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30/94页


有没有具体的、径渭分明的标准?一个当权派,会不会是绝对走资本主义道路,或
者相反?当权派的定义是什么,是指在党、政、军内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呢,还是连
生产队掌钥匙的仓库保管员也包括在内?现在揪出那么多大大小小走资派,而且新
的还在不断挖掘,除了毛主席和中央文革,似乎没有一个当权派是干净的。那我奇
怪了,难道当权派必定走资,还是只有走资才能当权?”桑园专心地听着,不觉已
经走进贴满大字报的校园。李少云说:“咱们到未名湖去走走吧,那里干净些,也
是我们北大的名胜。”桑园顺从地跟他来到一处碧波微荡的湖边。两岸的桃花已经
落英缤纷,柳树也绽出了嫩绿。李少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这一池春水,常使我想起我的江南水乡。那春日如烟的柳堤,夏日送爽的新荷,
金秋醉人的桂花,冬天做校的腊梅。可是在这举世瞩目的首都,除了嗟峨宫殿,雄
伟建筑,只剩下春天狂乱的风沙,夏天酷热的骄阳,冬天凛冽的风雪。只有秋天还
算仁慈,上市大量的蔬菜水果,可是风卷残叶的肃杀景象,又使人想起一个悲字。”
桑园也不禁回想起自己七、八岁时,随着父母工作调动,从四川重庆搬到北京来,
小手被风吹裂生疼,嫩脚被风雪冻得奇痒。那阵子,她每晚梦见竹林参天的老家,
天天吵着要回温暖湿润的嘉陵江畔。她问他:“你很后悔上北京,对吗?”他笑着
说:“刚接到北大通知书时,真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凡。整个常州市那年只有两个
人考上首都的大学,而我又是被全国最高学府录取的。后来才慢慢体会到古人诗中
‘海教失婿觅封侯’的心境。”桑园同情地望着他,只见他脸浮起一种迷蒙的表情,
嘴里轻轻吟诵着:“冰化雪有融,阵阵春风。那堪红自销魂,燕园又显绿葱葱。遥
望忆君容,原在心中。云山万重隔不断,莫遣梦中惊重逢。”桑园在脑子里搜寻了
半天,问:“这是哪位诗人写的,我怎么从没读过?”李少云看着她,反问:“这
么说,你一定饱读诗书喽?”桑园略带自豪地说:“差不多,凡是古代名家之作,
均已过目,而且不忘。”李少云叹息说:“难怪,你厚古薄今,自然没见过这一首
了。”桑园好奇地问:“是现代的谁呀?”李少云颇为得意地说:“这是鄙人昨日
偶成。”桑园真诚称赞说:“真不错,诗中有画。”她想了想,又问:“你是学理
科的,怎么会写诗呢?”李少云递给她自己手里那本书,她翻开红色封皮,看见里
面是《唐宋诗词》,又听见他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我读了近
千首,不仅会吟,也会作了。”桑园从心里钦佩他的才情,沉思地点点头。李少云
轻声问她:“你不想知道,这是我为谁而写的吗?”桑园很感兴趣地问:“是啊,
你写给谁的呢?”李少云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说:“是写给我家乡的女朋友,一
个像诗一样的女孩。”桑园感触地说:“这个女孩很幸运呢。”李少云盯着她眼睛
问:“你真的这样认为吗?”桑园坦诚地看着他说:“当然呀,有朋自远方想念,
不亦幸乎?”李少云沉默了淋桑园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问李少云说:“你那天
说,1+1#2,是真的吗?”他愣了一下,从沉默中拉回思路,说:“这是一个猜想,
由一个叫哥德巴赫的人在几世纪前提出来的。它所涉及的素数,是一种既非有理数,
又非无理数的数。由于这个猜想很深奥,又被推测对数学领域的发展有飞跃的作用,
所以历来被数学家们誉为‘数学王冠上的宝石’,也是他们梦寐求解的谜。”桑园
兴奋地问:“这也是你梦想中的宝石吧?”李少云点点头,忧郁地说:“是呀,这
是我报考北大数学力学系的原因。但是,现在丈革一来,连对这个猜想已经做出很
有价值的研究的陈景润教授,都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关起来了,谁还能做什么呢?”
桑园不禁黯然,心里隐隐涌起一阵痛惜。但是,这种痛惜之情没有在年轻的心里久
留。
晚饭的时候,她颇为得意地问家人:“你们知道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吗?”
爸爸故意不满地说:“什么事都‘搁着让爸爸猜想’呗。”桑园笑得把饭都喷出来,
说:“不是‘搁着让爸爸猜想’,是哥德巴赫猜想!”
从此,北大就像一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桑园。她仍然大量读书,偶然到学校
去蜻蜓点水,却更常去北大找李少云,听他海聊。他似乎对马列精华都有质疑。有
一次,他问桑园:“你认为马克思说的‘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彻底解放
自己’这句话对吗?”桑园说:“没错啊,这句话表明了无产阶级的宽阔胸襟,不
仅仅为本阶级谋利。”他说:“不然。你可以这样理解,但这句话不合逻辑。你想,
一个人自己还没彻底解放,束手束脚,怎么可能去解放其他的人,用牙咬吗?”又
有一次,他说:“毛主席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很精确。但是他老
人家又讲,马列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这就把自己的理智抹杀了。因为马
列的‘共产主义必胜’理论还没有经过实践证明,怎么就说是真理呢?万一像开数
学平方根,得出负根是题解,怎么办?”在诗词方面,他特别推崇王安石。有一次,
他低吟诗人的“游钟山”:“终日看山不氏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常在,
山水空流山自闲。”然后他评论说:“每句两个山,终不嫌其烦。自古无人如此大
胆巧妙地使用叠字。”他对“登飞来峰”的第二联:“不畏浮云遮眼望,自缘身在
最高层”赞赏道:“这是多有气魄的高瞻远瞩。”林桑园没有向他炫耀自己身上流
着这位老祖先的血脉,故意挑剔地说:“这两句难道没有沿袭苏轼的‘不识庐山真
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嫌吗?”李少云想了一下,瓮声瓮气地笑起来:“真是
大有嫌疑。不过王、苏二人一向称兄道弟,交情很好,不会揭发谁抄谁的。”他们
俩在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总觉得时光在飞逝。林桑园奇怪自己很容易被他的
狂言激动,兴奋,跟着他高谈阔论。从来没有人给她这样多的启迪,引发她大胆思
维。她甚至觉得他的面目丑得可爱,他囔囔不清的鼻音带着朦胧醉人的柔和。
不久,桑园患了感冒,妈妈逼她在家躺了好几天。
后来,秦柳,方洪,还有几个一起在车厂劳动过的红卫兵们,来约她骑车远游
八达岭,妙峰山,潭朽寺,一连野了一个星期。
当她想起来找李少云的时候,被他的同室告诉说,他在北京医学院附属医院住
院,切除臭息肉。她想,他在这里孤单一人,又是住院动手术,一定很害怕,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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