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19/107页


  自从毅卿挨了军棍,先是父亲寸步不离的守了两天两夜,接着就是命令全府上下给予毅卿“特殊待遇”,士卿那点小肚鸡肠早被煽得冒火。偏偏他还不识相的拿查封长岭煤矿的事找父亲告状,结果父亲呵呵一笑,只说了句,“好个老三,有种!”就扔下老四出门去了,士卿当时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见了毅卿更是咬牙切齿,一副不共戴天的冤家模样。
  翠喜不敢多话,只回了句,“都是四少奶奶的吩咐。”便把竹笼屉往述卿手里一塞,急急的转身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述卿转了转眼珠子,猛得醒悟,“她莫不是想求你让长岭煤矿重新开工!”
  “不对。”毅卿否定了弟弟的想法,“父亲都不松口,她来求我有什么用。”转眼却见弟弟已经打开了竹笼屉,一阵扑鼻的香味弥漫开来。述卿动了动鼻翼,“好香啊,闻的我都饿了!”
  “非奸即盗的东西你也敢吃?”
  “马克大夫说伤口愈合时不能吃厚味,这些天厨房尽给我做清汤寡水的东西,嘴里淡的快没味觉了。”述卿不满的嘟哝着,旋即咧嘴一乐,“管他是奸是盗,解了馋再说!”
  “咱俩一样,我怎么就不觉得?”毅卿也吃了半个月的淡食,并没觉得不能忍受,便现身说法的教育弟弟,“小时候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直道而行。都忘干净了?吃几天淡食就受不了,能干成什么大事。”
  “哥!”述卿撒娇的拉长声调,“你别随时随地端个架子就教训人嘛!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我可是需要人生乐趣的凡人,活的风生水起活色生香才不枉此生呀。”
  “臭小子!又耍贫嘴。”毅卿举手想去凿弟弟的脑门,无奈被他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只好作罢,“我要是圣人,就先治住你这个泼皮猢狲再说!”
  “这恐怕不好治。”述卿在几步开外站定,用手背捋捋额头上的微汗,笑着耍贫,“君子虽不役于物,却役于情,虽不可为物而活,却可为情而死。哥,你平时这么疼我,就真舍得治我呀?”
  “你们这是要治谁呢!”熟悉的声音响起,常复林背着手大步跨进院来,眉头舒展,看样子心情不错。
  “爹!”毅卿被父亲撞见自己和弟弟打闹,有点不好意思,“我们闹着玩的,没吵到您吧?”述卿见状,缩到一边飞快的吐了吐舌头。
  “不妨事,不妨事。”常复林笑着摆手,“你们小的时候,家里天天鸡飞狗跳的,几个半大小子闹成一锅粥,那时我是真烦你们。没想到等你们长大了,反倒回过头想念起你们沸反盈天的日子来。”
  儿时的记忆刹那间又跳脱回毅卿面前,那个打架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被兄弟们戏称作“拼命三郎”的小三儿,那个在清明时节躲到后山坡上将断线的风筝放飞给天上的娘亲后偷偷落泪的小三儿,那个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搂着害怕的弟弟心里发毛却强撑镇定的小三儿……清晰鲜活的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掐指一算,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手里拿着什么?”常复林的问话把毅卿的游魂拽了回来,述卿已经接口道,“是四嫂炖给哥哥的人参鸡汤。”
  “哦?难得沁瑶有这份心。”
  毅卿轻描淡写的补充,“听说四弟爱喝这个,我肯定是沾了他的光了。”
  “老四是傻人有傻福,脑子木楞点儿,媳妇娶的倒不错,乖巧懂事,也会疼人。”常复林盯着述卿手里的竹笼屉看了好一会儿,赞许的点头道,“那些下人肯定想不到用小酒坛焖着防止跑了参味儿,还是老四媳妇细心呀!”
  毅卿这才留意到竹笼屉里装着的是个小巧的酒坛子,为了密封,拧开的坛塞上还包着厚厚的饴纸,看的出来,装的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于是笑着说,“爹真是明察秋毫,我们俩刚才捣鼓半天也没留意。”
  “凡事要粗中有细,才能比别人看的全,看的远。”常复林习惯性的借题发挥,“你们俩从小就不拘小节,无关紧要的事情总喜欢凑合,可惜你们的娘走的早,身边也没个提点的人。”又看着毅卿道,“我去过天津警备司令部你的办公室,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抽屉里却是一团糟。我还问了龙云,他说你一忙起来就不正经吃饭,常常是啃几口干粮完事,还说你困了喜欢趴在办公桌上睡觉,连脱衣服上床都嫌麻烦。有没有这回事?”
  毅卿心里暗骂,这个龙云,居然敢在父亲面前告他的状,亏自己还把他当成铁哥们儿。常复林像是看出了毅卿的心思,继续说道,“你还别怨龙云,他告你的状全是为了你好。我要早知道你过的是这种颠三倒四的日子,宁可不让你坐这把交椅。连自己都养不好,还怎么去带兵打仗?”
  “养好了又怎么样!”述卿小声嘀咕,“保不准哪天又被你四十军棍打回原形了。”
  “你还有脸说!”常复林脸一拉,眼光中又凝起了冰,“老三这四十军棍就是你给招来的无妄之灾,我看最欠收拾的就是你!”
  毅卿赶紧把弟弟拽到自己身后,笑着劝父亲,“您别生气,以后儿子一定改正!您下回再去司令部,保证表里如一。”
  常复林瞪了老三背后的述卿一眼,没再追究刚才的话,只是伸出手去按了按毅卿的肩膀,“别的都是次要的,爹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上阵不离父子兵,咱们爷儿俩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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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房后,毅卿还在想着父亲刚才的一番话,越想越觉得蹊跷,便问弟弟,“你说爹怎么突然关心起咱们生活上的事了?”
  述卿正从酒坛里往外盛鸡汤,顺嘴答道,“爹一向是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没什么可教训的,就翻出这些鸡毛蒜皮来逞威风呗!”说着把一碗汤放在哥哥面前,“四嫂真有两下子,酒坛子焖的,确实比厨房做的参味儿重。”
  毅卿心不在焉的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不想这汤上有一层浮油,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底下极烫,他“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好家伙,烫死我了!”
  一边的述卿笑得连勺子都拿不稳,“哥,你这叫心急喝不了热鸡汤!”
  “不对,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的……”毅卿没理会弟弟的取笑,还是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述卿看不过去,大声打断,“哥你就是心思太重,爹随口的几句话,你别这么丢了魂儿的想行不行?你要是精力旺盛的没处使,不如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啊!”
  “臭小子!说什么呢!”毅卿正要拍弟弟的脑瓜,突然一闪念停了下来,“娶个嫂子回来?”
  “是啊!”述卿见哥哥手下留情,以为是默许自己接着往下说,便又眉飞色舞起来,“你要是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忙的时候不用再啃干粮,睡觉时有人监督你上床,挨了打也不用等别人的媳妇给你炖补品,这样爹也就不会再数落你过的颠三倒四的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凉飕飕的爬上毅卿的心头。
  
  刚吃过晚饭,常复林又来了。
  毅卿一见父亲脸上带着笑,心里直打鼓,该不是自己的预感要灵验了吧!
  “老三,沁瑶送的鸡汤喝了么?”常复林随意的在桌边坐下,见儿子要从床上起来,便一把按住,“你趴着休息吧,爹就想来和你聊聊天。”
  毅卿点头应了,紧张的等着父亲的下文。
  “你过了年都二十四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常复林倒是开门见山,连铺垫都省了,直入主题,“也怨我,都是我把你的婚事耽搁了。你心里不怨爹吧!”
  毅卿赶紧摇头,“爹,我在军中带兵打仗,有了家室不方便,还是等等再说吧!”
  “这叫什么话?带兵打仗就不能娶媳妇?”常复林显然不认可儿子的逻辑,“你是军人又不是和尚!”
  “爹!以前有人来给我提过亲,您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毅卿提醒着,生怕父亲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您当时说我还要在军中锻炼,有了家室不方便,将那人回绝了。您想起来了么?”
  常复林笑呵呵的承认,“没错,这是我说的。不过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罢还神秘的朝儿子眨眨眼睛。
  毅卿被父亲弄的一头雾水,难道这种事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常复林见儿子不解的看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后颈,“其实啊,原本你是订过一门亲的,可惜人家的闺女跑了,这门亲事也就耽搁下了。”
  “啊?”毅卿惊的一骨碌爬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原来爹是想着等人回来再告诉你,谁知那闺女一去就没了踪影,爹也就没跟你开这个口。”常复林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情绪不知不觉低落下来,“那闺女就是陈元举的女儿陈明雨。”
  “陈明雨!”这对毅卿来说无异于又一记惊雷,“这是怎么回事啊?”
  “都是你爹我欠下的帐呀。”常复林脸色又沉重起来,陈元举是他心口上的一道伤疤,每提一次就像是把伤口重新撕开来再疼一回,他皱了眉道,“陈元举的事我和你说过,不过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当时元举下决心毁路后,把他的家人托付给了我。我提出让你娶他的女儿明雨为妻,他同意了。当时明雨十二岁,你十七岁,我想着等明雨再长两岁,就把她娶进家门。这样一来,我就能名正言顺的照顾元举的家人了。谁知道,陈夫人才把这门亲事告诉明雨,这闺女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这刚烈的脾气,简直和元举一模一样!”
  毅卿又惊又恼,惊的是陈夫人朝思暮想的女儿明雨居然是因为抗拒和自己的婚事而出走的,恼的是自己的终生大事居然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他忍不住问道,“爹,当初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当时你正在巨流河和孙沛芳的三十九旅打的不可开交,我怕你分心。”常复林又自嘲道,“再说你媳妇跑了,我怎么和你开口。其实我一直希望明雨能回来,毕竟这也是她爹的遗愿,所以以前上门给你提亲的都被我回绝了。但是到现在,她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就想,不能因为我欠了陈元举的情,就把儿子给耽误了。所以,想给你另寻一门婚事。”
  “不不不!”毅卿吓的连连摆手,“陈明雨生死未卜,咱们不能就这么退了亲。还是再等等吧!”
  “好小子,倒是有情有义!”常复林赞赏的看着儿子,“咱们整整等了七年,也该有个了结了。况且我也想明白了,明雨若是想嫁进常家,当初就不会离家出走。既然这样,还不如就此作罢,也好早日找个贴心的媳妇伺候你。”
  “不用,爹!”毅卿急忙推脱,“我能照顾好自己,现在司令部正忙,我准备伤好了就回天津去,成亲的事还是先缓缓再说。”
  “不能再缓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闻卿都出世了!”常复林见儿子总是推辞,显得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有点不高兴,“你四弟都成亲两年多了,接下来就该给述卿张罗婚事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却还是光棍一条,成什么体统!”突然意识到自己口气太急,又平缓了语调道,“你二哥介卿前些天托人从英国带过信儿来,说是又生了个女儿,他才比你大两岁,都已经有一双儿女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介卿是大姨娘的第二个孩子,大哥和大姨娘双双从钟楼上摔死的时候,二哥介卿正在英国求学,听到哥哥和母亲的死讯,一怒之下在英国开了间中餐馆扎下了根,不顾父亲三番五次的软硬兼施,就是铁了心的不回家。后来还娶了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做老婆,把父亲气的差点要把介卿从族谱中除名。直到三年前毅卿去欧洲购买舰艇和飞机,才在伦敦见到了久违的二哥,当然,还有他那人高马大的白人妻子和混血的儿子。经过毅卿的苦苦相劝,二哥终于答应和家里恢复通信,从那以后,父亲便不再派人远渡重洋的去打听儿子的近况,二哥的消息也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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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毅卿还是坚持着,“韩世伯的儿子澜生和我同岁,他也还没娶妻呢,所以我想……”
  “你别和他比!”常复林打断了儿子的话,“我知道韩继中这个人,他就这么一根独苗,挑媳妇的眼光简直是高到了天上。前段时间他还跟我抱怨,说这世上怎么就没有配的上他儿子的女人,漂亮的嫌人家没家世,有家世的嫌人家没学问,有学问嫌人家不够漂亮,三样都有的又怕人家不够贤惠,伺候不好他的宝贝儿子。我看他恨不得七仙女下凡来做他的媳妇才满意。”
  毅卿心一沉,看来澜生的婚事也早被韩大帅惦记着了,只不过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依父亲的说法,韩大帅的要求这么高,澜生想娶小月霜恐怕是困难重重前路未卜呀!
  “人无完人,你爹可不像你韩世伯那么不切实际。”常复林接着道,“只要家世人品相貌都过得去,能伺候好你才是最要紧的。”
  毅卿心里急得都快冒烟了,嘴上不屈不挠的抗争着,“我不想比澜生早成亲,况且,像我这个年纪还没成亲的也大有人在,我想再等等。”
  “什么大有人在!”常复林见儿子油盐不进,脸色重了起来,“除了韩澜生,你再找出一个来给我看看?就说你身边的吧,段天佑娶了两房姨太太,梁文虎的儿子都会喊爹了,还有龙云,也是当爹的人了。你说的大有人在,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啊!”说着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前两年那些混帐报纸不是评了你们几个做什么四君子么?你办公室墙角那麻袋里,是不是那些小姐太太寄来的求爱信!”
  毅卿心里再次暗骂龙云,肯定是他没把这些信件按时处理掉,还在父亲面前说了实话。常复林又一次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别埋怨龙云了,是我自己拆开看的。通篇尽是一派荒唐,现在有些女人真是恬不知耻!你赶紧成家,也好绝了这些狂蜂浪蝶的念头!”
  毅卿沉着脸不吭声,身正不怕影斜,虽然刚到天津那些天,司令部门口要求见他的太太小姐们像蝗虫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但他一个也没搭理过。后来那些女人见阵地战不行,又改成了游击战术,专等毅卿的车出来时,往车窗里扔写着名字地址的小纸条,以至于毅卿现在养成了上车拉窗帘的习惯,甚至隔三差五要换龙云的车坐坐,以便躲开那些狂蜂浪蝶的围追堵截。自己如此检点,却还被父亲毫无道理的责备,毅卿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常复林见儿子不说话,知道他心里不服气,又道,“你别不服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堂堂东北军副司令还是条光棍,单这一点就得惹的多少女人做白日梦呀!如果你娶了妻生了子,外头还会有这么多女人眼巴巴的想和你套近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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