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51/107页


  秦大成沉默了,眼前司令这种境况,若是再告诉他大帅的死讯,这不等于要了司令的命么!更何况,面前还有一千多里的路程,他该如何将身心俱受重伤的司令“安全”的弄回奉天呀!他鼓足勇气迎着司令质询的目光,不慌不忙的道,“大帅的火车出了事故,他老人家受了伤,让我接少爷回奉天代管军务。”
  “爹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毅卿一挺身就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绳子还没解开,他带着怒气喝令,“站着干吗?还不快帮我解开!”
  秦大成手脚麻利的帮司令除去身上的绳索,趁着解绳扣的时候不用看司令的眼睛,赶紧把要紧的几句谎话说完,“大帅伤了膝盖骨,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奉天的军务,少说也要让司令代管两个月。来的时候,我听杨槐林不满的嘟哝,说到了小冤家手底下,这两个月有的受了。要我说,司令不如趁这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秦大成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冷不防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抬起眼来,看着我!”
  秦大成心惊肉跳的抬头,正撞上司令两道钉子似的目光,“大成,告诉我,为什么要乔装来见我?”
  秦大成后背开始发凉,好在脑子转得快,他镇定了神色,不露破绽的答道,“日本人想封锁大帅受伤的消息,挑唆杨槐林起事,再借口平息东北军内部矛盾出兵奉天。我来的一路上尽是日本宪兵,见到东北军军官模样的人要入关,一律扣下,概不放行!无奈之下,只好临时换了这副打扮。”
  “福元冒碰了钉子,关东军要狗急跳墙了!”毅卿急切的看着秦大成,语气透着万分焦急,“快去给我找一套老百姓的衣服,我们要赶快动身,爹的处境很危险!”
  “是!”秦大成敬了军礼,背后却是冷汗涔涔,老天保佑,总算把司令给蒙过去了,好险哪!
  
  三姨太和四少爷常士卿走后不到两个钟头,杨槐林带着警卫团以保护大帅的名义在盛京饭店前架起了机枪,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一宿没睡的张淑云头晕脑涨,听见哨兵的报告更觉头疼欲裂,她使劲按着太阳穴,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要镇定!一边的小刘虽然紧张,倒还保持着军人的姿态,他镇静的提出自己的看法,“张小姐,杨槐林这是在试探。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他们应该不敢动粗。但是,万一他们觉察出大帅可能不在了,也许会铤而走险,以保护大帅的名义攻打我们。”小刘忧虑的看着张淑云,“他们很有可能反咬一口,诬陷我们司令扣押大帅,意图加害,篡位谋反……”
  张淑云闻言顿觉脊背发冷,她自己的性命倒在其次,只是如此一来,大敌当前又逢后院起火,常少爷岂不是进退两难!她思忖片刻,果断的吩咐道,“小刘,你去打电话,帮我找一名大夫和一名护士来,就说,日本人要阻拦大帅治伤,让他们进门的时候务必戴好口罩,免得日本人找他们麻烦。”
  
  杨槐林亲眼看见一名医生带着护士进了盛京饭店,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难道老头子真的没事儿?”
  抱着机枪的小兵回过头来,一脸的纳闷,“军长,咱们这么做,大帅伤好了怪罪下来咋办?”
  “榆木疙瘩!”杨槐林一烟斗敲过去,小兵龇牙咧嘴的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咱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大帅,是勤王之师,明白么!如果大帅没事,他肯定会发话让我们退兵的!迟迟见不到手谕,就说明大帅已经不醒人事了,再说句大不敬的话,也许他老人家活不了几天了!”
  一边的军官接了军长的话茬,讨好的对着士兵们训话,“军长的话,都听清楚了!如果大帅无恙,今天的事军长自会替我们扛着!如果大帅不在了,我们要拼死追随军长!平日里我们与新军多有过节,若是常毅卿上了台,弟兄们早晚都是狼嘴里的肉!与其等着被人吃,不如先下手为强,明白了没有!”
  “明白!”士兵们齐刷刷的回答震人耳朵,有几个领头的已经叫嚣起来,“谁跟咱军长过不去,没二话,先劈了他狗娘养的!”
  “这帮狗东西!”杨槐林嘴里骂着,脸上却是得意而又骄傲的笑,他□出来的兵,个个对长官都是忠心不二,新军的那些将领经常嘲笑他和老郭手下是一帮没脑子的机器,他根本不屑理会,机器就机器,动脑子是指挥官的事,当兵不过就是拿命混个肚皮囫囵圆,要那么多脑子干吗!他又用烟斗当当的敲着机枪膛,“都给我盯紧了,别让里面的人溜出来!”
  
  一身商人打扮的毅卿和秦大成并排坐在北平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帽沿压的低低的。飞机目标太大,很难瞒过日本人的眼睛,他们只好坐火车出关。秦大成看看身旁一言不发的司令,心里既酸楚又憋屈:说起来,东三省连着北平、热河都是东北军的地盘,可是,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去给老爷子奔丧居然还要偷偷摸摸的乔装出行,更可气的,日本宪兵竟然猖狂到沿途检查东北军军官的证件,还在东北军士兵的刺刀上划火柴!秦大成想起自己出关时一路的见闻,仍是愤愤难平,现在身边多了个司令,千万莫要节外生枝才好。
  毅卿的伤口暂时不疼了,身子却还是虚,他若有所思的靠着墙,抱了胳膊一直沉默着。等秦大成从车站办公室讨了杯热水回来,他才突然开口问道,“你说,是日本人要唆使杨槐林起事?”
  “是啊!小日本早想趁虚而入了!”秦大成随口回答,直到抬头看见司令一双狐疑的眼睛,才觉出自己应对不妥。
  果然,毅卿盯着他的眼睛道,“趁虚而入?爹并无大碍,他们趁谁之虚?”
  秦大成一时语噎,只好低下头去喝水。
  只听司令又问,“杨槐林虽与我不和,但对爹还是尊重的。他怎么敢在爹眼皮子底下起事?不怕爹毙了他?”
  秦大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大半杯,还想再喝,却听司令道,“秦团长,喝够了没有?喝够了就回答我的问题。”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大帅他……伤到了头部,一直昏迷着,我们没有大帅的手谕,镇不住杨槐林。”
  “既然爹一直昏迷着,那是谁让你找我回去代管军务的!”随着话音的加重,毅卿的神色开始不复镇定,只听他小心翼翼的从喉咙里问道,“是不是……爹他出事了!”
  秦大成早为自己漏洞百出的应对悔青了肠子,他几近崩溃的把脑袋埋进膝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揪着头发重重的点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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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过了半个钟头,那名医生领着护士出来了,杨槐林冲身边的军官使个眼色,“去!带几个人截住他们,问问老爷子到底咋样了!”
  军官汪永胜一个立正,点了几个士兵,迅速往斜刺里去。
  几把步枪横在街口,严严实实的挡住了那医生的去路。汪永胜不怀好意的斜眼瞄着后面小护士口罩下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子,粗鲁的推了男医生一把,“我说哥们儿,刚才进去都看见啥了?快说给兄弟们听听!”
  那医生露在外的一对浓眉不耐烦的皱皱,口罩里传出闷闷的声音“瓦达西瓦……”,汪永胜顿时傻眼了,他再没文化也能听的出来这是东洋话,敢情他娘的是个日本人!
  后面的小护士开口了,“我们是受松井司令的委托,来给大帅治伤的。请你们不要阻拦我们回去复命。”
  “松井司令?你是说……”汪永胜立刻像一只缩毛的公鸡般收去了气焰,在东北这地界上,谁能惹的起日本人!
  那医生又咕噜咕噜说了一堆,小护士接着翻译,“我们大夫说,你最好放聪明点,关东军总司令松井正雄家里还有病人等着呢!误了事怕你担待不起!”
  汪永胜讪笑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把拨开面前的步枪就往前走,小护士拎着出诊箱赶紧跟上,还不忘回头白了汪永胜一眼,“松井司令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你们头儿耐心点!”
  汪永胜连连称是,直到目送着两个白色的身影走远,才回去一五一十的向杨槐林报告。杨槐林听完,吧嗒着烟斗使劲琢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啥意思?难道说,大帅虽然还有口气,却是没几天活头了?要他耐心等待不要造反?杨槐林撇撇嘴,日本人真是高看他了,他从来只反儿子不反老子,就算大帅去了,也会扶持四少爷来坐这把交椅。他杨槐林可是常家的忠义之臣哪!断不能学司马昭那个家伙,一千多年后,还在被“路人皆知”的嚼舌头。
  他往机枪上磕着烟灰,又命令汪永胜,“快派人跟去松井家,看看那两个人进去了没有!”
  
  两条街外的拐角处,张淑云扯下口罩,气喘吁吁的松了口气,“老天保佑,总算蒙混过关了!”又转眼真诚的看着身边的医生,“杨大夫,真是谢谢你。”
  杨骥生欣赏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暗想这个张小姐虽然容貌不出众,但这份镇定和胆色倒是能配得上四君子之首的小常司令,他豪爽的一推掌,“绵薄之力,不足挂齿!我和常家五少爷是老相识了,有一回小常司令挨了打,还曾经被五少爷藏在我家暂避,等人接应去北平呢!”
  “真的?你认识常少爷?”张淑云惊讶的问。
  杨骥生笑着暗叹,这个张小姐的眼睛里,果然只看的见常家三少爷。他逗趣道,“我认识常五少爷,至于常三少爷,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紧接着笑着补充,“他在我家躲避时,一直昏迷,连眼皮都没抬过。”
  “昏迷?这么严重……”张淑云的两弯眉毛立刻蹙了起来。
  杨骥生见状赶紧岔开话,“咱们快点走吧,他们也许会派人跟踪,查咱们的虚实。”心里却叹,这个女人真是泥足深陷呀,连一桩陈年旧事都要挂心,不过回头想想当年昏迷中的常三少爷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估计这世间没有女人会不动心。
  
  小刘从盛京饭店走廊的后窗看见张淑云和杨骥生成功脱身,心里稍稍放宽了些。当年杨骥生帮着小常司令和五少爷离家出走,事后大帅派了奉天警备团去砸了杨医生的诊所,他也是当时砸场子的元凶之一。不过杨骥生实在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家里被砸个稀巴烂,还是不肯说出常家两位少爷的行踪。幸亏大帅安在段主席身边的眼线及时来报告,才知道儿子被段老狐狸弄去了北平。不过,借这件事,倒让小刘对杨骥生的义气和骨气生出几分敬意,昨天张小姐让他找医生,他立马就想起这个差点被自己砸了饭碗的倒霉蛋来。果然,杨骥生听了来龙去脉,很爽快的答应帮忙,正好他会一口流利的日语,就想出了个“狐假虎威”的脱身办法。
  可是脱身之后呢?小刘不觉又担心起来,张小姐没骗汪永胜,她此行,正是要去找关东军总司令松井正雄。
  
  列车停靠在柳条湖站时,已是傍晚时分。湖边的小站沐浴在万丈霞光中,日暮苍山,倦鸟归林,湖面上几点碎银的波光点缀着关东平原的粗犷敦厚,倒有几分江南的恬静婉约。秦大成的心也像是笼罩在南方的梅雨季里,潮乎乎湿答答的。司令自从证实了大帅的死讯后,就一直不哭不叫,闭口不语,那紧闭的嘴唇和木然的双眼比大悲大恸还要叫人悬心。秦大成伤感的看着对座的司令,只见低低的帽沿下,一张消瘦的脸石雕木刻般全无表情。
  突然,站台上一阵骚乱,秦大成凑到窗口看去,几个日本宪兵正端着枪要上车盘查,列车员满脸堆笑想求通融,却“哎呦”一声被日本兵踹翻在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怕什么就来什么!秦大成赶紧压低了声音劝司令,“日本宪兵要上车盘查,您先到厕所避避吧!”
  毅卿也不答话,只是木然的由了秦大成将他推搡着塞进厕所锁上了门。
  日本宪兵人手一幅当年《星岛日报》的头版照片,在人群中仔细寻找着常毅卿的身影。两个领头的正好站在厕所门口抽烟,他们用日语旁若无人的大声聊天,粗鲁的大笑,引来几个读书人模样的旅客不满的白眼。
  “你说,常复林到底死了没有?”
  “听龟田大佐的描述,他不死也得重伤。谁让他和大日本皇军作对呢!再厉害的支那人,到了帝国皇军面前,也是软弱的羊羔,是东亚病夫!”
  “没错!东北王又如何?我们叫他变成东北王八!”
  “还是红烧的东北王八!”
  两个日本宪兵一阵狂笑,引的车厢里众人侧目,秦大成恨的牙痒痒,却只能攥紧了拳头,使劲压抑着愤怒。
  “要我说,常毅卿肯定不敢再坐火车。难道不怕和他老爹一样下场?我看咱们查也是白查。”
  “那可不一定。支那人虽然劣等,却很狡猾,跟鳝鱼一样,这个常毅卿不好对付,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其中一个举起手里的报纸仔细端详着,嘴里啧啧作声,“这样的货色,送去东京的歌寮里作男伎,不知道要多少钱一晚上。”
  “老兄对男人也有兴趣?”
  “本来是没有,不过见了这照片,倒有几分好奇了。”
  “不用等太久,只要我们拿下满洲,这遍地的美少年美少女还不都是皇军的盘中餐?”
  “有理有理,只是不知道那时候,这个东北王公子还在不在,要是命丧沙场就太可惜了。”
  门外口舌轻薄的话语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毅卿缩靠在窄小的空间里,浑身像被冰水浸透一样激不起半点愤怒的火花。他知道,自己已经连生气的精神都没有了,甚至站着都觉难以支撑。软绵绵的身体靠向车厢,顿时刺骨的冰凉透过衣料和背上的伤口,直钻入心。他难受的闭上眼睛,回忆起退兵罗平后,满心伤痛委屈的靠在父亲腿上,肆无忌惮哭泣倾诉的场景,冰凉的身体在温暖的回忆中慢慢复苏,两行眼泪终于冰河解冻般的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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