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44/49页


  “吴母后,那些日是儿臣未曾过问此事,倒也并非是皇后故意不遵您的旨,既然您今日特意提起,儿臣定会给她一个好的安排就是。”
  吴氏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拉着他说了会儿闲话才放他离开。
  朱祐樘回宫便招来了戴韵书。“近日,要放归一批老宫人,你与他们一起出宫吧。”
  “婢子愿一生在宫中服侍皇上。”
  “何苦将自己困在这深宫之中?”
  “婢子愿意,叩请吾皇恩准。”
  朱祐樘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一个人若是执念太重就如何都不会听得进别人的劝。
  三个月后,内廷放归了两百宫人,太皇太后宫中缺少可用的人,王尚宫将戴韵书安置在了太皇太后的宫中。又隔半月,王尚宫也与其他数十位年长些的尚宫一起被放归家乡。吴氏很是气恼了一阵子却也再无他法,总不能到太皇太后那里去说是非,她自己的身份她还是清楚的。
  外朝内廷一时间竟再无人提起选妃之事,鸾歌与朱祐樘倒是过了一段相当清净的日子。
  有一日晚间,鸾歌问他,“为何不纳妃?”
  他正看书,连眼皮都没有瞭一下,“麻烦。”

  五十一章 不负江山不负卿

  弘治三年五月,宫游苑百花盛放,争妍斗艳。
  朱祐樘耐着性子陪太皇太后赏花,心中却是一直惦记着朝政。河南黄河于开封至荆隆口决堤,才刚刚着户部侍郎白昂督办此事,然所需银两以及所好时日、百姓安置都还未得一议。又有吐鲁番的使团,自三月入京一来,他们是上蹿下跳企图要回被扣押的人质却又无意归还哈密。要如何处置此事,怎样收复哈密也是一直没有个定论。这内忧外患的时候,偏太皇太后来了兴致,拉着他赏花品茗,话题从前朝于谦的冤案扯到今年的节气比往年晚,由芙蓉牡丹扯到宫锦缎,连鸾歌都开始有些烦躁了。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朱祐樘,鸾歌轻咳了一声,“大母,今儿您兴致可真好,只是这初春的风还是有些硬的,咱们已经在外面呆了许久了,仔细着了凉,不如让孙媳陪着您回宫去说话吧,靠在软榻上用着点心也更舒服不是。”
  “还是皇后贤德,难怪皇上这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人。”太皇太后笑着,“皇上啊,你是个有福气的。”
  朱祐樘赔着笑,“皇后一向如此。大母,不如就依着她的话,回宫躺会子吧。”
  “皇上啊,哀家见你今日好似有心事啊,面色也不大好,可是累了?”
  太皇太后两度都没有接他们的话茬,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已有数。朱祐樘只得回话,“孙儿心中牵挂着前朝的事,倒并非是其他。”
  “哦,为了国事啊,嗯,国事是该多多操心些,那些臣子们再怎么样也是外人,总是得皇上自己精心着才对。既然你心急着去处理国政,那,哀家就不强留你了,你自去吧,留下皇后陪着我这老婆子再说说闲话就好。”她回身对着身后一名貌美高挑的宫人说:“郑氏,你随皇上去,替皇后伺候着。”
  郑氏?帝后再次互望,这就定了身份了?事既已至此,鸾歌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了,“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郑金莲。”
  “去吧,好生伺候着皇上。”
  太皇太后对于鸾歌的表现很是满意,拉着她又聊了许久,多是夸奖她贤德明理的话,自然也说了些要让皇室子嗣兴旺之类的道理,直至日暮才放她回宫。
  一踏进内室就看见朱祐樘靠在塌上看书,鸾歌不觉有些奇怪,“怎么这会儿会在?不是应该和阁老们在议政吗?”
  “议完了。黄河水患的用银以及督办事宜议定了,吐鲁番侵占哈密的事倒是刘吉这个老狐狸终于说了些有用的,就依了他的法子‘闭关绝贡’。”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我倒是觉得他这个法子也可以用到内廷,特意回来和你商量。”
  鸾歌轻轻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你若真的是为我着想就不该再逆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来。”
  “你这是……”
  “朝臣们的劝谏和折子一直都没断过,这些我也是知道的,前几日荆王也提了这事,自家的皇叔都说话了,你硬顶着也没用,早晚的事。”她拿下他手中的书,微笑着,“还是江山后继为重,无子嗣的人能稳坐着后位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我们才多大的年纪,子嗣早晚会有。”
  她用书册拍了他的头,笑骂道:“你是安心让我做一个遭世人唾骂的妒妇吗?”
  他被她说得一愣,旋即笑笑,“你说的也是,不能让你留个妒妇的名声。我去批折子了,晚间就别等我了。”
  笑着送他出门,笑着走回来将钗环除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涩。人要懂得知足不是吗,她已经拥有了他的心总不能还一味占着他的人,她该努力做一个贤德的皇后,正如他在努力做一个圣明的帝王一样。
  夜半时分,鸾歌仍是大睁着眼睛,这是自大婚以来,他第一次没有与她同眠。为何五月的天气了,她还是会觉得这么冷?加多了一床薄被却仍是冷得无法入眠,她再次裹紧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如一只螺。
  半个时辰后,她索性撩开被子披衣下床。值夜的宫人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后,她却一挥袖,“本宫要出去透透气,都莫要跟来。”
  宫人们哪里敢由着她一个人在黑夜中单独出去,在身后喃喃,“皇后娘娘……”
  她柳眉一竖,怒道:“自去睡你们的,敢偷偷跟过来的杖责四十,放浣衣局。”
  一个人行走在宫道上,她忽然觉得自己竟不知道该走去哪里。这偌大的皇宫没有一处她去不得的地方,可却又找不到一处她此刻能去的地方。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过了几重宫禁,她来到一个空旷的空场,四周是黑沉沉的夜色,她仿佛再没了去路,再回头,又找不到来时路回去,她有一刻的无措和惊惧,这一路行来竟是没有碰到一个人,这到底是哪里?片刻后,她却已定下心神,竟是笑了,这不就像是人生吗,回不到过往也不知前路如何,孤零零的一路走来再孤零零的一路走去。
  慢慢向前蹭着步子,恍惚中看到左侧似是有一个小门,她蹭过去,发现是一道朱红的小圆门,伸出手去一试,门应手而开。踏进门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高大黑影,她惊得向后退了两步,窒住了声音。身子抵在门上她才看清,原来是一小片树林,太子林?!
  她不觉苦笑,自己怎么竟走到了这里。在漆黑的林中借着斑驳的点点光影,她穿梭找寻着,终于找到了那一棵。她展开双臂抱住树干,身子滑落下去,任由粗糙的树皮刮蹭着她的面颊。
  她忽然觉得疲乏,眼皮发沉,渐渐睡去。半梦半醒之间似是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他的脸。她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已冷冷说:“站起来,跟我回宫。”
  她扶着树干站起,神智渐渐清醒,“你怎么在这?”
  “这话也该我问你。”
  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踏出小圆门,被他塞进轿中。一路上他都冷着脸不看她,她倒是生出了一丝惧意,心知自己如此的行为是任性了,指不定宫里已经闹成什么样了。
  回到宫中,他便被伺候着更换朝服,像往常一样去上早朝,不同的是,由始至终,他都没对她说过一句话,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
  这一整天,她都是恹恹的,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觉得自己昨夜着实可笑,又觉得被他那样对待有些委屈,更多的却是尴尬,不知自己该怎么和他解释,佯装着大度结果却是那样任性的独自在深夜出行,这如何都说不过去。
  她竟在这一天里盼着他能因事务繁忙而晚些回来,或者干脆就如昨夜那样不回来,不过事与愿违的是,今日朱祐樘回来的很早,从来没有这么早过。
  将一本奏折丢到她的面前,仍是如早上那般清冷,自去吩咐人伺候着他沐浴更衣。鸾歌犹豫着拿起那本被他扔到自己眼前的折子,正是荆王见潚的奏章,洋洋洒洒一大篇,无外乎是请他博选良家女,以广胤嗣。后面是他的朱批,“王以朕未有储嗣,请遣官选取女子故为盛意,此保人伦重事,不可轻举。朕即位方及三年,过先帝大祥未久,若豁然选妃,将不启天下之私异议呼?况祖宗朝册后之后无遣官重选妃例,朕果预选妃,亦当表明太皇太后,皇太后然后行,岂敢任意自为。王所拟成有未当者,朕心志已定,可不劳尊虑也,望叔亮之。”
  朱祐樘过来时,见她还在对着奏折发呆,便自顾自的上床阖起眼睛假寐,打定了主意不理她。
  鸾歌悄悄地做到他身边,“那个……”见他不应声也不睁眼,她又犹豫了半日,才接着说:“如此回复皇叔妥当吗?”
  “不妥,我该当回复说是因皇后善妒成性。”
  她窒住,仿佛是心虚的贼,诺诺地说:“我,昨夜,我,只是觉得闷了,想独自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里了。”
  他猛的睁开眼,“不知不觉,皇后你这一个不知不觉可倒是让我胡乱找了大半夜,还以为你想不开找到哪个无人去的宫室自缢了呢。”
  “话,话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吧,我哪里是那样小性儿的人。”
  “哦?”他一脸轻蔑,“那我还真是错怪了你,敢情昨夜你是在心情大好之下去夜游宫苑了。”
  “我……”她咬着下唇,心中一阵阵的委屈,索性抛开顾虑大声道:“我昨夜心情哪里大好了,怎么肯能大好,把你推到另一个女人怀里,想象着你和她如胶似漆我心情能大好?倒是你心情大好是真的吧。”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我说了你不用等我,我可说了不回来睡?”
  她愣住,他果然是没说过。
  “编个让外朝内廷都认可的说辞,你以为是件极容易的事吗?”
  “你昨夜在批复皇叔的折子?”
  他挑眉,“你要查看一下起居录吗?”
  她眼中有些晶亮的水汽泛出,他终是看不过,好歹笑了一下,“昨个前半夜冥思苦想的批复皇叔的折子,后半夜心急火燎的找你,险些将整个紫禁城翻过来,该哭的人是我吧。”
  她扑哧笑了,眼中的泪水却又再忍不住,扑到他怀里,“那今夜就早些歇息,别看折子了。”
  他却摇头,道:“今夜不批折子却也不能早歇息。”
  她疑惑地望过去,他抱紧她,“有件极为要紧的事要做。此事,当是近来我大明朝的头等大事。”
  “何事?”
  他笑得意味不明,“大明朝确实该有个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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