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39/107页


  “住手!”毅卿话音未落,龙云已经扣动了扳机,枪响了,一注鲜血从上尉的额心喷出,他晃了晃身体,一头栽倒在弟弟的尸体上。
  惊鸦四散,残阳如血。黄土露天的牯牛岭上一片静默。
  毅卿用尽全身力气扇了龙云一个嘴巴,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听着格外响亮,震撼人心。龙云这个刚强的汉子头一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扑通一声跪在那两具尸体前,“好兄弟,我龙云指天发誓,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一定给你娘养老送终!好兄弟,你就安息吧!”龙云颤抖着手合上了上尉圆睁的双眼,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长跪不起。
  毅卿的眼眶湿润了,不过在下属面前,他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哭的声嘶力竭的龙云,他心里生出一丝歉疚,龙云是对的,现在还远没到马放南山卸甲归田的时候,前面还有无数的恶仗等着他们,军心不能乱,士气不能动摇,上尉作为军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死在战场上。他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兄弟俩的尸体上,用力按住龙云的肩膀,黯然道,“奉养老人,也是我常毅卿的责任。亡灵面前,绝无戏言!”
  
  黄莆军第八军军长钟子麟是江季正的得意门生,也是黄莆军校出身的将领中资历最浅、官阶最高的。年仅二十五岁的他,在大多数同窗都还只是营长、团长的时候,就已经作为一军之长统领三万黄莆精锐了。要说钟子麟有什么过人之处,最显眼的也是最能博得长官青睐的,便是他打仗的“快、狠、准”,快是指曾经一日之内连克三镇,狠起来敢抱着机枪亲自带队突击,准则是第八军从不打皮毛之仗,要打便是直捣黄龙的硬仗。北伐军总司令江季正对这个能打敢拼又满腹经纶的学生十分赏识,不仅破格提拔他当了全军最年轻的军长,甚至在作战会议上说出“如果有十个第八军,何患北伐不成功!”这种明显偏心眼儿的话,可见对钟子麟的器重非同一般。抛开打仗不谈,在军容军纪上,钟子麟显然也是最入江季正法眼的将官,身高一米八五,身姿挺拔,仪表堂堂,站如松,坐如钟,夏不持扇,雨不执伞,风纪扣无论寒暑严丝合缝,一身将官服从来都是平整如新。江季正曾在一次检阅中亲口夸赞钟子麟为“军人楷模”。
  就是这个自视甚高以快速战著称的“军人楷模”钟子麟,却在洛阳战役中,被他最看不起的对手――世家公子哥儿常毅卿,拖进了旷日持久的苦战泥潭。
  洛阳,已经成了一架巨大的搅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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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春暖屠苏,杨柳吐绿,又是一年春来到。
  正在徐州前线和山东军韩澜生部鏖战的北伐军总司令江季正收到了一封令他大为光火的电报,第八军军长钟子麟从洛阳前线来电请示:苦战月余,伤亡过半,是攻,还是退?
  能让百战将军钟子麟也打起了退堂鼓,这个常毅卿到底有什么能耐?江季正想起陪同孙总理赴天津谈判时,在塘沽码头上见到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公子哥儿,颀长单薄的身材,白皙俊俏的脸庞,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大少爷。这么一个人,居然能把骁勇善战的钟子麟挡在洛阳城外整整一个月,难道他是才武而面美的兰陵王转世?还是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江季正百思不得其解。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随之而来的一则消息却叫他的心情为之一振,孙夫人将亲临前线慰问苦战的北伐将士,从美国筹款回来的沈美绮也将随行。
  回想八个月前,孙总理的陵园在广州落成,他曾经带着黄莆军旅长以上所有军官素衣披白,在总理灵位前立下铮铮誓词:
  嗟我将士!尔肃尔听,国民痛苦,火热水深。土匪军阀,为虎作伥,帝国主义,以枭以张。本军兴师,救国救民,总理遗命,炳若日星。吊民阀罪,残厥凶酋,复我平等,还我自由。我不牺牲,国将沉沦,我不流血,民无安宁,国既沉沦,家孰与存?民不安宁,我孰与生?生则俱生,死则俱死。存亡绝续,决于今兹!”
  一张张年轻刚毅的脸庞如朝日初发,慷慨激昂的誓词响彻在云霄天际。孙夫人沈美晴眼含热泪,走下主席台为这些平均年龄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军官们整理肩章,端正帽檐。带着女性柔美的纤细玉手拍在军官们血气方刚的坚实肩膀上,重若千钧。当时他在北伐动员令中说道:爰集大军,先定三湘,规复武汉,进图中原,以期统一中国,复兴民族。而今天,三湘已定,武汉光复,只有中原战场还是胜负未定。洛阳这个血肉磨坊吞掉了黄莆王牌军第八军的过半人马,而自己的“御林军”十一军也被韩澜生缠在徐州动弹不得。他不由的烦躁起来,韩澜生,又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少爷,又一颗打不烂嚼不碎的铜豌豆!十一军几次侧面诱敌的企图都被其看穿,总是追到半途打够本儿了就一溜烟的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害的十一军白白丢了几个营的“诱饵”,舍了孩子却没套到狼,他一想起来心里就窝的慌。
  江季正的目光投向墙上的那幅作战地图,红蓝箭头犬牙交错的纠结在洛阳――徐州一线。鲁南的西北军距离最近,且兵力消耗不大,增援优势得天独厚。可是……他想到这里气又不打一处来,梁文虎,这个明地里易帜暗地里投机的新任“西北王”,从参战至今,挑肥拣瘦,畏首畏尾,大部分时间都躲去了后方偷闲,还美其名曰“补充兵员,休养备战”。见到常韩的部队更是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不及,要多怂有多怂。可是到了该认怂的时候,这位仁兄却偏偏逞起英雄来,把带着北伐军总司令和国党主席联名信前去拜访的日本军部参谋抛尸荒野,还把关东军俘虏整得狼狈不堪,害的他江季正被日本军部连篇累牍的抗议折磨的耳朵起茧,原先商量好的军火交易也黄了,平白无故的惹了一身骚。
  “什么四君子,我看是四渣滓!”江季正骂了一句,他现在对当年名满天下的“四君子”简直深恶痛绝,除了大势已去的段天佑,剩下的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光是硬拼势必损失惨重。看来他真要好好琢磨琢磨应对之策了,孙子兵法有云: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意思是说战争的原则是:使敌人举国投降是上策,击破敌国就次一等;使敌人全军投降是上策,击破敌军就次一等;所以百战百胜,不是好中之好;不通过武力就使敌军投降,才是好中之好。而现在,自己连次之又次之的“破军”都还遥遥无期,何以告慰总理的在天之灵,何以报答夫人的躬临亲慰,又何以面对那双魂牵梦萦的令星河失色的眼睛?
  一股热浪涌出心头,江季正大声传令:“拟电!命第八军全力进攻!攻不下洛阳,叫钟子麟提头来见!”
  
  孙夫人一行还没到达徐州前线,国党元老林寿同的夫人也已经带着林仪华动身去往洛阳第八军中慰问。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钟子麟正捧着江总司令措辞严厉的督战令心情郁闷的发呆,一听到林家母女即将到来的消息立刻像注射了吗啡似的精神抖擞。这个被同僚们称为“天高吴楚,目空一切”的王牌悍将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怕林寿同家文文弱弱的大小姐林仪华。一次在广州温公馆的酒会上,钟子麟一丝不苟的端坐在沙发上,围了一群人兴致勃勃的讨论古今中外的经典战役,从合纵连横的苏秦一直谈到兵败滑铁卢的拿破仑。正说的兴起,正巧林仪华从旁经过,见钟子麟的肩章不知何时被人蹭歪了,就很自然的伸手帮他扶正,还开玩笑的说了句,“钟军长的肩章歪了,得惹来多少人东施效颦呀!”钟子麟立时脸红到了脖子根,低头讪笑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林仪华自幼留美,平日里都是洋人做派,见他不说话,只耸了耸肩就衣袂翩然蝴蝶般轻盈的钻进舞池里去了。钟子麟这才很不自然的抬起头来,脸上仍是绯红一片,惹来周围一阵哄堂大笑。从此英雄盖世的钟军长“见林卸甲”的故事便不胫而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钟子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仪华,一想到将在这硝烟滚滚战火纷飞的前线见到思慕已久的佳人,不免心跳耳热。钟子麟有个特点,就是打仗拼命,不怕死。往好了说这是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往坏了说就是轻率冒进。总司令的督战令言辞犀利,他又迫切的想在林仪华面前露一手,心里一激动,狠劲儿一上来,老毛病便犯了。
  当钟子麟组织所有力量兵分三路准备对东北军进行“定点歼灭,两侧包抄”的最后一战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第八军正面临着一个史无前例堪称天才的战术创举。这种创造性的战术打法在十多年后的对日作战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时任国防部长的于辞修将其总结为八个字“诱敌深入,后退决战”,并取了个形象的名字“天炉战法”。
  
  夜色如墨,乌云蔽月。
  牯牛岭上火光冲天,尘烟弥空,枪炮声不绝于耳。毅卿趴在壕沟边露出一对望远镜,密切的关注着前沿阵地的战况。钟子麟的三股兵力分别被东北军边打边撤的的引入了口袋状的包围圈,迫使其各自为战,无法呼应,原先包抄合围的战略意图被完全粉碎。钟子麟亲率的警卫团顾头不顾尾,发现中了圈套才想起来往后撤,谁料后路早叫东北军给堵死了。钟子麟一咬牙一躲脚,竟抱起歪把子机枪亲自带团强攻牯牛岭阵地,以图突围。
  “钟子麟真是疯了!”毅卿从望远镜里看见钟子麟肩上挎着两挺歪把子,一左一右吐着火舌向着牯牛岭猛冲,在弹坑和壕沟间翻滚跳跃,身形矫健如豹,不由赞叹道,“军长带头冲锋,亘古之奇闻呀!”
  龙云轻蔑的一笑,“带头冲锋又如何?他现在两只脚,不,是三只脚都陷进了咱的泥潭里,就等着乖乖被包粽子吧!钟子麟,钟子麟,包粽子最灵呦!”
  毅卿扫了龙云一眼,很快又紧贴着镜筒,“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的编排人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钟子麟确实是一员猛将,敢以军长之身带兵突击,咱们东北军中还真找不出这样的人。”
  “要不江季正夸他是军人楷模呢!”龙云还是有点不屑,“这小子没别的,就是不怕死,逮谁跟谁玩命!”
  “光是这点就不容易,天下能有几个不怕死的?”毅卿反问了一句,又惋惜的摇摇头,“可惜勇则勇矣,要论军人楷模却谈不上。一军之长的阵地应该在指挥部里,可他却抛开自己的阵地不顾,越俎代庖的充当起突击队长来,实在是辱命失职呀!”
  “所以说这小子没什么花头,匹夫之勇罢了。”龙云挥挥手,算是给钟子麟下了个总结评语。
  
  满眼都是硝烟与火光,满耳都是杀声和爆炸。钟子麟杀红了眼,左右开弓的机枪突突的扫掉了好几个东北军的机枪点。“打呀!给我冲呀!”他大声喊着,迎着东北军猛烈的炮火,踏着一具具警卫团士兵的尸体,终于一马当先的冲上了牯牛岭阵地。他不禁回头看身后,从山脚到山顶,不到一里地的距离,第八军却整整攻了一个月!就算把阵亡兄弟的遗体依次摆开,也早该排到山顶了呀!
  钟子麟心潮翻涌,怒火熊熊,他向冲上来的弟兄们高呼一声“给我杀!”话音刚落,一颗炮弹落在山头上,巨大的气浪将他高高弹起,又重重的砸落在地上。他无奈的双眼直盯着夜空,全身一动也动不了。他想努力爬起来继续冲锋,却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剧痛。视线和思维都开始恍惚,隆隆的炮声仿佛渐渐远离,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警卫员凄厉的哭喊,“军长!你醒醒!常毅卿你个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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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满眼的白,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特殊的味道,有一丝苦涩又有一点冷酷,令人联想起痛苦和死亡。钟子麟被送到东北军前线临时医院的病房里时,血压已经接近为零。
  军医手脚麻利的给钟子麟查看了伤势,眉头皱起,又测了测脉搏,头也摇了起来。
  “怎么样?还有救吗?”毅卿背着手问道。钟子麟的警卫员赵二根在一旁万分紧张的等着军医的回答,牯牛岭上,钟子麟被炮弹碎片切断了一根大腿动脉,幸亏赵二根在猛烈的轰炸中摁住伤口抬高大腿,整整坚持了几个钟头,他们的军长才留了口活气到现在,不然以钟子麟的伤势,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失血太多,恐怕是没救了。”军医面露难色,“除非是输血,可是血箱里已经没有存血了,咱们自己的伤员要输血,都是现拉人来抽。”
  “那就输血!”毅卿果断的命令道,病床上的钟子麟已经连鼻息都很微弱了,他问赵二根,“你们军长是什么血型?”
  赵二根咽了口泪,想起自己在牯牛岭上还曾经骂常司令是狗娘养的,心里不觉愧疚起来,忙立了正恭敬的答道,“报告长官!我们军长的血型是……”长官的血型警卫员当然最清楚,可是此刻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焦急,他竟怎么也想不起来AB型该怎么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是两个洋码子的那个血型!”
  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只有毅卿微微一笑,“你说的是AB型吧!”
  “对对!就是艾毕型!”赵二根捣蒜似的点头。
  军医却为难了,“AB型的血本来就少,前线的团以下军官士兵大多没有血型备案,要一个个查恐怕来不及了。”
  毅卿一把捋起袖子,“正好我是AB型,抽我的!”
  一语出口,举座皆惊。龙云急的脸都白了,“这如何使得!司令这金贵的身体,怎么能给一个败军之将输血!”
  “窝里斗,输了的不丢人,赢了的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毅卿干脆往病床上一躺,露出胳膊内侧的静脉,“像钟子麟这样的军人,不应该死在内战的战场上。别废话了,抽吧!”
  赵二根感动的眼泪直流,急忙把胳膊伸到军医面前,“我不晓得我啥血型,长官给验验吧!验好了抽我的!”
  军医推开他的胳膊,“化验血型要不少时间,恐怕你们军长撑不到那时候了。”
  “谁也别说了!”龙云怒气冲冲的看了自己那吵着嚷着要给敌人献血的长官一眼,自己却捋起了袖子,“我是O型的,万能输血者,抽我的!”
  军医还是摇头,“要是少量可以,但这位钟军长失血过多,估计得输四百毫升左右,还是会排斥的。”
  “你他娘的什么意思!穷讲究个没完!”龙云一把揪住了军医的领子,“你是不是非要司令见血才罢休!”
  军医被龙云揪的连连咳嗽,说话却还是不卑不亢,“长官要是命令不救人,属下可以任他失血而死;既然长官下令救人了,那属下就要尽最大的努力把他救活治好。治病救人,讲究就是活,不讲究就是死,没有中庸一说。”
  “说的好!”躺在病床上的毅卿大声叫好,又抬抬胳膊,“来吧!开抽!”龙云的脸一阵发青,松开了军医的领子。
  四百毫升的鲜血从毅卿身体里一点一滴的流进了钟子麟的身体里。钟子麟白如死灰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血输完了,钟子麟还在昏迷之中。毅卿半靠着床头,龙云满脸不快,手里却不知什么时候从伙房端来了一碗红糖大枣汤。“龙团长,你长官我哪有这么金贵?”毅卿看着龙云一脸严肃的样子,不觉好笑,“入关打孙沛芳那回,膝盖被流弹打穿了,司令我都没吭声,何况这几两血。”
  龙云也不含糊,带着火顶了句,“反正子弹不招你,你也得自己放出点血去。我算看明白了,司令你要犯起浑来,谁都拦不住!”
  “你龙团长数落起人来,也是没人敢拦呀!”毅卿笑着低头去喝汤,浓浓的枣香味儿,又糯又甜。
  赵二根一直站在墙角,好象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毅卿招手让他过来,他迈着标准的军步刷刷刷的走到床前,身子站的笔直,啪的敬了个军礼,“长官,有什么吩咐!”
  “像个军人的样子!”毅卿赞许的点点头,又伸手拍拍那紧绷在身侧的五指并拢的手,“你我随便聊聊,不必拘束。”
  “长官有话请问,一定如实奉告!”赵二根还是站得和旗杆一样笔直。
  毅卿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强迫他放松,“你在你们军长身边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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