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7/94页


铜钟似的回答。“又不是蒋光头在点你的名,报那么响干嘛。年龄?”“八十三岁。”
仍是铜钟般的声音。夏莹斜睨了老人一眼,“哼,这么大把年纪,反革命历史可是
够长了。说,你杀过多少共产党员,造过多少流血惨案?”夏莹尖利的问话,使本
来嘻哈松散的其他队员们一下子绷紧了。十几双仇视的眼睛烈焰似的围封住跪着的
人。那颗雪白的头颤抖了一下,微微低了下去。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似乎空气也凝
固了。“说!”夏莹似乎被老人的沉默激怒了,“为什么不说,是不敢说出来吗,
是杀的人数都数不清吧?”夏莹说得情绪激愤,嘴角泛起白沫,手里的宽皮带也抡
了起来,呼呼作响。眼看那皮带就要朝老人头上抽下去,林桑园一把攥住夏莹高扬
的手臂,说:“今天的任务是查抄有无暗藏的武器,以确保毛主席和首都的安全。
尽问那些陈年旧事没用。”夏莹转脸瞪着桑园,长睫毛像两簇细钢针似的眦裂开,
“那你说怎么审?”她咄咄逼人地问。“甭审了。”桑园说着朝向其他红卫兵,
“大家分成几路,屋里屋外,阁楼院子,仔细搜查去吧。”
几小时过后,原本雅致洁净的卧室被翻腾得像堆满破瓷烂罐的垃圾场。一间小
巧的书房像刚经历过一场大地震。几架高达顶棚的硬木书架被砸断了筋骨,在地上
支离破碎地互相支撑着。古色古香的线装书都被扯断了线,飘零散乱铺了一地。院
子里的素花净草枝枝根朝天。除了在客厅里悬挂的一个镶着毛主席标准像的大镜框
背面,夏莹发现的那张有“蒋中正”三字签名的委任状外,别无所获。面对这个并
不辉煌的成绩,桑园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红卫兵队员们也都又累又困,泄了气的
皮球似的瘫坐在地上,互相靠着打盹。只有夏莹一个人还在踱来踱去,不死心地在
墙脚瓦上睃巡。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退靠到房檐下的
那老两口身上。她那双清莹的漂亮的眼睛开始充血。她一步窜到老人跟前,厉声道:
“那个狡猾的反动派!你把枪枝炸弹藏在哪儿啦?”“我这里没藏任何武器。”老
人低缓地说。随着“啪!”的一声响,老人白发覆盖的前额上冒起一条血痕,人打
了个趔趄,几乎跌倒。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目光齐刷刷朝向夏莹。只见她怒目圆
睁,挥起的皮带又一下狠狠地抽下去。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都抽在老人的背上。
只见几点殷红的颜色慢慢渗透出来,在老人雪白的夏布衬衫浸润开。老人始终笔直
地站着,只有微闭的双睑随着每一下抽打而痉挛。
“别打啦!这么大岁数,他经不起呀!”一直哆嗦在一旁的女人突然哑着嗓子
嘶叫,“你们打我吧,打我吧!”叫着便扑在老人背上,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躯这
护老人宽阔的脊背。夏莹一脚狠踢在女人的小腿上,骂道:“反动派的臭小老婆!
不划清界线倒护着他,待会儿再收拾你!’女人冷不防挨了这重重的一脚,跌跪在
地上。她闷声哭着爬到丈夫跟前,紧紧伏在他脚边。老人艰难地弯下腰,轻轻拉了
她一把。她哽咽着,把丈夫的腿抱得更紧。
夏莹的皮带更狠地拍下来,薄薄的夏布衬衫抽破了,看得见背上皮开肉绽的红
白色。“够了!你要打死他吗?”林桑园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夺下夏莹手中的皮
带,摔在地上,又踏上一只脚。夏莹此时已经打红了眼,美丽的瞳仁里冒着凶光。
她逼视着桑园,一板一眼地问:“你在替谁讲话?你的屁股坐到哪里去了?”那些
原本不知所措的红卫兵,听见夏莹声色俱厉的问话,不觉也向桑园投去怀疑和愤怒
的目光。“我要你记住毛主席的教导,‘不许虐待俘虏’!”一向语音轻柔的桑园
突然变得声嘶力竭,“任何人不准破坏毛主席制定的铁的纪津!”她感到喉咙一阵
痒痛,似乎血要从那里喷出来。“可是毛主席也教导我们,凡是反动派,你不打,
他就不倒!”夏莹毫不退让地回答。两个以往的挚友,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对规了几
秒钟。“我是队长,我命令全队立即返校。”桑园使出最后一招,掉头率先走出小
院。红卫兵们面面相觑,随后都跟了出来。夏莹望着桑园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
捡起地上的皮带,朝那两人挥了挥,说:“只许你们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否
则要你们老命!”说完也冲出了小院。
回到家里,林桑园觉得脑子累极了。她把自己抛在床上,抓过枕头盖在脸上,
又在心里问起在路上已问过自己一千遍的问题。“夏莹她是怎么了,着疯魔啦?要
不怎么会变得像个毫无人性的女魔头?”直想到头脑发胀,眼皮发酸。闲适中,她
仿佛看见从前那个温和柔顺的夏莹,忽闪着清莹莹的眼睛,文静地含笑走来。
“大白天蒙头大睡,老姐你倒逍遥。”桑园正睡得迷糊,忽觉脸上的枕头被掀
掉。睁眼一看,大弟伟智正转身走开。桑园望望窗外,说:“还大白天呢,外面路
灯都亮了,你怎么才回家?”“方洪把我们几个红卫兵骨干留下,商量明天的红卫
兵内部大辩论会哩。”“什么内部大辩论?”桑园奇怪地问。“亏你还是个中队长,
竟不知道红卫兵内部有人在划分鹰派、鸽派的。”伟智撇撇嘴说。“闹共和党呢,
什么鹰派、鸽派的。”学过美国历史的桑园反唇相讥。“都是刘瓦明呗。他说拥他
为首的是鹰派,是真正革命的红卫兵。而拥南雁为首的都是鸽派,是软骨头的投降
派。”“你们商量出什么来?”“谁脑子里都是一锅粥,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最
后还是方洪提出两点。首先,咱们绝不支持刘瓦明的观点。任何观点,只要是他主
张的,都不支持。第二点,骨干们要尽量维持会场秩序,绝不能乱场。”“哦。”
桑园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第二天一大早,林桑园就和许多红卫兵熙熙攘攘地涌进学生饭堂。初中的小红
卫兵特别活跃,因为停课好久了,没有作业和考试,父母们都忙着参加本单位运动,
不再碎嘴唠叨地催他们念书。桑园和大多数高中班红卫兵一样,有一种近似严肃的
历史责任感。学校大喇叭里反复播送的:“你们青年人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是属于你们的,中国的前途和世界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这段毛主席语录,
叩响了桑园他们年青的心房,激发了他们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深切关心。
南雁、刘瓦明和其他红卫兵干部都在主席台上席地而坐。南雁一眼看见林桑园,
马上用麦克风把她叫到台上。桑园上台后看见同班的校队女篮主将秦柳,就过去挨
着她坐下。桑园的体育最糟,要不是体育老师对这个空长一双长腿的笨女生怀有侧

当前:第7/9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