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91/94页


“可以说话了吗?”方洪在她旁边坐了一阵,小心地问。“你说我听吧。我还
得喘会子气呢。”她微睁开眼,懒懒地说。“你闭上眼睛我再说。”“干嘛,闭着
眼听瞎话吗?”说着,她又笑起来。“求你别打岔。要不,我这话永远也说不出来
了。”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动了动,忙把眼睛闭起来。
“知道为什么我选在这里见你吗?那年你参军走了,我的心就像浮萍一样。城
里到处锣鼓、口号声,心里烦,就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找清静。也是这样一个秋高
气爽的日子,也是在这个峰顶,放眼望着无边的红叶,我自己念叨着,红叶呀红叶,
都说你能寄相思,你能把我对她的爱,寄语给她吗?然而红叶无言,群山静默。那
时,我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天高地远,相思不能相见的绝望。于是,我大声对着群山
说:有朝一日,如果我能同她一起到这里来,请你们作证我是多爱她。现在,我就
当着这证人对你说:桑园,我爱你。”方洪说到这里,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好像怕
听见她的嘲笑或怒责。
林桑园早已听愣了,只觉得一腔热血直往脸上涌。亘古至今,“我爱你”这三
个字曾震惊过多少人的情怀,她又怎能幸免。她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身边“不鸣则
已,一鸣惊人”的方洪,呆呆地问:“秦柳怎么办?还有赵雪梅呢?”“我还没有
讲完哩。”方洪眼望着远处说。“我从‘八一’中学转到咱们学校,在语文课上听
到念的第一篇范文,就是对面教室一位叫林桑园的女生写的。当时未谋其面,已知
其人。等经人指点认识后,才发现其人比其文更精彩十分。咱们不同班,只盼着能
在运动场上相见。可惜你不参加任何一项体育运动。偶然见你从球场旁边经过,我
的球队立刻就会输掉一分。你那时不曾看过我一眼,我却处处追寻你的身影。你不
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倒每夜必得凭空向你一诉衷肠方能入睡。文革来了,咱们成
了红卫兵战友,才发现你貌似文弱,内心却正义勇敢,不惜跟潮流作对。当赵雪梅
她们欺负你的时候,我很想光明正大地挺身出来保护你,又自愧不配,只有暗着急。
幸亏有个秦柳在你身边,我才方便处处跟随你,暗中守护。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早
上一醒来,就恨不得立刻走出家门去学校,为的是早一分钟见到你。连我家的李阿
姨都笑我,说正经上课的时候都没见我这么心急过。不怕你笑话,有时我闭着眼睛
躺在床上,幻想一睁眼看见你在枕边的情景,唉,真是想得心都醉了。我告诉自己,
也许会有这一天呢。万想不到,我那八代贫农出身的红军老爹被打成‘军内黑线人
物’,我连进工厂当工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而你,参了军,成为时代的宠儿,远走
高飞了。于是,我的美梦随之幻灭,心想,恐怕你我从此天上人间,各不相干了。
没想到,你一到部队就给我写信,真让我惊喜万分。以后又陆续收到你的信,虽然
都是些普通问候,却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你。请原谅我的不恭,你的每一封信都被我
读了又读,吻了又吻。尤其在你写下名字的地方。我把它们贴身揣着,没人的时候
就掏出来细读。有人见我胸前总是鼓鼓囊囊的,笑着问我是不是穿着‘防弹衣’。
我嘴上不答,心里说是。因为,再没有其她女孩子打动过我的心。直到你来干校探
亲,我就决心向你吐露深藏多年的心事。可是等跟你面对面的时候,我却一句要紧
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一道圣洁的光环围绕着你,万一自己不慎亵渎了你,只怕
连友情都会丧失掉。眼睁睁看着你来了又走了,我只有顿足捶胸,暗骂自己。唉。”
说到这里,方洪长叹一声,又说:“你提到秦柳和赵雪梅。我在送秦柳去东北兵团
的时候,就坦白地告诉她,我跟她之间只有友情。她也没说更多,只祝我好运。赵
雪梅呢,在你离开干校那天就来找我。她的意思很清楚,我的态度也很明朗。我说,
我的心已经被一个人满占了,再容不下第二人。雪梅立刻朝我大喊大叫,说我根本
没有希望,你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还说我守株待兔,浪费青春,蠢得不能再蠢。我
忘不了当时她那泪光闪闪,气恨交集的神态。更感谢她一语提醒了我,知道自己再
不能默默等着你来发现我的情感。现在,我终于毫无保留地敞开了我的心,听凭你
的发落。”方洪一鼓作气讲完,如释重负地躺下身,仰望蓝天。
桑园闭目无声,只有那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她曾读
过许多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像一般少女将自己幻想成书中的女主角,
只是男主角一直虚设。她憧憬着生死相随的激烈爱情,确实遇到的男子却没有一个
人能激起她热情奔放。这些年来,她空怀一腔柔情,无的放矢。她也曾扪心自问,
究竟等待着什么样的人:高的,壮的,热情的,端庄的,温柔的,粗扩的,聪颖的,
坚强的,然而至今也没想清楚。孤帆只影地过了这些年,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遇,
虽说是“义无反顾”,却也觉得累了,该是找个恬静的港湾泊息的时候了。
眼前这个方洪,虽然在相貌和性格上,都平淡得像无风时天上悄然飘过的云絮,
却是她多年熟悉和信任的。她不必战战兢兢窥探他的脾气、人品,也不必费心矫饰
自己的言行。他对她的感情更是勿庸置疑。刚才那番掏心亮肺的倾诉,决不是专作
花样文章的人讲得出来的。想起中学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突然向全班宣布,他能
即刻绕地球一周。大家惊诧地围拢过来,那男生稳稳当当在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
就昂扬地说,绕完回来啦。在一片嘲笑的嘘声中,那男生不动声色地说:“哥伦布
环球一周,也不过是走了个三百六十度,回到原来出发点,跟我的做法完全一样,
只是半径的长短不同而已。”这话对呀。人生也像是个循环,或迟或早,总会回到
原来那点。这不,她跟方洪都回来了;
可是,是不是因为他的性格太平淡,以至于从没引起过自己的注意。这轻描淡
写的云啊,远不如瞬息万变的大海夺人耳目。她默念着海,竟想起另外一个人。
“暖,该你说了。睡着了吗?”方洪抬手碰了碰桑园,才恢复平静的心又狂跳
起来。她的身体像初生的小猫一样温软柔弹!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翻
身坐起来,双臂环绕住她的肩,脸对脸地看见她慢慢把眼睁开。“啊,这是对会说
话的星星。多少年了,它们一直在我梦里闪烁。”他叹道。
桑园定定地望着那张近在鼻尖前面的脸:不大的眼睛着了火似的发亮,秀挺的
鼻梁上渗出茸茸细汗,一张薄薄的小嘴女孩子似的鲜红,衬得一排整齐的细牙更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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