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31/107页


  张炳昌一直面色铁青的站在一边不说话,这时候才开口道,“常毅卿,我早听人说你是什么四君子之首,还以为是什么神仙人物呢,却原来是个不懂事的泼皮种子!还没成亲就把我的淑云撂在半空中下不来台,亏我还听了你爹的话占了罗平镇。早知道我们没有翁婿的缘分,老子才不去招惹段纪文呢!咱们现在要是撕破脸,大不了把罗平镇还他,再北撤一百里当作见面礼,你们常家就乖乖呆在关东别操这份闲心了!”
  毅卿听天佑提起过张炳昌占罗平的事,却没想到是父亲授意,看来父亲已经不满足于做他的“东北王”,要与段主席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了!张炳昌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警告他别以为豫军只有常复林这么一条后路,没有了翁婿的情分,豫军完全可以弃常联段。不过退婚一事倒是颇合他心意。
  情势有点出乎毅卿的意料了,他定了口气道,“张大帅,孙总理逝世之时,临时政府组织万人送灵,做足了文章。无非是想向天下人卖个好。今天你若毁了孙总理的遗体,自己遭人唾骂不算,还会连累已经饱受诟病的临时政府臭上加臭!到时候怕是段主席也会惹上一身臊,你那北撤一百里的见面礼恐怕就不够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张炳昌冷笑道,“临时政府本来就像块茅坑里的石头,还怕臭么?天下人是哪里人?不就是各家地盘里的老百姓!只要赶跑了北伐军,自家圈里的牲口还不是任凭宰割?人心这东西,枪杆子一压,还有哪个敢有二话!”
  毅卿倒抽口凉气,天佑说的没错,张炳昌果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匪,说话都是一副打家劫舍的架势。和杨槐林还真能凑成一堆。和他们比起来,父亲可算的上是“儒匪”了。
  毅卿正想着如何应对,突然从门口跑进来一个姑娘,扑拽住张炳昌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
  “淑云?你来干什么!”张炳昌惊的大眼一瞪,手却轻轻抚摩着女儿的后背,难得的轻柔慈爱。
  淑云!毅卿也认出来这个姑娘就是照片上的张家小姐,顿时不明白这父女二人唱的是哪出。
  “爹!”张淑云一脸娇憨的摇晃着张炳昌的胳膊,“你为了个死人就和常少爷吹胡子瞪眼的,叫女儿进了人家的门怎么做人啊!”
  “没羞没臊的!”张炳昌愠怒的甩开女儿的手,“这小子晾了你这么些天不知上哪里风流快活去了,现在又端着枪和你爹做对,你中了哪门子邪还要嫁给这么个破落东西!”
  “爹,常少爷是正经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的!”张淑云急切的看着毅卿,似乎在暗示他什么,“常少爷一定是挨了常伯伯的打,一时面上搁不住,去朋友那散心去了。”
  “是吗?”张炳昌瞥了一眼女儿,“你和他没见过面,怎就知道他是正经人?”又转向毅卿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些天你都藏到哪里去了!”
  毅卿知道张小姐意在救自己,但是如果顺了她的话往下说,这婚不就退不成了么!他躲开张淑云期待的眼光,玩世不恭的答道,“我这些天都在北平清风小班长宿。男人嘛,心情不好的时候找点乐子也无可厚非。”
  “你听听!”张炳昌冲女儿吼道,“他常毅卿空有一副正人君子的臭皮囊,骨子里就是个不长进的浪荡子!你还要巴巴的嫁给他受气么!”
  张淑云失望的看了一眼毅卿,又委屈的说道,“女儿不管他是好是坏,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再是浪荡不长进,女儿也认了!”
  “你这不是还没嫁么?爹给你退亲!”
  “爹!不用了!虽然还未成亲,但女儿心里早就嫁他了。”
  “你这是……”张炳昌气的七窍冒烟,“你得了什么失心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我张炳昌的女儿还愁找不着婆家?”
  “张小姐,你……”毅卿被张淑云这么一闹,倒有点手足无措了,她再这么坚持下去,非坏了事不可。
  “常少爷,你什么都别说了。”张淑云黯然神伤的看着毅卿,泪珠儿都在眶里打转,“我们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很多年前你就已经在我心里了。白山黑水间的一抹绝色――新四君子之信陵君,空谷幽兰的出尘之美,关东佳儿乘风起,大鹏一去几万里。这些摘句我全都默记在心。当年的那张《星岛日报》我一直视为珍藏,虽然发黄变旧,边角却没有一丝破损折卷。每天早上我要看一眼你的大幅照片,这一天才能过的有滋有味,如果一天看不到,就心慌的不行。前些日子知道与你订了亲,你都想象不出来我有多快活。”张淑云扑簌簌的开始掉眼泪,“我知道你身边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缺,我也知道自己相貌平平,配不上你。可是我只是想在你身边,能看到你就满足了。你可以随心所欲的纳妾,可以去清风小班,可以去找任何你喜欢的女人我都不拦着,只求你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
  不只毅卿,几乎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张家小姐的这番痴情的话惊住了。张炳昌气的青筋暴突,举手想抽女儿的嘴巴,最后却响亮的落在了自己脸上,“我张炳昌怎么生出这么个没皮没脸的闺女,真他妈的丢人现眼!”
  毅卿一时没了主意,枪口刺刀他不怕,可是这个抽噎着哭成了泪人儿的张家小姐却叫他束手无策了。
  杨槐林凑近张炳昌,“大帅,我看今天不如先算了。这桩儿女官司不如等回了奉天,您再和我们大帅商量定夺。”
  张炳昌叹口气,冲着孙夫人恶狠狠道,“今天碰上这对小冤家我认栽了!算你那死鬼老公运气,如果北伐军还是用兵如有天助,我断饶不了你!”又喝令道,“收兵!把这小子给我带回去!”
  孙夫人捉过毅卿的手,按了一块玉在他手心里,“这是总理病重时我为他求的平安符,他没来的及带,现在送给你,要好自珍重!”
  毅卿点点头,心乱如麻,他知道事情已经变的一团糟,决非他一己之力所能控制的了。
  被推进张炳昌的车里去之前,他冲满面焦虑的周勇挥挥手,示意他回去,周勇拧着眉头欲言又止,只好目送着张炳昌的队伍远去。
  坐进车里的一瞬间,毅卿突然想到,美绮呢?美绮先走一步却为何没在现场?他赶紧将目光转向身后,却发现一个穿着洋装的身影在车后的扬尘里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小点。
  原来刚才她一直都在,那为何要避之不见?难道她知道张淑云会出现说出那一番话?或者根本就是她找来的张淑云?毅卿脑子里乱极了,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把头埋进膝盖,只听见碧云寺里传来了凝重的钟声,一记一记敲打着人心。
  
  
二十
  回到奉天,由于张淑云的坚持,张炳昌收回了退亲的打算,婚事仍旧定在老日子六月十六举行。常复林见自己的算盘没落空,对这个懂事的儿媳妇很是满意。而毅卿由于是“带罪之身”,虽然淑云求情免了皮肉之苦,却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力,一切只能听由父亲做主,再是满腹牢骚委屈也无人理睬。
  张家父女前脚刚走,常复林就唤了毅卿到客厅,面色阴沉的喝令儿子跪下,刚要审问,不料松井正雄带着日本军部的人来访,一时躲避不及,只好让毅卿暂时藏到屏风后边。
  “松井兄,里面请!”常复林大笑着把客人迎进厅来,落座后才问道,“这位先生是……”
  松井正雄赶紧介绍:“这位是日本军部的少将参谋中村义男,这次本是到西北公干,久闻复林老兄的大名,专程找在下陪同前来拜访。”
  “中村兄太客气了。”常复林笑道,“不过你找松井兄陪同可是找错人了,他从来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怕是顺手带了中村兄来,既办了正事又卖了人情!”
  中村义男不懂中文,迷茫的看着常复林,松井正雄侧身耳语了几句,他才哈哈大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东洋话。
  松井正雄笑着翻译,“中村君说,如此甚好,既不烦劳我专程陪同,又能一睹大帅风采,一举两得!”
  常复林又笑着和他们扯了几句客套话,松井正雄才进入主题,“复林老兄,长岭煤矿一事虽然老兄已经双倍赔偿了,但这些日本侨民远离故土来关东经营煤矿,总不好就此坐吃山空,东北的煤矿多如牛毛,还望老兄割爱几处,安置一下这些侨民。”
  毅卿在屏风后听的心里直骂:这帮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东洋强盗,都拿了补偿了,还想掰扯到什么时候!却听父亲的声音,“这恐怕不妥吧!好比是我砸了你松井家的宅子,要么赔钱,要么帮你把宅子修好,没听说过既赔钱又要修宅子的。更何况,这砸的可是我常复林自个儿的宅子。松井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松井正雄笑道,“老兄的比方好!不过,这是两不相欠的赔法。如今老兄你有求于我们,就不能再这么小气了!”
  “你要钱,要多少都行!那是我常家的财产!”常复林不高兴的拉下脸,“但煤矿是国家的,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我不能随便慷他人之慨!”
  松井正雄意味深长的一笑,“你们不愿意,自然有人愿意。西北的梁成虎已经同意把晋西北的三处大煤矿都交给日本商社接管,老兄你可再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了,再不松口,你要的那些援助一泡汤,损失最大的可是你东北军呀!”
  常复林轻蔑道,“梁成虎讲话从来没信用,你们小心他过河拆桥!”
  松井正雄呵呵笑道,“要说讲话没信用,谁能比得上老兄你呀?从松辽铁路到长岭煤矿,老兄你尽玩玉石俱焚的损招,我们哪回得着便宜了?过河拆桥该是你常复林的拿手好戏才对!”
  “那梁成虎到时候反悔,你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松井正雄哼了一声,“他可是有把柄捏在我们手里,他是绝对不敢反悔的!”
  常复林斜着眼看他,半开玩笑的道,“中国人脑后的小辫子早就剪了,还能落在你们手里?”
  松井正雄正色道,“他弟弟杀了军部的少将参谋藤田一郎,这个把柄够不够?”
  “也不知道是你们的人作了什么孽!”常复林反唇相讥,“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杀?又不是过街的老鼠!”
  “复林老兄,你还是这么爱逞口舌之快,要小心祸从口出呀!”松井正雄呵呵笑道,“这个老兄你就别打听了。杀人偿命总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梁成虎要保住他兄弟的性命,就只能听我们的话。”又摇头叹道,“如今真是世风日下,这子弟都把孔孟之道忘干净了,一个个不服管教,比我们日本的年轻人差远了。老兄你那个顽劣的令郎也该好好管管才是。”
  “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常复林白了他一眼,正要继续反驳,常三进来低头报告,“杨槐林军长有要事求见!”
  “两位先坐,我去去就来!”常复林起身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松井正雄换了日语问中村义男,“中村君,藤田到底是怎么回事?谈事情怎么把命也谈丢了?”
  中村义男摇头叹气,“一时大意啊!你也知道藤田有那种嗜好,都怪梁成虎的弟弟长的太招人了,藤田第一眼见就喜欢的不得了。听说那小子在日本留过学,就借口想听三晋的风土人情,让梁成虎差了弟弟来陪我们几个参谋喝酒。藤田事先在酒里下了迷药,把那小子迷倒后,藤田和山本、渡边他们几个好这口儿留下来风流快活,我们几个就回去睡觉了。”
  屏风后的毅卿捂住嘴的手不停的发抖,他在日本留过学,他们的对话他听的真切。千猜万猜,他怎么也猜不到,文虎竟然是被这些禽兽不如的日本人给……他心如油煎,使劲拧着自己的大腿才克制住了冲出去的欲望。
  松井正雄一声叹息,“我早劝过藤田君,一个军人,别养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毛病,又是刺青又是龙羊之癖,早晚会惹麻烦!这下倒好,连命都丢了。”
  中村义男答道,“其实原本不该如此,山本、渡边他们都完事了,藤田非要单独跟那小子再呆一会,还嘱咐了不许人打扰。早晨勤务兵敲了半天门发现不对劲,进去就看见藤田□的躺在床上,脖子上五个青紫的手指印,脖子被捏断了,骨头碎成了几截。军医看过说是练武之人所为。后来我们才知道,梁成虎的这个弟弟在五台山学过功夫,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藤田去招惹他!”
  “他肯定是见了好皮囊,又想刺上几笔。”松井正雄接着道,“以前就听说他见了好看的男人,就想在人家背上刺青,这回把命也砸上了。”
  “可不是么!山本、渡边事后都吓得直哆嗦,幸亏那小子醒过来后躺在身边的不是他俩,不然的话,也逃不了一死。”
  毅卿觉的自己的心被这些话击的粉碎,文虎一定不知道,除了最后被他亲手捏死的那个藤田,还有两只禽兽也轻侮过他!毅卿宁可文虎这辈子蒙在鼓里,也不愿意让他直面这样的残酷事实。
  “后来怎么处置了?”松井正雄问。
  “那小子当晚就跑了,梁成虎原本不肯承认,幸亏渡边拍了几张那小子□的裸照,梁成虎才软了下来。他们支那人最讲脸面,如果这些照片公之与众,西北王梁家可就没有脸面可言了!”中村义男不屑的笑道,“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小子都快跑到绥远了,不知怎么的又良心发现的折回来。军部参谋团的人当场就要毙了他,梁成虎死活给拦下,说要亲自动手。结果那小子吊在刑房里打了三天三夜还没断气,被手下几个不听话的豁出命去抢跑了。”
  “抢跑了?”松井正雄惊讶道,很快又平静下来,“不过有那几张照片,倒不怕梁成虎反悔。”
  中村义男又道,“其实谁不知道,梁成虎无非是在拖延时间。只可惜手下的人太耐不住性子,再等上两天,梁成虎打点内阁大臣的那些金条就起作用了。现在内阁不是已经同意网开一面了吗?”
  “赔上三座大煤矿,弟弟却一走了之不知死活,梁成虎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不过总算是护住了颜面。”松井正雄笑道,“不过我倒想见见梁成虎的这个弟弟,既能让藤田动了色心,又练的一手好功夫,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中村义男笑道,“松井君不会也有那种兴趣吧?听说常复林有个儿子也是个极品,不如你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松井正雄挥手道,“说笑说笑,我只是好奇而已。藤田的事一出,谁还敢动这种歪脑筋!”
  毅卿的指甲在大腿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月牙,裸照、煤矿、刺青、金条……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想起了文虎背上惨不忍睹的烙印,想起了周勇说的三天三夜的私刑,想起了文虎那句“把你换作我,早死过八百回了!”他联想起这一切,发现事情远不是自己原先想的那样。难道烙印是为了除去藤田的刺青,而私刑是为了拖延时间争取日本内阁的宽释?毅卿脑子混乱,记起文虎在病床上说的“人之落魄竟连求死也不能”,幡然顿悟,原来文虎在关帝庙决定回去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恨自己当时竟然还那样步步紧逼着文虎回头,那无异于在文虎的软肋上又插了一刀啊!毅卿的眼泪滚烫的滑过脸颊,嘴却被捂着强咽着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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