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全集Zei8.net》第36/56页
他们这样做,□□晓得吗?党中央晓得吗?
要把他打成走资派、□□的人当中,象郭银河、王海华,平时也没有得罪过他们啊。从本质上说,他们都是亲戚,是晚辈,是一家人。平时都只有关心他们的份,哪会害他们?他们怎么就恩将仇报,那么下死手地整他呢?他感到他以前是太高看他们了。所谓人心隔肚皮呀,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用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早晚是要吃大亏的呢,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开始以来,每逢开□□会,都有他的份。不是被斗,就是陪斗。造反派们歇斯底里的吼叫,挂大牌,戴高帽,坐飞机,拳打脚踢,无所不用其极。似乎只有对“敌人”越狠,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越革命”。而他们“革命”的真正动机又是什么呢?
他的脑海里突然一震:熊桂芳、王国珍、张丽英、……哦,郭银河?郭银河!居然想得出那么下作的办法,把张丽英的男人弄来揭发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天张丽英指着郭银河说他要霸占她时,郭银河是个什么心境呢?造反派们是什么心境呢?下面坐着的社员们又在想些啥?唉,张丽英哪张丽英!可郭银河脸上还居然挂得住!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
这天下午,他坐在椅子上,读着□□写的《矛盾论》:“事物的矛盾法则,即对立统一的法则,是唯物辩证法的最根本的法则……矛盾的普遍性或绝对性这个问题有两方面的意义。其一是说,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其二是说,每一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任何过程如果有多个矛盾存在的话,其中必定有一种是主要的,起着领导的、决定的作用,其他则处于次要和服从的地位。因此,研究任何过程,如果是存在着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捉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么,□□是要解决什么问题呢?”他想,“我们现在的主要矛盾又是什么?……”
“阿伯,王海华问我想不想当红小兵。”他儿子水泉一进门就对他说。
“哦,啥时候?”他问。
“就刚才,我在河边上看牛,他手头拿着一个红小兵套套,走那里过,看到我就问我。”
“你咋说?”
“我说我想啊,好久就想了。”
“哦,叫他给你嘛。”
“他叫我揭发你,跟你划清界限,他才给我。”
“哦。那你跟他说了些啥?”
“我说我啥都嫑的,说啥子啊?他转身就走了。”
“哦……”
他看着饥瘦弱小的儿子,心里无比难受,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人的念头:“我们现在的主要矛盾,就是要解决吃饭的问题!”?
☆、第三十四章 小水泉笑看大爬虫
? 水泉跟在全班队伍的后面出发了。
老师说,今天的课就是参加公社文化革命领导小组召开的革命大批判会。全校的学生,大多数都戴着“红小兵”的袖章,兴高彩烈地跳三舞四地跟在老师的屁股后头向公社行进。
水泉是学生队伍中为数不多的没有戴“红小兵”袖章的学生之一。虽然,他并不知道戴与不戴的区别,但,别人有的,他没有,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他其实很想戴,一个四年级的学生,哪有对新奇物件不感兴趣的?那种立即拥有的欲望,比谁都要来得强烈。那天王海华率领“破四旧”的队伍抄家的时候,他看到王海华胸前戴的像章,心里头就特别想要;看到他们左臂上鲜红的“红卫兵”袖章,羡慕得都快流口水了。
也可能是王海华看出了他的这点心思,所以才趁他一个人在河边上看牛的机会,拿着“红小兵”的袖章来勾引他。只要他揭发了他阿伯的□□罪行,就马上批准他参加红小兵,并把像章送给他。
“幺爸儿,想当红小兵不?”
“想啊。”
“真想?”
“真想。”
“哦。只要你揭发你阿伯的□□罪行,我马上给你戴上。”王海华拿一个指头穿在袖章里甩动着。
“啥子是□□罪行啊?”
“他说过□□的坏话没有?”王海华问道。
“没有啊,他天天都读红宝书,”他说。
“你好好想想,他在屋头都干些啥子?”
“吃饭,睡觉,上工。啊,每天吃饭以前,都要面向□□背语录,有些时候还在□□面前跳舞……”
“好了!”王海华粗暴地打断了他,“你个狗崽子,你这辈子也别想当红小兵!”说着,愤愤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水泉天真地想,“狗崽子和红小兵有什么区别吗?”
在这个队伍里,水泉不仅年龄最小,而且个子也最小,总是排在或者走在最后面。他看着前面的同学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嘻嘻哈哈,快乐之极。而他,似乎跟他们隔得好近好近,却又好远好远。他只有照例地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默默地向前走。
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从高坎头,经关子门,沿着石板路,爬上小湾子,走过汤店子,向成佳街上一路走去。
老师叫他们坐下,他们便按排班的队形坐下了。
“这是哪里啊?”有同学问。
“不晓得,我没来过。”有同学说。
“刚才听人说,是学校哦。”班上年龄最大的同学说。
“别讲话。”老师说。
水泉坐在后面。透过同学的脑袋与肩头的缝隙,他看到三墩房子,前面一墩横的,左右各一墩竖的。他认定了,这是一所学校。
正面那墩房子的正中间搭了一个台子,一个用竹子扎成的门字形架子矗在台口,顶上一幅横标:“要武公社□□‘走资派’大会”,架子的左右两边分别写着“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字写得相当规整,每个字大小一样,笔画横竖粗细一样。水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写的标语。他一下子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照样子在地上画起来。画画看看,看看画画,很快,他好象明白那种字的写法了。
台子正中挂着一幅□□的像,两边排列着几杆红旗。在风的吹拂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旗子上的字迹——“要武兵团”、“东方红战斗队”、“红卫东”、“卫东战斗队”……主席台上的桌子被一绺深蓝色的布蒙着,上面摆着两个黑黑的东西。水泉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干什么用的。台口左右两角上,各有一个穿军装戴军帽,一手背枪一手端着红宝书的造反派端端地站在那里,让人感觉威风凛凛,寒气逼人。
王海华也穿着军装,扎着腰带,站在远远的地方。
后面来了一大群男女,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搬来些石头烂砖坐在上面。男人们拿出自己的荷包,相互品尝着叶子烟的味道,交流着方法与经验。女人们手头纳着鞋底,裢着绺跟,嘴里婆婆媳妇老公儿子,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公公爱媳妇,谁家女子偷男人,等等等等,不绝于耳。其间嘻嘻哈哈撇嘴呲牙挤眼睛抹鼻子不一而足。
那些都是中队上的人,水泉大多都认识。
王学文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个本子,掏出笔来挨班地记着名字。“哎,你们这些婆娘些,把你们家男人管毬得好紧哦。”他边记边说。
“啊,咋的?你婆娘不管你?”是老三的女人在问。
“我又不像你的男人喽,耳朵粑得调羹都舀毬不起来,”王学文一边记着,头也不抬地说。
“哟,你好硬?过来老娘看哈,”老三的女人说着站起来揪着王学文的耳朵一拧,他急急地叫道:“哎哟哟,你龟儿婆娘,敢揪老子,看我回去咋收拾你!”
“你收拾老娘?只有老娘把你娃娃炖的!”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
“哎,我表姐说,她们参加开会的都评10分工,说是来开会的人政治思想先进,该奖励。我们咋才8分工,我们开会就没得奖励工分?”段清莲问王学文。
“半天8分工可以了。你看你们,哪个的手头没得私活?说是开会,你们婆娘些,哪个没带起‘尾巴’的?该给你们割毬才对。”王学文说。
“哟,割啊。回去连你老婆的一齐割了,你们就成了两条脱尾巴狗了!哈哈……”
“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从水泉背后再一次传来。
“你,你等到老子哈,今天晚上老子就来割你的‘尾巴’。嘻嘻!”
“好啊,你来啊,来看老娘咋招待你!”
“咋招待?”
“咋招待?三中队的婆娘敢把那个哈儿的裤子脱下来挂在青棡树颠颠上,你以为我们不敢?”说话的是杨二凤。
又是一阵更加爽朗的笑声。
“突突突,突突突”,高音喇叭响起来了。
“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
会场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