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23/49页


  朱祐樘垂眸道:“至少算是给了我两分面子。”
  鸾歌哑然失笑,“这人真是有趣,改日妾倒要好好向他讨教讨教。”忽又凝神道:“他一人、夜半,竟能做了如此多耗时又费力的事?”
  朱祐樘道:“他才不会去做这些费力之事,自然有人会去做好了与他交差。”
  鸾歌凝眉思量了半晌,举起竹筷专心用起饭来。
  朱祐樘微笑着望她,“昨夜染玉还道你是红颜祸水,可若让他见了现下的你,他定然会将这四个字收回去。”
  鸾歌缩回正欲夹菜的手,问道:“殿下此话怎讲?可是觉得鸾歌面目寻常且吃相不雅?”
  朱祐樘笑道:“非也,实乃是因历朝历代能做祸水的红颜皆不是什么聪明人,而你,却是极聪明的,故而,虽是红颜却做不成祸水。”
  鸾歌索性放下竹筷,道:“殿下这话,鸾歌就更听不明白了,还请殿下明示。”
  朱祐樘道:“须臾间便能想明白个中关联却又懂得藏拙。”他望着她眉眼含笑,“这样的人不是聪明人是什么?”
  鸾歌微微一笑,道:“殿下何不有话直说,刻意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又是何必。妾确是想到了,染玉是殿下的人,那么为染玉做事的人也必是殿下的人。这两年染玉在此地经营的也不会只是个头牌的名号,应是一股势力、一众能为殿下效死力的能者。”她坐直身子,正色道:“妾无非是不想做一个自以为聪慧的蠢人讲出这些来炫耀,更不想做个呱噪多事之人出言相询,殿下如此做必然有如此做的道理,妾言来作何?”
  她说话时他一直轻摇折扇面带淡笑地听,直到此时才出声道:“所以才说你是个聪明人。今日,我正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你为我解惑。”他眉弯眼笑地继续说道:“一个前两日还在暗中寻着我的行踪且欲寻根究底的聪明人怎么今日就变了,变得不动声色不再探寻,这究竟是为何呢?”
  鸾歌竟忽然红了脸,眼神飘到旁处,讪讪地道:“妾原是因担心殿下贪恋、贪恋……故而才心中生疑,想要规劝殿下以黎民苍生为重,莫要贪于享乐。昨夜妾已知,已知原是自己想左了。殿下恕罪。”言至末处,声音已低不可闻。
  朱祐樘仍是折扇轻摇面露浅笑,瞧不出他心中意绪,半晌才一句,“原是这样啊。”
  恰在此时,一名青衣小童跑到他们桌前,扯扯太子的衣袖,将一封书信塞在他的手中便又转头跑走了。
  朱祐樘阅后,抬眸对鸾歌道:“今夜我们再去玉园收银子。”
  鸾歌笑着问:“这次应该没有人有胆子不给了吧?”
  朱祐樘道:“只会给得更多。”
  确如太子所言,此次送来的不仅有银票还有许多珠宝玉器或古玩名珍,粗略一估也有近五十万两。染玉却仍是愁眉不展,“加上昨夜弄来的那些家什器具古玩字画什么的,总共也不过才八十万两。用于赈灾、筑堤恐是不够的。”
  朱祐樘道:“把画舫卖了吧。”
  染玉听闻一愣,眼中涌起泪水,语带哭腔地道:“没了画舫我要靠什么活命啊?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朱祐樘不为所动,“哭累了便喝口茶,明日一早便让底下的人找买家吧。”
  染玉眼中那立时要汹涌而出的泪水竟一下收了,讪讪地端起茶碗猛饮了两口,道:“重新换个身份倒也没什么,调整各方部署却有些麻烦。”
  朱祐樘扣上手中茶碗,碗盖与碗缘碰撞出一声清响,“是时候去应天府了。”
  染玉先是一愣,继而一惊,后又神色忐忑地探问:“去应天府做什么?”
  朱祐樘道:“成祖后,太子便有镇守留都之则,万贵妃若此次仍不能灭我,必会以父皇正值壮年,太子又需历练为由进言父皇,使父皇令我往留都守备。”
  染玉恍然道:“我还道你要培植应天府六部以备后用,甚至分庭抗礼,却原来仍是为了自保而已。”
  朱祐樘不以为意,只笑笑,道:“以你的性子定会喜欢,刚好可以将应天府搅个鸡飞狗跳。”
  染玉哼了一声,道:“为了卖了我那画舫,可真难为你想出这么个以退为进的法子还兼这番迎合人心的说辞。”
  朱祐樘道:“昨夜的事虽有些过了,但也让我知道了你这两年所训练的一众人马确实不俗。到了应天府后,你给我好好做个正经的营生,莫要让自己的心血白费了。”
  染玉托着腮思索了半晌,问:“我是摸不透你肚子里转的那些弯弯绕,还是你吩咐吧,要我做什么营生?”
  朱祐樘道:“可磨练他们实战又可带我行走四方观民情、查官风的,有什么营生?”
  染玉眸中精光一闪,双掌相击,道:“镖局。”
  鸾歌轻轻蹙起眉,心中竟生出丝丝怅然与失落。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识得眼前这位太子,更不曾了解他心中所想所愿。每每自以为走近了,却又会在猛然间发现,与他中间恍似隔了雾蒙蒙一片又似是罩着重重纱幔,如何也撩拨不开窥不着隐藏在其中的真颜。
  她不禁暗问本心:究竟是自己的心被云遮雾掩不能看得真切,还是自己从来不愿睁开眼睛真切地看?

  二十七章 两厢沉吟两厢情

  被高挂的日头灼烤着的官道上有三匹快马奔驰而行,马上的三人虽都汗流浃背却仍是迎着当空烈日疾驰不停,一马当先的朱祐樘眼圈微显青黑,身上的月白色长衫沾染着一层薄尘,踏在马镫上的同色锦靴更已微微泛着灰,可见他已如此策马疾行了不少的时候。
  紧随其后的鸾歌紧抿着唇,面色潮红,也不知是被毒辣的日头晒伤了还是长途奔袭所致。付雪煜望了望前面的太子又望了望身侧的鸾歌,一咬牙,猛一挥鞭使力抽在了自己坐骑的身上,马儿吃痛,一打响鼻疾行向前。
  奔至太子身侧,付雪煜微微收紧缰绳,与他比肩而行,侧头道:“殿下,时已过午,正是日头最烈之时,不如稍事休息再向前行吧。”
  朱祐樘不答话,甚而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付雪煜舔舔有些干裂的下唇,又道:“宫主毕竟是个女子,能勉力跟上我们已属不易,我见她状似有不适,若真中暑了却是不妙。”
  朱祐樘仍是不言不语却缓缓收紧了缰绳,待坐骑停下才回头望向也已在他身后停下的鸾歌。见她双颊泛红,鼻尖额角布满细密汗珠,虽胸前急剧起伏却仍是倔强地抿紧唇。他心中一软,道:“雪煜说累了要歇歇,我见前方有一片阴凉,我们便去那边避一避烈阳吧。”
  三人行至那片树荫密集之处,付雪煜跃下马,就近找了一棵大树倚靠着坐下,急不可待地拿出水囊,拔掉盖子便猛灌了起来,不想喝得太急竟呛着了,一口水未及咽下便又自鼻腔和口中喷出,害他连声咳嗽,难受不已。
  鸾歌见他咳得满面通红,笑骂道:“又没有人抢你的,竟急成这样,若是宝姑娘在,定要骂你这般猴急,像是八辈子没喝过水似的。”
  付雪煜虽是被呛得眼泪都快咳出来了,却仍是嘴上不肯吃亏,直着脖子争辩道:“她现在才舍不得骂我咧。”
  鸾歌忽地睁大眼睛,眨了眨,又转了转眼珠,最后却眯着眼睛笑了,笑得颇有深意。
  付雪煜又大声咳了起来,脸上的红色更重了,竟蔓延到了脖子根。
  鸾歌笑着回身找水囊,却看见太子正半蹲着,双手鞠了一捧清水在喂她的那匹白马。她一时忘了言语,愣在当地。
  付雪煜此时也咳够了,抬头看到这一幕,也愣了片刻,口中喃喃叫了一声,“殿下……”
  朱祐樘头也不回,道:“咳嗽够了就过来喂马。他们虽是畜生却也是要吃要喝的,我们又要指着它们代步,更应好生对待。”
  付雪煜慢吞吞地蹭着树站起身,仿佛全身的筋骨都折断了一般。他愁眉苦脸地靠着树叹息了一声,心知没人会怜惜他了,只得一步三晃荡地走过去。
  喂过马后,三人各自喝了些水。虽是自早上至现在已过了午均是水米未沾,却都无半点胃口,没人去动那些随身带着的干粮。
  付雪煜平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头昏昏欲睡。鸾歌倚坐在树下也闭了双眼,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只有朱祐樘双眉紧锁,注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官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鸾歌缓缓睁开眼,身子仍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未动,两只眼睛却悄悄望向他,望向他紧锁的眉心。
  他们已行了五天了,他对她一如既往,温言软语。她却知道他一直在她望不到他的地方愁眉不展,夜不安眠。她望不到他的地方,真的望不到吗?鸾歌无声地一笑,只是他以为。就如现在,他也定是以为她疲累以极地睡熟了才敢如此毫无顾忌地在她身侧皱紧了眉。
  自从在杭州城外与染玉分手后,他们便带着一百二十万两银票奔驰在去往广西的官道上,从踏上官道起,他便时常这样紧蹙双眉,甚至可说得上是神情郁郁。她却不知他是为了何事如此?她曾经猜测是因为染玉,毕竟那日分别之时,染玉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好生心疼。口中还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此一别又不知要到何日才可再见一面;殿下这个狠心人做得出这样的狠心事却让他情何以堪,受尽相思之苦;又说他是因有了她这个新人才刻意寻个理由将他这旧人扔到千里之遥,云云。只是她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记得他当时还与染玉笑闹着说,哪里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有了付雪煜这个新人才要将染玉抛弃的。她还记得付雪煜听闻他的话后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和欲哭无泪的表情把大家都逗得笑岔了气。
  不会是为了染玉,他们本就是相互逗闹的。那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万贵妃的诡计而苦恼?还是因为皇帝对万贵妃的默许而心生悲戚?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所筹的银两还是不够赈灾之用?
  左思右想皆不是,鸾歌不禁心中起急,也蹙起眉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朱祐樘听得身侧有动静,转过头来,却已是眉宇舒展,浅笑着问道:“睡醒了?”
  她望着他眉间那一道淡淡折痕,心中忽而一酸,就觉得似是有泪涌上眼眶,不自主地向下撇了撇唇角,又怕真的留出泪来,慌忙垂下头将脸侧转开。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有一丝焦急,“可是不舒服?是哪里难受吗?”
  她连忙摇头,稳了稳心神才又抬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刚刚做了个梦,一时还懵着没回神。”
  他这才展颜一笑,却仍是不放心地抬手覆上她的前额,见她果真无事,才笑道:“被你说谎说的,都不太敢信你的话。”
  她扁扁嘴,腹诽道:你是不说谎,却一直是能瞒则瞒。
  他的手由她的额头向下,绕过眉眼轻抚在她仍旧泛着红的脸颊上,细细摩挲着,问:“疼吗?”
  确实有些疼,她向后缩了缩头,口中却道:“不疼啊,只是被殿下弄得有些痒。”
  他笑着收回手,歉然道:“一路疾驰不停,害你受累不说还被暴晒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对不住。”
  她摸着脸仰头笑问:“这模样丑么?”
  他淡笑着摇头,“哪里会丑,倒是可爱得紧。”
  她笑道:“既然不丑又可爱了许多,殿下又对不住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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