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39/49页


  她不语,他亦是不动。
  到底还是她拗不下去,“师父的那个小院子,还是每月逢五,我等你。”
  “若是有非见不可的事情,我会差付雪煜提前告知,届时再议吧。”
  他稍显冰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让她的心也渐渐变凉。话,不需讲得太明,她与他皆是明白人。
  只是,她却不要这个明白,宁可装作糊涂,宁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一个误会已让他们险些错失了彼此,她不要再建造另一个误会。所以,她问:“你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若非必要,我不会再见你。自此后,你我各司其职各安天命,除却那一缕鲜血入药,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他用更加冷漠的语调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斩断,“从今日起,我放你自由,也放了我自己。”
  她只觉得一瞬间手脚冰凉,双唇颤抖得不能自己,半晌方能颤声问:“为何如此?”
  他默然半晌,背对着她微微低垂了头,“不为何,我厌烦了。”
  他厌烦了。淡淡的四个字,却仿佛迎头击下的一记重拳,让她的脑中一片空茫。他,厌烦了!
  抬眼见他已行出去了一段距离,她来不及流泪,顾不上心中泛起的疼痛,猛地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什么叫你厌烦了?你看着我,什么叫你厌烦了?”
  他如何都不肯再看她一眼,“我以为,这一路行来,你早已明白。”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重重打落,“别再纠缠了,都各自留些脸面吧。”一语落下,他再未停留,缓步离去,他的脚步坚定、沉稳,每一步踏下都仿佛重重踏在她的心上。
  昏暗的暮色,仿似一场戏剧的帷幕,低低垂落。她此刻方知,这一路,他不过是在与她做一场稍显拖长的告别。他凉薄的话语和渐行渐远的身影仿似在明白的昭示着,她与他之间的过往不过就是一曲撩人欢歌,如今曲终人散,他躬身谢幕,转身离去,洒脱得点尘不沾衣。于此时此刻,她才深切地体会到,两年前当她沉默离去时,面对着她的背影,他的心内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沉默竟也能锋利如刀刃,深深戳进心里,伤人欲死。
  “鸾歌,你若是喜欢,我便这样一直陪着你。”他曾在春暖花开之时迎着高挂的艳阳说过这样一句,彼时他的笑颜比日光更加灿烂。
  现时,他已不愿再对她多言一句,他漠然的神色比秋日的暮色更加萧索。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一直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无论曾厮守多久曾如何相知相爱,最后的结局也终将是别离。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她已在这暗无边际的黑夜中站立了很久,站得双腿由酸胀变为麻木,她的双眼仍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神一片空洞。一个赶夜路的夜行人匆匆行来,冷不丁见到她如此面无表情的僵立在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前,以为是撞见了索命的鬼魅,立时吓得高声惊叫,屁滚尿流地飞奔而去。
  她望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放声大笑,笑得滚滚泪落犹自不停,任由那凄厉笑声随着寒冷夜风飘散至远处……

  四十五章 别后凄凉应两同

  春花胜放,垂柳绿绦,又是一年燕归时。
  鸾歌已在这杨柳垂堤的岸边站了许久,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大路怔怔出神。她在等人,已等了一个早上。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她脸上浮现出隐藏不住的期盼和兴奋,她等的就是他,那个手执软鞭,腰配玉剑,桃花马上春衫薄的少年。这是自去年初秋他们分别后,她第一次见到他。仰头望着他飞扬的神采和愈发俊逸的容颜,一时间她竟望了迈动脚步,也遗失了声音。
  他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个地牢,直至现时,也未能找到。”没有寒暄亦无称呼,他语调平板地直陈事实。
  她向前两步,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日光太过热烈,将他笼罩其间,晃着她的眼睛,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
  他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头顶,“采纳秀女的名册上为何会有你的名字?”
  她被他的语气压得抬不起头,低声回答:“适龄且未曾婚配的女子皆需参选。”
  “那么,‘梦月入怀’又是怎么回事?”
  他沉沉的声音让她原本还有一丝悸动的心也沉了下去,“那是爹爹安排的,为防我落选。”
  他冷哼一声,“选上了又如何?什么‘日月共明’,即便是父皇、大母都信了这个说法,我这一关你也是过不去的。我心中已有了心仪的太子妃人选。”
  她心尖一阵刺痛,抿唇缓了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殿下此次大选,不只是选一个太子妃,尚有良娣、良媛、孺子等位。”
  他徐徐开口,“愿意如此委屈自己,莫不是又在躲避追杀?”
  “爹爹说,让我成人后入宫是他当年对淑妃娘娘许下的承诺。”
  他笑了,“原是这样。我会去和先生讲明,何必如此执着,你我守着当日的约定就好,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她已不再敢抬头看他,她能想象出他混不在意的轻松笑颜。她的声音已经轻到飘忽,“殿下,莫要累爹爹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他轻叹,“我本打算放你自由,此生能在宫城之外活得潇洒惬意,与心爱之人做一世安乐夫妻,你却为何非要再一头撞回来?”
  “我心爱之人就是你。”这句话在她的心头舌尖转了几个来回才被鼓足勇气说了出来。他听后默然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全无顾忌,笑得她渐渐苍白了脸色。
  “你这说谎的毛病看来当真是痼疾难除啊。”他语音凉凉,也凉了她的心。
  眼睛死盯着脚下的青草地,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其间,一瞬便没入了泥土中,他看不到或者根本就没看,她不知道,她再没有勇气看他一眼也再没有勇气多说一句。
  他的笑声终于停下,“多谢你让雪煜带给我的药方子,我服了后还算有效。”
  她无语。他扬手一鞭打在马股上,抛下一句,“若是改了主意,捎信给我。”
  她抬头目送他离去,不知自己日后是否都要望着他的背影过日子?还是连他的背影都难见到?
  她没有想到,他们的再次相见竟会是这样快,快得让她错愕。
  燥热的夏夜,屋内竟燃着炭火。她看着站在门边的他用讶异非常的神色看着她,那样子仿佛是见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她默默垂头,将手中剩余的冥纸投入炭盆。
  “你,怎么会知道?”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她回:“一直都知道。”
  他问:“是要故意做给我看?”
  她说:“殿下说是就是吧。”
  他蹲下,将手中的冥纸一张一张投入炭盆中,“母亲的忌日极少会有人记得。”
  她说:“今年,殿下比往年来的都早些。”
  他愣住,忘了动作,拿在手中的冥纸险些烧到了袖口,“每年来这里祭拜母亲的人竟然是你!”
  “还有阿公,只有今年是我独自前来。”
  “我以为,你一直都怨恨母亲。”
  “阿公说,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她也应算是我半个母亲。况且,落别恨说出实情后,我更没有怨恨她的道理。”
  “此次进宫到底为了什么?”他的口气突然变冷。
  她说:“像其他秀女一样,为了选秀。”
  他厉声道:“说实话。”
  她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是你不肯信的实话。”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落别恨的话和她的四句命格,他说:“不关乎信与不信,而是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不清。”
  一只蛾子飞进室内,绕了两圈便迅疾地投入了那盆燃烧得正旺的炭火中。他忽然问,“飞蛾为什么要扑火?是因为它太过愚蠢还是以为那火光根本伤不到它?”
  她眼睛注视着那团跳跃的火焰,轻轻说:“是因为它宁死也要感受那一瞬间的温暖。”
  他笑,“真的是至死不渝吗?为了什么呢?”
  她说:“为了心中湮灭不掉的相信和不肯断绝的情根。”
  他叹气,“对澜逸,你当真是能做到如此义无反顾吗?”
  她不解的望着他,他说:“澜逸给你的信,我看过。”
  她的手一抖,方知他为何会那般对她也方知他想错了她刚刚所说的话。“我现在解释你还会相信吗?”
  他笑,“我知你定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她说:“殿下若是疑我有异心,就让我做个寻常的宫人吧。”
  他皱眉,“为何如此执着?”
  为了你。她没有说,说了他也不会信,徒增笑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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