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90/94页


今生今世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却炯炯闪亮,直射着她的眼睛。
她觉得他的声音像炼乳一样甜浓,又离得那样近,浑身立刻像喝了香槟酒一样
被热浪滚过,不觉倒退了几步。愿意陪他走过一生吗?是的,她很愿意,不过只能
像妹妹陪伴哥哥那样。她很欣赏他的深沉稳重,也感念他的温柔关怀。她也曾被他
拥有的海一样的魅力迷惑,却从没对他产生过爱恋之情,多奇怪。她一直当他是可
敬的兄长,可信的朋友,甚至对他讲了自己的感情上的秘密。“怎么会这样?”她
慌乱地想。一抬头,遇见那双热情期待的眼睛,那样深邃,像蕴藏着一触即发的火
山。她觉得脚下像踩着浪涛一样站立不稳,赶快低下眼睛。又好像看见广场已经化
作一片无底汪洋,自己正站在悬崖上。“下来吧。”情欲之海向她发出诱惑的召唤。
“是时候了吗?”理智之声却冷峻地质问。她只能闭目伫立,不敢妄动。
“我真是太唐突了,让你一时难以回答。”高路江已经从激情中冷静下来,稍
稍走开些,“别伤脑筋了,再走一会儿吧。”桑园感激他的体贴,忙跟了过去。
“我妈告诉过你没有,我在狱里待了一年?”默默走了一阵,高路江突然问。
“没有。为了啥?”桑园吃惊得站住脚。“罪过可大啦,‘恶毒攻击伟大舵手的伟
大旗手,亲密战友,亲爱夫人――江青同志’。”高路江说着,脸上显出恶意的微
笑。“你做了些什么?”“咱一个小水手还能有啥惊人之举。只不过在船上散布江
同志的‘历史与现行反革命行为’,和几十年前的风流史。”“你从哪里知道的?”
“旧案。翻翻大图书馆的旧报纸就有了。现行的嘛,比如,‘鼓吹武斗,广造冤案’,
比比皆是,有目共睹。”“既是人所共知,为什么抓你?”“我也是这样问专案组
的。他们说:‘你把这些凑在一起,大肆宣扬,就是恶意破坏我们敬爱的江青同志
的光辉形象。就是反革命!’我说,我不是恶意,是善意。是希望善良的人们看清
那个歹婆娘的嘴脸,别再受她挑唆,继续干那种‘猪八戒啃猪蹄――自残骨肉’的
事啦。专案组见我连句‘念我思想幼稚,希望从宽处理的软话都不肯说,只好送我
进大狱。”“他们拷打过你吗?”桑园想起电影上的酷刑,背上一阵寒气飕飕。
“倒没有。可是监狱里没有报纸,更没有音乐、笑声,差点让我发疯哩。那时候,
我多么渴望能跟你通信。可是在狱中不行。只是关进去之前,和放出来以后,给你
写过两封。”“回船工作了吗?”“他们叫我过几天上近海船。我说自己学的是远
洋。他们说我这辈子大概再没希望跑远洋了。”
这时,电报大楼的钟声恢宏地敲响了。“糟糕,十二点了,连末班车都没有了。”
桑园着急得顿足说。“我骑自行车驮你回去。”
高路江带桑园回到自己家,推出一辆旧自行车,叫她坐在后座上。“这么晚了,
也不说留人家住一夜。”高妈妈抱怨儿子。高路江没答话,两眼询问地望着桑园。
“谢谢您。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麻烦他送我一趟吧。”桑园稳坐在后架上说。
出了门,高路江把车蹬得飞快。“要是害怕,就抱住我的腰。’他头也不回地
说。桑园不答,只紧紧抓住车座支架。
到了女工宿舍门口,高路江向桑园道别:“如果你准备考虑咱们的事,一定要
把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段既不可耻,也不可赞的坐牢史考虑进去。它已经白纸黑字进
入我的档案,会跟我一辈子的。”“先别提感情的事。希望你不要太忧郁,不然很
快就会变成小老头啦。”桑园朝他鼓励地笑着说。高路江点点头,从衣袋里掏出一
只有玉色外壳,粉红里子的小海螺,“这只珍珠螺跟着我好多年了。最近突然觉得
带着它沉甸甸的,送给你吧。”桑园双手接过来,惊喜地细瞧着莹洁润泽,映日生
辉的海之精华。一抬头,见高路江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
过了些日子,伟智忽然来找姐姐,“方洪他老爹‘半解放’了,他们一家很快
会回北京。”“真的?”桑园喜形于色地问。“没错。干校里一个铁哥儿们告诉我
的。”“唉,可怜的方老头,总算熬出来了。怎么又叫‘半解放’呢?”“说是党
籍恢复了,军籍和职务还要等一阵子。”
果然,不久就接到方洪打来的电话。“我们全家都回来了。”电话中方洪的声
音有些嘶哑。“恭喜你。替我问候你父母。”“你最近有时间吗?真想找老同学聊
聊。”“平时上班太忙,星期天怎样?”“就这个星期天吧。我在香山门口等你。”
“那么远!”“那里的红叶大概全红了,多少年没去看了,怪想的呢。”“就这么
着。不见不散。”
星期天,林桑园准时到达香山公园的时候,看见方洪正在那里翘首盼望。他比
上次在干校见到时更显得黑瘦,一身灰旧的衣裤在风中鼓荡。见桑园笑盈盈地走过
来,他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中忙做出不自然的微笑。“毕竟是个老实人。”桑园上
下打量他几眼,点着头说,“不像我家伟智会拿老乡的鸡把自己填得肥肥壮壮。瞧
你,没有一点儿油水,像个田里赶鸟的稻草人儿!”她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方洪
顿时一阵轻松,抿着嘴笑了笑,“咱们去爬鬼见愁吧。”他柔卢说“成。看我的。”
桑园说着,领先走向上山的小路。
“走快点呀,别学老蜗牛。”“瞧咱像不像属猴儿的,身手轻捷。”“服不服
咱当兵的气?”一路上,只听见桑园得意地雀鸥鸟叫,方洪并不出声。谁知才爬到
半山腰,她的话就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成整句了,脸也红喷喷地滚着汗珠,脚下瞒
珊着,不时还要用手攀住岩石上的草丛、树干。快到山顶时,方洪已经走在前面了,
还不时回身想拉她一把。“走你的吧。我,自己能行。”桑园气喘不匀地拒绝了。
登上峰顶,方洪望着胸脯大起大伏的桑园微笑。“你理当比我爬得快。你是男
人嘛。”桑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服气地说。“我没说啥呀。”“你笑什么?”
“笑你脸红得像关公。”“打的比方都缺少情趣。”“那像红玫瑰的花瓣。”“真
谢谢你,没说成像西红柿。”
桑园累得无心观赏遍山尽染的红叶,忙找了一处平整的山石坐下来,背靠一棵
盛绿的松树。立刻有清爽的山风拂面而来,她舒服得万念俱消,把手枕在脑后,闭
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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