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13/49页


  她听了后亦是面红心跳,只一心等着再见面时他来将那玉佩一把塞在自己手中,却不料,再见时,她与他已是仇人,而后变成陌路。
  她仰起头,定定望住他,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牵住她的手时,也是因为她这样望着他,当时,他的脸竟比她的还要红,仿佛就要由皮肤里滴出血来。想到此,她不由得笑了,嘲弄地笑着,如今他碰触她的时候已不再脸红,甚至还很有技巧,简直娴熟得很,可见这两年宫中的女子们当真教了他不少。
  他那眼中的情意是真是伪?为何她竟分不清楚?要他安安分分,这是他真心实意的规劝还是暗藏玄机的威胁?
  他犹豫着,终是在互望了片刻后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额头印上轻浅一吻。温热的唇碰触上她光洁的额,恍惚中,仿似天地间一片寂静,除却怀中的温软和唇畔的滚烫,再无其他。

  第十四章 安知君心似我心

  夜。
  端本宫太子寝殿。
  朱祐樘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付雪煜,“就这些?”
  付雪煜一头点地,“锦衣卫只查出这些。”
  朱祐樘道:“起来吧。”
  付雪煜依言站起,垂手侍立在旁。当日鸾歌让他搜索太子的寝殿与书房之时,他便全盘告知了太子,太子却竟然刻意给他留了空当让他随意翻找,只不过最终也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如今可好,锦衣卫竟也来插了一脚。
  朱祐樘问:“那落别恨在你们云萝宫是何等身份?”
  付雪煜答:“是最年轻的护法长史,地位仅次于八位长老。”
  朱祐樘道:“可知鸾歌为何要派人监视他?”
  付雪煜苦笑着,道:“就是他告诉宫主说从殿下这里可以找出宫主的身世之谜。”
  朱祐樘笑道:“如此说来,这事倒是有趣了。”
  付雪煜道:“臣猜测,落别恨定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以宫主的心机断不会凭空就信了他的话。”
  朱祐樘道:“依你看,她是不是不找到她想要的,就不会罢休?”
  付雪煜叹了口气道:“依臣看,应是那几位长老不会罢休。”
  朱祐樘似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了他们吧。去看看你们这位落长史到底要折腾些什么。”
  端午节。
  今日太子向太傅们告了假,本是节日,老儒们自也是乐得清闲。
  “你可愿随我出宫一趟?”朱祐樘坐在鸾歌房中阳光最为充足的地方,神色悠然地问道。
  鸾歌微蹙了眉,“去哪?”
  朱祐樘说:“落别恨家。”
  鸾歌眨眨眼睛,“落别恨是谁?”
  朱祐樘淡笑着扫了她一眼,道:“鸾歌,今日你不说谎却又开始装傻了吗?”
  鸾歌微微嘟了嘟嘴,低声问:“何时动身?”
  朱祐樘站起身,说:“待你换好女服便走。”
  鸾歌换好女装,见门外停了一顶小轿,周围却未见有人,太子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上轿。”鸾歌依言上了轿子却见太子也钻了进来,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在轿中挤着坐了片刻便听得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而后便是常喜的声音叫起轿。行至宫门口,有侍卫上前盘问,常喜道:“轿中是太子宫中都人,染了恶疾,太子殿下说今日本就是辟邪除瘟的日子,怕不吉利,便嘱我将这宫人送往宫外医治,多则半日也就回了。”侍卫们见是太子身边的公公也不便细查,遂开宫门放行了。
  出宫又行了一段路,轿子才停,朱祐樘坐在轿中清咳了一声,常喜便贴了过来,小声说:“您吩咐。”朱祐樘也压低声音道:“酉时再来这里接我,仍是先停了轿在这里,着人都退下,酉时过了再来抬走。”
  常喜应着,将人都带走了,两人这才下了轿。
  鸾歌见他似不欲多言便也不多问,只默默跟在他身侧向前行走。
  他们行走的这条街极为热闹,街市两旁皆有商铺,此时已近午,游人也愈集愈多,熙熙攘攘的。鸾歌本是跟在太子身侧的,却被街上的人冲得离远了些,她要赶上他那样腿长脚长的男子已是十分吃力了,却又被身边的人流挤来挤去,两人的距离竟是越拉越远。原本她还能望见太子的背影,可是只一转眼竟寻不着了,她不觉立在当地,有些不知所措。正怔愣着,不妨自己的右手竟被人拉住,她一惊,也不回头便将左手挥起,欲给那人一巴掌,却不想自己挥出的这一式竟是被人家轻易化解且顺势又将自己的左手也抓了去,她不禁又惊又怒,抬眼向那人瞪去,待看到那人面目时,她本欲发作的表情霎时僵住,愣了片刻才低声娇嗔道:“快放开。”
  朱祐樘捉着她的两只手说:“放开可以,却不许再打。”
  鸾歌低声说:“要知道是殿下妾怎会打下去?”
  不知为何,朱祐樘竟是觉得心中有一丝喜悦,鸾歌奇道:“笑什么?”朱祐樘脸上挂着淡笑口里却道:“没笑什么。”随后,他只轻轻放开了鸾歌的左手,却仍握着她的右手。
  鸾歌挣了两下,但听朱祐樘说:“省得待会儿你又要偷溜。”她才欲辩驳解释,一抬眸却恰见他一脸狡黠的笑,才明了自己竟是又被他戏弄了。
  二人就这样拖着手随着人流缓步逛着,但见那街中往来女子,发上皆簪着剪绒的艾草,石榴,萱草一类应节的饰物,也有脸颊上贴着花子的。鸾歌正看得心里喜欢,忽听朱祐樘问道:“你为何不贴花子?”她随口回道:“脸上有麻子才要贴那些遮掩。”却听朱祐樘在旁吃吃笑着,鸾歌偏过头看了他两眼,不知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笑?她正想着却未留意自己已随着他进了一家首饰铺子。“进来这里作何?”鸾歌抬头问道。
  掌柜的早就满面堆笑地迎了过来,“公子、小姐好,今日要挑些什么走?”
  鸾歌才想说自己不喜这些繁复插戴,朱祐樘却已开口在先,说道:“可有上好的靥钿?”
  掌柜的忙道:“自是有的,不知公子是要金、银还是玉翠的?”
  朱祐樘道:“拿玉的来看看。”
  鸾歌见他与这掌柜一问一答的,也不问自己是否喜欢,不禁就觉得此人真是太过无聊,便闲闲地将头偏过去不看他。
  掌柜的拿了一托盘的靥钿上来,朱祐樘坐在那里细细地比对、挑拣了一番,大半天才选了一对,也不理鸾歌愿不愿意就硬是将那对花子贴在了她的颊畔,又端详了半晌,他才赞道:“这样子倒真的有韵味了,便知道你贴了会好看。”
  鸾歌听了这话虽微红了脸嘴上却是不肯作罢,说道:“殿、你这哪里是在赞我,分明是在赞你自己的眼光好。”
  朱祐樘轻笑出声,说道:“你是在说我挑东西的眼光好呢还是挑人的?”
  鸾歌窒住,又瞧见那掌柜在旁捂嘴偷笑,脸上一时挂不住,羞恼地跺跺脚转头出了铺子。
  追上来的朱祐樘见道路两边有多家卖角粽的摊铺,便道:“今日是节,别气了。买两个粽子就当给你赔礼了吧。”说着便买了两颗,一颗递给鸾歌,自己拿着剩下的一颗,慢慢剥开了粽叶,边走边吃。他一手擎着粽子,一手拖着鸾歌闲散前行,倒真似小两口闲来逛街一般。
  鸾歌见他一面左顾右盼,一面咬着粽子,懒散随意的神情竟让她恍似不识。自相识至今,她一直都觉得在他那副看似淡然的俊秀面容之下掩藏了太多的沉重,却不知为何今日竟是不同了,那副眉宇间有了一份安然与舒畅。那原本略显苍白的面色叫这正午的日光一照竟生出一层薄薄光晕,她忽然想到“暖玉生烟”一词,便不由得笑了,心中幸灾乐祸般地感叹着,若他真是个闲散宗室或寻常的世家公子,便只摆出现在这般神色就不知要害得多少女子患上相思呢,只怕家中的门槛都会被媒婆踏烂。
  朱祐樘恰在此时回转了头,见她正望着自己意味不明地笑着,那笑容被颊上剔透的靥钿映衬得甜美异常。他不由怔了怔,她这样的笑容,他已有多久没看见过了?半晌他才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调侃道:“笑得这么甜是要勾引我么?”
  她被问得也是一怔,躲闪着他的眼神,却不经意地瞥见了一粒黏在他嘴角的糯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遂伸出手轻轻将他唇边的米粒除去。
  他有一瞬时的呆滞,却又在眨眼间恢复了惯常的淡然神态,没事人一样地举步前行。
  她的心中突然狠狠抽动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阵酸楚在心内蔓延开来。他,终究不是踏青走马,结社会友的世家子,适才那一幕无非又是眼中幻象而已。
  经过刚刚那一幕,两人都觉有些尴尬,一路行来都沉默着。直至来到一处小院落前,两人才略显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都不太确信这样一处小门小户的宅子竟就是落别恨所居之所。鸾歌心中更是奇怪,她的人言说落别恨四处交友,她更是以为他既是到处呼朋唤友,那自是要极尽张扬之能事才好,所以,她虽从未来过,但心中却一直认定了必是一所大宅院,却当真不曾想到他在京城置下的宅子竟是如此的清简。望着那两扇黑漆小门,鸾歌犹疑地看向太子。朱祐樘面上倒未表现出什么,只说:“进去看看再说。”
  来应门的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翁,他看了两人几眼,问道:“敢问两位有何贵干?”朱祐樘行了一礼,说:“前几日巧遇落兄,今日特来探望,还请老人家代为通秉。”那老翁慢慢走去了院子里,片刻,便听得脚步声起,落别恨人未到声却已至,但闻他笑着道:“莫非竟真的是朱二公子来了?”
  待他见到立于门外的两人时,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脸惊喜之色,说道:“宫主!怎么过来了却站在门外,真是属下的罪过。”这一来,倒是换成鸾歌愣住了,她本还以为落别恨定会刻意装作与她不识,还在想着到底该不该道破彼此的身份,却不想落别恨竟一照面就先讲了出来。
  朱祐樘淡笑着道:“落兄,几日不见可还记得小弟?今日特来赴你这端午之约的,叨扰了。”
  落别恨将目光看向朱祐樘,笑着道:“贤弟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日一别我却是一直盼着与你再见呢。只是,”他又看向鸾歌,“你与我家宫主是意外碰上的还是……?”
  朱祐樘状似无奈地说:“当日她听我说起你便吵着要我端午带她一起过来,终是耐不住她的缠。”说完还极为宠溺地望着鸾歌轻叹了口气。
  落别恨听闻这番话,竟一躬到地,而后便恭敬地将二人让了进去。待三人进到了厅堂,落别恨倒身拜道:“草民,落离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折节驾临,草民万不敢当。”朱祐樘随手扶了他,道:“在皇宫外我只是朱二公子,来赴你这端午之约的闲人,为的便是出来讨个清闲,若你再如此却是无趣了。”落别恨会意,忙让着太子坐在了上首,自己与鸾歌分坐在左右。待童子捧了茶来,他又亲自献给了太子与鸾歌,自己才拿了最后那一盏。
  朱祐樘问:“当日听你说请了些朋友一起过节,现在已过午时却怎不见有其他人来?”
  落别恨微欠了身回话道:“今日本是要一起煎茶饮酒、行令作对,故大家要至未时才会陆续过来。”
  朱祐樘笑道:“倒是我们来早了。”不想,落别恨竟说道:“早却也有早的好处。属下倒是能有机会与宫主说些事情。”
  鸾歌淡淡一笑,道:“你到好似算准了我要来似的,如此好整以暇。”
  落别恨仿似未曾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面色庄严地道:“宫主,属下这里有一封前任宫主写给各长老的手书,其中对于继任一事略有提及,字里行间颇让人琢磨。”他由怀里掏出一个织锦的袋子递给鸾歌,说道:“手书便保存在这锦袋之内。请宫主祥阅。”
  鸾歌接过袋子却语音冷冷地道:“这等机密信函如何会到了你的手中?你又怎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交与我?”
  落别恨淡定地笑笑,“云萝宫中尚没有落离拿不到的东西,也没有落离不敢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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