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35/49页


  他避开她探究的眼神,轻轻放开她,负手前行了两步,沉吟半晌,方道:“你出事之时,我住在大母宫中。根本就下不了床,什么都做不了,连你的消息都无法得知。”
  她疑惑地蹙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沉声道:“当时,万通确实知道了你我的关系,但却所知不多,手中只握着这点零碎的消息就欲置我于死地,说我与江湖中人勾结图谋篡位。朝中那些忠耿的老臣们便纷纷进言欲保住我,却又哪里抵得上万贵妃,眼看着我就要被废为庶人之时,卓老大人在大朝上撞柱自尽以此举明心志,父皇怕了,这才不再查察此事。”
  她前行两步绕道他的面前,问:“那你又是因何下不了床?”
  “撞柱而亡的老大人姓卓,是染玉的父亲。”他望住她,知道她会猜出其中的缘由。果然,她片刻便想明白了,恍然道:“那夜在玉园中染玉说过两年前,他曾掌击你身,莫非,你当时是被他……”
  他微微垂头,勾着唇角,揶揄道:“当日你击我那两掌之时,我还在心中暗忖,你二人倒也有默契。”
  伤筋动骨一百日。而当日她见到他之时,离师父去世不过月余,她蹙眉道:“师父五七那日,你还没大好吧?”
  “不过是才能走动。心中一直担心着你,又正值师父五七的日子,所以才冒然前去。”他淡然的神态和平静的声音仿佛在告诉她,那本就是件极为普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她的心却开始隐隐泛酸,似是被触动了什么陈年旧伤一般,心尖上酸酸涨涨地痛着,虽不强烈,却绵绵不息地持续着。
  他与她对视,默默无语。她微微仰着头凝视他如夜黑眸,十年的相处相知,她懂得他的眼神,一直都懂却一直不肯再信。一串珠泪终是由眼角滚下,两年的煎熬,两年的纠结,两年的挣扎,终于在这个夜晚放下。她轻轻抬手抚上他的前胸,“还会疼吗?”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稍稍使力便真的就会弄疼他一般。将她的手握住,按在胸前,他笑,“今夜过后,应是永不会再疼了。”

  第四十章 疑云未解复又生

  看着他将手中的丸药就着水吃下,鸾歌仍是不放心地抓着他的手腕诊脉,待确定脉象正常后才舒展了眉目。
  他调侃道:“突然变得如此关心我,倒让我甚为不适,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我只是确认你是否装病。”她看也不看他,悠然地喝着茶,“那夜明明见你仰卧在床,气若悬丝,却怎么在昨天又能走能动了?”
  “毒发也是有时辰的,你莫不是还盼着我每日每夜均起不来床吗?”
  “对啊,我巴不得你毒发,将你折腾得生不如死,这样才能称了我的心。”
  他贴近她的面颊,低声调笑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若再说谎,我当怎样罚你?这一路上,你可是说了不少次呢,我都给你记着帐了。”他的淡粉的唇已快贴上她的面颊,却突然转向,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惹得她浑身一阵酥麻。他又趁势勾住她的腰,“你说,你是要我攒在一起算总账呢,还是一笔一笔的分开来清算?”她本想推开他却又觉得周身绵软得没有半点力气,更要命的是,她心底竟隐隐喜欢上了他这样,有丝丝甜意上涌。见她面若桃花,连眼睑上都泛起了粉红的颜色,他不觉心神荡漾,这分明是在勾引他,遂依然将两片唇贴在她的耳上似是吹气般的低声笑言,“你如此,是在要我自己二择其一吗?”她的双唇在轻微的抖动,一颗心砰砰地急速跳着,似乎要跃出胸腔。他的手臂渐渐收紧,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脖颈、脸颊、额头、眼睑直至她的双唇。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自那快要让她窒息的柔情中清醒过来。眼前仍是他俊秀的脸,却不似平日里的白净反有了一抹让人心中起疑的淡红。她垂下眼眸偷偷的笑弯了嘴角,他问:“笑什么?”她答:“就是想笑,要你管。”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这两日她与他说话,称谓都省了,“你”来“我”去的,她并未发觉,他发觉了却并未点破,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转变着,微妙而美好。
  房内烛火摇曳,描花的彩绘细瓷香炉中燃着水沉香,被清爽的秋风一吹,香气纷纷四散开来,满室皆是带着甜腻的馨香。
  付雪煜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在门外,“殿下,回事。”
  二人齐齐止住了笑声,鸾歌的脸又红了起来,仿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又被人当场捉到一般。朱祐樘放开她,起身行至门旁,“何事?”
  付雪煜在问外沉声道:“眉妩醒了。”
  眉妩醒了?!这个消息在鸾歌听来,多少有些诧异。虽然昨日见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眉妩,但是当时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太子,根本顾不上多想其他,现在则不同了 ,她是一定要好好去探看探看这位眉妩姑娘了。
  看到眉妩的时候,鸾歌又是一阵讶异,这哪里像是死过一次的人?但见她面色红润,眼神晶亮,看上去竟比这房中的几人都要精神。“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她不得不问,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数天之前在她面前气绝身亡的。
  唐十三嘿嘿笑道:“这世间的毒,还没有我唐十三解不了的。”
  鸾歌瞟了他一眼,“真的?”
  唐十三立时住了声,一对小眼睛偷偷瞟向了太子。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又道:“即便是有,那也是我正在钻研着,早晚而已。”
  鸾歌与太子皆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眉妩却冷冷道:“是我不想死而已,否则,你这个唐门最不成器的老十三又能怎样?”
  唐十三的一张胖脸顿时涨得通红,鸾歌心知眉妩话里有话,问:“当日你服的毒药只是致人假死的?”
  眉妩冷笑道:“我的命并不比宫主你轻贱,我为何要因你几句话就去死?哼,我要留着这条命将事情弄个清楚,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死!”她狠厉的话语和阴冷的神情让鸾歌不寒而栗。她又看着鸾歌笑道:“张鸾歌,那日我就曾坦言相告,我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我会做戏,不想你还是被我骗了。枉你还自以为聪明地和我说了那一大段,你与澜逸这两年来是如何如何恩爱,哼,当真以为我会因他的负情而死吗?”她狠狠地瞪着鸾歌,咬牙切齿地接着说道:“即便你所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是为了得到你而利用我来暗杀太子,这话我也要他站在我的眼前亲口说出来,否则,我凭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死?”
  鸾歌的心随着她的话语揪紧,眼神慌乱地去望身侧的他,却见他只是紧抿双唇,看不出有何异常之像。鸾歌的心中却愈是忐忑起来,他不恼不怒,不言不动,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两年前他被她那样对待,他的心中该是何等的委屈和悲伤。原来这世间,最让人难堪的不是当众对你破口大骂更不是拳脚相加,而是漠视。
  付雪煜与唐十三两人十分知趣且相当默契的溜出了房门。眉妩仍然在冷笑着,眼神由鸾歌的脸上转到太子的脸上,再由太子的脸上转回到鸾歌的脸上,如此数度,她面上的笑容已渐渐显露出欢愉。
  朱祐樘就在此时开口了,“时候不早了,你若再无话讲,便歇着吧。明日我再来审你。鸾歌,我们走。”他伸出手掌,悬在半空,等着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仍是温柔的眼神,淡然的面孔,她有了一丝的安稳,将右手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之上,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微微收拢五指握住她的,柔和却有力。
  被他这样牵着手,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走出去,她莫名的心安。
  “她说的那番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他笑,“她说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正站在我的身边。”他侧首望着她,眉梢眼角皆染满温柔笑意,“这便够了,不是吗?”
  是,这便够了,足够了。再无需多言其他。
  眉妩不再假死,却也不再说话。朱祐樘倒也真不相信澜逸会因为要得到鸾歌而如此处心积虑地毒杀他,澜逸那个人,心中装着的决不仅只是一个女子。这一点,三年前他就知道,那时澜逸恰是他现今的年纪,已显露出心思的严谨与深重,三年后的今日,澜逸的心智只能更胜从前绝不会用此低劣的伎俩莽撞行事。那么,是眉妩说谎了?还是澜逸另有所图?
  独孤佛剑拎了一个锡酒壶踏进门,“夜沉似水不得眠,不若醉卧花柳间。”
  朱祐樘懒懒地靠在卧榻上,“本应是极有意境的句子,怎么由你嘴里说出来就会带了一股子风尘味?”
  独孤佛剑呵呵笑着坐在他身边,道:“佛太清苦,剑太孤寂,唯有佳酿与佳人能抚慰我辈之心。”
  朱祐樘眼看着他将酒壶里的酒仰脖喝光,“除了酒你就没带来些别的?”
  独孤佛剑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到在自己的舌尖,咂咂嘴,“京里没有半点动静,内阁没出声,吏部没动作,你老爹没放半个屁出来。”话音才落,他便被朱祐樘一脚踢下塌。他便就那么爬在地上,一副泼皮无赖相,“你现在朝我耍威风没用,一上午斩了那么多官员,抄家的抄家、罚没的罚没、发配的发配,那时候太子殿下才真叫一个威风。就不知道呀,等你回了京是否仍能威风的起来。”他阴阴一笑,“只怕到时候直接宗人府伺候着。”
  朱祐樘坐起身,“所以才让你加紧加急地办事,将该办的都办好,我也可了却后顾之忧。”
  独孤佛剑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我刚只是玩笑话,你倒是当真了。那些人证物证可都攥在你的手里呢。”
  朱祐樘笑笑,岔开了话题,“堤坝工程那边,待我走后你也要多多用心,让你的人盯住了,莫要再出贪墨渎职之事。”
  独孤佛剑揉着两个太阳穴,皱眉抱怨道:“我看工部派来的这人还行,是个做实事的官儿,就是那位王爷我不待见,总觉得他眼神阴阴的。”
  朱祐樘只道:“帮我看好他,只是记得不管发生何等状况都不许你轻举妄动。”
  “随你,反正该我做的我是做妥了,不该我做的吗,我也做妥了。”他嘿嘿笑着看向太子。
  朱祐樘也淡笑着看他,僵持了近半个时辰,独孤佛剑终于揉着脸败下阵来,“比隐忍的功夫,你果然世间第一。”
  朱祐樘却仍是神色不变,不发一言。
  独孤佛剑问:“你不好奇我究竟做了什么?”
  朱祐樘这才淡然道:“反正你早晚会说。”
  独孤佛剑神色怪异地盯视了他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难怪我与你打赌会将自己的脑袋输掉,你果然是连我有几根肠子都清清楚楚。”他伸手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玉佩,举到太子面前,献宝一样,“看看这个。”
  朱祐樘将玉佩接在手里,抬眼问:“不过是玉质好些,你却得了宝似的,特别在哪里?”
  独孤佛剑故作神秘地道:“你虽只是让我送信,但是呢,我却多留了个心眼,在那里蹲等了一天一夜,竟然让我等到了取信之人。这个东西就是那人让我捎带给你的。”
  朱祐樘闻言缓缓坐起,“你在暗中蹲等,而后被人家发现了?”
  独孤佛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大喇喇地依靠在卧榻上,“他功夫不错,我打不过他。我见他也是年少风流的人物还想请他喝酒来着,哎,怎奈他却不领情,只把这块玉佩抛给我,要我交给你,说是你看了之后若还想见他,便带着张氏,按照你在信中所约定的时间地点与他见面。”
  朱祐樘手指摩挲着玉佩,轻声念着刻在上面的字迹,“落花飘零,离散纷飞,别愁难叙,恨意难平。”沉默片刻后,他一皱眉,似有所悟,一字一顿地道:“落离落别恨。”

  四十一章 曲阑深处重相见

  尧山,雄浑巍峨,其状若伏牛。立于山脚下,只见山腰处的萦绕白云,如一条玉带般将整个山体环拢于其中。
  鸾歌只觉那郁郁翠翠的高山似是隐藏着无限的悬迷却又让人如何都找寻不到。她不知道此来要见的是何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何事,她只知道,今日她终将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十年的等待、十年的隐忍便只为了这一天。
  朱祐樘仰望山巅,面色沉静安然,心内波澜一片。孟故城带来的一百死士已在昨夜埋伏就位,独孤佛剑和付雪煜就跟在二人身后的不远处,他相信届时不论发生何种状况,他们都可全身而退,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会安然无恙。将她的手执起,紧紧握牢,他会在她的身边,而她呢?获知真相后,她还会不会依然在他的身边?他犹记得三个月前,她与他的那番对话,犹记得他当时竟不敢看她的眼睛,今日,亦是不敢。
  山间竟有清泉,泉畔一座茅庐,两间灰墙碧瓦的小屋,屋前一排翠竹林,有风过处唰唰作响,配以啾啾鸟鸣,恍若隔世桃园。
  一个青衫男子负手立于泉畔,正满面盈笑地望着遥遥行来的两人。鸾歌怔怔停住脚步,“落别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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