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25/49页


  她跌坐在地,垂头半晌,用平板的声音说出两个字,“死了。”
  他缓缓在她的身侧与她并肩坐了,仍是紧紧抓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一直将她的尸身带在身边?”
  她木然点头,“我要、带着娘。不害怕。”
  他说:“现在有了我们,你还会怕吗?”
  她半晌不语,却渐渐使力抓紧了他的手。
  他轻声道:“让你娘入土为安吧。”
  她依旧木然不语,却在沉默了半日后缓缓站起,拖着他的手向她来的方向行去,那里仍旧有一团黑蒙蒙的东西。
  鸾歌举步欲赶上去,却被付雪煜拦下,“宫主,别过去。”
  鸾歌已隐隐猜到,深深吸了口气,道:“是尸身?”
  付雪煜苦着脸道:“已腐烂得不成样子,恶臭难当且尸身内外已被蛆虫啃咬,周遭都围着驱之不散的蝇蚁……”还未待他讲完,鸾歌便叱道:“那你还让他跟着过去!”
  付雪煜被喝骂得一愣,旋即醒悟,忙疾走几步赶上前去。
  鸾歌站在远处遥望着三人在地上挖出一处浅坑,将尸体放入掩埋。又见太子用付雪煜的剑劈了一颗小树,削出一块长方的木块,以剑作笔刻画了半晌,想是在刻写碑铭。
  见他们三人缓缓行了回来,她才自行李中取了自己的一套衣服捧在手中,迎着他们走过去。“姑娘换身清爽的衣衫吧。”她将衣物双手奉上。眉妩却不接,双手仍是紧紧攀着太子的胳膊。
  朱祐樘柔声道:“还是先换了衣服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眉妩抬起头,“等我。”
  他笑着应声点头,她才肯放开手去接衣服,又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路边的草丛。他一直面带微笑地望着她,目光不曾有片刻偏离。
  鸾歌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用水洇湿了递过去,问道:“殿下打算带着她一起走?”
  朱祐樘接过丝帕摸净手,道:“自然。”
  鸾歌迟疑地问道:“我们的身份,该如何……?”
  朱祐樘笑道:“她现在应是顾及不到我们的身份吧。”
  鸾歌遥望着眉妩走进去的那片草丛,轻声提醒,“殿下不觉得此人此事出现在此地此时,太过诡异了吗?”
  朱祐樘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若她真是历尽劫难才得以逃出的难民,机缘巧合之下遇到我们也算是她的造化。可若是果然如你所担心的那般,那她也必定是做足了功课而来,既然敢说是由广西逃出来的,想必她对于那里的情况也是了解的,多少都能让我对那里的状况明白一二。”他又莞尔,“毕竟,我身边有个将骗人神功修炼得炉火纯青的‘谎言门’掌门人,日/日相处下来,我也是耳濡目染深受教化,旁人的那些小伎俩还真是不够看的。”

  二十九章 此情无关风与月

  天色已暗,正是日落月升星未明之时,犹透着一股昏沉阴暗。比天色更阴暗的是付雪煜的脸色,因为鸾歌要他与眉妩同乘一骑而眉妩却死死拽着太子的胳膊不放手。
  终是朱祐樘笑道:“就让这姑娘与我同乘吧。”言罢便将眉妩托上马背而后自己也跃身而上。
  鸾歌与付雪煜对视一眼,无奈上马。付雪煜倒是心中窃喜,无需与他同乘自是好的,那眉妩蓬头垢面的模样形同丧鬼,虽是换过新衣但仍难掩身上腐臭之气,离得这么远都能将他熏得数次欲呕。不过,太子不怕臭么?
  行至镇市之时,已快入夜了。匆匆寻了一家小客栈,伙计掩着鼻子将他们引进客房。眉妩却仍是紧贴着太子,不论他们如何劝说就是不肯放手。鸾歌猛地一掌击在桌上,喝道:“再不放开我便去报官,自然有官差来拿你。”眉妩身子一震,竟松开了手,惊恐地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连连退后,直至撞着墙壁才不得不停下,抱着发抖的身子蹲下。
  鸾歌又道:“你若听话,好好地去将自己洗干净,好好的睡一觉,不吵不闹,我们便带着你一起走,如若不然……”后面的话,化作了两声冷哼。
  眉妩点头如捣蒜,口中喃喃道:“听话、听话。”
  朱祐樘轻叹一声行出门去。回到房中,他的眉又蹙起,推窗对月呆立了许久。
  轻轻的叩门声传入耳中,他亦不回头,轻声道:“进来。”
  听得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面露异色,回头道:“鸾歌?”
  鸾歌奇道:“殿下怎知是鸾歌?”
  他淡笑不答,只道:“夜深不睡,过来作甚?”
  她笑道:“殿下不睡,妾哪敢高卧深眠?”又将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起,道:“特为殿下煎制了一幅安神助眠的药茶,请殿下服用。”
  他伸手接过,道:“劳你费心了,多谢。”
  她收起笑容,静静望着他将药茶饮尽。犹记得当日在废储的风口浪尖性命堪忧之时,他尚能谈笑自若,与她逗弄、笑闹,而今日遇到眉妩之后,他竟连前几日与她强作欢颜的心思都没有了。眉妩究竟让他想到了什么?是触景生情想到了他早亡的母亲还是被眉妩的行止所震慑?
  接过他递过来的空盏,她又露出笑颜,道:“这药茶极管用,殿下今夜定得饱睡。”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怎知抬出官府来就能让她放开我?”
  她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老百姓哪个不怕官府?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官差老爷可是让人一提起来便胆颤心惊呢。”
  “再无其他?”淡淡的四个字由他口中讲出竟让她如遭重击。她不敢抬眸,那句喝叱眉妩的话本是她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冲口而出之时本未多想,却是眉妩听后的模样让她吃惊,心中隐隐生出了些许猜测,但那猜测太过骇人,她原不敢深想,哪知他竟有此一问,可见他亦是心中有所觉。沉吟半晌,她低声道:“鸾歌以为,有无其他都无关紧要。咱们这两日便可到广西,是什么样的景况也便能知道了。现下最要紧的是养精蓄锐,到时候要做的事情必定极多,哪一件都需殿下劳心耗神。殿下若是把心神都平白耗在了担忧焦虑上,岂不是因小失大。”
  他笑笑,“多谢你这一片心了。”
  她又行一礼方转身离去。刚刚的那番话话是她的真心之言,她虽不知他是否听进了耳中,但她却知道他今夜应该能够安睡至天明了。
  她本以为天明之时或许可以由眉妩的口中探得些许广西的情形,却怎知太子和眉妩竟都未起身用早饭。直至日上三竿之时,付雪煜坐在她房内面有难色,“宫主,你昨夜到底是给殿下下了多少药?怎地到现在都不见他起身?”
  鸾歌抿了一口凉茶,悠然道:“也没有多少,刚好够他好睡一夜。”
  付雪煜皱眉道:“眉妩也喝了?”
  鸾歌瞭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姑娘许是太累了吧。”
  付雪煜讪讪地搓着手,陪笑道:“我是见他们都还未有动静,才以为……”
  两人正说着,便由半敞的房门望见店小二直直地向这边行来。小二来在门边,轻声唤道:“客官,您们那两位同伴命我来请二位去店堂用饭。”
  二人面面相觑。
  来到店堂恰见太子坐在正中的一张桌侧,身旁坐了一位翠色衣衫的女子却因背对着他们而未见容貌。二人满腹狐疑地行过去,一见之下,付雪煜便呆住了,鸾歌也不禁挑起了眉。端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容貌娟秀的女子,柳眉杏目,俏鼻樱唇,虽面上少了一抹血色略显憔悴,但仍不失明艳娇俏反增了几分楚楚之态惹人生怜。她见二人这般上下打量,便起身一福,道:“眉妩谢过两位公子救命之恩。”
  鸾歌观她神色自在,举止端庄,言词更是流畅有礼,不免莫名,疑惑地问道:“一夜不见,姑娘竟判若两人,倒叫小生又惊又喜。”
  眉妩以丝帕掩唇,略垂头,低声道:“这要多谢莫公子。”她眼波流转,望了一眼太子又迅速移开,神态竟是说不出的娇羞。
  朱祐樘淡淡一笑算作回应了她的话。
  付雪煜望了望淡笑不语的太子又望了望同样淡笑不语的鸾歌,默不作声地坐了下去。
  鸾歌暗自留意眉妩的举动,见她虽与昨日大不相同,但也只是偶尔为众人布菜,自答了她那两句问话后再未多言一语。
  四人各怀心思的用完这一餐便起身赶路。眉妩仍是与太子同乘一骑,她侧身坐于马背之上,初时还直挺着背脊,不多时便连晃了几晃险些跌落下来,无奈之下只得满面羞红地倚靠在太子胸前,方能勉力支撑着身子。
  朱祐樘柔声道:“我们要赶路往广西去,姑娘的身子可还撑得住?”
  眉妩轻点着头,细声道:“还好,公子不必挂心。”
  付雪煜见两人这般模样不禁撇了撇嘴,偷眼瞧了瞧鸾歌,却见她眉目舒缓地与自己并骑前行,倒似是对身前发生之事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一路上,付雪煜都觉心中发堵,也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惯太子与眉妩二人偶偶低语的样子,即便是现在暂作歇息之时,他也是离得这二人丈余远。
  鸾歌蹲在溪边就着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只觉溪水入喉竟有说不出的清甜滋味,便转头对着付雪煜招手,付雪煜见了闷声不响地站起身行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溪边的草地上。
  鸾歌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只管阴沉着一张脸倒是谁招惹你了?”
  付雪煜抬眼看了看她,仍是不吭一声,却顺手拔了一棵草叼在嘴里。鸾歌撇嘴笑道:“跟了太子殿下倒是学会拿大了,竟是懒得搭理我了。”
  付雪煜吐出草,皱眉道:“他们那般样子,宫主难道不气?”
  鸾歌奇道:“气?我气什么?”
  付雪煜鼓着腮帮子瞪了她半晌,却忽地一掌击到地上,闷声道:“罢了,我这便是胡乱操心。”
  鸾歌见了不禁莞尔,道:“虽说是昨日里如丧鬼一般的人今日变作了娇羞红颜,但也确是同一个人。昨日他们同乘一骑也不见你如何生气,怎么今日就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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