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44/107页


  小雁吐吐舌头,“那你教我功夫呀,等我练会了,我给你剥好不好?”
  毅卿的脸色却沉重起来,他忘记了九妹曾经见过文虎,更没料到隔了这么多年九妹竟然一眼认出了文虎。如果她把今晚的事说给八姨娘听,再传到爹的耳朵里,那事情就麻烦了。于是一把将小雁从文虎床边扯过来,盯着她的眼睛严肃的说,“今天在这里见到哥哥的事情,千万不许和别人讲,包括你娘,记住了吗!这个帮你剥核桃的哥哥正在被人追杀,如果走漏了一点儿风声,他就活不成了!”
  小雁惊的捂住了嘴,一双大眼睛睁的更大,追杀这个词令她想起自己瞒着先生偷偷的看的那些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既恐怖又带着几许神秘。忙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就像锦衣卫和血滴子,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毅卿心想,这个小丫头,肯定是野书看的入迷了,连锦衣卫和血滴子都出来了。不过此时他可没功夫诲人不倦,便又加重了语气道,“可不是嘛!那都是明清朝的事了,现在又过了几百年,杀人的技术比那时高明多了。以前杀人用刀,一刀砍死一个,现在呢,机关枪一梭子能打死十几个!可想而知啊,追杀这位哥哥的人比锦衣卫和血滴子还要可怕千万倍!你要是说出去,他肯定没命了!”
  小雁的脸色开始发白,嘴巴一瘪眼泪摇摇欲坠,扑到床边抓着文虎的手就要哭出声来,“那怎么办呀!三哥哥你想想办法呀!我不要这个哥哥死!”说着泪珠子已经断线般的滚落下来。
  毅卿苦着脸挠挠头,糟了,戏演过了,小丫头被吓着了。文虎见状赶紧拍着小雁的背安慰道,“别急别急,杀人的技术变高明了,逃命的技术也一样变高明了嘛!以前人走路一天最多几十里地,骑马一天上百里地,现在哥哥坐火车,一天能走几百里地呢,放心,只要你不说,他们追不上来。”
  小雁这才松了口气,忧郁的看着文虎,“你说的是真的吗?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说。”
  估摸着八姨太应该拾掇的差不多了,毅卿赶紧让龙云领了小雁回她娘亲那里去。临出门前,小雁几乎是一步一回头,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才会有的清浅透明的惆怅。
  送走了九妹,毅卿总算舒了口气,“这个小丫头啊,难缠的很。”又探究的端详着文虎,“没看出来啊,你平时寡言少语的,哄起孩子来真有一套!是被辉儿给练出来的?”
  听到毅卿提起辉儿,文虎心里抽动了一下,以前肚子里存着委屈和疙瘩,尽管辉儿老是乖巧的粘着他,但他却从来没有像对小雁一样温柔的和辉儿讲过话。大哥走后,他记着大哥临终的嘱托,却一直转战南北无暇顾及。离家整整一年了,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巍峨的潼关古城,壮丽的八百里秦川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特别是最近,竟然梦到了辉儿在帅府的院子里和钱伯的小儿子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而一身素净的曾小姐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孩子们玩闹,突然,曾小姐转过头来,一双深不见底的泪眼直直的盯住了他……每当这时,他总是猛的惊醒,有几次,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曾小姐是无辜的,辉儿更加无辜,自己这么多年的冷漠深深的伤害了他们,自己的良心已经开始不安了。文虎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此番回去,一定要好好补偿辉儿,多陪陪曾小姐,一年不见,辉儿的个头又该窜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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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临上车前,梁文虎命周勇在火车站旁边的铺子里买了一方易水古砚和核桃酥春不老等保定特产小吃。毅卿看在眼里,古砚应该是给喜欢舞文弄墨的曾小姐的,而小吃自然是带去讨小辉儿开心,他知道老朋友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了。
  送走了文虎,毅卿心里空落落的,一想到又要回洛阳前线和薛培民对阵,他就心烦的要命。龙云见司令神色黯然的坐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请示道,“司令,我想在保定再待半天,去一趟高贵生家里,把抚恤金给他娘亲送去。”
  “高贵生?”毅卿重复了一遍这名字,脑海里又浮现出牯牛岭那个难忘的黄昏,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伤心欲绝的上尉在他面前毅然决然的挥刀断指,那一声声凄切的让我回家的悲苦咽哭,还有龙云跪伏在地上一声声的喊着好兄弟,我一定给你娘养老送终的辛酸誓言,此时此刻如同一把钝刀在切割着他的心,他看了龙云一眼,默然良久,才情绪低落的应允道,“原来高贵生是个保定伢子……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去。”
  龙云有些意外,“司令,我一个人去就行,毕竟高贵生只是个上尉,你去未免过于隆重了,不合适。”
  毅卿摇摇头,“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在母亲面前,咱们都是儿子,没什么不合适。”
  龙云似乎有所触动,点点头没再坚持,毅卿想想又问,“给他的抚恤金,按的什么标准?”
  “他是保定军校新兵训练团出来的,最后的职务是机枪连连长,按奉军的抚恤标准是十块银圆。”
  “加一倍,二十块吧!”毅卿毫不犹豫的说。
  龙云却犯难了,“司令,咱们新军不按标准发抚恤金,郭庭宇杨槐林他们又该去大帅那儿掰扯了。况且阵亡的将士们要都按这个标准来发的话,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用和我爹提这事。”毅卿略一思索道,“新军所有阵亡的将士都按双倍的标准发抚恤,钱不够拿我的存款补上。要是还不够,你就找上海青帮的杜老板,他帮我打理着好几处上海的产业,缺多少只管从公司的帐上支就是。”
  
  高贵生家在保定郊外的高家屯,离村还有三里地,毅卿就命龙云把车停下,两人走路进村。钟子麟“过村下马”的故事令毅卿念念不忘颇受感动,一向从善如流的他立刻效仿,不仅“下车进村”,还特意换了身校官的的军服,以免惊扰了当地的百姓。
  正值农忙时节,地里却没有多少人在劳作。抱着孩子的女人挑着柴禾和水桶匆匆而过,满脸褶皱的老人坐在灰黄的墙根底下抽着劣质的土烟,神色木然的如同已这么坐了几百年,连看家护院的狗见了他们两个陌生人都懒得叫上一声。
  “村里的男人都上哪儿去了……”毅卿话刚出口,自己已经想到了答案,后半截立刻咽了回去,面色也深沉下来。
  龙云知道司令心里明白,便直接补充了一句,“洛阳前线阵亡的将士中,有一千多保定伢。”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挑着小山似的两堆木柴从毅卿眼前走过,皴的红红的脸蛋憋的鼓鼓的,脚上的破布鞋烂了个洞,露出脏兮兮的大脚趾。毅卿下意识的看看自己脚上锃亮的黑皮鞋,心里柔软的疼了一下,他不自觉的念了一句楚辞,“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拐过一棵大槐树,高贵生的家就近在咫尺了。毅卿竟有几分心怯,拉住龙云问道,“阵亡通知书已经寄到了吗?”
  龙云知道司令是不愿意亲眼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情景,便宽慰着,“放心吧,通知书半个多月前就寄出了,应该早收到了。”
  毅卿这才放心的跟着龙云往高贵生家走去。
  尽管已经知道了儿子的死讯,高家大娘一见到白布包着的一叠银圆还是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龙云一边劝着大娘,一边担心的留意着身边脸色发青的司令,他知道司令易动感情的弱点,若是平常人倒不要紧,偏偏一个上战场杀人的军人却悲天悯人的爱动感情,这就成了要命的弱点。龙云正想着,自己眼里也有热潮涌动,不禁黯然自嘲:还好意思说,牯牛岭上自己可是比谁哭的都凶!
  “长官!娃们走的太早了啊,贵生才二十一,贵宝才十八,连个媳妇都没娶过啊……就这么没了……在娘怀里都没捂热乎……就这么走了……”高家大娘扯着龙云的衣角,喉咙哭哑了,咧着的嘴已颤抖着合不上,龙云扶着大娘的胳膊,想把她拉到一边坐下,高家大娘却直直的扑过去拽住了毅卿的手,眼泪越发止不住的滚落,“孩子,听大娘一句,咱别当兵了!回到你娘身边去吧!啊?大娘两个儿子已经没了,那是挖掉了两块心头肉啊!不是大娘咒你,打仗哪能不死人呀!千万别让你娘落个我的下场啊!”
  龙云愣住了,大娘不认识校官的军衔,显然把长相俊秀显小的司令当成自己的跟班小兵了。毅卿却沉默的站着,任由大娘的眼泪打湿自己的前襟。
  “孩子,刚知道信儿的那会儿,大娘是真觉得活不起了,可是后来想想,两个娃都没娶媳妇,如果我再去了,以后清明节谁来给他们烧纸上香?在地底下要招人笑话的呀!”高家大娘凄凄的哭着,还是紧紧抓着毅卿的手,“儿行千里母担忧,做娘的不要孩子大富大贵,只要人平安,那比什么都强!孩子,趁早回家去吧!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别再去当兵了!”
  毅卿木然的站着,大娘的哭泣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他和弟弟是一朝失怙三春永诀,而高大娘却是一腔慈母情竟无寄托处。同样的天人相隔,同样的肝肠寸断!此时正如万箭穿心,令他伤心难抑。他强忍着悲苦顺水推舟的对龙云说,“团长,我到外面看看去。”也不等龙云回话,便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屋外。
  两行热泪大海决堤一样奔涌而出。
  毅卿立在大槐树下,任凭泪水混着槐花絮儿在自己的脸上尽情流淌。打仗死人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作为军人自然应该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当同为炎黄子孙的他们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英勇阵亡时,有没有人想过,他们的母亲妻子孩子将如何面对这悲惨的境地!洛阳前线阵亡的一千多保定伢身后,就有一千多个像高大娘一样伤心欲绝的母亲,也许还会留下许许多多失去依靠的孤儿寡母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苦苦挣扎。而战争的胜负,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那些逝去的生命和彻骨的悲伤又岂是一个苍白的胜利所能偿还的!
  龙云看着门外司令清瘦单薄的背影,白生生的日头照下来,把一人一树的影子投在洇着盐碱花儿的灰土地上,那么贫瘠,那么苍凉。他知道,这一定是司令最脆弱、最伤悲、最心酸的时候。
  
  更心酸的,却是回洛阳的路。
  冷风瑟瑟,浮尘漫天,冀豫铁路穿过茫茫的中原大地蜿蜒而去。毅卿坐在南下的专列里,一路上随处可见逃难的老百姓。挑着箩筐,推着小车,扶老携幼的在泥泞中艰难跋涉。一张张暗淡凄苦的面容,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在车窗中一闪而过,让毅卿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想起出征洛阳时自己曾给新军将士们念过汉高祖刘邦的《鸿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何等的豪情万丈,何等的气贯长虹!现在听来,却是如此的残酷冷血!正是奉军的一举千里横绝四海剥夺了这些难民曾经宁静安详的家园,将他们逼上了背井离乡流落天涯的逃难路!
  列车暂时停靠在罗平站,这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却是往来京师的南北要冲,父亲和段纪文曾经为了这里明争暗斗,对张炳昌各施手段极尽拉拢。时过境迁,张炳昌成了一捧黄土,段纪文也已遁入空门,如今的罗平,已经是奉军在洛阳前线最有力的后勤补给基地。
  专列停在罗平补充前线需要的弹药和生活物资,毅卿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下车透透气。
  站台上,十几个破衣烂衫的老妇正缩在墙根下互相依偎着取暖,一个个面容悲戚,眼神茫然而空洞,一动不动的仿佛一群没有活气的黄泥塑像。毅卿正要上前,却被身后的龙云拉住了,“司令,你看那老婆子手里拿的东西,咱们还是别招惹她们的好。”
  毅卿顺着龙云的手指看去,果然,一名老妇手里紧抓着一顶染了血的破军帽,帽檐上赫然挂着一副青天白日徽章。看样子,是北伐军阵亡士兵的遗属。毅卿没再往前走,四下里看了看,见不远处站台上有个卖煎饼的小贩,就命令龙云道,“去,告诉那个卖煎饼的,他的煎饼我们全包了。让他给那些老婆子送去。”
  热乎乎的煎饼一送到这些老妇面前,她们马上眼睛发亮的抓过来就啃,顾不上烫嘴,顾不上两手泥垢,狼吞虎咽的直往喉咙里塞。卖煎饼的一不小心将烫手的煎饼掉在了地上,没等他低头就被一个心急的老妇拣起来,连土带泥一起往嘴里送。急的他直叫,“脏了吃不得,脏了吃不得啊!我再去给你们烙!有的是,有的是呀!”
  “小兄弟,我们吃了你的煎饼,这钱……”几口煎饼下肚,老妇们有了点精神,开始担心起这顿饭钱来。
  “各位大娘尽管放开肚皮吃,饭钱啊,那位长官全包了。”卖煎饼的喜滋滋的摸着兜里的银圆,那位长官出手可真大方,就刚才给的那叠大洋,都够买一车皮的煎饼了。
  毅卿默默看着她们将糊满泥巴的煎饼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喉咙里也像是堵了东西般难受,竟没发觉那些老妇正在往这边看。直到龙云扯扯他的衣角,才猛然发现一双双怨恨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
  “司令,快上车吧!”龙云小声提醒,不过显然来不及了,一群灰扑扑的老婆子已经颤颤巍巍的围了上来,几根粗糙的树枝拐棍在毅卿眼前乱晃。
  “他们是东北军!这身军装化成灰我都认的,就是他们炸平了我们乡!”
  “我的二娃就是被他们给打死的!”
  “我家春根被他们的炮轰的……都没个人样了……”
  悲凄的哭泣中,突然亮出一个尖利的讨伐声,“无怨无仇,咱们凭什么要任了他们祸害作践!让他们滚回关东去!滚回东北去!”
  “滚回关东去!滚回东北去!”伴随着愤怒的吼声,一块块煎饼暴雨似的砸落在毅卿和龙云身上,尽管龙云拼命护着身后的司令,横飞的酱汁和碎末还是很快染污了毅卿罗马呢的将官服。
  毅卿没有躲闪,没有反抗,一片片软乎乎的面饼砸在身上,却能一直疼到心里。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煎饼在这些连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妈妈手里竟可以变成比枪炮更有力的武器,枪炮能打穿人的躯体,而这些煎饼,却足以打穿他的灵魂。
  “别打了!别打了!老姐妹们!听我说几句!”人群中挤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大娘,挥着拐棍挡在毅卿和龙云面前,声音嘶哑的喊着,“别打了!东北军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打起仗来,他们一样得死人。要怨就怨那些当头头的不顾人死活,可不能把气撒在这俩年轻孩子身上呀!他们买煎饼给咱们吃,是一片好心哪!”说着回头看了毅卿一眼,“人家孩子不容易,在战场上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咱们别太为难他们了,都还是孩子,跟咱们的孩子一般儿大……不赖他们,不赖他们呀!”
  “是啊,这俩孩子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咱们不能这么对人家!”人群里有人附和,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有一种爱能包容恩怨,有一种情能跨越仇恨。那就是母亲,那就是母爱!愤怒和咒骂在悄悄平静,老妈妈们含着眼泪颤巍巍的散去,挡在前面的老大娘回过头来,神情复杂的对着毅卿说了一句,“孩子,别太拼命了,你要是没了,最伤心的只有你娘。”
  毅卿不知如何回答,眼底已有热潮在涌动。他没顾上和龙云打个招呼,就转身快步往车厢走去。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要不然,老大娘再说上几句揪人心的话,他真怕自己会失态的哭出声来。
  一片城荒枕碧流,多少英雄只废丘。江山,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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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济南的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
  漫天火光的映照下,泉城的大街小巷在倾盆大雨和汽油弹的烈焰中,沦为了水深火热的人间炼狱。日军凶狠的叫门声和枪托砸门的敲击声响成一片,接着就是不断响起的枪声和男女老少的惨叫。日军沿着路两边的房屋,挨家挨户的进行烧杀□。济南城,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和荒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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