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65/134页


唐坰说道:“倒也不能说是得罪我。”
孙半仙又问:“那么,是小可的卦算得不准?”
唐坰说道:“不错,就是卦算得不准,今天便来拆你的卦摊。”
孙半仙问道:“如何不准?”
唐坰说道:“前几天我来算卦,摸出的是一张射鸡图,一箭正中鸡头,这鸡必死无疑。谁知我参了属鸡的人一本,人没参倒,自己反治了罪,不是你的卦不准?”
孙半仙找出射鸡图问唐坰:“就是这张图?”
唐坰说道:“正是这张。”
孙半仙说道:“大人你看仔细了,这箭射到鸡了没有?”
唐坰看过之后说道:“没有,这图上还差两分。”
孙半仙说道:“这不结了?这箭并没有把鸡射死,你能参倒属鸡的人吗?”
唐坰听孙半仙如此说,干瞪眼却无话可说。
唐坰认镫上马,回到家里,却见曾公亮府上的曾福正带着几个下人坐在客厅里喝茶。唐坰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老曾,难为你还来看看我这倒了霉的人,是我姨父叫你来的吗?”
曾福站起来回答道:“回大官人的话,小人们正是老相公差来的,老相公说了,大官人去了广州,可没有见面的日子了,要我们立等着叫你还那三百贯钱。小的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请大官人怜恤,莫让小的们为难。”唐坰听了,差点气昏过去。





正文 七十八、欧阳修有两个遗愿,要难为儿子为他办到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16 8:17:02 本章字数:5001

这是户后的一片竹林,粗如儿臂的竹子,枝叶交织成了一个绝好的荫棚,阳光被挡住了,透过枝叶的间隙洒下的阳光细碎斑驳,照在身上已不觉太热,风却可以通过竹杆的空间毫无遮隔的吹送。在竹林中放一张藤躺椅,仰卧其上,睁眼看劲节挺拔凤尾轻舞绿影婆裟,闭目听风鸣竹叶萧萧飒飒喁喁切切,确是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此时,欧阳修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躺椅旁放着一张杌凳,杌凳上放了一只茶壶和一只茶碗,茶水满满倒了一碗,颜色褐黄,是用炒得微焦的大麦泡的,欧阳修此时已经没有了品茗的雅兴,只有解渴的需求了。
欧阳修是熙宁四年夏天致仕的,他回到了庐陵老家。这里是宦海半生魂牵梦萦的地方,到处布满了儿时的足迹,并且更能引起对母亲郑氏的追忆。数十间青堂瓦舍也颇气派,半亩竹林可以清心涤虑,四时八节当地的州县官员自会上门问安,偶有文人学子远道慕名而来执卷问经俯首听询,欧阳修致仕后的生活应该是闲适而又悠然了?其实不然,此时他的消渴疾已经很严重了。他的腿渐见浮肿,视力急速减退,他已经不能饮酒了。欧阳修不饮酒,生命便去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生命,还能做些什么?
欧阳修从躺椅上抬起身来,伸手端茶碗。对他来说,这一动作似乎有点艰难,举着的手有点颤抖。他喝了一口茶,放回茶碗,却没有放稳,茶泼了,茶碗掉在地下。好在地下铺满竹叶,柔软而有弹性,茶碗在地下滚了两滚,没有摔碎。欧阳修轻轻招呼了一声,侍妾秋砚跑了过来,问道:“相公,哪里不舒服了?”欧阳修欠起身子用手指了指地下的茶碗,秋砚连忙扶欧阳修躺好,再从地下拾起茶碗,倒了半碗茶后,把茶壶和茶碗放在地下,自己坐在了杌凳上。
如果说欧阳修不能喝酒便只有一半生命,他便是用剩下的一半生命校勘旧作的。那个时候,坐在身边的是夫人,不是侍妾。欧阳修病体屡不见好,知道在世时日无多,平生诗词文章能无错讹?他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一校勘。不能留有错讹,让后人笑骂!他已经目不能视字,夫人便成了他的眼睛;他的手已不能握笔,夫人便与他代笔。
这一校勘是何等的艰难!欧阳修的著作太丰了,他,还有夫人仿佛在进行着一次远征,前面是路途迢迢烟水茫茫没有尽头。太常礼院祀仪二十四卷,太常因革礼一百卷,已存放在太常寺,欧阳修没有校勘。他首先校勘的是由他修撰的五代史七十四卷。欧阳修便如这样的躺在躺椅上,微闭着眼睛,听着夫人曼声阅读。夏天在这竹林里,沐浴着凉风,冬天在书房里,架着炭火。他要对他的旧作作着文字修饰,对引用的史实不够明白的重新考证,于是夫人便要从家藏的典籍中寻找依据。别说是抱着衰病之身的欧阳修,便是夫人也觉苦不堪言。夫人说道:“相公致仕在家,理应恬然安然颐养珍摄,况且相公为诗为文,名冠天下,何必还要如此自苦?即便小有不足之处,莫非还怕先生骂吗?”欧阳修说道:“文章千秋事,不能有一字不妥。”接着轻叹一声又说,“不怕先生骂,只怕后生笑啊!”夫人的话本有调侃的意思,听了欧阳修的话,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欧阳修这句话的份量,他的诗词文章是要传诸后世的,孰好孰坏,将由历史来评判,他能不谨慎校勘?
耗时一年,除〈五代史〉外,欧阳修校勘订正了〈欧阳修集〉五十卷。〈别集〉二十卷,《六一集》七卷,《奏议》十八卷,《内外制集》十一卷,《从谏集》八卷,同时还著作了《归田录》八卷。当夫人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页,吩咐丫头洗笔时,不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欧阳修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此时躺在躺椅上的欧阳修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秋砚忙问:“相公怎么了?”欧阳修说道:“没有什么。”语声低沉,有点含混不清。
欧阳修是用意志支撑着病体坚持到校勘结束的,校勘的过程,便是消耗生命的过程。已经到了彼岸,可以松一口气了。而这口气一松,竟使欧阳修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躺了半个多月!
终于又能起床了,欧阳修叫秋砚扶持着走进竹林,在藤躺椅上躺下。仿佛躯体羁绊生命的能力减弱了,生命随时可能消逝。脑子里有时混沌一片,思惟已经凝结,有时却十分空灵,思惟异常活跃。
此时欧阳修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灵,已经消逝了的岁月、种种生活过的场景和交游过的人物在脑中纷至沓来。
欧阳修四岁死父,由母亲郑氏教诲。生活的艰辛随着岁月的消逝而在记忆中淡化,或者说在忆想中诗化。在门口一方空地上铺了一层沙,母亲郑氏教他用芦苇棒在沙上学写字,写满了再刮平,刮平了再写。他是从这方沙子上开始领悟人生,并且以高中第一名进士而步入仕途的。
他的脑子里忽然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是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还有仁宗皇帝。忽然又都模糊了,仿佛被一层白雾笼罩着,一忽儿雾散了,人也不见了。
或许他为人过于刚直,得罪了不少人。他这一生惹上了两件风流官司,都是被人诬陷。这是很使人难堪的,尤其是治平四年新君即位不久的那一件“扒灰”案,他多么想好好辅佐新君啊!但他在京都待不下去了。或许是时过境迁,或许这仅仅是人生的小注脚,早已被岁月所抹平,此刻想来,心中已不起波澜了。但身为参知政事未能为新君举一事,这是他此生的一大憾事,走得真是不甘心啊!
欧阳修在躺椅上扭动了一下,秋砚连忙扶他躺正了,用手巾给他轻轻擦去额上沁出的汗珠,轻声问道:“相公,要喝点水吗?”欧阳修依然微闭着眼睛没有作声。忽然,欧阳修睁开了眼睛,并且眼睛里分明闪动着灵光。他看到有两个人向他走来,是王安石和苏轼!王安石在前,苏轼在后。王安石谨厚,苏轼洒脱,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都受到欧阳修的极力推崇并屡向皇帝举荐。欧阳修向仁宗举荐王安石时,说王安石“德行文学为众所推,守道安贫刚而不屈,议论通明有时才之用,所谓无施不可者”。这是对王安石既是全面又是极高的评价,对苏轼的评价既抽象到了极点,也具体到了极点。欧阳修说:“三十年后,世人只知苏轼而不知我欧阳修了!”说抽象,是因为欧阳修并没有说苏轼有什么过人之处;说具体,是欧阳修说的是这样一个可能出现的事实:世人能因苏轼而忘记欧阳修。欧阳修说这话时,苏轼进士及第不久。
欧阳修看到苏轼走到了王安石前面,向自己紧走几步一躬到地笑道:“睽隔日久,疏于问安,见谅见谅。”欧阳修也笑道:“哈哈,是子瞻啊?真有数年不见了。今日一见,幸何如之!”秋砚听到欧阳修笑了一声,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话,却又听不清说的什么,忙低下头问道:“相公说的什么?有什么事吗?”秋砚并没有能闯进欧阳修的意识中,也没有打断欧阳修的思惟。苏轼不见了,欧阳修忙与王安石见礼。王安石笑容可掬,说道:“永叔,安石拜揖。久违清仪,有失瞻顾,恕罪恕罪。”欧阳修笑道:“介甫啊,当年公亮举荐你,本以为你会立即赴京的,我在京都候了你半月,说是你没有应举。未得相聚,真乃人生恨事。”王安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并且现出了怒容。他指责说:“范仲淹初贬饶州,你与尹洙、余靖皆以直仲淹遭逐,朝中朋党之论起,你以朋党论进,其文也,掷地能作金石声,当时你是何等的气慨!安石以道义恤民,行青苗以舒民之急难,你何以与流俗辈同声共气,反对青苗之法?”欧阳修急忙辩驳道:“介甫急公好义,悯天下之贫民,修信之矣。行青苗之法,初衷为舒民之急难,修亦信之矣。然青苗之法行,士大夫为之汹汹,故臣耆旧群起而攻,修亦以为不当行也!修以书谏,未能见听,亦颇为介甫惜之。”
欧阳修的神态有点激奋,说到最后,“修以书谏,未能见听,亦颇为介甫惜之”几句,竟是极清晰的说了出来。由于激动,呼吸便有点急促,脑门上又沁出了些汗珠。守候在一边的秋砚听了,吃了一惊。忙叫人请夫人,又问欧阳修:“相公刚才说的什么?是做梦说梦话吗?”欧阳修似梦非梦,与王安石争论,这也是一种思惟活动。不过由于此时欧阳修体虚神怠,往往分不清思惟中的虚境和现实的环境。经秋砚一叫唤,从意识的虚境中回到了现实,只觉爽风着体,竹叶萧萧,清凉可人。夫人来了,为欧阳修擦去了额上的汗轻声问道:“相公感觉如何?有什么不舒服吗?”此时欧阳修尚未从激奋状态中缓过来,他的心跳得时快时慢,胸口也觉有些胀闷。夫人侍候欧阳修喝了一口水,终于缓过劲来。欧阳修说道:“做了一个梦,梦中和人争辩了几句,你们不必着急。”夫人说道:“相公,着人叫发儿和棐儿回来吧?”欧阳修应道:“也好。”
欧阳修与王安石本来交厚,虽然多年未曾见面,又因自己反对行青苗之法,一直未有书信往来,但心里却总惦记着王安石,惦记着由王安石主持的朝政,不知王安石是否生了嫌隙,心里也颇惴惴。刚才在梦中与王安石的争论,倒使他想起两件事来。确切的说,是两件身后的事。因夫人提到差人叫儿子回来,欧阳修说道:“我有两件事要难为发儿和棐儿了。”夫人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难为不难为?老子的事该当由儿子去做,做不了就是不孝。”欧阳修嘴唇动了两动,没有说话,却叹了一口气。夫人说道:“现在也说不上忌讳不忌讳了,无非就是为你请谥号的事,也说不上难办。”
欧阳修是以太子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的,死后由太常寺请谥号是不成问题的,欧阳修所说的两件事中并没有请谥号。他担心的是辛辛苦苦编修的《五代史》能否刊行天下。因官修的《五代史》已经刊行,欧阳修编修的《五代史》即便刊行,也得钦准。自己上遗表请准吗?叫发儿和棐儿为父拜表请准吗?欧阳修丢不起这个人。有一个人倒是一言九鼎,只要他出面,没有不成的,他便是当朝宰相当政柄国的王安石。欧阳修如何叫儿子去向王安石开口?欧阳修把他的考虑告诉了夫人,夫人说道:“这事我看着不算难办,当年你和王安石何等交厚,难不成这点事都不肯帮忙?叫你儿子厚着脸皮向他多叩几个头总成吧?要不,你为官几十年的积蓄也有百十两黄金,都送给他如何?”欧阳修苦笑笑说道:“真是妇人见识。王安石于俸禄外不取一文,便是送他一座金山他也不会收。至于多叩几个头吗?……所以我说是要难为发儿和棐儿了。”
欧阳修多说了几句话,觉得有点气急,秋砚在欧阳修的胸口轻轻的抹着。夫人问道:“不是说两件事吗?还有一件呢?”欧阳修慢慢合上眼睛,没有说话的意思。这一件事更难于启齿了。
欧阳修这一生磊落特立,铁骨铮铮,得罪的人多了,自然就会褒贬不一,尤其是那两件风流官司,扰得他半生不安。他需要有一个文学、品行、地位都佳的人为他写祭文。光有文学不行,词藻华丽通篇溢美之词徒惹人笑。由无行文人或奸佞之徒执笔有失身份。至于地位,自然会增加祭文的份量,对自己的评价也最能公允。不用说,这篇祭文由王安石撰写最为的当。王安石为文,易一字如撼山。但要儿子去向王安石求祭文吗?天下哪有此理?
夫人连问了几遍,欧阳修说道:“这件事不说也罢。”夫人说道:“相公这一生也甚不易,不说自幼失怙,家境艰难,便是仕途蹭蹬,受诬遭骂,受了多少冤枉气?相公能以状元及第告慰寡母,难道你两个儿子就不能让你撒手无憾?”欧阳修这才说道:“一字之褒,如华衮加身,一字之贬呢?我这一生固然不易,孰好孰坏任由世人评说,却也想要一篇措辞公允为后世所推的祭文。”欧阳修说到这里打了个顿。他两眼向上望着,头顶上是在风中轻轻舞动的凤尾,但他视而不见,眼中只有一片混茫。停了半晌,欧阳修才说道:“我总不能叫儿子去向王安石求祭文吧?”夫人说道:“有什么不可?墓志铭也都是请人写的,没听说自己给自己写呢!你儿子求不来妾身自去。只是这几年你和王安石不大好,会不会写出不妥当的话来?”欧阳修说道:“这倒不必担心,我知道王安石的胸襟,他不会在文中搀杂个人恩怨。”
又捱了两个月,欧阳修终于离开了这事非缠绕、恩怨纠结的尘世。儿子欧阳发和欧阳棐早几天已赶到家中,忙着准备白幡孝幛和丧事所用的种种物事。欧阳修走之时,风清月明,素辉匝地,庭院里的两株桂树正当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但欧阳修已无从领略了。地方官前来吊唁致祭,这也是应有之义。夫人叫大儿子欧阳发在家办理丧事,二儿子欧阳棐上京报丧,说了,要欧阳棐把父亲临死前说的两件事办妥。想了一想,又要欧阳棐带上十两黄金,叫两名妥当得力的伴当上路。





正文  七十九、欧阳棐来到王安石府上,王雱有点冷淡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17 8:16:33 本章字数:4430

欧阳棐的性格脾气颇似父亲欧阳修,一样的刚直不阿。曾布的妻兄魏泰是襄州有名的恶霸,欧阳棐任襄州知州时,魏泰说城东官邸废址为天荒,并向州衙具文要求得到这块地。欧阳棐说道:“胡说,既是官邸废址,何为天荒?”州衙的属员都劝欧阳棐:“魏泰此人惹不得,他要这块地,缓给都不行,何况拒绝?请大人三思。”欧阳棐说道:“本官最痛恨的便是这类目无王法欺凌乡里的恶霸,只要本官在襄州,魏泰休想得到这块地。”欧阳棐因此与魏泰结了怨,后来魏泰上京向曾布说了欧阳棐许多不是,此时曾布已是中书省总检正兼领司农寺,掌管天下常平新法,权势显赫,既然舅太爷不喜欧阳棐,便把他调到潞州。欧阳棐既能为这块地不惜得罪曾布,要他向王安石求告完成父亲欧阳修的遗愿,的确是难为了他。
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欧阳棐终于满面风尘站在了王安石的府门前。望着气派的倒厦,欧阳棐心中颇为感慨:“必竟是钦赐府第,处处显着大气。父亲也曾做到参知政事,家中房屋如何能与此相比?”感慨之余,欧阳棐心中也颇忐忑:“且不说王安石身为宰相,与自己身份相差不知凡几,就因父亲反对行青苗之法这一点,还肯接见我吗?门前系马桩上栓着数十匹马,可见已有不少人在府中等着王安石接见,自己将要等候多久?”欧阳棐心里如此想着,因见两扇黑漆大门大开着,门前也没有军士守卫,便命伴当在门外守着,独自举步走进大门,门上李平连忙迎了上来笑问道:“这位大人脸生得很,第一次来?是见我家相公吗?”
欧阳棐向李平拱了拱手说道:“请这位大哥通报一声,就说潞州知州欧阳棐有要事要见丞相大人。”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二两重一锭银子递给李平。
李平接在手里抛了两抛,又还给了欧阳棐,笑道:“原来是欧阳大人,大人出手好大方!钱可是个好东西,不过相府有规矩,小人可不敢要。我家相公正在客厅里和曾布曾大人、邓绾邓大人商量着事,西边那间屋里还有十几位大人等着接见呢!请大人稍候,小人先去通报,我家相公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李平确实不敢接受欧阳棐的门包银子,张世英有规矩,大门背后便挂着一根皮鞭,若是擅自收取门包,或为了诈收门包刁难客人,张世英执行起家法来,下手不会容情。
欧阳棐拱拱手说道:“这个自然,有劳大哥。”眼见李平一溜小跑向里去了,忽然担心起来。如果王安石不见,自己该当如何?转道回家吗?还是找人疏通?若是很寻常的一句“稍候”呢?将是候到西屋那十几位大人接见过后,那该候多久?曾布怎么恰好在此?这不是想见的人不易见,不想见的人偏相逢吗?
欧阳棐正思虑不定,时间不长,李平跑了出来说道:“我家相公说了,要你去客厅相见。”
欧阳棐心想:“还好,不要久等。”这时才觉着刚才一急,额上竟沁出了汗珠。
欧阳棐为官也本清正,不过他也深知门子的利害,他是担心招呼不到别生枝节,这才摸出一锭银子给李平,想不到李平不收,一个小小门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按李平的指点,欧阳棐来到客厅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欧阳棐正待举手敲门,只听门里有人说道:“京畿行保甲,由赵子几按察也甚便易,如行之诸路,恐诸路推行不能如初意,司农寺再增置丞、主簿四人,轮流出入案察逐州保甲,并可同时按察农田、水利、常平、差役,大人以为当否?”
欧阳棐举起的手停住了。里面正在商谈政事,自己能贸然进去吗?这是谁在说话?是曾布?抑或是邓绾?自己无意中听了他们的话,不会有事吧?欧阳棐真犹豫时,又听一人说道:“把保甲隶属兵部如何?”这声音也很陌生,反正不是曾布便是邓绾。他想。
王安石说道(欧阳棐只听出王安石的声音):“令兵部管保甲,恐百姓疑心将使之为兵,不如仍由司农寺管领。近畿如滑、郑、许、曹、陈、亳诸州,以开封府界为例,差官前往协助当职官排定保甲,至于该差何人,子宣可有定见?”
欧阳棐知道子宣便是曾布,曾为了魏泰要的那块地把自己从襄州调到潞州。只听曾布说道:“此事我和文约议过,由殿中丞刘呈、著作佐郎李黼、大理寺丞潘监、奉礼郎汲光、前缙云尉郭逢原、和东明县尉张元方六人分行六州甚为妥当。”
欧阳棐站在客厅门前,进又不是,不进又不是,也不知里面要议到何时,若不进去,倒像是站在门外偷听了,只得硬着头皮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只听里面王安石说道:“是叔弼吗?快请进来。”
王安石的一声“叔弼”,欧阳棐心里顿觉热乎乎的,连忙推门进去,向着王安石便要跪下行大礼,嘴里说道:“卑职给大人请安。”王安石一把扶住说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欧阳棐哽咽着说道:“禀大人,卑职先父欧阳修故去了。”
其实欧阳棐不说王安石也知道了,因为欧阳棐身上带着孝。王安石嘴里“噢”了一声,他感到意外,仿佛是给惊呆了,稍顷才说:“叔弼别急。慢慢再说,我先给你引见两个人。”王安石一指曾布说道:“这位是曾布曾大人。”
欧阳棐见曾布刀条脸,簇新一身公服,脸色却颇冷傲。心里想着:“原来曾布是这么个人,传说他在中书省里眼中也只有王安石一个人,今日一见,果然傲慢无礼。”心里虽对曾布不满,此时此地却也不能不见礼。遂躬身向曾布行了一礼说道:“卑职给曾大人请安。”曾布略一举手嘴里不咸不淡的说了声“不敢”。
王安石又指着邓绾说道:“这位是邓绾邓大人。”
欧阳棐见邓绾面团团一张脸,脸上笑容可掬,心里颇生好感。忙躬身行礼说道:“卑职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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