诉自己这样漫长的等待就快结束。他吩咐文渊将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的碧玉坠子做了个仿品交给梁迟沐,他用梁迟萱做饵,一步一步逼出梁迟沐年少记忆。逼出她忘了有关他的记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时机已到,他要洛梓轩知道,要梁家人知道,当年的太子延还生气勃勃的活在这世上,那碧玉坠子,是最好的证据。他在元泰楼外,人流如织的大街上。贪婪的凝视着二楼窗户旁那清丽的侧脸。后来她一阵风似朝他跑过来,他知道她要找是谁,在她快要接近他时,他伸出了手。她薄凉的手指一下子穿过他温热的掌心,带着薄薄的清香。那时她脑子里应该是混沌的,竟然没看清自己到底拉了谁,只顾着疯了似的往前跑。那片粉嫩的杏花林,在她十二岁生辰时,他已踏足过,他用幽幽箫声吹奏《蒹葭》,送去对她生日的祝福。她没出声,他亦没出声。许久,她哽咽着问他。昊哥哥,漂亮么?只这一句话,几乎让他全身僵硬。虽然知道她心底住着那个人,但此刻听来,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不舒服,用力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微微笑着,慵懒的语调,勉强入得眼,不过,对本公子来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美人。她的脸红了红,让他失落万丈心骤然有温暖回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他一早就要对她的承诺。当天夜晚,他带着她出宫,在陌上观花的郊外,萤火虫快乐飞舞星空下,她曼妙的舞姿,晃花他的眼。让他差点忍不住告知她关于他的所有。终于是在湖心亭里相互遇见彼此。那时,他坐在白色纱幔飞舞的亭子里,轻押一口酒,看见她在细密的雨丝里漫步过来。她的婢女挑起纱帐,她微蹙的眉头,诧异的神色悉数映入他的眼帘。他看着她,只轻柔的笑,小美人,我们她没有他想象中的兴奋,甚至还是怒气勃勃的样子,不知道凌月悠同她说了什么,她的秀气眉毛纠结得更加厉害,然后恶狠狠呵斥了她,转身要走,他一急,慌忙拉住她的胳膊,她的身子单薄得厉害,只这么轻轻一拉,她竟就倒在他的怀里。他的心立时跳得厉害,将她满满抱入怀的感觉是那么充实。后来,凌月悠轻轻歌唱时,她忽然一派恍惚,眉目间陡升出几丛悲戚,接着就听到她缓缓吟唱——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日愿。人生若只如初见啊。那时的她,是想起与上官昊的初见,还是与他的呢?后来后来,他发现上官昊从她的生命轨迹里渐渐远去,而洛梓轩却又慢慢住进她的心里,一下子慌了神,他做了那么多,她却仍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故人!深夜带她去上官府,让她亲眼看见她心里所纠结的两个男子,到底是怎样算计她,让她成为洛梓轩阴谋夺权的棋子!他一直以为洛梓轩对她真的只存在算计,毫无感情,却没想到那日,他竟然将象征后位的碧玉簪子给了她。看着她的眼里,也忽然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然后他再也无法等下去了,原本是吩咐梁迟萱带她离宫,却没想到洛梓轩适时来了梁沐宫,逼得他现身。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纠葛他们细细谈。即便他对洛梓轩有怨愤,但他们真正的敌人却是梁林夏,诚如他所说,这江山,只姓洛。最后,他不知道洛梓轩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你等了那么多年才开放的优昙繁花,你害怕她早被别人摘走。就狠心下了这等血蛊——他看到梁迟沐的脸在一刹那瞬间变白,他慌忙呵斥住他。喂梁迟沐吃这优昙蛊确实因为他自己已经感到他的小沐儿离他越来越远。优昙蛊是五毒花的衍生魔昙门一直未将这五毒花炼成,是他偶尔一次在南疆时,听说当有一种蛊虫也能够控制人的心智,于是便使了些手段,将它们带回魔昙门。不多时日后。优昙蛊炼成,他拿着那枚乌黑的药丸,想起梁迟沐面对他时木然的神情。他的小沐儿果然是心肠软软女子,她看见他满心的忧伤,所有的质问都问不出口。在他承诺祈福仪式时,宫里的梁妃一定会是她时,她便安静的随他待在魔昙门。他从来都嘀咕了梁迟萱和阿香梦魇在她心里的位置,风凌国左晟扣住她的喉咙时,他恨不得杀了自己。若不是他自私将她带到这里,她急不会被左晟抓住。那时,他看着她空洞,麻木的。仿佛没有灵魂的轻笑时,他的整颗心疼得都快裂开。洛梓轩温柔的抱着她,带她离开,他没有做任何的阻止。十长老那一击击在他的胸口,让他多日疯狂的理智渐渐回醒一些,以为牵扯出她以往的记忆,她会记得当年那双拉住她小手,给过她的温暖,原来却不是,他更深的伤害了她。阿香的梦魇,梁迟萱突兀出现,让她。接近崩溃。那段时间,他再也不敢再轻易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站在梁沐宫的廊下,忧伤满满看着她。心里一声沉重的叹息。祈福大典,洛梓轩将她推到这场政变的风口浪尖,让她变成梁家罪人。他以为她一定会对洛梓轩生出无数怨恨,因为梁迟萱当日对她的背弃太过深入她的记忆,对于背叛,她是恨透入骨髓里的。带她离开皇宫,以为能带给她幸福温暖,却不想一路上,她对他的百般示好视而不见,一副冷漠样子。夜里,他轻拥着她入睡,一夜光景里,她的身子都是僵硬的。终于有一晚,她低低,哀哀的唤了句洛梓轩。这声音刺疼他,所有的阴郁爬满眉间。为什么?为什么?!他究竟有什么好,利用你,再抛弃你,让你成为梁家的罪人,你却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唤醒你遗落在记忆的温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些天,你待在我身边,我用尽全力想要给你温暖,你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小沐儿,你到底让我情何以堪?!小沐儿,小沐儿,我们忘了他好么?是他忧伤满满的声音,他的泪渗入她的黑发里,她却仍抽泣着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小沐儿,你究竟对不起谁呢?你心心念念的洛梓轩他根本只当你是一颗棋子,梁林夏一被铲除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让凌月悠进宫,他的心里,真的会有你么?小沐儿,只有疼痛,才会让你安静的留在我身边对不对?只有疼痛,你才会想到依赖我对不对?只有疼痛,才会让你永远不想离开我对不对?优昙蛊发作时,疼痛那么厉害,她都不愿向他屈服。看着她疼得满脸煞白,弓着身子的痛苦模样,他不是不心疼的,可是,他如果放手,便再也抓不住她了。所以他每日只进房间一两次,其余时间他待在房门外,脸色苍白,匕首刺穿手掌。他和她一样的疼痛。然而,这么多天过去,她的脸上依旧写满倔强,他害怕了,害怕他的小沐儿带着决绝的姿态离开他。纵然他曾说过,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死亡,亦然。连夜派人去京城召梁迟萱过来,以为她会帮自己说服小沐儿,但她却狠厉告诉他,她一定会带她离开他。那样狠绝,即使他抬出东方邪,都不能动摇梁迟萱半分。梁迟萱说他疯了,她说得真对,他确实疯了,才会那么对他的小沐儿,让她疼得满心纠结。终于终于,在潋滟的妖冶的血色红花威胁下,他放她离开。临行前的夜晚,她似乎睡得很好,梁迟萱在她耳边念叨许多,关乎梁家,关乎皇宫,关乎东方邪,她一直都没反应,但当梁迟萱提起他时,她的眉头便狠狠坍塌下来。他站在房门外,疼得没了声息。后半夜,他站在她的床边,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从今以后,他大概只能在梦里才能与她相见,一念及此,所有的忧伤倾泻而出,包裹紧她,而她,没有丝毫察觉,她对他,果然再无半分眷念。她一路北上,回宫的决心那样坚定,他在她的身后,灵魂被抽去,行尸走肉一般。第一天,她走了整整一天,即使鞋子染上点点血花,她依旧没有停下,曾经多么金贵的小沐儿,何时吃过这样的苦?这一切,都怪他!她疲累的昏昏睡去,他脱下她的袜,细心的为她上好药,再用白色布条缠好。亲自去车行替她雇好马车,她却不领情,罢了,他一早就该知道她的倔强。到了荆州界,他吩咐跟着她的手悉数回了魔昙门。他知道,洛梓轩已逗留在荆州许久,若不是他吩咐手下刻意制造许多虚假的线索,洛梓轩早该找到她。亲爱的小沐儿,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么?可是我是那么的不甘心呀……
  
第八十四章 郎鸢
  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还没好好的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你是我追逐许久的温暖,我心底的蔷薇因你而鲜活,所以洛梓轩,我怎么能就此放手?凄艾的目光锁定在眼前的人身上,他没动,我亦没动,整个天香阁的大厅寂静得可怕。无论是着装娇艳的青楼女子,还是肆意调笑的嫖客皆僵着动作,大惑不解来回打量着我们。这诡异的寂静,终于被一道活络的娇嗔声打破,“哎呀,花妈妈今儿个真是对不住大家,国泰民安的日子哪能让姑娘们唱这相思红豆。来来来,烟蓝,赶紧给大伙唱个新曲,让大伙高兴高兴,这天香阁是寻欢作乐的方,哪能这么死气沉沉的?哎,汪员外,我们烟蓝姑娘可好不容易才盼着您来了,您可一定要多给她捧捧场那!”“哈哈!一定一定。花妈妈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个‘不’字吗?”“那花妈妈我可就谢谢拉。烟蓝,还愣着作甚,大伙可都等着呢。”一个穿着烟蓝薄纱的女子轻轻娆娆走上台,台下立马掌声雷动,名唤花妈妈的老鸨趁此机会将还愣在原的我从旁边拉下台,至始至终,我都没发现藏身在整个大厅里的无数黑衣人。文渊依旧立在原处未动,阴影的角落里,他的身影越发孤独忧郁。幽深的庭院,明朗的月光,一树繁花,曲折浓黑的影子,斑驳一。然而却是一派空旷。没有刚才映出我苍白脸色的黑亮双瞳。“姑娘,你真决定了么?”花妈妈闪着精光的眼眸盯紧我,我有些发懵,她又道,“回到宫里,没有梁家做支撑。没有‘梁妃’这层显赫的身份,你就不可以再是飞扬跋扈的梁迟沐!”“得到我想要的温暖,我也可是温婉如花的梁迟沐。”“那么自由呢?好不容易得到你期盼已久自由,你真的舍得就此放弃?”“自由啊?如果得到的自由是孤独满身,那么,我宁可不要。况且——”我看着她轻轻笑,“纪梓延已折断了我的双翼,可也正是他给我的疼痛。让我更加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心已安定下来,所以身体无谓自由。”花妈妈盯了我许久,擦着厚厚脂粉的脸映着几道暗黑的阴影。半晌,我微仰了头,月在半空,清淡光抚平我内心过多的褶皱,“你可以回去复命了。顺便替我告诉他,我记忆里的温暖从来都没有他,爱情在水一方,是我们永恒宿命。梁迟沐的生命繁华终究是要绽放在这四面红墙里,为了她心底渴望的温暖。所以请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疼痛,一次足够。”寂静的夜里,忽然听到谁一声惆怅的叹息,花妈妈转身离去,我一直微仰着头看着墨黑的天,手下意识摩挲着颈间的伤疤,然后背心骤然一暖,身子僵了僵。听到头顶一声极轻的低喃,“小沐儿。”所有防备迅速撤下,我转过身,抱住他的腰身,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淡淡的龙诞香一瞬间侵入鼻尖。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拥抱,他的温暖慰藉着我孤寂的灵魂,我忽然觉得自己找到真正的自由。没有问他如何在此,没有问朝廷究竟如何对付梁家,没有问关于梁迟萱在宫内种种。亦没有问——凌月悠,如今她成为我心内一根刺,轻轻一碰,便牵连出大片潋滟的血。自重逢后,我们忽然像极民间百姓夫妻,他是细心体贴的丈夫,我是温柔可人的妻子。我们住客栈,刻意回避那繁华满满的行宫。一连几天我在荆州的名胜古迹游玩,或是陌上郊外观花。垂堤,无名小花开得绚烂,我摘了大捧,然后细细将它们编成花环,他暖意融融笑着替我戴上,然后轻揽我入怀。他的身上是一阵清爽的青草香,没有奢华的龙诞香气,我们此刻,平凡得没有任何耀眼光环。精致的画舫里,貌美的歌姬手弹琵琶,一声一声低低唱着,哀怨缠绵——……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夹着筷子的手一抖,洛梓轩的眉头已很深皱紧,唤了小厮,“谁叫她唱这词的?——滚!”薄纱后的女子琴音轻轻一顿,一丝若有似无的惆怅叹息飘进来,我的心忽然跳快几分,莫名其妙,还伴着几分疼痛,慌忙唤住那小厮,转头对洛梓轩轻柔笑道,“这样的帝王爱情不是很美好么?我羡慕词中女子,即使后来生命无奈被终结,但她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一路繁华随她最爱的人走过来,见过了繁花尽绽的芳华,也享万人不及的柔情蜜意,所以即使是死,她亦是心甘情愿,幸福盈满全身。”“小沐儿。”那首词让你想起自己了么?你的笑容透出落寞,是我重未见识过的低调苍凉。洛梓轩又是一声轻叹,我眨着眼巧笑倩兮看着他,最近,他对着我叹息的次数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呢。我们待在荆州的日子真的蛮长了,也时候该回宫了。我亦在心底轻轻叹息,正欲说话,琵琶声突然停住,薄纱外的女子抱着琵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民女郎鸢参见皇上。”‘啪’一声,筷子与盘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郎鸢,郎鸢?“郎大人……已被他们……逼死了。”那天字字泣血的哀告似突然一下子蹿回耳膜,我的身子蓦然僵直得厉害,想起那日宰相大人歇斯底里的大笑声,然后内心一阵冰冷的疼痛。冰冷,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疼痛,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小沐儿,对不起,对不起。”我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洛梓轩温热的呼吸在我耳侧,低低软软的嗓音,语气里包含心疼。可是,洛梓轩,你对不起我什么呢?你是轩盟国最年轻的帝王,你有远大的抱负,要做轩盟国最伟大的王……这些这些,我都能理解的不是么?犹记得几个月前,流连在我脖颈间的不是你温热的呼吸而是你冰冷的手指,你的笑声久久的回旋在我背后,阴冷里带着不屑的高傲,你说,梁迟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看看最后胜利的究竟是朕,还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那么自信的语气曾让我担忧不已,那时的洛梓轩是踌躇满志的,是阴靈算计挂满眉梢的,而如今,你的阴谋得逞,眉梢眼角却没有丝毫欣喜,你拥着我,黑亮的眼睛里藏满温柔,这样,不就够了么?“民女郎鸢参见皇上。”女冷静自制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已恢复了常态,笑着离开他的怀抱,端了杯酒有一口没一口啜饮着,洛梓轩的眉微微拧紧,但也没多说什么,视线伸向薄纱外,“文渊!”“回皇上,文大人去了,去了天香阁。”侍从哆嗦着回话,洛梓轩冷哼一声,“他倒是胆大!——朕没有告诉过你们这次是微服出巡么?”“回皇……老爷,郎姑娘,是,是上官将军引荐来的。”
  
第八十五章 郎鸢(二)
  回皇……老爷,郎姑娘,是,是上官将军引荐来的。上官……洛梓轩的目光有意无意飘过来,瞧我依旧神色如常的喝着酒,似乎微微松口气,摆手示意侍从退下。借着看湖上风景,我的视线也偏偏游移过去。薄纱后的女子,身着一件湖绿衣衫,梳着灵巧的叠髻,一串璎珞随着清风微荡,发出细微且清脆的声响,她低垂了头,是以她的面貌我瞧得不甚分明。“平身。”是洛梓轩略显僵硬的声音,哪想那女子却更是伏下身,额头几乎贴着面,“民女有几个疑问,烦请皇上先解答。”“哦?”“民女父亲乃是洲县令郎平。祈福大典当日,皇上给了洲百姓一个圆满的交代,但是,皇上似乎还忘了一个人,洲县令郎平,他一心为了洲百姓,却被贪官污吏陷害致死,皇上是否也该给民女父亲一个交代,让他含笑九泉。”我微微抬眉,倒是个孝顺至极的女子,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只是,关乎洲之事的所有官员不是应该由朝廷众大臣商量着解决,上官让她来这里做什么?“郎大人的死,朕也感到很遗憾。只是,洲之事朕已交给刑部仔细去查,到时朝廷自会给郎姑娘一个交代,郎姑娘还是稍安毋躁。”“皇上是不打算让事情大白于天下么?”“郎鸳!”洛梓轩剑眉狠狠拧成一个‘川’字,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嫣红一片。他却没有半分感觉。握着茶杯的手咯咯作响。“皇上!”我担忧唤了他一声,他这才似回过神来,勉强对我笑笑。“徳禄。拿治烫伤药进来。”怎么烫得这样红?我小心呵了气,微蹙了眉看他,“疼吗?”“小沐儿啊。”回应我是一个温暖满满的怀抱,他的下颚抵在我头顶,温柔叹息,我的手还抓着他的手。却便成十指纠缠的模样。微风吹得薄纱轻微晃动,湖绿的身影一闪一闪,我的视线稍稍偏过去,却无意对上郎鸢漠然注视,心又是莫名一跳,徳禄恭敬的声音正好传来,“娘娘,药拿来了。”手沾了碧色药膏小心替他涂抹着。清凉的香气淡淡,有着凝神去疲的功效。洛梓轩的手指干净修长,指骨分明,掌心寒凉。指尖却是温热满满,还研究着。大手忽然包裹着我的手,我抬头,陷入他柔软的注视中。时光静好,光阴载满重重幸福。“你还没有回答郎姑娘的问题。”我朝他眨眨眼,语气平稳,然后侧过头,放过洛梓轩眉梢一闪即逝忧伤。薄纱外的绿裳女子跪得笔直,一双眼睛澄澈分明,知书达理的模样。等了许久洛梓轩依旧没说话,我转过头轻握他的手,“自我答应与你合作时,便知道我会输掉当日与你打赌。爹不明白姑姑最后的坚持,轻视他一手带大皇帝,梁家的失势,便是一早注定。夺权的争斗里,无谓公不公平,亦不管谁的城府深,谁的阴谋诡计厉害,只要结果是赢,所有的过程都可忽略不计。爹一直说成王败寇,他毁在自己的‘徒弟’手里,未尝不是欣慰的。”我如愿看到洛梓轩乌云密布的眼眸里陡然盛开一道光亮,牵牵唇角,温婉笑容绽放两颊。我说过,只要得到我所期盼的温暖,我亦能变成温婉如花的梁迟沐。“你说呢,郎姑娘?”“娘娘大智慧,民女书读得甚少,不能了解娘娘话中精髓,还请娘娘恕罪。民女只想知道,民女父亲但到底是为国捐躯,还是遭奸人所害!”绿裳女子目光灼灼定住洛梓轩,他却慵懒笑,眉目间的阴霾已悉数散去,轻捏了我的手,目光坦荡看着我,却是对薄纱外的郎鸢道,“户部尚书苏葛,他并未贪污半分赈灾的银子,一切都是朕授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是受梁林夏的指使,亦是朕的意思。他明知这样会丢了性命,但依然毫无怨言,尽职尽责的替朕将戏演到高潮。郎大人……他确实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亦深受洲百姓爱戴,而他的死,亦是朕授意的。没有他的死,就不会有流民冒死请愿,没有他的死,整出戏就不完整。祈福大典翌日,朕就派了人日夜兼程赶往洲,带着赈灾的银子,粮食,衣物,当然,还有朕的旨意,郎大人为了百姓,不愿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当为我轩盟国百官楷模,值得百官效仿。郎姑娘若是此刻星夜兼程,不定还能赶得及朕为郎大人举行的葬礼。”郎鸢怔了许久,然后恭敬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洛梓轩却是忽然一声惆怅轻叹,将头轻轻搁在我的颈间,我轻轻拍拍他的背,对薄纱外的徳禄吩咐道,“一路仔细照顾好郎姑娘。”徳禄应了声,郎鸢抱着琵琶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民女带着这琵赶路不甚方便,刚才听娘娘对民女唱词的解释,想来娘娘也定是惜音之人,可否请娘娘替民女保管这琵琶?”我倒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一说,还没答话,她又道,“民女的琵琶虽比不得宫中之物,但它到底是民女娘亲留给民女的唯一遗物,民女不放心托付他人,还望娘娘成全。”说着就要跪下,我忙摆手,侧过头却是低声询问洛梓轩。“随你吧。”他的声音闷闷从我颈间传出,我愣了愣,对上那双似乎埋满无数智慧的眼睛,然后轻轻点头。郎鸢也不再多说什么,搁下,跟在徳禄的身后一前一后的出了画舫。荆州的镜泊湖因湖面光滑如镜而得名,浅碧湖水,有大片大片的莲叶浮在水面。盛夏六月。当真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精彩。大丛大丛虞美人绚烂开在堤岸,微风抚过。一派摇曳生姿。我眯着眼,视线跃过粉色芙,跃过虞美人,跃过郎鸢,然后定格在豪华马车旁站立的那抹挺拔身影,即使隔得远。他英气勃勃的轮廓依然在我眼前清晰如栩。我看着他对郎鸢细细念叨两句,然后目送郎鸢离开,看到徳禄躬着身子对他讲些什么。脑袋忽然被扳过来,撞见洛梓轩邪美俊脸,他的眉目间还有浅淡惆怅在流连,他就这样直直看着我,也不说话,目光温柔。我亦目不转睛看着他。唇角浅淡笑意。久,细细密密的小雨砸碎镜泊湖的湖面,洛梓轩忽然与我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流连在我的脸上,我仍浅淡笑。他说,“小沐儿,你不该这么平静的,这不像你。”“那么我应该怎样呢?”苏葛带着隐含伤痛却又决绝的目光看向苏生时,我就有所怀疑,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只不过证实了我的猜测,还能再说明些什么呢?—“郎鸢是上官昊安排来的。”“我知道。”“他想让你清楚我为了皇位不择手段,无论,牺牲谁。”“我知道。”“梁林夏并未贪赃灾银,通敌叛国是在十六年前,这么些年他确实为轩盟国鞠躬尽瘁,轩盟国如今的繁荣也有他一份功劳,但朕,判他,斩立决。”“我……知道。”“如今朝廷上的梁家人,撤职的撤职,谪迁谪迁,而平素与梁林夏私交甚好的官员大都被撤职收押,洲之事牵扯的一干官员,全都斩立决,其中梁家人,占了大半。”“……”“为了稳住凌甫沉,朕一定会让凌月悠进宫。为了得到太后的支持,朕对在梁沐宫假扮你梁迟萱不置一词,却暗中派了人监视她。朕知道纪梓延并不甘心只做一个魔昙门门主,这大好河山虽原本就该是他的,但此刻朕,并不愿意放手。七日后,有黑衣人神秘出现在梁沐宫,线人回报朕,说梁迟萱匆忙跟随黑衣人离去,朕以为纪梓延已忍不住要提前发动叛乱,所以带着小部分侍卫,却是打着找你的旗号,一路尾随梁迟萱来到荆州——”“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嗓子嘶哑得难受,我想转过身拿杯水喝,洛梓轩却死死抵住我的额头,鼻翼一颤一颤,气息浑浊许多——“朕的旨意在三天前颁布,梁妃降为……梁嫔,谪居兰溪殿。”“……”“上官昊告诉朕,他一定要带你离开。朕告诉他,朕的心遗落在你的身上,只有你在身旁,我才可以圆满。”“……”“小沐儿,你会离开我么?”会离开么?不是早说过再不会离开他了么?一抹苦涩的笑爬上唇角,我微仰了头,眼中酸涩荡漾在眼眶,许久不落。万里苍穹,一弯孤寂残月,盛夏燥热的风却贯穿我的衣袍。明日,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呢。行宫里灯火辉煌,洛梓轩的影子浅浅的映在窗纸上,却是温暖明亮。我低头看着青石板里的浓黑影子,然后心生哀戚,这影子,多么的孤单寂寞。久久盯着,另一抹浓黑的影子忽然重叠上来,然后听到一道温润的嗓音,“决定了么?”我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鞋面绣了一叶芙,月光下,却显妖娆。“为什么找来郎鸢?”“你应该知道所有真相,然后再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你希望我听完她的话后,选择什么呢?”“自由。”自由么?我笑了笑,“如果心不自由,身体的自由还有什么意义呢?”“小沐儿!”上官昊猛抓了我的手,我终抬头看他,笑靥如花的模样,“上官——”“不要说!”他腾打断我,眼眸里忽然闪过害怕的光亮,我不由蹙了眉,他不是对梁迟萱喜爱满满的么,为何此刻的表情,神态像极被爱的人即将抛弃的模样?他把我的手抓得紧紧,我有些心焦,虽然这庭院里黑洞洞一片,但到底是行宫,若是被人撞见,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上官!”我低低吼了他一句,他却似没听到,直直盯着我,“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判了梁林夏斩立决?你知不知道他来荆州并非为你?你知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还是没有抑制住满腔泪水,我看着他,凄艳笑,“我还知道我已被降为梁嫔,回宫之后便要迁居兰溪殿;也知道凌月悠已进宫,被封为凌妃;知道苏芸生已怀有身孕,知道太后对我已生出厌恶——”“小沐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已找到我心心念念期盼的温暖,自当如飞蛾扑火般,决绝靠近。我和梁迟萱约定过,只要他真的出宫寻我,我便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重新爱人的机会。”“可是他出宫不为你!”“可是他最终找到了我。”“我亦找到了你。”上官昊温醇的眉目透出坚持,拉着我的手收得更紧,我望着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他忽然的坚持,让我疑惑万分,我迟疑开口,“梁迟萱——啊——”被圈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龙诞香直冲鼻尖,洛梓轩眼神阴郁,上官昊仍旧拉紧我的左手,我第一次发现他温润的眉目也可透出刚毅。“累了么?”许久,洛梓轩柔柔只看我,我略微点头,他的右手腾顺着我的左臂滑过去,只觉一阵生冷的风刮过,裙袂飞扬,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我的左手已被洛梓轩牢牢包裹在他微凉的掌心间,然后他拦腰将我抱起,走出庭院。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同上官昊说过半个字。月华如水,上官昊看着自己空落的掌心,思绪忽然抽离到十二年前,粉色杏花下,梁迟沐笑容清暖的看着他,稚气朗朗唤他‘昊哥哥’。回不去了啊,他终于要成为她生命的过客了。“生气了?”洛梓轩僵硬的脊背对着我,让我莫名紧张,小心翼翼探寻道。洛梓轩冷哼一声,我又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角,赔笑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只是聊天而已。”“那这手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怒气满满翻过身,拉起我的左手,昏黄烛光下,可看到手腕处被勒出的一条红痕,我缩了缩手,有些委屈看着他。洛梓轩好看的眉毛轻轻纠结,目光忽然定在我的颈间,便成江南的缠绵流水。“小沐儿。”心疼的语气伴随着轻柔如雾的吻落在我的颈间,我知道,那里有条淡粉色的疤痕,歪歪曲曲,是我与纪梓延最后的纠缠。一室春光里,洛梓轩轻轻咬住我的耳垂,“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八十六章 谁的阴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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