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46/49页


  鸾歌并没有就此罢休,老掌柜的话一直响在她的脑中,朱祐樘的变化也一直被她看中眼中,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更不会有无缘无故转变的人,他必是瞒了她什么。比起他最近不视朝却又频频召见兵部官员更让鸾歌起疑的是,他回寝宫的时辰越来越晚,回来后也不怎么说话,甚而有几次竟是彻夜未归,反倒是白日里常常陪在她和儿子身边赶也赶不走。
  晚上他到底在瞒着她做什么?鸾歌是如何都要查清楚的。
  终于在文华殿的后殿门口看见了立在门外的常喜,她已经寻遍了他可能会在的地方,最后才想到了这里,此时已是过了三更。
  常喜正靠着门板打瞌睡,她悄声过去,从他的身侧溜过。四扇雕花殿门紧闭,里面有微弱的光亮透出,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她猛地用力,将正中的两扇殿门推开,一眼就望见了坐在御案后一脸错愕的他。
  “鸾歌,你来做什么?”
  她施施然走进去,“不做什么呀,陪着你。”
  他坐着未动,“你回吧,我还有些要紧的事。”
  她只管往他身旁一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他动动双唇,终是没说出什么。
  看着御案两侧被高高垒起的奏折,她渐渐蹙紧眉,“不是说内阁六部都是能臣自己要清闲吗,怎么还是整夜在批折子?”
  “不过是翻看一下,若是有差错或不周之处我才会批了发回。”
  她淡淡一笑,“那你看吧,我等着。”
  “要看很久。”
  “我不说话。”
  他见她从案上取了一册《周礼》随意翻看着,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一直耗下去。无奈之下,他只得低下头继续将自己埋在奏折里。
  鸾歌眼睛看着书页,心思却是一点都不在书上,时不时偷着瞟他一眼。她发现他今夜格外爱喝茶,频频端起茶盏,喝一口茶还用帕子抹抹嘴,而那茶盏中的茶似是一直喝不完。“我去让人换一盏热茶来。”
  见她探着身子要去端那盏茶,他慌忙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她坐回原位,心中已隐隐捉到了一些影子。放下书,走到窗前,推开朱窗,阵阵清风吹入带来一丝清冽。
  “二哥哥,我们相识至今有多久了?”
  他一怔,除了大婚她酒醉那夜,她再未如儿时那般称呼过他,今夜却为何又这样叫他?愣了片刻他才说:“应该是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她并未回头,声音轻若梦呓,“二十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了。”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不觉在逃避着这个话题,只打趣她道:“前日你还因我太宠着厚燳而与我拌嘴,你是哪里了解我了。”
  她回首一笑,“二哥哥,我了解你就如你了解我一样。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在躲什么。”
  她走过去攀住他的肩,趁他不留心一把抄起茶盏,“我倒要看看这茶里有什么玄机。”
  他伸手去夺,被她虚晃一下,他堪堪站起的身子向斜处一歪,栽在御案上。她同时也揭开了茶盏,半盏猩红。
  茶盏从手中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她愣愣地盯着泼洒在地上的残红,双唇颤抖着。片刻后她突然冲过去瞪着他,“你,瞒了我多久了?瞒了我多久?”
  “鸾歌,你别气。”
  “我在问你话!”她几乎是嘶吼着在质问他。
  “也没有多久,不过就是这阵子的事。”
  “你还瞒了我什么,给我从头说。”
  他笑笑,“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她已周身颤抖,抖着手指着御案,“你每夜躲到这里看这些折子是为了什么?你把朝政扔给朝臣是为了什么?你频频召见兵部又是为了什么?”
  他牵住她的手却被她恨恨地甩脱,他轻声道:“我总要为太子留下些能辅政的忠良臣子,总要为他选拔出能打胜仗的将领帅才。”
  她眯着眼睛,咬牙道:“很好,很好,皇帝陛下,您的良苦用心呀!将朝政扔给阁臣和六部再从旁留意观察,从旁点拨、选任贤良为太子的登基继位选好辅政大臣;边务隐患,将领稀缺,陛下又频频令兵部选拔良将未太子登基后江山稳固打下基础。臣妾敢问陛下这些打算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又打算瞒我到何时呢?”
  “鸾歌……”
  她的泪水扑簌落下,“我若不是将你逼问至此,你可是打定了主意永远不说吗?你可是存着心让我后悔死吗?”
  “鸾歌,对不住。”
  她摇着头,痛心疾首,“你确实对不住我,你对不住我对你的信任对不住我对你的这片深情,你更对不住这二十年来我们的相濡以沫。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言说的,有什么是不能让我一起担的?我是你的妻啊,是你的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他轻轻将她揽过去,“此生我已亏欠你太多,能在我有生之日让你多些快乐才是我最想做的。可是,我给你的快乐太少了,登基前让你为我担忧难过,登基后又忙于朝政,我只想能在后面不多的日子里多做些补偿。”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就像当年你说过的那样,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就满足了,你知道吗?不管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我只要你在。”
  “鸾歌,”他拉着她坐下,平静地望着她,“我不会一直陪着你的,那是我这辈子对你撒过的唯一一个谎,一个弥天大谎。是人就会死,我只不过比别人早些而已,现在,该是我戳穿谎言的时候了。”
  “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是我这辈子对你说过的最真的一句真话。”
  看着她执拗的神色,朱祐樘再不忍心说下去,真相总是比谎言残忍,现实也总比梦境凛冽,就让她在这个梦中不要醒来吧。擦拭着她的泪,他柔声哄着,“好,我信你。是我想太多了。”
  她破涕为笑,“跟我回去睡觉,好好给我休养着,若是再浑说吓我,我定不会像今日这样轻饶了你。”
  她扶他站起,面上已无半点哀伤,能笑就笑吧,他既然想让她开心快乐,那她就快乐给他看好了,他独自承担的已太多了,从今日起,就让她来担吧。

  五十四章 挽住时光不许动

  一夜之间,紫禁城就变成了一座莹白的宫阙,厚厚的积雪已有脚裹那么深。鸾歌和朱祐樘二人坐在玉苑中看着朱厚照在雪地里撒欢儿,追着小太监们扔雪球,又趁着旁边伺候的小宫人不留意将雪塞进人家的脖颈里。她看着他笑弯的眉眼也扬起了唇角,许久不再的舒畅又开始在心间流淌。
  这几个月,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查不出任何病症,却一直反复着。他看似不怎么在意,她也不怎么提,一直这样默契地回避着。
  不远处的欢笑声将她的眼光吸引过去,厚厚的积雪上有凌乱的脚印,日光直/射下来,纯白的雪面上泛着闪光,一片清亮,有如她现在的心情。
  世上总有些事是躲不过逃不开的,与其掩耳盗铃不如直面寻求解决之法。既然曾经有人指了一条路给她,她也愿意一试。
  雪后的大街上,行人稀疏而且大多行色匆匆,唯有扮作书生模样的鸾歌亦步亦趋地前行。找寻着那个曾经和老掌柜说过话的小胡同。
  她凭着记忆走进一个窄长的胡同里,胡同中仅有的几户人家也都大门紧闭。鸾歌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一时也茫然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难道只能傻站在这里等吗?
  一个胖胖的小童从拐角处一路小跑着过来,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嘴里哈着一团团白气,远远望着就像是一个小肉球。他跑到鸾歌的面前,脆声问:“你是朱家的媳妇吗?”
  “我,是。”
  “那就跟我走吧,老头子说要见你。”
  “去哪?”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鸾歌默默地跟在小童的身后,看他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踟蹰在雪地里,“我抱着你走吧。”
  小童回头,拽着袖子抹了一把清鼻涕,“我又不瘸,干嘛要你抱。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鸾歌被噎得无话可说,“那个,还有多远?”
  小童扭过头去继续朝前走,“女人真麻烦,话真多。”
  鸾歌扑哧一乐,“嫌我麻烦你还理我。”
  小童真的不理她了,加快了步子低头向前走。两人穿过了三个胡同,来到一个小客栈,进去上到二楼,小童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门口,在房门上拍了三下,“老头子,人来了。”
  鸾歌进去就看见老掌柜坐在房内的八仙桌前,手里拿着个小酒盅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姑娘,你终于是来啦!要是再不来,我老人家就要露宿街头了,而且只怕连酒都喝不起了。”
  鸾歌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老人家,你上次说的事可还作数?”
  “作数作数,只有你肯与我换。”
  “要用什么来换什么?”
  老掌柜嘿嘿乐道:“用你后半生的喜乐来换你们下一世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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