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67/134页
王韶说道：“巩令城在洮河之西，属河州管辖，离此地不到百里。”
李宪又问道：“大人可知木征现在何处？”
王韶转过身来，面对李宪问道：“木征莫非就在巩令城？”
李宪说道：“我在玛尔戬部听说的，木征在巩令城，正打着武胜的主意。”
王韶笑道：“如此甚好，该会会木征了。”
正文 八十一、王韶在巩令城前大败木征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19 8:15:25 本章字数:4523
武胜城内没有发生战斗，街道仍很干净。只是那种粗野的诸如尘漫漫路迢迢的朴朴古风，令人想起已被淡忘的汉唐旧事——它曾经记录在战场白骨之上而被风侵雨袭，载于文人诗中曾被后人记诵。
王韶的中军设在原守城军士的驻兵处，门前新升起的大旗上，绣着“秦凤路缘边按抚司王”九个大字，令人观之，仿佛有一种强悍之气袭来。除少数冲要之地驻了一些军士，王韶的大军都驻在城外，已经传下军令：“不得随意骚扰蕃民，违者斩”，城里的蕃民生活一如往常，井然有序。
王韶这次进兵抹邦山，在竹牛岭破蒙罗角、抹耳水巴两族，接着两败瞎药、取武胜、渡洮河抚平玛尔戬族，宋军到处，势如破竹，洮西蕃民纷纷表示愿归附大宋。这次进兵方略，也就到取武胜为止，不想李宪从玛尔戬部得到消息，说木征就在巩令城，王韶便想就势进兵巩令城，击败木征。高遵裕、智缘和结吴叱腊都已到了武胜，王韶就在这缘边按抚使的临时大厅里召集众人商定方略。
“武胜这地方不错。”王韶说道。“方圆百里之内，有蒙罗角族、抹耳水巴族和玛尔戬族，人口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就这武胜城也有几千人，比当年的古渭源大了好几倍，如果在武胜建市易司，四方商旅云集，不几年便可成一大都会。武胜若不建军，也必建州，等巩令城事了，我再具奏，请旨定夺。高大人可先把衙门建起来，总不能在这种四面透风的破屋里署理公务。”
高遵裕说道：“王大人言之有理，但建衙门不是急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巩令城的木征，王大人是否成竹在胸？”
李宪说道：“高大人说的是，衙门早一天建晚一天建有何关碍？打木征的事要紧，咱素来佩服王大人用兵，王大人有什么妙计，先说出来听听。”
崔进也说道：“王大人但有所命，崔进无有不遵。”
王韶说道：“我料巩令城里羌兵不超过五千，我只需率军一万，以二敌一，便可一战。如果木征知道了我们进攻巩令城的意图，就近征召援军，我军便无胜算。木征的援军抄我后路，使我军腹背受敌，我军则必败无疑。我意高大人带三千兵镇守武胜，我和诸位率大军回师通远军——这自然是假的，但回师的文章要做足，就说我又被人参了一本，要回秦凤路经略司受质询。朝中文彦博、吴充哪天不在皇帝面前说我的不是？这一点木征也不是不知道，总之是要木征知道我回通远军了。大军回师五十里后，分兵暗渡洮河，潜入巩令城附近，待木征发觉，我已兵临城下。”
崔进说道：“如此甚妙，只不知巩令城城垣如何，如要攻城，必需备得攻城器械。”
攻城器械，主要指的是云梯。这东西做起来固然不难，运送起来却也不易。
一直合掌闭目坐在王韶身右的结吴叱腊忽然说道：“巩令城城垣尚不如武胜，城池不难攻破。”
第二天，王韶依计率军回师通远军，旌旗历历，军容严整，绣着“秦凤路缘边按抚使王”的大旗尤其醒目。队伍款款而行，走了五十多里，在一个名叫野狐墩的地方，王韶传令安营，此时太阳尚未下山。军士们埋锅造饭，一时炊烟四起，弥漫天空。王韶和李宪、崔进站在营前高坡上，指指点点，说着闲话。坡上荒草没膝，荆棘丛生，一只兔子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两耳竖起，探头探脑，仿佛听到了什么响声，哗啦一声钻进了草丛，不一会又在稍远处出现。王韶众人饶有兴味的看着兔子，竟然心境平和，没有射猎的意思。此时西天的夕阳与营地的旌旗相辉映，画角之声与马鸣声相应和，不觉令人想起杜甫的“落日照大旗，马鸣风箫箫”诗句。眼前野旷人稀，广漠荒凉，风景却是自然壮美。江山如此，手握十万貔貅，能不起功业之念？众人的心中仿佛正有一种意念，一种激情在勃勃生起。
崔进忽然想起一事，问王韶：“我军以回师通远军为名潜师渡洮，进而取巩令城，木征会否在我袭巩令城前进袭武胜？”
王韶说道：“若按常情论之，崔将军所虑甚是。武胜乃玛尔戬之属地，现已入我大宋，木征要袭，仍有许多关碍。他必得先越过玛尔戬，才能进入武胜。这一点，玛尔戬未必会同意。况羌兵畏我，避之尚恐不及，故木征仍不敢进袭武胜。崔将军既然言及，有备则无患。我军今夜便即回师。巩令城东二十里是庆平堡，守将是木征的弟弟结吴延征，巩令城西二十里是野人关，现由瞎药镇守。若不先取这两处，我大军陈兵巩令城前，阳平堡和野人关两翼杀来，我军虽不说必败无疑，处境却也可虑。”
崔进问道：“大人打算如何用兵？”
王韶说道：“结吴延征乃我旧交，李宪带三千兵取庆平堡，能说降此人最好。崔进带三千兵去取野人关，瞎药是你手中败将，要胜他不难。三日后，你们在巩令城前与我会齐，则巩令城一鼓可下。”
李宪说道：“如此用兵果然奇妙，兵未出，胜败已分。”
王韶接着说道：“我军取巩令城，木征如要逃回河州，必往北穿山而走，山中有一处名叫金锁岩甚是险要，只需一百伏兵，木征可擒。”说到这里，王韶笑了一声，又说，“去金锁岩必走巩令城中，我军无由到达，这一战能取巩令城便可，木征擒于不擒无关紧要了。”
结吴叱腊说得不错，巩令城的城垣还不如武胜坚固，就攻城而言，并非难事。只须一举击败木征，巩令城便唾手可得。
蕃部纵横数千里，原是大唐的属地，唐以后中原战争不断，没有人再顾及到这片土地，于是蕃部便按部落各自为政，不相统属，部落之间有世仇的固然连年械斗不断，却也没必要也没能力筑城守地。宋朝立国百年以后，直到王韶上平戎策提出经制蕃部以牵制西夏，宋皇赵顼的眼睛才开始盯上了这片土地……西夏谅祚何尝不想招纳蕃部以制大宋？是因连年与大宋边界冲突而无力顾及。就蕃民来说，或许是因为蕃部原属汉治，心理上与其附西夏，不如附大宋，是以王韶的招抚有许多便利之处。
木征的河州剌史本是宋皇所封，算是外臣，不用上京朝觑。因其强横，常对河州以外蕃民多所劫掠，但也不敢过洮河犯事。河州离秦州有千多里地，历来秦凤路经略按抚使对木征鞭长莫及，自从王韶说动俞龙珂内附，木征便知或讨或抚迟早还会轮到自己头上，先是差人对郭逵说，“王韶原与我有约，说不取渭源城一带地及青唐盐井。今既谋夺我地，我将投董毡，结连蕃部来巡边。”郭逵本对经制蕃部不感兴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怕木征巡边之后又把归附的蕃民夺回，连忙上章对赵顼说，“臣智议昏愚，无能裁处，乞朝庭详酌指挥。”这也是赵顼和王安石以吕公弼换掉郭逵的原因。王韶不是郭逵，更不是木征说几句狠话所能吓倒，相反给了王韶以招讨的理由。
巩令城是河州的属地，木征来河州是寻常的巡视。王韶进兵武胜，正在离武胜不足百里的巩令城里的木征开始坐立不安。议事厅里，木征环顾众人，守阳平关的弟弟结吴延征心事重重垂首不语，率兵支援抹邦山被击败继尔又丢失武胜的瞎药心有余悸垂头丧气，这时侦骑回报：王韶率部已回通远军，说是朝中有人参了他王韶一本，王韶急着要去秦凤路经略司受质询，武胜由高遵裕率三千人驻守。
这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王韶无心取巩令城。压在众人心上的石头被掀开了，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议事厅里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木征吩咐一声“再探”，哈哈笑道：“王韶啊王韶，你也有今天！走得好啊，最好是永不回蕃部。说起来大宋朝也就王韶一人能经制蕃部，其他人不是没有这个胆略，就是没有这个能耐，王韶走了，我木征还怕谁？小的们，准备酒菜，今天要痛饮一番。”
结吴延征说道：“王韶诡计多端，只怕有诈，我们不可大意。”
瞎药说道：“结吴延征说得不错，王韶甚会用兵，奇计百出，小心着了他的道。”
木征说道：“两位小心是不错的，却也不要如惊弓之鸟。说别的我不信，说王韶去秦凤路经略司受质询我信，宋朝的大臣也真是奇了，一个郭逵找了王韶多少麻烦？据说朝中文彦博和吴充都不喜王韶多事，一定是有人参了王韶一本，王韶不得不退兵了。武胜到通远军有半个月路程，兴一次兵也不易，王韶这一走，说不定三年五载都未必能再来，我们还担心个什么？”
瞎药问道：“我们何不乘王韶退兵，夺取武胜？”
木征说道：“不可。武胜不是我的属地，玛尔戬既附大宋，必不服我。再说，我军只有五千，除阳平堡和野人关各留一千，巩令城留一千防守，只能抽出两千，胜算不大，如果玛尔戬再断我后路，我们就有去无回了。延征和瞎药今天不要走了，不妨与我同醉，延征明天再回阳平堡，瞎药去野人关，要多加小心，但也不要草木皆兵！”
众人见木征说得有理，也就放心喝酒，一醉方休。
三天之后，王韶大军陈兵在巩令城前，李宪率三千人在东，崔进率三千人在西，结成三个方阵。结吴延征和瞎药得知王韶并没有回师通远军，而是取巩令城来了便没了斗志，李宪是说降结吴延征后首取了阳平堡，瞎药是被崔进打怕了的，崔进与他的守军略一接触，瞎药便也降了。王韶在蕃部威名昭著，蕃将不敢不服。因阳平堡和野人关的守军已投了王韶，木征只有巩令城的三千人，形势便大不如前。木征也结了三个战阵，中间两千人，两翼各五百人，不管是人数还是气势，木征都处于劣势。木征跃马阵前，对王韶喝道：“我木征好端端的做着河州刺史，你王韶如何前来生事？”
王韶笑道：“你在洮西劫掠商旅，欺虐蕃民，与盗贼无异，亏你还有脸自称是河州刺史！”
木征说道：“胡说！蕃部之事，自有蕃部料理，与你大宋何涉？你领兵四处破荡，残杀蕃民，是何道理？”
王韶说道：“蕃部本属汉治，是以我兵到处，蕃民望风依附，今天两军对阵，还不下马受缚吗？”
王韶不是普通的武士，而是三军统帅，他要夺取的是巩令城。他不耐和木征打口水战，“还不下马受缚”六个字刚一出口，手中令旗一指，中军和两翼一齐压了过去。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木征的部队别说对阵撕杀，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取一个首级赏五匹绢，王韶的部队，盯着蕃兵的脑袋，犹如盯着一匹匹绢。巩令城前成了屠场，刀光闪闪，血雨凌空飘洒，被砍下的脑袋满地乱滚，又一个个系在了宋兵的腰上。已经接战的羌兵连投降都不能，手稍稍一慢，便被砍下脑袋。
结吴延征和瞎药飞马来到王韶身前双双跪下说道：“请大人下令投降免杀。”
智缘也在王韶身后说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王大人，止杀吧！”
结吴叱腊闭目合掌，口念阿弥陀佛，也是满脸不忍之色。
王韶高声说道：“传令，羌兵投降者免死，杀降者斩！”
自从宋军大军冲杀过去，木征便知大势已去，只带了十几名亲兵当先跑入城中。他不是组织军队守城，——巩令城也确实不堪守，而是穿城而过，走北路过金锁岩逃往河州。于是，巩令城也落入王韶之手。
正文 八十二、王安石含泪撰写欧阳修的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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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满面喜色，在紫宸殿里踱着步。他步履轻盈，却又故作雍容庄重。他仰脸看看殿顶的藻井，藻井上的油漆花纹似乎比往日华美绚丽。他的目光又投向殿外，紫宸殿从丹墀以下直到前面到文德殿，全用方砖砌地，平展又空旷，此时洒满了秋阳，即便身在殿中，仿佛也感到暖意。文德殿顶明黄色琉璃瓦正被艳阳映得流光溢彩，整个文德殿仿佛有光圈环绕，耀眼眩目，美奂美轮。他收回目光，轻捷而又潇洒的转了个身，眼睛下意识的瞄了瞄御案，王韶的专奏正放在御案上。
王韶的专奏是经驿站用六百里加急送京城的，比之送给王安石的书信早到，但在通进银台司有所耽搁，赵顼读了王韶的专奏，大喜之余，遣中使传旨，诏两府大臣进宫。王安石是刚刚读过王韶的书信，正打算入宫见驾时中使上门传旨的。此时两府大臣尚未到紫宸殿，赵顼今天也特别有耐心，缓缓踱步，不急不躁，静静等候。
两府大臣的新居相距不远，不一会，中书省王安石、冯京、王珪和枢密院文彦博、吴充、蔡挺相继来到。赵顼端坐在龙床上，威仪穆如，却又掩饰不住满脸喜气。待两府大臣行礼之后，含笑说道：“众卿免礼，赐坐。”接着吩咐侍驾的兰元振，把王韶的专奏遍视两府大臣。
王韶给赵顼的专奏比给王安石的书信要简单一点，王安石从兰元振手中接过专奏略一过目，转递给了文彦博，文彦博观后依次相传。王韶进兵武胜，是在继招纳青唐俞龙珂之后的又一大动作，也是经制蕃部的一大胜利，加上巩令城大败木征，结吴延征和瞎药相继投诚，木征已无所作为，赵顼和王安石自然高兴。赵顼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大臣们见皇帝笑容满面，知道所议定是好事，心情自然也会舒畅。见两府大臣已传看了王韶的专奏，赵顼说道：“王韶经制蕃部，甚有作为，不负朕望，既取武胜，又败木征，其功不小。众卿以为当赏以何官？”
王珪看了王安石一眼，见王安石脸带微笑，没有说话的意思，先躬身奏道：“王韶前已为右正言、集贤殿修撰，臣以为可升龙图阁待制，方可与其功相匹。”
按宋朝的官制，右正言是从七品，龙图阁待制已是从四品了，升迁不谓不快。王珪话音刚落，冯京接着说道：“王参政之言甚是，臣也以为王韶可除龙图阁待制。”
赵顼询问的目光投向文彦博，文彦博奏道：“蕃民不知官职大小，但知龙图珍贵，当年范仲淹以龙图阁待制守边，西民只呼范龙图。臣以为当别除一官为妥。”
赵顼笑道：“便是蕃民直呼王韶为王龙图又有何妨？武胜在洮河之东，洮州在洮河之西，，武胜更名为镇洮军如何？”
王安石说道：“陛下圣明，洮河据西夏之上游，足以制西夏于死命，实为蕃部之要地，建军甚好。王韶曾对臣言，如移市易于武胜，四方商旅云集，武胜必为都会，蕃民也从中得益，臣亦以为武胜可仿通远军建市易司。王韶又言，措置洮河，只用回易息钱，未尝辄费官本。经边耗费，不足以劳圣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