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38/49页


  鸾歌惊诧地睁大双眼,遂又极快的将眼眸低低垂下,两排鸦色的浓密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惊讶与恐惧。这个世上,知道她是被人救出地牢的,只有那四个为她效死命的人也是当年救出她的人。而今日,澜逸竟然知道了,他是早在两年前就知道还是刚刚才获知?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澜逸忽然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若是我说,我想杀了太子是因为你,你会不会相信?我知道只有他死,你才能逃脱那个桎捁,离京的途中下手当是最好不过,我只是为了你。”
  鸾歌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你以为我会信吗?”
  澜逸面露痛苦之色,“我从未欺骗过你。虽有所隐瞒却从未欺骗。”
  “是吗?”她将颈上挂着的翡翠玉兔扯下,举至他的眼前,“这个,不是给我生辰的贺礼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定情信物了?”
  “在我心中,这就是定情之物。我一直是这样看待的。”他神情执拗地说着,“你为何就看不见我对你的心?我对其他女人都是利用没错,可惟独对你是真心的。你难道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个分明吗?”
  鸾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觉得他此语当真好笑,又懒得和他纠缠,便道:“真心还是假意都没用的。我此生注定是太子的人。”
  澜逸冷笑道:“太子,太子不过是个称谓,他做得,旁人也做得,莫非是谁做太子你就属于谁吗?”他冲上去钳住她的双肩,恨声道:“若真是如此,我便为了你夺了这天下。”
  她心中厌恶之感顿起,摆臂打脱了他的双手,“莫在我面前说这样的疯话了。你明知这与谁做太子无关,更与天下江山无关。”
  澜逸咬牙道:“他此次将桂事闹得太大了,连斩三百余官员,你道他回去会有什么好下场?”
  鸾歌轻轻一笑,“他若被废我与他一起过庶人的清苦日子,若获罪我与他一起入宗人府为囚,他死我便亡。总之,我陪他。”
  他愣了半晌,竟笑了,“你对他果然情深意重,今夜冒雨前来,不会是来杀我的吧?屋外可是埋伏了你的人?”
  她看着他那张阴森森的笑脸,心中泛起寒意,更有着深深的失望。她犹豫了半日,终是决定说出那个一直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澜逸,你可知,一直以来,我都在给你机会,期望你能坦诚相对。刚刚我直言所有的怀疑、猜测亦是希望你能将心比心。”她仍是对他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做着最后一次努力,“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师父。师父曾留有一封血写遗书,遗书上只有一语——鸾歌吾徒,当以护卫太子之念护卫澜逸。我虽不知因由何在但却能感知到师父对你的心意,他在这世间最后的牵挂竟然是你,最后一语竟然是为你,竟然是以他的鲜血写就。我亦希望你能对得起他老人家的这份心意。所以,今日我来,怀抱着对你最后一丝期望,想听你说句实话。”
  望着他变颜变色的面颊却仍然紧闭的双唇,她心中渐渐明晰,低语道:“我一直在遵从着师父的遗训,可是如今,你已将我的这份诚意毁灭殆尽。”她心中终是做了决定,并非要背叛师门,而是她所做的已足够。“澜逸,看在师父的份上,送你两个忠告:一是,不管你在暗中筹谋什么都放弃吧,免得丢了大好的性命。二是,别和落别恨斗法,你们相互都太过了解,缠斗下去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说不定,你会比他伤得更惨,因为你要得太多。”
  澜逸怪笑道:“忠告,我该谢你吗?”
  她长叹一声,“此次,是眉妩自作聪明地毒害了我,未能按照你的吩咐行事,太子才堪堪逃过一劫。个中缘由,你既然如何都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经此一劫,我也算是对得起师父的托付了。自此后,你,好自为之。”
  澜逸将她的话听完,面容已变得冷硬如冰,“既如此,你我便是敌对,自今日后,我对你再无真心可赠,我做什么也都不会再顾及你。”
  “要我再说一次那两个忠告吗?”她的眼神冷冽了起来,“不管你想谋取的是什么,我只告诉你,若是日后你敢伤他一发,我定让你死无全尸,即便是你已死,我也要掘墓三尺将你鞭尸三日。”
  澜逸大笑,“好,你好,张鸾歌,你好,你很好!”他突然瞪视着她,狠厉地咬牙道:“你最好记得你今日所言,待到我成事之时,我要你匍匐在我的脚下,爬着哭求我放过你二人的性命。”
  鸾歌只觉得眼前之人面目狰狞,仿似已坠入魔道,心中燃烧着无尽的怨愤和仇恨,眉目之间再不见半点柔和良善模样。

  四十四章 挥展慧剑断情仇

  落别恨拿着一条布巾擦着头发,一边不忘斜目撇两眼太子的动静。朱祐樘无声地倚窗而坐,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时就该让那一百死士在周遭布防,我与付雪煜上去将澜逸那厮擒住,这便什么都解决了。你就偏不。”
  朱祐樘仍是眼望窗外,“擒住他做什么?”
  落别恨道:“所谓斩草除根,太子不懂吗?”
  朱祐樘笑笑,“你一口一个太子的叫着,不烦吗?”
  落别恨停住动作,双手就那样扶着布巾罩在头上僵了片刻,“毕竟物是人非,再不是当年,真计较起来,我这一日的言行已是犯上得过分,早够杀头的了。”
  朱祐樘也不勉强,只笑问:“你这里可有好酒?”
  落别恨冒雨出门,不多时便抱了一个暗褐色的酒坛子回来,拍开泥封,一股馨香扑鼻。他又找来两只碗,将酒倒入,一人拿起一碗,仰脖干了。
  “今日你心慈手软放过了他们,他日必成大患。”落别恨又将酒倒满,端在手中。
  朱祐樘挑眉,“遇事不应总往坏处想,容易郁郁成疾,死得快。”
  落别恨苦笑着,“你这份天生的淡然模样倒是像极了母亲。”他望向暗黑的雨夜,“只是不知你的心里是否也如面上这般淡然平静。”
  朱祐樘轻扬唇角,半眯着眼睛,状似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世事无常,习惯就好。”
  落别恨忽觉嘴里一阵苦涩,忙端起碗来大口喝酒。当日仓皇出逃,身带重伤,他无力顾及他,而后便一心一意地经营母亲所交代的事情,等他终于打理好一切,他已长成少年,他以为他不再需要他的保护,所以他选择默默注视。直至他设局引他来此,一路上的跟随,他见他于艰难境地起异兵,于一派淡然间杀伐决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欣慰之余亦是感叹,自己大概可以孤老在此山中了。哪知今夜此时,他貌似无状的一语,让自己心中疼痛难当,仿似由自己的心头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这些年来他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语。
  习惯就好,这四个字包含了多少辛酸、无奈,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
  窗外雨丝绵密,这一场淫雨一直下了两日犹未有停歇的样子。
  鸾歌此时的面色比外面的天色更加阴沉。
  眉妩失踪了。
  鸾歌沉着脸,问朱祐樘,“眉妩是真的逃脱了还是被你换了地方羁押?”
  他模凌两可地说:“不过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女子,你又何必对她不依不饶。”
  她心头火起,偏过头去再不理他。她原还指望能从眉妩的口中探听一些澜逸的事情,哪知他竟说出这样不咸不淡的话。
  两人僵持半晌,她终是忍不住,“眉妩身上疑点太多。”
  他不以为意,“多得过澜逸吗?”
  “你都知道了哪些?”她低声问。
  他笑,“这要看,你愿意告诉我哪些。”
  她犹豫着该如何跟他讲。其实她知道的并不比他多,所有的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她尚不知澜逸一定要置太子于死地的真实原因。
  她才要说话,却见姚敬德出现在不远处,躬身静立。他亦是看见了,遂快步走了过去。她也就只能将满腹的心事与疑虑咽了回去。
  其后数日,她都未能再次见到他。即便是夜深之时,仍有人进出他的房中。落别恨出现过数次,每次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充满敌意与防卫,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又过数日,落别恨忽然消失,就像他从未出现过,再无半点踪迹可寻,连他在尧山上的那个居所也消失了,只剩竹林、山泉证明了鸾歌曾经真的到过那个地方而并非是她的一个梦境。她展开她的人给她传递过来的字条,澜逸仍在桂,蛰伏不动。广西境内未见一个体貌特征与眉妩相像之人,这个眉妩也似消失于人间了。
  再过两日,大队人马迅速的编整启程了。
  汉阴王被留在广西督办监理筑堤事宜,鸾歌心知这是太子又一条计策,对汉阴王他已用了“金蝉脱壳、暗度陈仓、无中生有、假痴不癫”四计连环,又借了布政使的奏折将汉阴王陷于里外不是人的境地,让他无法对皇帝和万贵妃交代,进而更会导致万贵妃与其交恶,这借刀杀人更是用得漂亮,此时将汉阴王单独留在广西,是要以“欲擒故纵”累敌再用“釜底抽薪”攻敌,两计连环扣用?还是欲直接借万贵妃的刀杀了汉阴王这个人?又或者他规避危机的目的已达到,筹措银粮的事已由汉阴王顶缸,留着他的性命只恐日后坏事才故意将他单独留于桂而让独孤佛剑伺机除之?
  她撩开马车上的布帘,探头眺望,终于寻到他的背影。他策马行在最前。回京之路已过了半程,他一直是打马在前从未在那架六乘马车上呆过。她现在乘坐的这架马车是去时汉阴王独乘的那架,也因此两人更加没有了独处的时机。
  她蹙眉放下车帘。一路上他都在刻意回避与她单独相处,一路上他都让她似这般望着他的背影。
  落别恨的话,他到底还是信了吗?
  一种无力的倦怠之感骤然袭来,就像两年前在城郊的城隍庙中听到那些人低语之时同样的无力。唯一不同的是,当年被误会的那个人是他,而今,换做了她。
  北方与南方的天气果然是天差地别,他们在路途中一直保持着疾行,临近京城之时也不过才行了二十日,但同是秋日,南方恰是舒爽宜人的气候,而北方却已秋风割面,枯叶翻飞。站在西郊,城隍庙破损的矮墙前,鸾歌仍能清晰记得两年前的情景。
  “你确定是这里?”朱祐樘问。
  鸾歌点点头。
  朱祐樘道:“我会让人查察当年之事。给你一个交代。”
  鸾歌看着那扇歪斜的庙门,“我也不是没查过,却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个地牢只怕也早就被人填平了。”
  他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若是查到了,我会差付雪煜去给你送信。”言罢,转身欲走。
  鸾歌不明所以,“去给我送信?你这是何意?”
  朱祐樘回眸道:“我未能言明吗?付雪煜会去你家给你送个信,或者去你指定的地点亦可。”
  “我,我不是要和你一起回宫?”她莫名的心慌。
  “你当日进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躲避追杀兼查明身世么,现今已知道那些杀手并非是长老们派出,不过是落别恨设的计,况且你的身世也已明了,还回去做什么?”他说这些话时,神色是那么淡漠,语气是那么舒缓,仿佛就是在谈论天气如何一般。
  他的话在情在理,让她无从反驳,甚至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可是她就是觉得被噎住了,胸间窒了一口气。
  他复又举步。
  “你等等。”见他只是顿住脚步却不回头,她不觉又咬起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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