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53/107页


  
  远在香港的段天佑,听了常复林的死讯也是一夜未眠。身边的吟香被他三番五次翻身惹的迷迷糊糊抱了被子侧过身去,均匀而甜美的呼吸渐渐轻缓。段天佑从背后搂住吟香的水蛇腰,把温软玲珑的小身体紧紧的拥在怀中。他把脸贴在吟香的鬓角,轻轻的吻了吻那纤巧可爱的耳垂,突然从眼角滚下一大滴无声的泪,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常复林死了,不知道青灯古佛相伴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是喜是忧呢?也许,会和自己一样,只觉得难言的苍凉寂寞吧!父亲曾经说过,他与常复林之间,不能单用一个“恨”字来形容,更有几分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几分人前背后的彼此玩味。如今,一个浮云散尽,一个心如古井,还有张炳昌,梁成虎……这些叱咤风云的大帅,随着他们的谢幕,多少悲哀,多少遗憾,多少不甘,都随了曾经的风流一任雨打风吹去。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一个属于父亲们的时代,已经永远成为了历史。
  上个月,在天津郊外一座幽静的古寺里,他告诉了父亲自己和沈露露的婚讯。父亲佛一样从容淡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的念珠很短的停顿了一下,仿佛最宠爱的儿子的喜讯已不能激起心湖一丝波澜,平缓的声音氲氤着檀香的暖熏,在寂静的禅房里久久回绕,“出将入相,成佛登仙,到头来不过一捧黄土,一缕轻烟。爹只想你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幸福的人,如此足矣。”
  又一大颗温热的眼泪滚落,段天佑在黑暗中咽了一口苦水。当他一步一叩首的退出禅房的时候,父亲清瘦而寂寥的背影像一根针刺扎着他的心。他孤独的立在寺院的天井里,望着漫天飞卷的黄叶,想着父亲在青灯下熬白了两鬓的乌发,过去的岁月如潮水涌来,浓稠的让他喘不过气。
  他记起九岁那年,他在教会学校里和德国公使的儿子打架,被捉去领事馆问话。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洋鬼子见自己的儿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气急败坏的要父亲亲自来领人。明明是那小洋鬼子先出口骂中国学生是猪,他看不过去才把那家伙按在地上一顿猛揍,结果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谁也不敢站出来作证。九岁的他孤零零的坐在领事馆阴沉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周围一张张事不关已的脸,委屈的放声大哭,幼小的心第一次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就在他要把最后的一点力气哭尽的时候,一身戎装笔挺的父亲带着卫兵赶来了。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心中的感受,他只知道,父亲温暖的笑容一下子就把他从绝望和恐惧的深潭里捞救上来。德国公使不依不饶的要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教训儿子的卤莽,一向对德国人很尊重的父亲第一次毫不留情的驳了那洋鬼子的面子,他只听见父亲铿锵有力的声音,“我的儿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如果你们有不满之处,我们大人之间可以商量。但是现在,我必须带他回去!”洋鬼子还是不甘心,父亲干脆利落的一扬手,三十多支枪齐齐上了膛,他看见父亲那由于仰视而愈发高大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公使先生,请你数数我们的枪,还用我多费口舌吗?”
  那洋鬼子咬牙骂了一句什么,便愤然扭过头去。父亲走到他面前,一脸春日暖阳的笑。“嗨,别哭儿子,跟爹回家!”父亲对着他吆喝,然后像抱起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般轻而易举的将他环在臂弯里,稳稳的一步步离开了那个委屈伤心的地方。他挂着眼泪缩在父亲胸口,听着里面一记记有力的心跳,又累又困的沉沉睡去。
  吟香半梦半醒的嘤咛一声,段天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弄的吟香鬓边也是潮乎乎的。他赶紧仰躺到一边,泪水很快顺着眼角落进了枕头里。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幸福的人……这就是父亲对他的全部期望,父亲对他,心一直是很低的,没有出将入相,没有光耀门楣,低的叫他这个做儿子的既感激又心酸。可是,爹你知不知道,要做一个幸福的人,是多么难啊!
  他想起了沈露露,恐怕对于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十六岁女孩来说,幸福也已经遥不可及了。
  他记起那个晚上,心里就有一股隐痛和愧疚在翻涌,他甚至分不清,这种情绪到底是为了沈露露,还是为了他自己。灯下的沈露露,昏黄的光线掩盖了几分容貌的平庸,少女的含羞和纯洁曾令他一度产生极强的罪恶感。但是他没有收手,想要重振旗鼓的强烈愿望远远盖过了良心的自责。他终于还是像剥玉米一样把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一层层剥开,将那具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小身体压在了自己结实的胸膛下……沈露露是爱他的,虽然初次的亲密令她很慌乱,身子也很僵硬,但是她却努力忍受着蜕变为女人的痛苦,仅仅只在最初的一刻无法控制的咬住了段天佑的肩膀,她惨白而柔弱的小身体在不停的发抖,一双手却还紧紧环抱着段天佑匀称而矫健的脊背。段天佑在那一刻几乎想要停止,他从来不知道,男女之事竟也会这样的无奈,这样的凄楚。
  当床单上那一抹血红刺痛他的眼睛,当沈露露依偎在他胸前无声地抽泣时,段天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腐烂了,胸口的一大片都空了。
  闻讯赶来的沈子谦看着衣不蔽体的女儿,看着那带着血迹的凌乱大床和只系了一条浴巾的段天佑,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他使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了段天佑一个响亮的耳光。段天佑晃了两下,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不怒不恼的喊了他一声“爸爸!”
  段天佑每想起这一幕,就觉得自己可恶至极可怜至极,一开始就充满了心计和愤怒的婚姻,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幸福?
  他不经意的侧过头,身边的吟香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寒星般的大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他掩饰的擦着腮边的泪痕,温柔的笑说,“把你吵醒了?”吟香半坐起来,把他的头搂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他的额头,一只手像哄孩子似的轻拍着他的肩膀。这份无言的温存使段天佑的眼泪又难以自持的滚落,他抓过吟香的小手,叹息着问道,“我娶沈露露为妻,你会不高兴吗?”吟香默默的摇头,嘴唇却先吻上了他的额角。他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两位姨太太已经被我休了,你这里我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来,你怪我吗?”吟香还是摇头,温热的气息吹在段天佑的耳边,“她是你的事业,我才是你的女人。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段天佑心中柔波涌动,猛的一翻身,温柔又粗暴的将吟香拖进自己怀里,他忘情的吻着她的脸颊、脖颈、肩膀,用力的想要把身下这具娇柔的躯体挤碎,冰凉的泪珠滴在两具滚烫的身体上,很快化成了热烈的汗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记得留言哦,先侧面描写啦,下一章继续虐毅卿
四十四
  
  白蜡烁烁摇曳,高香袅袅生烟,随风微卷的白幔无助的拂过死亡的气息。毅卿穿着牵丝带缕的毛边孝衣跪在父亲灵前,身后是张淑云和一众披麻带孝的姨太太及弟妹们,消息已经送去了英国,二哥介卿和小弟述卿赶不及为父亲送葬,只好等到奉天后再去墓前祭拜。
  在一群泪眼婆娑的姨娘和哭泣的弟妹中,毅卿显得清冷而镇定,他凝望着化过妆却依然僵硬的父亲静静的躺在那悲伤阴沉的楠木棺中,平静如水的面容下是五内摧伤的悲痛和绝望。父亲,这个与他的生命联系最为紧密的亲人,就这样无奈的放弃了磨难他又成全他的世界,从容的躺在他倾注心血深深挚爱的儿子面前,带着“不知说生,不知恶死”的坦然与淡然。一百位高僧钟罄齐鸣的念着《往生咒》,父亲的面容也似乎在这天籁梵音里越发的温和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毅卿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十岁的他如同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被狠心的断了奶一样伤心委屈。而今天,他却像是与父亲正在无涯苦海里划船,父亲突然说:我划不动了,你来吧……不由分说就丢下了他,暗潮汹涌,只留给他难言的焦渴、无望和被抛弃般的痛苦。
  三姨娘和四弟士卿因为吵着要对私闯帅府的张淑云动家法,被毅卿派人关进了私牢。要是往常,他必定不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本就与他不和的这对母子,但眼下局势非常,他也只有采取非常手段了。杨槐林前来吊唁的时候,毅卿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果然,杨槐林左右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三姨太和四少爷,便青着脸站到了一边。同来的郭庭宇小声提醒他要注意分寸,并对毅卿抱以歉意的目光。毅卿深深的冲郭庭宇还了个礼,郭庭宇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吊唁完毕,毅卿约了郭庭宇和杨槐林在鼎丰茶楼会面。三支卫队将茶楼围的水泄不通,气氛格外紧张。新军大多在关内作战,郭杨两家在奉天的兵力要远胜过毅卿,因此杨槐林显然并没有将这次赴约放在眼里,亏了老上司郭庭宇路上呵斥他莫要太骄狂,才微微收敛了些。
  毅卿臂上缠着黑纱,一脸悲伤的神色未褪,恭敬的为眼前两位叔伯辈的元老倒茶。杨槐林冷言冷语道,“小常司令这样客气,我可受不起。”
  毅卿看了郭庭宇一眼,“两位都是跟随我爹打江山的兄弟,是我的长辈,晚辈尊敬长辈,是理所应当的。”
  “原来你也懂这个理儿啊!”杨槐林嘲讽道,“以前你挤兑我们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过啊!怎么,现在身边没兵了,就想学刘备那家伙韬光养晦夹尾巴做人了?”
  郭庭宇皱着眉头劝道,“毅卿是真心想和我们讲和,大帅去了,咱们做长辈的该帮衬着点儿,你胡子一把了,还和小孩子较劲,真腆的下脸!”
  “小孩子?”杨槐林把茶碗一顿,水花如碎玉飞溅,“老郭,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咱们吃他的亏还少吗!和咱们抢兵员抢装备不说,前几年还撺掇大帅整了个什么军官文化水平等级,把咱们一块儿干土匪时带出来的老兄弟们撤下了三分之一,那些兄弟们跟咱们打过多少恶仗,哪个不是响当当的汉子!竟被他小常司令手下那些新兵蛋子挤的没了立足之地,老郭你说,这口恶气,谁替他们出!”
  “杨军长,我不是没给他们时间学习,无奈有些人不思进取,及时淘汰了总比上了战场瞎指挥要好。”毅卿不卑不亢,还细心的帮杨槐林续上水。
  “瞎指挥?书呆子才瞎指挥!”杨槐林一把推开毅卿拎着茶壶的手,“大帅的江山都是靠瞎指挥打下来的?我告诉你小三子,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子就从辽东打到黑龙江,敢和老毛子拼刺刀!龙云喝过洋墨水又如何?还不是被北伐军吓的不敢过江!”
  毅卿平静的看着唾沫横飞的杨槐林,“杨军长,你对东北军的功劳确实卓著,套用句老话,你吃的盐比我常毅卿吃的米还多。所以,晚辈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听听两位元老的意见。”
  “不成熟?”杨槐林哼了一声,“不成熟的话你也敢讲给我们听?怕是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不过小三子,我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新军分散在绥远、热河、京津等十几处地方,龙云就是有千手观音的本事,恐怕一时也难以集结出关,你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想逼我们就范,小心引火烧身!”
  “我这把火,还想请两位帮着添柴火呢!”毅卿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郭庭宇,郭庭宇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晚辈仔细想过了,东北军总这么派系分明也不是办法,军队讲的是令行禁止,拉帮结党伤的都是东北军的元气。如今父帅去世,我常毅卿虽无大才,但有幸受门荫之佑,即将主政东北,实在不想再搞内外之别。我知道,两位怕我主政后分亲疏,重新军,伤了两位多年的根基,由此对我颇为戒备。”
  杨槐林斜着眼,轻慢的翘着二郎腿,“说啊,接着说,我倒想听听你小三儿还想玩什么花招!”边上的郭庭宇却一直沉默,两只手指捏着茶碗盖轻轻的吹着烫茶。
  “两位要是愿意的话,我想把新军和郭杨两家的部队完全打乱,统一整编,军官职数可以由我和两位共同商议裁定。整编之后,我任总司令,两位任副总司令。你们各自手下仍能保留一个直辖军,并可协助我节制东北军全部。原先杨军长不是一直说我的新军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私人部队,连大帅都调不动么?现在这么一整编,新军分散入各家麾下,就不再是效忠我常毅卿一个人了。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杨槐林喝了一口茶,“呸”的一声啐出一口茶渣,“你当老子是面人呢!任你搓圆拍扁?副总司令,沾了个副字还好意思跟老子开口?这种装孙子的差使还不如当个师长舒坦!”
  郭庭宇老好人似的劝道,“话别说的太过,和气要紧。”
  “杨军长,你真是冤枉我了。”毅卿摇头直叹,“我是真心想让两位长辈发挥才干,和我一起守好父亲的江山。没想到,杨军长和我的宿怨竟然这样深……”
  “你小子十七岁刚从日本回来,我就知道来了个硌色的主儿。你弄的那些个练兵新法,把兄弟们整得够呛,还在阅兵时当众出我的丑。”杨槐林冷笑道,“从那时起,咱们的梁子就算结下了,我不相信你小常司令能有如此容人雅量真心请我当你的副手!”
  阅兵?毅卿在心里暗骂,都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这个老东西倒真会记仇。当时杨槐林的部队不肯按新法练兵,队列走的歪歪斜斜,杨槐林作为一军之长却很不以为然。毅卿便在阅兵典礼上故意表扬,说杨槐林部作为土匪习气最盛的老部队,改观的难度最大,能有这般气象实属不易,特请杨槐林作为军长代表上台向全场诵读《士官操练简纲》。杨槐林以为毅卿奈何他不得,只能故意讨好,便欣然上台宣读。谁知递到他手里的却不是他熟读的那几段,中间有许多冷僻字,杨槐林在台上红着脸支吾了半天,念的磕磕巴巴,台下一片窃笑,丢脸丢到了家。毅卿想起杨槐林当时一脸的猪肝紫,眼光中流露出些许轻蔑,“我常毅卿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只要人无反我之心,我便有容人之量。特别是对你杨军长,我既然请你,自然会容你。”
  “你想用几句轻巧话就骗我就范?笑话!”杨槐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不管你容不容我,老子反你反定了!东北没了你常毅卿,一样还姓常!老郭!我们走!”杨槐林气哼哼的转身踹开凳子就走,突然,一声低沉的闷响,杨槐林两眼发直的站住了,一股血红的细流从额心涌出,爬过鼻梁,流过脸颊,很快在下巴处凝集成一滴滴的血珠,渗落在军装前襟上。
  杨槐林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躯便支撑不住的轰然倒下。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白烟,毅卿将勃郎宁手枪在掌中飞快转了一周,拔下消声器,优雅又干脆的把枪收进了腰间的枪套里。他怜悯的看着地上那具硕大的尸体,冷冷道,“忘了告诉你,我说的‘溶’你,是溶化的溶,不是容忍的容。”
  郭庭宇惋惜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听不进去,你好言劝了这么多竟也是枉费。”
  毅卿神情严肃的搭住郭庭宇的肩膀,“郭伯伯,谢谢你站在我这边。我答应你的条件一定兑现。”
  郭庭宇落寞的笑笑,“我和你爹是生死弟兄,论情分,东北军里我们俩的渊源最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忍心老杨这个糊涂蛋把你往绝路上逼呢?”郭庭宇抬手盖住了肩膀上的那只手,却觉出了微微的抖动。他抬眼看去,只见毅卿脸色发白,额上密密的冒出汗来,神情也颇不自然。郭庭宇关切的扶住毅卿,“是不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会儿吧!”
  毅卿强笑着点头,身子却难以抑制的颤抖,“外面杨槐林带来的人……”
  “放心吧!”郭庭宇宽慰的拍着毅卿的肩,“杨槐林是我带出来的兵,他的人多少敬我几分。就交给我处理吧!”
  毅卿强撑着依然不稳的身子匆匆走了,郭庭宇看着他带着卫队离开,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严重超长!本来没想写这么多,死人嘛,易帜嘛,死了就死了,易了就易了,可是……事情却偏偏不那么简单!我真话痨!不知道第一卷还有多少章……
续上
  对毅卿来说,争取郭庭宇和整编部队是两步险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枕着颗不定时的炸弹暂时打个盹,而最坏的结果,就是流血,就是哗变,就是他最最深恶痛绝的内战,一场范围小到只在东北军之间的内战!下决心和郭庭宇合作前,他曾经顺着父亲生前搭好的线,试图寻求美国人的帮助,可是约翰森的那个公使老爹满口含糊,久久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派的人前脚刚从美国使馆出来,松井正雄的请柬就飞到了他的案头,邀请他去参观关东军一年一度的检阅。一辆辆长长的炮车从他眼前趾高气扬的开过,载着的炮弹上赫然刻着“USA”的字样,松井正雄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笑着,毅卿的心瞬间沉入了绝望的寒潭:又一扇希望之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毅卿无从知道父亲在返回奉天前是怎么打算的,他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小心周旋。父亲的死,如同一场大戏拉开了序幕,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江季正派了特使劝说他易帜归顺南京政府,温为良来电鼓动他加入国党并主张改选政府,刘子昂秦凤成等拥兵自重的各路军阀与南京政府貌合神离,都想把他拉到自己一边,明里暗里的争斗很是激烈。关东军就不用说了,连日本天皇御赐的勋章都摆到了他的案头上,他眼都没眨就把那块刻着“御赐”两字的徽章丢给老仆张妈三岁的孙子玩儿去了,心想我常毅卿是堂堂中国人,你那弹丸之地的小胡子天皇凭什么“御赐”我?没文化的小鬼子,有本事别用我天朝大国的方块字!
  毅卿端坐在桌边,望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发呆,脑子里仿佛有一万件要紧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扯不开拎不清。他疲惫的揉揉太阳穴,想宽衣上床,手摸向腰间,却没有摸到意想中的武装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白西服,手腕的袖口上,两颗纯金的袖扣正在闪光。他恍惚了几秒钟,猛然记起今天是自己的大喜日子,这不,一对儿裹着金箔的大红烛正肆意的淌着热泪,激的灯心劈拉作响。他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真是个糊涂蛋,几杯马尿落肚,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一声滞重的门响,撕破了夜的寂静。两扇雕花木门缓缓推开,一身大红喜袍的张淑云端着一只金脸盆出现在昏黄的光线中,柔光将她额边垂落的几缕发丝晕染出了朦胧的边缘,像是喜服上镶嵌的压金线。她一直没有抬头,从迈开腿跨进房间直到将手中的盆放在架子上,一直微垂着头。甚至连拧毛巾都是轻轻的,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吵了谁。
  冒着热气的毛巾递到毅卿面前,他没有去接,却一把握住了那只捧毛巾的手,“这种事情,你大可吩咐下人去做,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张淑云微微一抖,怅然的看了一眼燃烧的红烛,幽幽的说,“我知道你也累了,等你洗完脸,我就去书房睡。”
  毅卿怔住了,张淑云,哦不,现在应该是自己的妻子,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酒精烧的两颊微微发烫。直到张淑云见他不说话,黯然神伤的准备离开,他才如梦初醒的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你能不能……留下来……”
  张淑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痴痴的凝望着他,眼中尽是迷离,他带了分羞涩的笑垂着眼道,“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跑了,我这个新郎倌怕是要被人嚼舌头的。”
  张淑云依然痴望着他,眼里开始有泪光闪烁,“你不用可怜我,真的不用,我过的很好的,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寥寥几句话,竟数度哽咽,“如果是为了保护我,还是留点转还余地的好,就算你后悔了……”
  “要是后悔,我还娶你做什么!”毅卿一把将面前的毛巾把子扫落在地,带着酒劲的话吓了张淑云一跳。毅卿看着她一脸苍白的震撼,心里竟生生抽出几丝疼痛来。他慢慢站起身来,向着近在咫尺的新婚妻子张开了双臂,“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一辈子都是,永不后悔。”
  张淑云的嘴唇开始发抖,她迟疑的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终于迎着丈夫温柔的目光扑进了那朝思暮想的臂弯里。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嘤嘤的哭,把天大的喜悦和天大的苦楚都一同倾泻在这汹涌的泪水里。那双有力的胳膊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仿佛要将她填进胸口里去,她有些胆怯的去触碰他的后腰,指尖在初初的一丝颤动后,终于坚定又缠绵的环上了他的脖颈。他侧过头,轻轻的咬住了她的嘴唇,试探似的滋润着她枯涩的唇缝,突然,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近乎噬咬般的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她半闭着眼睛,心底一阵阵柔波激荡,幸福来的如此奇妙,像是整整等待了一个世纪,又像是只在须臾之间,她看见他微翘的长睫毛在眼前颤动,挺拔的鼻梁间有一抹华丽的伤感,她如同一片飘零的花瓣,在他亲吻的旋涡里渐渐沉入了水底。
  他轻轻将她横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又轻轻把她放到床上。他依然甜美而温柔的□着她的唇,摸索着把她喜袍上的盘扣一个个解开,他的手指生涩的抖动,笨拙的每一个都要解上许久。他蜜色而光润的胸膛带着灼烧般的炽热,她小心翼翼的用早已滚烫的手轻轻的慢慢的去碰触,终于蜿蜒而上,紧紧抱住了他矫健又清秀的背脊。指尖摸到了成片成片的痂痕,她心疼的想要说话,却被他的唇一再覆住,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渐渐在恍惚的神智中彻底沉沦,再没有天地万物,再没有俗世纷扰,像是前世今生里一场最惊心动魄的相逢,荒芜了时间,淡漠了痛楚,只有他沉重而诱惑的喘息流连在唇舌之间,紧紧交缠的两具身体,呼应着彼此的心跳,合二为一成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直到毅卿带着微醺的疲惫搂着张淑云沉沉的睡去,张淑云却还是圆睁着双眼睡意全无,她忍不住又半支起身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丈夫,那张睡梦中的脸庞优雅而恬静,越是凑近,慑人的俊美越是喷薄而出,让人忘记了一切忧伤的存在。张淑云伸手轻抚着毅卿的脸颊,心头有万千柔情涌动,这样的男人,哪怕是为他付出生命,也是一种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小常的第一次,本来打算让小常走纯情路线的,可是人家也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了,又不是和尚,所以……亲爱的大大们,多捧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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