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46/107页


  电报员夹着电文稿走了,屋子里竟一下子安静下来,冷场了,静的江季正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沈美绮仿佛看出了他无话可说,笑着打破沉默,“听说今天钟子麟冲撞了江总司令,司令要将他革职查办?”
  江季正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只含混的应道,“给他个教训,磨磨他的锐气,对他有好处。”
  “他对林仪华的心思司令你也清楚,林伯伯遇害,他心里难过,肯定是有口无心的。就饶他一回吧!”沈美绮期待的看着江季正,带着一丝调皮的口气,“就当给我个面子,好么?”
  江季正古板的脸上泛起柔光,深邃的眼睛里有鳞光涌动,沈美绮开口求他,他岂有不应之理?“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答应你,保留他在参谋部的职位。”
  沈美绮放心的一笑,拎起手包就准备告辞。江季正一个箭步挡在门口,竟有几分腼腆的柔声说,“二小姐,大战在即,季正已抱定为革命牺牲一切之决心,只是有个心愿未了,还望二小姐成全。”
  沈美绮被他炽热的眼睛看的不自在起来,便游离着避开他的目光,“什么牺牲一切之决心啊,我和姐姐都等着司令得胜归来的好消息呢!”
  “如此当然最好,不过万一……”江季正没有说下去,只是定定的看着沈美绮有意躲避的眼睛,“我的心愿很简单,就是请二小姐陪我去外面走走,随便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多留言哦,欢迎长评!
续上
  蒙山,像一座大墓似的耸立在傍晚的暮霭中。
  江季正把吉普车停在山脚下,带着沈美绮登上了半山腰的大石坪。他冲着脚下宽阔的鲁北平原,畅快的做了个深呼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蒙山啊!”沈美绮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蜿蜒的山线,胸中顿生豪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果然壮观!”
  江季正侧过头,温柔的一笑,“蒙山有大小几十座山头,咱们脚下这座,叫孟良岭,相传宋朝杨家军将领孟良曾屯兵于此,故而得名。”
  “杨家军可是中国传说里所向披靡的忠义之师啊,也许这个地方就是专门护佑忠义的军队的。”沈美绮也畅快的舒了口气,“总司令,如今该轮到你的北伐军在这里一显身手了。”
  江季正脱下上衣军装铺在地上,弯腰席地而坐,微凉的山风中,他一身衬衣军裤配军靴的装束倒显得有几分随意洒脱,夕阳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他眯着眼睛远眺苍茫的群山,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沈美绮第一次惊讶的发现,这个平日里严肃惯了的北伐军总司令竟颇有几分英俊呢!
  “北伐伊始,革命军确实是一支忠义之师。还记得黄莆建校时,总理曾为学生题词: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升官发财,请走别道。那时黄莆的学生,都是真正的总理信徒,是真正的革命者。可惜前几期的学生在北伐初期损失很大,现在的黄莆,已经不是总理在时的样子了。”江季正叹了口气,把手往身边一按,示意沈美绮也坐下来。
  沈美绮突然间有点恍惚,她记得,在一个下雪的冬日,在北平的林公馆,也有一个男人曾经冲她按按身边的沙发,不发一言的示意她坐下。她从心里涌起一股伤感,那个男人,此时正在郑州前线,即将和北伐军决一死战,这是两个阵营间你死我活的较量,而曾经同坐一隅同桌吃饭的他们,却已经被战火分在了两边,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比隔着一个世界还要遥远。
  “坐会儿吧,等下还要走路下山。”江季正见她不动,又用手摁了摁身边的军装。她收起思绪,不近不远的挨着他坐下。
  江季正满足的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起刚才的话题,“随着北伐形势的好转,不少投机的人也投入了黄莆的麾下。有人把总理的题词改动了两个字来形容如今的黄莆:贪生怕死,请入此门;升官发财,莫走别道。我这个做校长的,每念及此,便觉无颜面对总理的在天之灵。”
  “投机者纷纷而来,正好说明了我们是胜券在握。北阀能有如今这个形势,相信姐夫也会高兴的。”沈美绮轻声劝慰,她可不想江季正这个总司令在大战前夕情绪低落,要知道将帅的意志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
  江季正笑着摇摇头,沈美绮发现其实三十多岁的他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只是他平日里总喜欢端着司令和校长的架子,故意把自己弄的老气横秋。
  “如今易帜的各路军阀不外于两种,一种是在临时政府里被奉鲁排挤,另谋出路,如秦凤成刘子昂梁文虎之流,虽也派兵参战,却是畏首畏尾,不服调遣。另一种是因着裙带关系,虽换了旗帜,却根本不动一兵一卒,仍在观望。如曾世全为梁文虎之岳父,朱原良为秦凤成的妹夫,于战局几乎没有作用可言。硬仗总还是要靠黄莆的将领们去打,可惜啊,我手下只有一个钟子麟,如果有十个钟子麟,十个第八军,又何愁北伐不成功啊!”
  “那你今天为何还要办他?”沈美绮不解的问。
  “第八军全军覆没,暂时没有主官的空缺给他。况且他那个脾气,派去哪个军里当副手都难免与主官失和,有悖精诚团结。于辞修和他有师生之谊,也只有让这个老上司管束管束他。”江季正目光迷离的延向远方,“少年得志并非好事啊,钟子麟就是走的太顺了,傲气太盛,不知道变通。他在战场上锋芒毕露,不给同僚留台阶,在大会小会上也是,自己认准的道理就死咬不放,不知道顾及别人的面子。他的这种脾气,正是自古官场之大忌。虽然争强斗胜,以强对强的方法能换来一时的风光与快意,但却给以后埋下了障碍和隐患。我刚参加革命时,也和他一样,凡事都喜欢论是非较曲直,也吃了不少亏。后来才明白,其实古人早就教了我们如何做人的道理,只是不碰个头破血流便不知其中真味。我也是在广州兵变后才逐渐明白,少年时读的诸如大方无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这些话确有道理,所有的以强对强其实都是一种有隅之方,有声之音,有形之象,真正的大方、大音、大象不是这样的,要做到全无形迹之嫌,全无斧凿之工。大柔非柔,至刚无刚才是克天下之道。”
  沈美绮两手托腮,静静的听着,她从来没有和江季正单独相处过,更是从来不知道他的口才这么好,娓娓道来的口吻,既像老师又像兄长。
  “济南的事情,我知道有很多人不赞同我的做法。以强对强,派黄莆军和日本人打个你死我活,是很解气很英雄。但是解气过后呢,黄莆军和关东军两败俱伤,正好替东北军消除了关东军对其后院的威胁,让常复林更能腾出手来收拾我们。一旦兵败,秦刘梁曾朱各家必然倒戈,北伐的失败也就不可避免,到时候将士们的英灵不得瞑目,总理的遗愿不得实现,为了济南一地而失去整个中国,这就是逞英雄图痛快的代价!”江季正叹了口气,“我对革命的忠诚从来没有动摇过,可是很多人不理解,包括我的学生。钟子麟是说出来了,更多的人还藏在肚子里,虽然他们嫉恨钟子麟不出来帮腔,但我知道,他们中有不少人也对我有看法。我在十几年前就去过东洋,当时他们的军事力量就已经出乎我的想象,何况是现在。以今日中国之贫弱,要和日本人打仗,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早日完成统一大业,富国强兵,才可言战,才可言国之尊严。人穷志短,国家同样如此。”
  “你拿钟子麟开刀,也是做给那些不服你的人看的?”沈美绮插嘴问了一句,这样的对话令她觉得很轻松,说话也随意起来。
  江季正颌首笑道,“一半是吧。另一半也确实是想给钟子麟个教训。作为革命军人,当忠贞自效,虚心好学,切不可藐视官长,矜骄自满。军人要有军人的豪气,作战训练时,大可当仁不让,自信进取。但这种豪气当是目中无敌人,而不是目中无人,特别是对自己的长官,自己的领袖,不能存有不服之心。三国时的关云长堪为千古忠义楷模,关公效忠刘备,不为威武所屈,不为金帛所动,不为权色所诱。关公身在曹营时,曹操从心底慕其义、爱其勇,特送赤兔马一匹,关公当即拜谢。曹操说:我屡次送美女金帛,你未曾下拜,今天赠马,你何故喜而再拜?关公回曰:吾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长下落,可一日而见面矣。其不事二主的忠心与日月同辉。后来,曹操封关公为汉寿亭侯,并赐大印一枚,而关公辞曹投主之时,将此印悬于堂上,丝毫不为所恋。所以,精诚团结,其精髓便在忠义二字,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才是所向披靡之师。钟子麟可谓忠,却缺少虚怀之义,而更多的北伐将领,却连一个忠字也未能做到。若此番大战获胜,我将整顿各部番号人员,严查蔑视长官、中伤他人、甚至抗令不从等举动,重申精诚团结之重要,重塑黄莆建校之精魂。”
  “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沈美绮若有所思的重复着。
  江季正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竟笑着摸了摸的她的后脑勺,“听我罗嗦了这么多,早烦了吧!”
  沈美绮心里一动,这语气,竟令她想起了去世的父亲。她垂首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和人聊天,真是高处有高人,高人有高见啊!小女子受教了。”
  江季正转过脸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一潭泉水,却泛着温暖的柔波,沈美绮忙装作不经意的避向一边。
  她听到江季正重重的叹息一声,又幽幽的说,“我曾从子谦兄那里听说过你关于审时度势选择佳婿的高论,不知道此时此刻,你我算不算并肩高处,共览人生奇景呢。”
  沈美绮的心跳加快了,她装作没听懂的笑道,“总司令是把我那没心没肺的话当成典故来用了,不过此情此景倒也意境相合。”
  江季正笑着长叹,“聪明如二小姐你,无需并肩之人,就已经站在高处了。”
  
  郑州前线。
  毅卿没想到,北伐军居然也配备了日式迫击炮,而且火力丝毫不亚于东北军。炮弹暴雨似的落在东北军的阵地上,因为以前北伐军根本没配备过这种杀伤力强大的炮,所以东北军的壕沟是按照旧式山炮的标准挖的,突然遇上了日本迫击炮,士兵们都被炮火炸的缩在壕沟里不敢露头,有些个子高的兵只能蹲在战壕里连腰都直不起来。
  “怎么搞的!日本人和江季正不是已经闹翻了吗!他们这炮是哪里来的!”毅卿也躲在壕沟里,两条长腿只能半蹲着,被炮弹新炸翻出来的土滚烫滚烫的落在身上,整个阵地满是呛鼻的烟尘。
  “司令!情况危险,你还是到后方避避吧!”顾长钧顶着满头灰土大声说道,“敌人炮火太猛,这里不安全!”
  “指挥官当与士兵同进退,贪生怕死如何指挥战斗!”毅卿大手一摊,“把望远镜给我!”
  空中划过一声尖锐的呼啸,伴着顾长钧一声大吼,“隐蔽!”正摆弄望远镜的毅卿被人死死的压在地上,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巨大的气浪混合着泥土像一阵滚烫的雨落在他身上。弹片从身边飕飕的的飞过,好几次他感觉弹片是朝著他的身子飞过来,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可最终密集的弹片只是落在他的四周。
  像是只有一瞬,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巨大的响声终于停了下来,毅卿觉得后背上又黏又湿,拿手一摸,满手的血!他这才发现自己背上还压着一个人,赶紧翻起身一看,刚才还劝自己后退的顾长钧就躺在面前,满身是血,他,已经死了。
  自己的老部下,自己的兄弟,就这么死了。
  从另一个战壕急匆匆赶过来的龙云,看着地上的顾长钧,呆了几秒钟,扑通跪下,抱着尸体号啕大哭。战壕里十一军的战士们也都齐刷刷的跪下,哭成一片。
  痛,钻心的痛,如同利箭穿心而过。毅卿颤抖着伸出手,合上了顾长钧依然直视苍穹的双眼,手上的鲜血在他脸上抹开长长的血迹,像是流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这是自己近十年戎马生涯里,身边第一个阵亡的军长,也是第一个为了救自己而牺牲的兄弟。
  顾长钧的高堂老母刚刚给他寄来了家信,信中说,他的妻子几天前为他添了一个儿子。就在昨天,顾长钧还笑着打趣说,等打了胜仗,就给儿子取名叫“豫捷”,庆贺东北军在河南取得的大捷……
  毅卿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流出,混合着顾长钧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渗进了脚下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多多,长评快来!呵呵
我一直认为,人并没有绝对的好坏,特别是历史人物,风云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复合体,而不应该是一张张被定了黑白的脸谱。生在乱世,立于潮头,千秋功过,实在难以一个“好”或者“坏”来概括。对于历史上的蒋中正,他曾带领中国民众与日寇苦战八年,他也曾因“攘外必先安内”而饱受诟病;他曾是一路追随孙中山护国护法直到北伐的革命者,他也曾发动清党中山舰惊变令举国哗然;他壮大嫡系打压杂牌,却也屡次深受党争之苦以至于屡次下野;他曾是四大家族之一垄断财团的代言人,却在败退台湾后学了老对手的样搞起了土改,赢得台湾人一句带着几分亲切的称呼:老总统……他的一生,经历的太多,被讨论的也太多,我只能写我心目中的江季正,他,与那个蒋中正无关……
三十八
  香港圣公会女校。
  段天佑倚靠着半开的车门,懒散的抱着胳膊看着街道上匆匆而过的时髦女郎,一副墨镜遮住了半张脸。身边矮冬瓜似的蔡时健不时点评着那些女人的容貌身材,段天佑瞥了一眼蔡时健,这个蔡家大公子和他老子蔡纯湘一样,一刻不说话就怕人家拿他当哑巴。
  “香港的女人,长的太开了。”段天佑惋惜的摇头,“全然没有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撩人之美。”
  “这些你都看不上,一会儿对着沈露露,真是难为你老兄了。”蔡时健笑着擦擦亮油油的额头,他身体虚胖,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就满头大汗的。
  “咱不是虎落平阳了嘛,不然能自贬身价去倒贴这种姿色?”段天佑斜着眼看看蔡时健颤颤的双下巴,“本少爷现在唯一的事业就是沈露露。”
  蔡时健啧啧咂嘴,“你老兄够有手段的,听说北伐军已经快打过黄河了。以沈家和北伐政府的关系,谁要是娶了沈露露,那就跟皇亲国戚差不多!本来我还惦记着呢,算了,兄弟一场,便宜你老兄了!”
  “就你?”段天佑笑着拍拍蔡时健鼓鼓的肚腩,“你是有贼心有贼胆没有贼本钱!”
  蔡时健嘿嘿笑道,“那是那是,我哪能和你段少爷比,谁叫你长了一张让女人过目不忘的脸呢!”
  段天佑挺了挺身子,摘下墨镜,将头发往后一拢,马上就有经过的小姐太太侧着头往这边看,段天佑颇有几分自豪的笑道,“光有脸可不行,还得有衣服架子的身材,风趣的谈吐,特别是……过硬的功夫……”
  蔡时健凑过脑袋来低声问,“怎么,老兄今天要动手了?”
  段天佑暧昧的诡笑,“生米做成熟饭,就是将了沈子谦一军。这叫两勇相争,先下手为强!”
  马路对面圣公会女校的钟楼指向了五点,段天佑推了蔡时健一把,“老兄,你该出发了。沈家的奥斯丁忒结实,你下手得狠点,你的车要是报废了算我的!”
  蔡时健爽快的答应,“兄弟我你还信不过么?没准你都上完沈露露了,他们家的司机还没脱身呢!”
  段天佑挑挑眉,故作惋惜道,“蔡兄要是等我的话,恐怕得在大街上和沈家的司机吵上一夜了。”

当前:第46/10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