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17/94页


腔作调的朴素、严肃的革命女干部的“光辉形象”,破坏了她的女人味,显出令人
敬畏的中性嘴脸。下级们常困惑地猜想,她是怎样和丈夫制造出三个儿女来的。连
刘瓦明也对父亲与女保健医生的那些偷偷摸摸的动作很同情:母亲除了对孩子们表
露出女性温柔的母爱,实在没有任何表情可以吸引男性,也许她根本不齿于吸引男
人。而林桑园在他心中是真正的女人:端庄而妩媚迷人,聪颖而含蓄谦和,虽为干
部子女,却自然地飘散着书香气息。以前,由于他几门主课成绩太差,只能无望地
忍受暗恋的煎熬,没胆量向心中的偶像表示爱意。现在,一切都变得对他有利了:
高干子弟的显赫身份已经使他获得了许多女孩子的青睐,这说明他与她的距离拉近
了,何况他还在那个严峻的关头掩护了她。至于自己魁伟的仪表,他更有信心,单
从前天晚上来家做客的父亲老战友的独生女儿那种脉脉含情的目光中,他就对自己
男性的吸引力毫不怀疑。他不认为林桑园会对他的温柔表白无动于衷,他想她至少
会心动脸红。当他看见她一直低垂着睫毛不开口,以为是女孩子在感情而前常有的
羞怯。他不敢惊动她,敛声静气地坐在一定距离外,生怕她像害羞的小乌一样飞逃
掉,尽管想拥抱她的冲动已经使全身血管贲张。一会儿,他忍不住又轻声对她说,
只要她愿意跟他好,他父亲的权势和关系可以把他们俩都送进解放军部队,这是一
般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前途。接着,他如数家珍地列举着父亲的有名望的老战友们。
林桑园开始一直为“恶霸地主”、“三青团”这两个可憎的名称感到震惊和沮
丧。共产党早就在她单纯的头脑里,给这两个名称下了罪恶的注解。她只知道自己
的根不是纯红,没想到会有这样碜白的背景,她不能相信。她要回家去问清楚,爷
爷真的是叫八路军镇压的吗?父亲真的参加过三青团吗?她从没见过爷爷,他在她
出世前好久就去世了,她对他既没好感,也没恶感,可是父亲却一直是她敬爱的人,
她不能接受他曾有过不光彩的历史。她正觉得头脑里烦乱如麻,却听见告诉她这些
坏消息的刘瓦明开始向她娓娓述情,她感到滑稽得可悲。在她情窦未开的朦胧意识
里,爱情是遥远而神秘的仙境,她从来没想过去探究它。偶尔在梦中,曾隐约有位
飘逸的王子,在对她召唤。她不懂情为何物,但却认定不是刘瓦明这种居高临下的
人的垂怜施舍,更何况他总带着一种血腥的杀气,哪怕是在表情温柔的时候。她慢
慢站起身,不无同情地看着正热切等待她回应的刘瓦明,沉静地说:“谢谢你的好
意,我很不愿意伤你的心,一就只当今天你什么都没对我说,我什么也没听到,让
那些话随风而散吧。”然后,她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留下刘瓦明困惑地呆坐在台
阶上。
林桑园的父亲回家时,发现大女儿清亮的眼睛有些发红,尽管他对女儿既爱笑,
又易哭的青春期情绪变化习已为常,也不免关切地问她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桑园第
一次很没礼貌地朝父亲喊:“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爷爷是被镇压的,你参加过
三青团?”父亲惊讶地问:“谁跟你讲的?”“全校红卫兵都这么讲!”桑园任性
地嚷,她在父亲面前不能控制满心的委屈。“胡说八道!”父亲的口气很气愤。听
见父亲的骂声,桑园顿时觉得舒坦不少,本来嘛,她早就想到那是胡说八道,她歉
意地对父亲赔上笑脸,请他讲讲事实真相。父亲点上支香烟,陷入回忆中,他告诉
桑园,祖上是川东华蓥山区清寒书香门第,从桑园太爷开始,因与缅甸通商逐渐富
裕。到桑园爷爷这代,家财更像滚雪球似的堆起来。树大招风,爷爷开始被土匪威
吓勒索。为了保护自己的家眷财产,爷爷买了几条治,雇了几名护院。他不愿儿辈
冒险经商,也不愿断了祖先的书香,就把几个儿子都送出去读书。父亲和伯父后来
到上海上大学,和家里联系疏远了。一天,么叔从老家赶来,见了二位兄长就大哭
不止,说是爷爷被土匪绑票,等家人送钱去赎的时候,土匪怕中圈套,已经把爷爷
打死,逃之夭夭了。父亲和伯父赶回去给爷爷治丧,听说为首的土匪已经被叔祖们
打死,祭了爷爷的灵。后来父亲参加革命,入党时忠诚地向党组织交待了爷爷的死
亡经过,以及自己上学时跟着别人填过一份三青团申请书,因为同学们说这是革命
青年的组织。但他还没参加任何活动,就毕业了。党组织对这两个历史问题进行了
一年多的慎重调查,结论是父亲交待的情况属实,所以父亲的党员预备期,延迟一
年开始。
桑园听完父亲的讲述,对从未谋面的惨死的爷爷产生了同情和歉意。她仔细端
详着父亲的脸,想象着爷爷的模样,因为父亲说爷爷没有照片留下来。同时她想如
果刘瓦明或其他什么人再提爷爷的事,她会理直气壮地对他们喊:“胡说八道!请
拿证据来。
国庆节前,全校红卫兵基本上都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哇啦哇啦地大谈自己
支持各地造反派闹革命的丰功伟绩。林桑园在一旁只听不开口,因为她除了欣赏大
海,一无所为。方洪也是静听不语,桑园问他串连到哪些地方,他腼腆地笑着说,
只到杭州,上海。他为贪吃上海城隍庙的小吃,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打电话向他
爸爸求救,他爸爸请上海警备区司令员派人给他送钱,因为方洪自己死活不肯去人
家家里张口借钱。桑园大笑着说他舍命不舍脸。方洪问怎么没见泰柳,桑园说她打
电话问过秦妈妈,秦柳这两天就会从沈阳赶回来参加国庆。桑园借着话题谈起秦柳,
她说秦柳不仅各种球打得好,人的心眼更好,跟她在一起绝对没亏吃。她细数着好
朋友的体贴照顾,诚恳大方,以及自己如何喜欢她。当她发现方洪并没热心应和,
就直截了当问他,对秦柳有什么看法。方洪淡淡地说,很同意她的看法。桑园很不
满意,追问他自己的观察,他想了想说:“她没有干部子女的通病:骄、娇二气,
也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嫉妒心,纯真坦率……”桑园听着听着,高兴地叫起来:“太
好了,她一回来我就告诉她!”她没有在意方洪深意的微笑,更听不见他心里说:
“我这是在称赞你呢!”
十月一日凌晨,林桑园和大家等在校园里,准备向天安门出发。秦柳迈着长腿
跑了过来,桑园高兴地叫她,竟意外地看见被大家称作“挨刀砍的”钱峰从校门口
进来。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立刻像迎接凯旋的勇士一样把他簇拥在中间,尽管桑

当前:第17/9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