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37/94页


是竭力控制在女儿面前失态,她是他得意而深寄厚望的爱女,眼看上大学无望,又
担心社会上的污浊沾染她的无瑕白玉,只有送她参军,才会放心一些。因此,这段
时间,他一反“万事不求人”的清高,多方拜托,四处疏通。由于他一向为人正直、
谦虚,深得同僚们的好感,在大家帮忙下,争取到难得的一个女兵名额。几天来,
一直喜孜孜的父亲,今天得到确切的通知,女儿就要离家远行千里,让他心里难免
凄惶。她不是一个思维深刻的女孩,只有对解数学难题才会缕条分析;对现实生活
中发生的事,她不会,也懒得去学着仔细分析。她的喜怒哀乐只来自直觉。此刻。
她陷入冥思苦想:人的命运怎么会如此殊途异路:苏刚和高路江,当时在距离上只
有几步之差,实则已在生死两边。秦柳和方洪,他们父辈的职位也相当显赫,可是
连工厂的大门都进不去,真是无根由,不可理解。她随手翻弄起保存得很好的物理
和数学课本,还有几本小说,一阵惆怅的离情油然而升。夜里,她做了一个无色的
梦,她穿上无色的军装,和一群同样无色的人一起爬着一座无色的峭壁,当她吃力
地爬上山顶,只看见一张无色的脸,像是苏刚。
第二天一早,桑园没待父亲催她,自己就起了床。从前,下乡劳动都是妈妈给
她收拾行李。现在妈妈不在家,她不知道从何下手,父亲提醒她:“少带些换洗衣
服,部队里会发新的。毛选和语录本可不能忘。”然后父亲开门去上班,还回头补
充一句:“小说书一本也不能带。”桑园拿出一张纸,开始罗列该带的物品:背心、
内裤、衬衫、外裤。“哦,乳罩得带上。部队上大概不会发这东西。”她思考着写
下来。牙膏、牙刷、口杯、毛巾,“还有雪花膏!”妹妹杏园冷不防从她背后伸过
手来,手上举着那盒姐姐喜欢的“友谊牌”雪花膏,从盒子外面都能闻到阵阵的玫
瑰香味。
桑园在妹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收起那盒雪花膏,剩下就是毛主席老人家的
书。爸爸前天送给她厚厚一本“毛选合订本”。所有的东西不到一小时就装进一个
小型旅行袋里。桑园想了一下,认为没忘记什么,心里轻松下来。时间还很充裕,
该做些什么呢?她想起还没有和两个好朋友道别。“他俩一定凑在一起纳闷,怎么
今天我没去学校。”她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又犹豫了。她怕见到好朋友惜别时的
眼神,那会增加自己“不够朋友”的内疚。灵机一动,她决定写封信,请学校传达
室的张老伯转给他俩。于是她坐下来,对着铺开的信纸沉思了一会儿,写道:“秦、
方二位同窗(恕我不以战友相称,因为我们都不曾为任何目标而战),当你俩展开
此信时,我已坐在南下的列车中,我想你们肯定原谅我不辞而别。我这样做,仅仅
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不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已经得到两个。你们不仅给了
我真挚温馨的友谊,也坚定了我立世的准则:永远做一个正义、耿直之人。我多么
希望人们都像咱们这样相处,互相充满友爱和信任,唾弃猜忌和勾心斗角。难道有
谁不愿意活得轻松愉快些吗?真不明白那些热衷斗争的人,他们活得不累吗?斗垮
别人真有那么痛快吗?也许这就是‘生存斗争’的自然法则。我不懂,我只愿与世
无争。我是去南方当兵。很幸运吧,应该额手称庆,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在兴奋中
感到空虚,就像有人说过的‘得到了一些,又失去了另一些’。一种惶惑的感觉。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在一起啃书本,考大学。咱们都考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怎
么样?那里专门培养国防科技人才,挺棒的。唉,我知道这只是画饼充饥。就请你
俩记住,曾经有我这个真心喜欢你们的人。我也会想念你俩的。对了,如果海院的
高路江来找我,清真心替我抱歉。我答应再见他的,可惜要失信了。他昨天告诉我,
苏刚死了,中了别人武斗的流弹。尸骨无存。我心中一股幽愤,不知发向何人。你
们做何感想?我一到达就给你俩写信。林桑园。”
写完信,她东抓西摸地找事做。直磨蹭到傍晚,估计秦。方两人都回家了,才
骑车到学校去。在校传达室,她把信交给张老伯,请他一定别忘了转交。说着从衣
袋里掏出一个硕大的毛主席纪念章,别在老人胸前,说看见这个像章就不会忘事了。
张伯伯看看自己原来别着的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像章,摸摸桑园送的大像章,乐得连
说:“忘不了,忘不了。”桑园正要离开,听见有人在身后面细声细气地叫她,她
回头看去,好像是赵雪梅走过来。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赵雪梅从没对人这么秀
气过。等她看清确实是她时,竟忘了答应一声。雪梅不自然地笑着对桑园说:“我
该好好谢谢你的。”桑园摸不着头脑,问:“谢我什么?”“谢你那个工厂名额让
给我了。”“那不是我让的。我根本不知道。”桑园最怕无功领情。“我知道,是
我爸打了好多次电话,今天军宣队才决定把名额给我。可是如果没有你空出这个名
额,我爸每分钟打电话也没用。”桑园心里实在为自己那两个朋友惋惜,但嘴里还
是礼貌地说:“那就祝贺你啦。”雪梅叹气说:“应该祝贺你,才知道你要去当兵。
我做梦都在想呢,可惜老爹不争气,问题查不出来,职务还被挂着,谁敢帮忙啊。”
桑园没吭气,雪梅又自我安慰地说:“到工厂也不错,好歹还在北京。下一批分配
是到农垦兵团。再往后听说是分配到农村,插人生产队。那可就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正说着,南雁推着自行车进来,老远就沙哑着嗓子喊:“嘿,林桑园,这么晚还来
学校,积极性发作啦。”桑园笑起来,说:“是啊,我是夜猫子,无事不来。”赵
雪梅拍了拍桑园扶着自行车的手,诚心诚意地说:“出发那天告诉我,我要去给你
送行。”说完就骑车走了。南雁不知道林桑园明天就要当兵走了。当她告诉他,他
沉默着,桑园故作恭敬地说:“首长同志,请给临别指示。”南雁深凹的小眼睛里
闪出一星光亮,对桑园悦:“好,第一,我赠你一句古代政治家王安石的名句:天
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第二,我赠你一句甄氏名句:有权就有一切!
怎么讲呢,嗯,这么说吧,咱们红卫兵现在整个栽倒在中央文革某些人手里了。想
当初,他们是靠咱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起家的。现在,他们的地位稳固了,就来
个‘卸磨杀驴’,今天宣布这个是反动组织头头,明天钦定那个是反革命行动。这
时因为他们已经大权在握。再拿咱校军代表张指导员来说吧,他了不起是个营级干
部,在咱们眼里连个芝麻官儿都算不上,以前谁会正眼瞧他?可现在,他却掌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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