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智慧录》第19/21页



几乎每一个人的『性』格都似乎特别适合人生的某一阶段,他到达这一阶段就是登峰造极。有些人年轻时非常可爱,在那以后,毫无出『色』之处;有人在盛年时活跃有劲,年纪渐增就失去所有价值;许人在老年时最占优势……

(54)*(*本章的原文并未就内容依次再作任何划分,但因saumders英译本已用“空行”实际上这么做了,用心良苦,中译者觉得中文目前排版方式不易依样做去,决定仿效原著第五章的做法,干脆用数字标出其节次。)伏尔泰说过一句精癖的话:

人生各年龄阶段各有不同情况,

未能加以掌握将经历所有不幸。1(qui n’a pas i’esprit de son dge ,de son age a tout le malheur。) 因此,如果我们看看人生的不同阶段在我们身上所造成的变化,作为我们探讨幸福之『性』质的结尾,将会是适当的。

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能实际拥有的就是“现在”,也仅仅限于现在:惟一不同的是,在人生开始之际,我们期望有一个长长的未来,在一生快要结的时候,我们就会回顾一个长长的过去;还有就是,我们的脾气(并非『性』格),已有若干明显的改变,这就让“现在”在人生的不同阶段,现出不同的『色』彩。

在我的主要著作(《世界作为意志和表象》卷2第31章),我已经说明,在孩提时代,我们比较愿意使用“智力” ,少用“唯尔(意志/心意/心『性』)”;其道理我也加以解释过。也因此之故,人生的最前面四分之一最为快乐:在以后的岁月中回顾,童年似乎就是一种“失去的乐园”,在童年,我们跟他人的关系是有限的,我们的欲望很不――总之,对“唯尔”的刺激不多;因此,我们主要的顾虑是知识的扩大。人的大脑在七岁时已经几乎完全成长,智力也是发育较早的,尽管还需要时间成熟;智力在探测周遭的整个世界,不断地寻求滋养:在孩提时,生存的本身就是清新的喜悦,所有的事物都闪烁着新奇的魅力。

这可以说明,为什么童年的岁月像一首长诗。像所有的艺术一样,诗歌的作用是领悟的柏拉图式的理念;换言之,以适当方式理解一个特殊对象,感受其基本『性』质,所谓基本『性』质就是这个对象与经同类的所有其他对象所共有的特征;一相单独对象宛如一个类别的代表,一次经验的效果可以当做一千次。

也许人们认为,除了不时出现在孩子面前的个别事物以外,他不会关注其他东西,而且只限于在当时能让他的“唯尔(心意)”感到兴趣、或是能刺激他的心意的东西,所以我的话不符合事实;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在早年,生命(按这个词的充分意义而言)是哪些的新鲜,感觉未被重复使用而如此锐利,孩子在生活中并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总是在静默中掌握生命的本质――经由各别的情景和经验获致其基本的『性』质和一般的轮廊;用斯宾诺的话来说就是,孩子从永恒的角度,在学习观察的事和人。

这样,我们愈年轻,愈是每一个别事物代表其隶属的整体;而年事增长,这情况就愈来愈减少。这就是为什么在孩提童和青年时代所获得的一些知识和经验,成为我们日后所得全部知识的永久『性』的大标题――那些早年的知识形式,似乎在演变成项目,以后经历的后果就在那些项目下进行归类,虽然我们心中并不总是明晰地具有这些认识。

我们生命中最早的岁月,就这样奠定了我们的世界观,不管是肤浅还是深刻;虽然这一观念在日后可能扩大并使之完整,但实质上不会有改变。这种纯然客观故而充满诗意的世界观构成孩童时代的根本,并且因此意愿活力尚未发达而能持续;受到这种世界观的影响,我们在孩童时代对于吸取纯粹知识的关切,远远超过如何运用意志力。因此,我们在许多孩子脸上可看到那种严肃而沉思的表情,在描绘小天使、尤其是在“西斯廷圣母像”中的小天使,拉斐尔运用这一表情,最是得心应手。孩童时代的岁月,就这样弄得充满幸福,回忆那些日子总是不能免于响往和遗憾的。

我们就这样热心致力于认识事物的外观,以原始的方式了解我们周遭的事物;在另一方面,教育却把“概念”灌输给我们。但是,概念对于事物之真实的和基本的『性』质,不能给以信息,而这些了解是所有知识的基础和真正的内涵,只能经由“直观”的途径才能达到。这一类的知识决不可能从外界注入我们之中;我们必须靠自己为自己而获致。

所以,一个人的智慧和道德品质都从他自己天『性』能深处发展而来,而非外来影响的结果;教育计划――不管是裴斯泰洛齐(pestalzzi),或是别的教育家的――都不能把天生的笨伯转变为明白事理的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生下来是笨伯,到死还是笨伯。

这种早年对外在世界的直观知识既有深度也很有强烈,足能解释为什么童年时期的经验,会在我们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年轻的时候,完全浸润我们周围的环境中;没有其他东西把我们的注意力拉开;我们把四周的事物,看做各该类别中仅有的,好旬其他东西都不存在似的。等到后来我们发现整个世界万物竞秀,这一初始的心境渐次消失,跟着消失的是我们的勇气和耐心。

我在前述的主要著作(《世界作为意志和表象》卷2第30章)中说过,把这个世界作为客体加以考虑――换言之,当世界客观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一般看来有其可爱的一面;但在这个世界之中,如果把世界当做主体――即涉及它的内在『性』质,也就是“唯尔(心『性』)”――,痛苦和困难就主宰一切。这情况简单地说来,就是:这世界看来是辉煌的,实际却是可怕的。

因此之故,我们发现,在童年的岁月中,我们对于世界的外表,也就是心『性』的表象,知道得比较多,而对于世界内在的『性』质,也就是心『性』的本身,所了解的很有限。由于客观的一面讨人喜欢,而内在的或是主观的一面却是那么可怕,年轻人对它还陌生,于是在他智力发展的过程中,他把他在自然和艺术中所见到的一切美丽形式,认为众生和万物都是那么幸福地生存;它们从肉眼看来是美丽非凡的,于是他想,内在的一面必然是更为漂亮。在他面前展现的世界宛如另一个伊甸园;这是一片人间乐土,我们都是在这里出生的。

稍后,这种心境引导我们渴求真实人生,一种去干去吃苦的冲动驱使我们到喧嚣的世界去瞎闯。在这个世界中,我们领略到事物或存在的另一面,也就是意愿的一面,我们每有所求,都会事与愿违。然后,是大幻灭(觉醒)时期的来到,这一时期挺为漫长;但是,这一时期不过刚刚开始,许多人就会对你说:(我)幻想的年代已经度过了;然而,全部过程才告开始,它的势力还在伸展,而且愈来愈致力于控制整个人生。所以,我们可以说,在童年,生命看起来像是戏院里的布景,因为我们是从远处看去;在老年,布景依然,这时我们却已走到非常临近布景的地方。

最后,我们还要谈一种对孩童的幸福有助益的情况。春天开始,树上的嫩叶子颜『色』相似,形状也差不多一样;在人生的最先几年,我们都彼此相似,大家和睦。但是青春期到来,相异就开始了;像一个圆周的半径范围,我们愈往前走,就分离得愈大。

我们生存的半一伴所占有的优势,比后一半多得多,青年时期是前一半的剩余部分,因为要追求幸福,弄得烦难和困苦重重,似乎觉得“幸福”在人生路途之中是一定可以遇到的,这一希望到末了总是失败,导致满腔怨恨。某种模糊的未来幸福是在梦想中诞生、由空想构形的,这种幸福的幻影在我们眼前浮动;我们寻求它的实体,徒劳无功。年轻人不和处境如何,一般都对现实不满;他把失望完全归罪于自己一生初始的情况,因为跟他原来的期望很是不同;而究其实,是他现在初次体验出人生到处都是的空虚和苦难。

“世界对人是宽宏大量的”,一个年轻人在早期教养中如果能除去这一观念,对他将是很大的好处。但教育的一般结果是加强这一妄念;我们对人生的初始观念,通常是从小说、而非从生活实际得来的。

(55)在我们青春时代的明媚的早上,人生龙活虎诗歌在我们面前展现壮阔的景『色』,我们奋不顾身、热切地要看它实现。我们简直是期望能抓住彩虹!青年预期他的事业宛如有趣的浪漫中;这里就隐藏着我一直在叙述的失望的胚芽(比较《世界作为意志和表象》卷2第30章)。这些景象如此可爱,其原委就在它们是空想的,并不真实;在观看它们的时候,我们是居于纯知识的领域,这一领域是自足的,没有真实人生中的熙攘和斗争。试图实现这些想像,就是把它们悬为意志的目标,其过程总是涉及痛苦的。对此问题有兴趣的读者,请参阅本段所引拙着的卷2第37章。

我们前半生的主要特征,如果是渴望幸福从未获得满足,我们的后半生就是害怕遭遇不幸。当我们年事渐长,我们都或多或少地了解到,所有的幸福在『性』质上都是幻梦似的,只有痛苦是真实的。于是,在年长的时候,我们(或是我们之中比较明智的)转为专心于消除此生的一切痛苦,巩固我们的地位,少年追逐快乐。对了,我可以这么说,在年老时,我们比较有能力阻挡“不幸”的到来,在年轻时,我们比较有能耐逆来顺受。

年轻的时候,我听到门铃响声总是高兴的,我这么想:啊!好事来到。到后一阶段,我在这些场合的情绪却是沮丧多于快乐,我这么想:请上天帮助我!我该怎么办?对于世人,任何稍有才能或杰出的人在情绪上都有相似的剧变。就为了这,他们不能说是正正规规的属于这个世界;根据优越的程度不同,他们或多或少的遗世独立。在青年期,他们感到被世界遗弃,到后来,他们觉得好像已逃离这个世界。前一个感觉是不愉快的,是出于愚昧;后一觉察是愉快的,因为在这时候,他们已了解世界的真相。

这一分际的后果就是:与前半生相比,后半生就好像一个音乐乐段的后一部分,它已经降低热切的渴望,而表现出更多的安谧和宁静。为什么情况是这样?只因为在青年时,我们幻想世上的幸福和欢乐多的是,只是不容易相碰而已;年老时,我们知道事情并非如此;我们对这问题的心态完全恬静,尽力享受当前的时刻,我们甚至会为一些小事高兴不已。

人生阅历为我们带来的主要结果是“视野明晰”。这是我们成熟的特征,也使得这个世界跟我们青少年的时候看来不同。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把事情看得平常,按照实况接受各事物:而在早年,我们看到的是用我们心中的遐思怪念、经由承袭而来的偏见以及奇异的妄想拼凑而成的梦幻的世界:我们未看到真实的世界,或者说,我们所见的景象是扭曲的。经验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我们从大脑的幻想、也就是从年轻时所得的错误观念中解放出来。

当然,不让那些错误观念进入我们的脑海,是最佳的教育方式,尽管它的目标是消极的:但是,这一任务充满困难。首先是孩子所见识要尽可能加以限制,就是在限界中也只能给予清晰和正确的观念;只有在孩子把范围内的事物都有适当的领悟之后,才可以把范围扩大;我们要小心,不许任何东西是含糊的,或是有什么让人一知半解或者误解的。这种训练的结果是,孩子们对人和对事的观念在『性』质上有限而简单;但在另一方面,他们的观念是清晰而且正确的,以后只要扩展而不是改下。同样的路线要继续维持到青年期。这一教育方法需要特别强调禁止阅读小说;代替小说的地位的是适当的传记文学,例如富兰克林的生平,或是摩力孜的《安棠?莱塞》2。

我们在早年的想像是,此生中的首要事件,还有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物,在登场时都会有号鼓鸣奏;当我们年老回顾之际,发觉他们都是静悄悄地来到,好似人边门溜进来,几乎无人觉察到。

从我们到现在为止所提出的观点,人生可以比喻为一幅刺绣,我们在前半生所见到的是刺绣的正面,后半后所见到的是反面。反面没有正面那么漂亮,但是比较具有教导作用;它说明丝线如何绣在一起。

(56)智力上的优越,即使是最高级的,也不可能让谁在谈话中取得崇高的地位,除非你已经年地四十。年纪和经验能让一个才智最为平庸的人,跟极有才分的人相抗衡,只要后者年事尚轻。当然,我在这里所指的是个人本身的优越,不是靠作品已经取得的地位。

年过四十,只要稍有智力的人――上天让六分之五的人们智力极为平庸,超出这些人的智力就是稍有智力――都会显『露』一些愤世嫉俗。到了这个年纪,我们从检查自己的『性』格,很自然地就推断出他人的『性』格;其结果是,我们发现不管是理智的品质、还是感『性』的品质(通常是两者一样),都未能达到自己的水平,因而逐渐失望;因此,我们很乐意避免再跟他人有任何纠葛。一般而言,每一个人都喜爱或憎恨独处――换句话说,独立遗世――其程度视各人对自己价值的看法而定。康德在《能力判断的批评》(见第一部分第29节之概言的结束处),谈论地一些此类的愤世嫉俗。

2。英译者注:摩力孜(1757-93)是18世纪作家,氏著《安棠?莱塞》是小说形式,实际是传记。

年轻人对于世界的了解和处世之道如果早熟,也就是说,要是他早岁就知道怎么与人相处,好似胸有成竹的踏入社会,无论从智力或是从道德观点来看,都不是良好的现象。它代表市会的『性』格。在另一方面,看见人们的举措大惊小怪,与人交往时笨拙而且脾气执拗,显示出比较高尚的『性』质。

青年攀登人生的山峦,看不到死亡(死亡的山恋另一边的山脚),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青年时期那么愉快、生趣盎然。一旦我们越过山顶,死亡就出现了――在越过山顶之前,我们只是靠听闻力知死亡的。这就让我们感到气馁,因为在宙时我们开始觉得精力衰退。昔日朝气蓬勃,如今只有严肃认真;这种变化甚至在我们脸上都能看出。年轻时,人们可以随意告诉我们什么都无所谓,我们把生命看做是无穷无尽的,漫不经心的消耗时间;年岁愈大,我们愈为厉行节约。朝向生命的终了,我们每过一天的感觉,就像死囚一步步走向绞架一般。

从青年的立足点言之,我们的生命似乎是朝着无终点的未来延伸;从老年的立足点言之;往回走几步就是过去;在开始之际,人生给我们的景象是,各种东西都出现在老远之处,好像我们把望远镜倒看一样;在结束之时,每一件事物都在近处。感到人生短暂,我们一定是老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活了一大段日子。

另一方面,年事增加,每一件东西都看起来小一些;年轻时生命的根基是稳固的,现在简直就似乎是飞快消逝的一些片刻,每一片刻都是空幻的:我们最后认识到,整个世界是虚妄!

年轻时,时间的步子似乎慢得多;所以我们生命的开头的四分之一,不但是最快乐的,也是最长的;它留下比较多的回忆。如果有必要,我们能就人生的第一个四分之一娓娓告诉他人的话,会超过随后的两个阶段的总和。说真的,在一生的春天,正像一年的春季,日子长长的,简直令人烦厌;一到秋天,无论是一年的或一生的,虽然日子比较短,倒是更为温熙而且融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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