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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这样子好,这一家子也不可能在一个锅里搅食一辈子,”他妈说。他明白他妈的意思,兄弟们长大了,有几个是能够在一起生活上几年的?早晚都是要分开的,与其等到以后都长大了成家了,为一点小事闹得冤冤不改才分家,还不如趁现在大家还和睦的时候能走的就先走,弟兄之间没有住在一起,就是有矛盾也大不到那儿去。再说了,搬迁,只是个迟早的事情。
  “其他事情呢,你就自己去跑。我们自留山上还有几根树子,我找几个人把它砍回来,晾起,修房子的时候你拉去用。”他父亲低沉着声音,头也没抬地一字一句地说,“钱是还有几个,也不能都给了你。”
  听着父亲的声调,他心中掠过一丝悲凉。他看了看父亲,虽然并不太高大的身体还是那么的挺直,但脸上的皱纹已经明显加深,几丝白发从他的帽沿下面探了出来。他再看看他的双手,当他看到那粗壮的手指和厚厚的茧疤,一股酸楚从他的心底升起来,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鼻子和眼睛。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先把老大的问题弄好,其他的走一步说一步。”他妈抬起那愈加浮肿的脸,望着天井外面的天空,语气坚定地说。
  “妈,要不,我不走了,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病,”刘立成看着他的妈,忍不住泪流满面了。他妈的心脏病已经拖了很久了,很多医生看过,也吃了很多的药,却依旧没治好。最近,全身都浮肿了。叫她去住医院她不去,坚持在公社医院抓中草药吃。大家劝了她多少回,可她就是不去住院。
  “看啥子看?我的病我自己晓得。你该干啥子就去干啥子,别管我。”
  “可是,你这身体……我不走了!”
  “不走了?你脑壳发昏?事情都弄到这个样子了,咋不走?我跟你说,也只有你才有这机会,别人想都想不到呢!你就嫑东想西想了,把你的事情办好。我还死不了的,嫑担心我!”她说着说着,有些生气了。
  刘立成满眼泪花地看着他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妈是最了解他的,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心不在黄沙坝,并且一直都在暗中支持他,帮助他。今天,她再一次地不仅从语言上,还倾尽家中所有来支持他。他心里很清楚,妈妈的恩,妈妈的情,是他这一辈子也无法报答的。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按照她的意愿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让她放心,让她高兴。否则,就是对她的不孝!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晨,他和翠翠早早地吃了早饭,便朝成佳去了,他们要去和大队干部和中队干部见见面,顺便选个地方,办好手续,尽快把房子修起来。
  从龙门出来,刘立成站在门外细细地看了看面前的一切:生基湾、斑竹林、老林冈、红椿湾、枇杷湾历历在目。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伴随着他从儿童成长为少年,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今天看到它们,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它们是他的伙伴,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是他的亲人。他现在要离他们而去了,突然产生了千般的依恋,万般的不舍。他激动起来,胸中涌起来无限的酸楚,无限的愧疚。他抬起右手,向它们挥了挥,在心中默念道:“再见了,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亲人!再见了,我的故乡!”
  他们走过小石桥,抬眼便看到郭银河站在他的门外,正在看着他们。他们没有停步,也没有看他,迈着他们自己的坚强步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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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小水泉走出花蛇沟

?  厚厚的云层,就象一床巨大的棉絮,覆盖在黄沙坝的上空。吊在下面的乌云,衬着天边的亮光,被风儿拉着扯着,变换着各种形状,贴着山顶的树梢,从韩磅磅金钟山飘上来,擦着红岩寨,向看灯山飞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无数的拴成人形的草把,顶着秋雨的冲涮,瑟瑟地矗立在刚收割完的稻田里。山林、田野、竹木、房舍,笼罩在湿漉漉的昏暗的湿雾之中。
  “‘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王国君一边编着背篼,一边想。
  这一场秋雨下了差不多半个月了。花蛇沟王碥碥黄沙坝里里外外的红土被泡得象刚从磨子里推出来的玉麦浆浆,不仅稀软,而且粘粘。一脚下去,红泥巴便淹过脚背。出门看个牛割个猪草啥的,只能穿蓑衣戴斗篷打光脚板。“天晴一把刀,落雨一包糟”,就是说的这红土地的特点。
  因为下雨,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中队上没有安排活路。陈冬秀坐在灶房门前补着磨烂了的衣服;水泉在他的屋子里清理着他读过的那些书;水清上学去了。他奶奶、王国成、樊莉也都在干着各自的事情。
  无官一身轻。没当会计以后,王国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吃饭睡觉比以前踏实了不少。除了上工以外,他可以集中精力编他的背篼。多编背篼多卖钱。钱多总不是坏事,多总比少好。
  王国君早已不再为吃不饱饭而发愁了。这几年通过改土换种积肥,不管是田里还是地里的产量大增,粮食吃不完了,猪也喂得多了,杀得起过年猪,吃得起肉了。唯一感到不太满意的就是包包头的钱少了点。要是能再多挣点钱,让中队上的人吃得再好一点,穿得再好一点,把房子弄得再好一点,那就好了。可是,咋个整,整啥子才能挣得到更多的钱呢?一时间他也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是他不晓得从哪里看来的,或者是听来的,他觉得很有道理。如果要做生意的话,当下,有啥子生意可做呢?他费尽心思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了,这个时候,哪个又敢去做买卖?末了,他自己总会自嘲地笑着摇摇头:你现在啥都不是了,你还操这份心干啥子?
  “唉,苦命!”他苦笑着摇摇头,“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大家都很清楚,长滩水库的埂子越修越高了,蓄水是早晚的事,搬迁是哪个都挡不住的,大家在这儿也住不了几年了。这个时候,还有哪个操这些心?也就只有你王国君才闲不住你那脑壳,东想西想,没事找事!”
  中队的心他是没得必要操了,就是操了也不会有人理会,说不定还会背上一个走资派还在走,人还在心不死,妄图反攻倒算的罪名呢。还是操操自己的心罢。
  他自己现在需要操的心多哦。大女儿出嫁了,不必再说。水泉高中毕业,成了回乡知青。表面上看家里的劳动力增加了,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轻松下来。水泉虽然十八九岁了,但自小身体就弱,个子小,没得力气,跟上下年的几个男娃娃比,差了很大一截。再说了,听说要恢复高考,他也正在跳着闹着要去报名。如果考不起,那就没得说的了;要是考起走了,那还不是等于没有增加劳动力?哎,考起了要花钱,没考起就得说媳妇,还是要花钱。还有水清,也在一年一年长大了,要花的钱还多哦。以后搬了家,要重新修房子制家具,那更需要花钱哦。
  到哪里去挣这些钱?多喂猪,已经不现实了;在自留地里种菜卖?杯水车薪啊;看来,只有编背篼卖这一条路是稳当的。唉,别的看来都靠不住,还是只有靠自己这双手啊!
  “得抓紧时间多编些才是。”他加快了速度,篾丝在飞舞,背篼丕子在一寸一寸长高,篾条碰撞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
  “哈哈,国君哥,你天天编背篼还没编累啊,你咋耍都耍不来哦?”王国君抬起头来,看到隔壁小婶子杜桂英从龙门进来了。
  “呵呵,他幺婶儿今天咋有功夫过来啊?”王国君招呼道。
  “哎,今天起的是啥子风,把你吹出来了?”陈冬秀笑笑说。她站起来去灶房里提了一个草墩放在她旁边,“快,这来坐。”
  “啥子风?裤裆风,你不晓得啊?”杜桂英笑道。
  “哎,我说,你两嫂子说话能不能文雅点啊,儿大女大的了,别太不象话哈。”
  “你这个人才是哈,我们两个婆娘说话,影响你啥子了?两个卵米子打架,挤住你了啊?”杜桂英说完看了王国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哎,你这人咋的啊,不说你还好点,咋越说你越不象话?这话你都说得出来。”
  “好好好,哥哥教训得对,不说了不说了,”杜桂英笑着坐下来。
  “今天你咋想起来过来陪我呢?屋头不好耍啊”陈冬秀问她。
  “咋想起来?没得事我就不能过来坐坐?再说了,我今天可是有大事情的哦。”
  “哦?啥大事?”
  听说有大事,樊莉也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旁边想听个究竟。
  “啥大事,有人看上我们水泉了,叫我来问问,你说,这是不是大事啊?”
  “你就嫑开玩笑了哦,他那个样子哪个看得上哦。”
  “咋,我们水泉孬了?一个水灵灵的小男子汉,那么逗人爱的,说不定喜欢他的女娃娃起串串呢。哈哈哈哈……”
  “水淋淋,还落汤鸡呢。快说,是哪个眼睛那么不好?”王国君头都没抬,一边编背篼一边说。
  “你猜,你猜是哪个?猜得出来我就跟你说。”
  “猜得出来我还要你说!你说不说嘛?不说算毬!”陈冬秀笑着说。
  “哟嗬,你这个老嫂子,我来跟你做好事的,你连水都不给我喝一口,还那么几巴歪!算毬,我走了。”杜桂英说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好好,我不对,我不对,你快说嘛,事情整巴适了我把肘巴儿跟你弄得象牛脑壳那么大,你说嘛说嘛。”陈冬秀端了一碗水递给杜桂英,摇着她的膝盖,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说啊。”
  “杨二凤,”杜桂英说。
  “她?”樊莉一听,吃惊地问道。
  “啊。她看上我们水泉了,要水泉当她女婿。”
  “她那么多的女,到底是哪个哦?”樊莉问。
  “老三。她叫我来把这个线牵成。”
  “哎,听你说那意思,是干要干,不干也得干了?”王国君看了杜桂英一眼。
  “她就是那样说的啊,”杜桂英说。
  王国君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杨二凤的老三,王国君和陈冬秀都是知道的。那女娃子没有吃过“低标准”,长得结实健壮,也有力气。在中队上做活路敢和男子汉们比拼,除了抄田耙地,背担扛提,样样都干得下来。中队上有人说她是条牛儿子,拉得犁头。人也长得周正,在他们屋头几个女娃娃中是最受看的一个。就是在中队上比,也不比别的女娃娃差。唯一欠缺的就是书读得太少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杨二凤才有那个底气叫人来跟水泉提亲。
  自己的儿子有人看得起,主动来提亲,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这事得好好考虑考虑。杨二凤这个人,那性格,那作派,只要不顺她意就是天王爷地老子都敢抄来翻转的劲头,全中队光怕没有一个人不敬而远之。你看她说话那口气,叫杜桂英把线跟她牵成,不是太霸道了吗?要是跟她成了亲家,万一有点啥事那我们不是就要成她的下饭菜了?
  现在是新社会,都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娃娃的事,虽然说父母要管,但也不能作主,也得娃娃同意才行。再说了,等几天水泉就要去报名了,报了名就要好好准备考试了。现在跟他提这事,光怕也不妥。哎,你杨二凤不晓得是咋想的,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个时候来提。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是我们为难了。
  “咋个样?你们同意不同意,给个话。”
  “现在?”王国君问。
  “啊,人家还等着我回话呢。”
  王国君和陈冬秀对视了一眼,脸上阴了下来。这事儿咋能这样办呢?刚刚提到就要回话,这哪儿行嘛。
  “水泉是你的侄儿,你说同意就同意。”王国君看着杜桂英,笑着说道。
  “你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
  “咋是开玩笑?你是婶娘,你是可以表态的。”
  “算了,我咋敢表这个态。”
  “那就麻烦你跟她说,这人生大事不是儿戏,不可能今天说到今天就决定的,给一段时间,我们大家都好好想想。问哈两个娃娃的意见再说好不好?”
  “那好嘛,我就这样跟她说。不过,我来之前,她跟我说过,三天,三天内回话。”杜桂英说完站起身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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