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16/49页


  鸾歌正在琢磨他的话,却见他已站起身,望着她道:“你若还是睡不着,便与我一起去吹吹夜风吧。”
  鸾歌这才明白他刚刚与卢长宇说那几句话的用意,也笑着跳下床。两人轻轻开了窗,垫足跃出窗外,借着院墙的暗影掩护悄悄溜出了客栈。此时御林军正有两队人把守住了他们所住的房门和窗子。
  鸾歌随着太子来到客栈外,却见他并不向前去竟三两下跃上了离客栈不远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她虽满心疑惑却也只得先跃上树再说。只见他悠然地坐在一条粗干上,竟真的似是在吹夜风一般。她望着他又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见刚好可以看到他们住的那间屋子。
  不过盏茶之后,客栈中的一个角落边冒出了一股浓烟,随后便有火光映出,接着便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救火啊!”
  因为刚进客栈的时候,和客栈的伙计要过床,鸾歌知道那起火的地方正是伙计和掌柜的睡的屋子。此时客栈的小院子中已经忙乱起来,人影憧憧,来回奔忙着,应是在救火了。那火势却有愈演愈烈之相,火苗夹着浓烟吞卷着那间房屋,就连身处在如此高处的她都已闻到了那股焦味。
  片刻后,几声尖锐啸声刺破夜空,接着又是数条人影起落,前后相差不过仗余,俱都向着西北的方向去了。她回首,恰撞见他犹自冷笑着望着他们睡的那间屋子。待她再想转回去看时,竟又有喝叱之声传来,又是数条人影向着东南方向先后奔去。她心中正自惊疑不定,却又听得卢长宇那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大喝之声响起,“御林军听着,各司职守各安其位,妄动者按抗命论处。”
  卢长宇的喝声才落,又听得一个声音响起,同样中气十足却更为高亢,“锦衣卫,十人救火十人防卫。”
  鸾歌知道这是锦衣卫同知姚敬德在作部署,不过她这一念之间,便见十条人影跃至各处屋顶与院墙之上。他们手中的绣春刀已经出鞘,在夜色中闪着点点寒芒。
  伙计房中的火终于扑灭了,似乎除了相邻的一间房屋之外,并未波及他处。院中也安静了下来,再未有人偷袭。朱祐樘一拽鸾歌的衣袖,两人纵身跃下树来。竟有两个锦衣卫警觉异常,高声喝问道:“什么人?”
  朱祐樘道:“是我与张公子。”
  众人听闻是太子的声音,慌忙奔过来,也顾不得行礼便都面朝外背朝里地将二人围在正中央,以身相护。
  两人便被这样护着进了房间,卢长宇与姚敬德面上俱是一片青白之色。太子二人何时离开的,他们竟是全然不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就不用回京城了,一起殉葬了事。
  朱祐樘坐在床边,温言安慰道:“我与卢将军说了话后便觉心中憋闷得紧,一时兴起拉着张公子去吹夜风。到底是张公子小心,劝我不要去得太远,我们这才反转。累你们担心了,对不住。”
  姚敬德忙道:“不敢承殿下一句对不住,臣等竟浑然不知殿下离开实在是死罪。幸好殿下安然无事,也是保住了臣等一家老小的性命。臣姚崇谢殿下恩。”说罢,倒头便拜。
  朱祐樘笑道:“好了,姚大人,我以后不会再如此由着自己的意了。”
  两人这才又行一礼后起身离去,临出门时,卢长宇又回头望了太子一眼,朝着他摇摇头,见太子露出会意一笑,才转头关门离去了。
  鸾歌见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却是不明所以。但听他在自己身旁道:“折腾了快一夜了,你竟不累吗?只管坐着发呆。”
  鸾歌问:“殿下可是早就知道今夜会出事?”
  朱祐樘道:“这么个大好的机会,若不利用起来除掉我,岂不是浪费?”
  鸾歌盯着那一豆灯光,面色阴郁,“怪不得我这一路都觉得心中不安。她将下巴抵在膝上,双手抱膝坐着。不多时,却又皱起双眉,抬头问道:“比照今日的情形,那往后的日日夜夜我们岂不是要每时每刻地提防着?”
  朱祐樘道:“应是如此的。”
  鸾歌心中一凛,待再抬起头去看他时,见他已闭上了眼睛一脸安然地平躺着,却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熟了?

  第十八章 斜阳夜色扰人心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车马停了下来休息。偏偏太子他们所乘的这辆车仍是一直行进,鸾歌心中起疑,道:“我们要去哪里?”
  朱祐樘微微一笑,道:“很快就到了。”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车外传来卢长宇的声音,“殿下,张公子,请下车。”
  鸾歌下车,举目望去,但见一片坟茔,在这日落时分再配上数只昏鸦低鸣,纵使是盛夏亦让人心内升起丝丝凄冷凉意。她哑然地回头望着太子。见他淡笑着道:“这里是兴济。”
  鸾歌愣了片刻,却听他又轻声道:“大队人马还在等着,我们所剩的时辰不多。”
  鸾歌已经是眼中泛泪,拔足跑向前去,寻了片刻,便奔至一处高坟,在坟前,直直跪了下去。
  这边立着的朱祐樘却低声问着:“昨夜竟是没有追上一个吗?”
  卢长宇扫了一眼护卫在不远处的御林军,尴尬地搓着手低声道:“臣无能。”
  朱祐樘微晒一下,道:“来日方长,他们是不会这样便罢手的,有的是机会。”
  卢长宇道:“殿下,昨日那几个追出去的御林军回报,那几人的武功并不似中原的路数,更因其中有人使出了幻术,昨夜追踪的人才被他们给甩脱了。”
  朱祐樘侧目望他,“你以为如何?”
  卢长宇微低着头恭谨地道:“臣斗胆妄言,万贵妃以及她的爪牙并无能力找到中原之外的异士能人。”
  朱祐樘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卢长宇,又转头遥望着鸾歌的背影喃喃地道:“若不是万贵妃动的手脚,这事就有趣的多了。”
  一行人马又已走了五日,竟是风平浪静再未有何异动出现。只是这两日的天气闷热得紧,鸾歌坐在车内觉得憋闷异常,打开车窗帘却也没得一丝凉风吹进,唯有车马行进中带起的一股股热浪。
  她转头对着太子道:“让大家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吧,这么热的天那些御林军还身着重甲也着实不易,不如咱们歇到日头没有这么毒了再走吧。”
  朱祐樘放下书揉了揉额头,道:“若必须要休息了,卢长宇会来和我说的。”
  鸾歌争道:“他们不仅甲胄在身,又骑在马上,不若我们还有个车棚子能遮着这夏火。现在太阳正足,实在是灼烤得人难受,即便不歇那么久也得让他们下马来稍稍坐坐喝口水啊。这几日我们都赶得甚急,人本就乏再让这大太阳烤着,回头再有几个中了暑。”
  朱祐樘笑道:“我朝的精壮将士倒让你说得似是一群娇娇小姐了,他们平日在宫城内外巡逻、值守亦是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没你想得那般虚弱。”
  鸾歌嘟囔了一句,“刻薄寡恩。”
  朱祐樘轻叹了一声道:“你可想过正受灾的百姓?广西据此还有数千里,我们多歇息一刻,受灾的百姓便多遭一份罪、多死几个人。”
  鸾歌愣了愣,垂下头,想起一句话——妇人之仁。
  快进酉时,卢长宇才来请示,说是前方有一个小村落,想在那里歇息休整,用过晚膳再启程赶往前面的市镇。
  朱祐樘起身出去跳下马车,向前行了几步举目远眺,道:“那么个小村子,哪里能容得下我们这队人马,况且我们这般阵仗地进去,恐惊吓了他们,还是莫要扰民了,就在此地休息吧。晚膳或凑合着用了或到市镇再用都可。”
  卢长宇领命后行到队伍中去布置了,朱祐樘负手缓行了几步,立在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下遥遥望着那处村落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眼神渐暖。
  鸾歌行过来时正撞见他挂着满面的羡慕神色,她静静伴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渐渐了然。两人便于这斜阳暮色之中安然立了许久,直至那树上栖着的两只昏鸦不识趣地高声鸣叫起来,他却轻声笑了,似是在自嘲一般,笑过后才道:“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和我讲起皇宫外面,告诉我外面的人俱是父母子女住在一起,相亲相爱和乐融融。我问她,‘我们住的地方叫皇宫,那他们住的地方叫什么?’母亲便笑了,搂着我说,‘那叫做家。’自那时起,我便很想去住到一个叫家的地方,因为有家了就可以和父皇住在一起了,就能像母亲说的那样过着相亲相爱和乐融融的日子。家,在我的心里便成了一个极为美好的地方。” 他虽说是在和鸾歌说话,声音轻得却更像是自语,到了最后,竟只如一声靡靡叹息。连那一双眸子,也似被这暮光染上了一层迷蒙。
  鸾歌强忍着心中酸楚,柔声说道:“殿下可听过一句俗语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意思便是说哪家哪户的日子也没有过得极为顺心的。就是我们正望着的这个村子里此刻也定是有几家正吵嘴、几家正犯愁,说不定还有几家正在打孩子呢。”
  朱祐樘闻言先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笑道:“叫你这么一说,那这整个村子里岂不是没有一家能在此刻安生吃上一顿饭的了?”
  鸾歌也笑着道:“老百姓过日子本就是如此的,每天由睁眼到闭眼就是为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点子事忙活,时不时的也得为些家长里短、婚丧嫁娶什么的操心,便是这般吵吵闹闹地过着。殿下不过是从未体会过个中滋味才觉得好,若真是让殿下过几日这样的日子,殿下便不会觉得有多美好了。这就如远远望着的皆是清雅佳人,一旦娶回家便都成了庸脂俗粉是一个意思。”
  朱祐樘更是轻笑连连,笑过后才面朝着她,正色道:“难为你要讲出这些话来劝慰我,多谢了。”
  鸾歌却尴尬起来,一时接不得话只一味地回避着他的目光,却在左右顾盼间一眼瞧见常喜正小跑着过来,她这才清嘘了一口气,道:“喜公公来了。”
  常喜是来请他们上车的。说是卢长宇和姚敬德商议后决定还是先赶路,在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市镇,再行安顿。
  不知锦衣卫用了什么法子,一行人这次竟是住进了一处极为阔气的大宅子。太子也并未要求大家合房睡,鸾歌心中自是轻松高兴的,自从那夜之后,这几日他们都是睡在车子中,未能好好休息不说,更是没有洗澡,她早就觉得满身污浊不堪,总怕自己身上生出异味来,自是巴不得能自住一间房好好洗个澡。
  正在沐浴的鸾歌忽然听得房外一阵吵嚷之声,随后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心中不觉一惊,猜想是否又有什么人暗夜来袭?匆匆擦干了身子,她只穿了贴身小衣便从屏风后转出,正要从衣架上取了内外衣物穿戴齐整后出门探看,却觉得身后的床上似是传来了一声轻响。她猛地回头,竟看见一袭黑衣的太子端坐在床上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正望着她。乍一看见被一团暗黑裹着的他,鸾歌被惊得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神,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只穿了一件主腰和绣裙,她脸上僵了僵,随后疾闪身将自己隐在了床侧的阴影里,再一抬手用掌风扫灭了烛火。
  朱祐樘安静地坐着等她再未有动作了才站起来,自衣架子上取了衣服慢悠悠地踱到床侧,借着月光辨清了鸾歌站立的位置,将手中举着的衣物递给了她。鸾歌闷声不响地接过,一件一件地穿上身。
  朱祐樘背转身,轻声道:“惊而不惧,慌而不乱,倒也难得。”
  鸾歌早就在心中将此人骂了个遍,此刻正不欲理他,因此只管听着却并不出声。
  朱祐樘又道:“我本是有事与你说。”
  鸾歌冷声道:“殿下请讲。”
  朱祐樘说:“今夜我呆在你这里。”
  鸾歌道:“殿下这是何意?”
  朱祐樘道:“刚刚又发现数名潜入之人,锦衣卫和御林军分头去追了,我猜那不过是饵。”
  鸾歌自床侧走出,边走边道:“即便是调虎离山之计又与殿下到臣这里有何相关?”
  朱祐樘见她取了火折子便伸手拦住她,“我想看看这些刺客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不多时,房外人影闪过,坐在床边的两人对望一眼,朱祐樘做了一个平躺的手势,鸾歌点点头,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而他则纵身一跃,隐身在了最上方的房梁之上。
  门缝飘进一缕缕轻烟,两人皆屏息静气。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打开一道窄缝,一黑衣蒙面人挤入,回首掩上门后,蹑手蹑脚地向床边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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