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6/94页


动。“哈,金承雨是你的恩师吧,你这样屈尊保护他?”赵雪梅不知啥时候钻进人
群。冷笑热哈哈地站在林桑园对面说。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桑园明白她是在暗讽
自己曾担任过金承雨的语文课代表,便咬住颤抖的嘴唇,转身挤出人群。“同志们,
现在就是考验你们配不配‘红卫兵战友’的关键时刻!坚决打倒‘封、资、修’残
渣余孽!”赵雪梅得意而激昂地在林桑园背后高呼。人群也不知情地跟着呼喊起来。
林桑园奔上楼去。她要找南雁问问,不是前两天干部们整顿纪律时,大家都同
意不乱打人吗!怎么又打起来了呢?
忽然,又是一群人,乱哄哄迎面过来。她定睛看去,只见站在前面的那个人被
涂了满身的墨汁,胸前挂了块破木板,上写“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忠实走狗――蒋
培苗”,颈上被套上一根破草绳,由后面臂带“红战友”袖章的人扯牵着,走一步,
就有人用教鞭在他头顶上敲一下,敲得他边走边呜呜地哭。“蒋培苗?学校的党委
书记呢,是他吗?”她吃惊地看着那群人走过去,发起呆来。在她的印象中,这位
蒋书记是位绝对忠于党的干部。他对学生们做报告时,总是口不离“党与个人”、
“国家与民族”和“中国与世界”什么的,做思想工作时,也常讲“一生做党的驯
服工具”“培养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怎么也成了运动对象呢?
“你看,今天的革命形势多好,”林桑园听见有人跟自己讲话,忙转过头去,
见是刘瓦明。“毛主席说过,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动派痛哭之时。蒋培苗不
是在痛哭吗,你应该开心才对呀。”他面带微笑,目光犀利地盯着林桑园说:“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这句话也是毛
主席说的。你在毛选第一卷,第一页,第一行一定能找到。”桑园冷冷说完,径自
走开。刘瓦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知该追上去还是也走开。
林桑园终于找到南雁。方洪也在“不是才开过会,不准打人吗?”林桑园气冲
冲地走向南雁,仿佛这个红卫兵总指挥是她要找的罪魁。“嗨,现在除了毛主席他
老人家,谁讲话管用?”南雁摊开手说,“有些人好像打人上了瘾,不打就难受,
叫他们少打几下都不行。刘瓦明就支持他们。”桑园也明白他控制不了哪些几近狂
暴的人们,只好叹口气问:“金老师过去的事情不是有过处理的吗。而且错不全在
他,是那位仰慕他的女学生主动要留下过夜的,当事人都作过证的,怎么又掀出来
了?”“谁知道。反正有人没事还要找事,哪肯放弃这种最能引起公愤的事情。”
南雁望着她,心不在焉地说。“蒋书记呢,他有啥问题?”桑园只顾泄愤地问。方
洪哑然一笑说:“刘瓦明说,单是那个姓蒋的就够反动了,再加上他执行前教育部
的指示特别卖力,怎么也该斗。”于是,桑园默然了。三个人各自出神。良久,南
雁耸耸肩说:“相信群众吧。群众运动总是合理的。”桑园疑惑地注视他一会儿,
说:“也许你说得有理。不过,我对殴打老师看不过去。”“物伤其类,这是因为
你母亲也是老师的缘故。”南雁淡淡一笑说,“这样吧,你还是带人去抄家好了。
我刚接到一个地址,有人怀疑那里藏有武器。”他说着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交
给她,“先去找那里的居民委员会,线索是她们提供的。”
这个任务有点儿冒险色彩,林桑园欣然接受,带着自己的中队直奔那处居委会。
“那老头八成是老蒋留下的‘钉子’。”带路的居委会委员,一位满脸横向的
胖大妈,边走边对林桑园说,肉泡眼一眨一眨的,好像十分神秘,“他从不出大门。
连他的女人,大概是他解放前从戏班子里买来的小老婆,也很少出门。街坊邻居反
映,他家常有刨地的动静。红卫兵小将,您说他那是干嘛呢?”见桑园不答腔,胖
委员自己答道:“准是偷埋武器呗!要真是这样,咱毛主席和党中央不是有危险了
吗!所以呀,请你们红卫兵小将们放开手抄他个底儿朝天。”
一行人来到一个油漆斑驳的小红门前,“就是这家。”胖委员说,桑园正要敲
门,胖委员一下将虚掩的门推开,“甭费事,”她朝桑园挤挤眼说,“早通知他们
被管制了,白天夜里都不准上门。”说着,她把红卫兵们让进去,自己颠着脚走开。
桑园走进小院,只觉得有种隔世的清幽,醒目悦心,忘尘离俗、一株茂叶浓荫
的古槐,伞盖似地遮蔽着屋脊和庭院,还有院中密密丛丛的花草。树荫微动中,一
阵幽幽的花香便徐徐漾送开。“嗯―”桑园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一口。
“反动派,滚出来,滚出来!”猛然听见一声怒喝。桑园立刻收心凝神。寻声
望去,原来是队员夏莹。只见她一只手叉在腰际,另一只手抽甩着一根牛皮带,呼
呼作响。这个女孩,原本柔弱文静,说话总是悄声细语,眼睛看着地面,只有当那
浓密的睫毛颤动时,别人才能略微感觉到她也会情绪波动。桑园喜欢她的宁静,她
也喜欢桑园的坦率,两人曾是姐妹般的朋友。自打六月风暴一开始,虽然只是一名
普通红卫兵队员的夏莹,却像是沉睡多时,突然复苏的女斗士,目光炯炯,唾沫横
飞地和人辩论、争执,无意中一对好朋友疏远了。此刻,桑园愣神地望着她,好像
被她的威风震慑了。“队长,敌人出来了!”夏莹走近桑园,低沉地说,语气中流
露出不满。桑园回过神来,本能地握了握腰间系的皮带。
一位鹤发童颜、魁伟挺拔的老人,从略显低矮的房屋里走出来。若不是那铿锵
有声、稳健刚劲的军人步伐和笔直的腰板,桑园怎么也不能把这老人与战斗电影片
中的凶残蠢笨的国民党将领联系在一起。“说他像位得道的仙长还差不离儿。”桑
园在心里说。正在出神,只见一个清秀娇小,四十来岁的夫人跟了出来。她伸手想
扶那老人,却瞥见满院站着的怒目而视的红卫兵,忙把手缩了回来,“大概是那个
五姨太吧?”桑园想。红卫兵们蜂涌上去,把那两人围在当中。为首的夏莹竭力抬
头挺胸,仍只有老人的肩高。“瞧你的威风,跪下!”夏莹怒喝着。老人看了她一
眼,艰难而缓慢地跪了下来,腰板却依然挺得笔直。那女人倒毫不犹豫地跪倒在他
身边,让人不易察觉地扶住了他。
“审哪,队长,别尽愣神儿啊。”夏莹用皮带碰着桑园的手,催促着。“你审
吧,我做记录。”桑园微微皱起纤秀的眉毛,从肩上挎着的旧军用包里摸出纸和笔
来。“叫我审就审。喂,老反动派,叫什么名字?”夏莹语气威严地问。“张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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