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69/134页






正文 八十三、曾布没到码头迎接,吕惠卿心里有点堵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21 11:49:51 本章字数:4758

吕惠卿是在最后一次登临了北固山后欣然登舟的。十月天气,艳阳送暖,风吹在身上却是冷嗖嗖的。山就在江边,江面空阔,水流平缓,带着秋的旷达与悠闲。而吕惠卿在凭高远眺时,也是悠闲自得的。
自从熙宁二年父亲过世,吕惠卿回到润州,把父亲埋葬在北固山下,又在墓旁搭了数间茅舍,与两个弟弟吕升卿、吕和卿守制。日子流水般过去,不觉三年期满,可以回朝复职了。治平四年吕惠卿怀揣王安石的荐书上京找曾公亮,心里想的是有一馆职足矣!这次回京呢?还在一个月前,吕惠卿已把自己的行期写信告诉了王安石,不久,京里来人带来消息,自己已从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升为天章阁侍讲、同修起居注、管勾国子监。后来又知道,赵顼是想在召见之后再除差遣,是王安石请赵顼先除差遣的。既然京中有当朝宰相王安石预作安排,他吕惠卿还有什么事要惴惴于心、苟苟于形?
吕惠卿是乘船回汴梁的,站在船头,望着沿岸灿烂的秋景,不免逸兴湍飞。不过他没有作诗,他在秋色迷离中检视岁月消逝的痕迹,寻觅当年挥洒权力所留下的令人得意又陶醉的余响。三年时间不算长,不过是,父亲墓前的扬柳绿了三次,桐叶飘零了三次,但在汴梁,能这样说吗?人事变迁又是何等的迅捷!没有了他吕惠卿的汴梁又如何?汴梁能没有他吕惠卿吗?他想张口大喊:我吕惠卿回来了!我是谁?常平新法能少得了我吗?
在水上行驰了十天,船从运河入淮再入汴河进入汴梁。汴梁已在眼前,吕惠卿忽然感到京城已有点陌生,确切的说,他即将置身于一个新的环境之中,而又对新环境中的人和事一无所知,心里就不免怯怯的。离码头不远了,吕惠卿站立船头,两只眼睛往码头上看去。此时日已近午,汴河中千桅林立,招呼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充盈于耳。码头上送往迎来的人熙熙攘攘,吕惠卿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却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他心里有点失望,不免抱怨:莫非他们不知道我回京吗?我果然被汴梁忘却了吗?被朋友们抛弃了吗?好歹我已是有差使的人了,所谓人情薄如纸,一点不错。大丈夫手中不可无权,我若是……吕惠卿没有再顺着刚才的思路想下去,他已看到从码头上的棚屋里走出一群人来,王雱在前,有吕嘉问、李定和王安石的高足陆佃在内,连当年在条例司的同僚总有三数十人,心里又高兴起来,不等船停稳,一步跳上岸,向王雱和众人连连拱手,笑道:“有劳元择兄相迎,有劳诸位相迎。”
王雱一把抱住吕惠卿笑道:“吉甫兄,想煞我了!”
吕惠卿笑道:“彼此彼此,同感同感。丞相可好?”
王雱说道:“承问,家父康健如昔。”
陆佃向吕惠卿躬身行礼问安,吕惠卿还了一揖。陆佃试进士吕惠卿是主考,宋时虽不行师礼,却也不得怠慢。吕嘉问笑对吕惠卿说道:“吉甫兄何来晚也?如今鹊巢凤占,吉甫兄何以为情?”
吕嘉问虽然是说笑,却正说中了吕惠卿的心病,吕惠卿面上不露声色,嘴里笑道:“真正是海水不可斗量,如今望之兄掌京师市易务了,这世道人情果然不同了!”
说笑了几句,吕惠卿叫过两个弟弟,对众人说道:“这是舍弟升卿、和卿。”又吩咐,“上前见过众位大人。”吕升卿与陆佃是同榜进士,陆佃在国子监,吕升卿外放知县,此时见面,免不了一番客气。见礼毕,王雱说道:“吉甫兄,此处离舍下不远,何不先见过家父,就在舍下用饭,下午再入宫见驾如何?”
不等吕惠卿回答,吕嘉问笑道:“如此最好没有,说到用饭,肚子便饿了,吉甫兄不必耽搁,这就走吧。”
吕惠卿笑着答应,吩咐升卿、和卿就在码头上雇些脚力车夫,把船上的一应物品搬载回家。
众人上了马,簇拥着王雱和吕惠卿离开码头,向丞相府走去。吕惠卿仿佛此时才觉出曾布和邓绾没来迎接,心想:掌天下常平新法的是司农寺,而曾布和邓绾同判司农寺,吕嘉问说是“鹊巢凤占”,虽然是开玩笑,其间也有深意。曾布又是中书总检正,邓绾是权御史中丞,莫非他们两人便不把我放在眼内了?邓绾是御史中丞,纠察百官的,一般不参与送往迎来,他曾布呢?想到这些,心里便有些不快。
曾布并非不知吕惠卿回京,他没有去码头迎接,一来和吕惠卿交情平常,二来有事要回王安石。当然,按现在的身份官衔,曾布已远在吕惠卿之上,也没有必要去拍马屁凑热闹了。当王雱还在码头上和吕惠卿寒喧时,曾布已端坐在丞相府的客厅里。
原来两府虽各有职守,并非没有关联。文彦博和王安石在政事上固然常有争执,内外官吏也各有亲疏,用人上也不免发生抵牾。内侍李若愚被王安石语为“朋比外廷为奸,妄沮王韶事”而解去内侍省押班,又因生病离开了宫庭,枢密院特令他提举庆基殿,月俸添二十贯。庆基殿原无提举官,当年石全彬有军功,又是入内内侍省都知的身份,也只为提点,月俸添支十贯。李若愚押班都不是了,如何反是提举?这件事已被曾布以中书名义顶了回去。第二件是程昉转官的事,中书以程昉功多赏不厚,欲与都铃辖之职,却被枢密院以“无此条贯”顶了回来。第三件事是李宪的事。中书拟文给李宪转一官,减磨勘三年,枢密院则以诸司副使例再超转一资,公文送至中书,曾布觉得不妥,故前来回明王安石。
如果说李若愚是王安石所恶文彦博所亲,程昉是文彦博所恶王安石所亲,李宪一直在古渭源与王韶经制蕃部,甚为得力,身份又是内宫的太监,在王安石和文彦博两人中应是无分亲疏。中书以律论功行赏,枢密院则有意厚赏,激李宪怨中书,怨中书自然便是怨王安石。曾布是中书省的台柱,中书与枢密院有了矛盾,曾布自然会生出敌忾之心,回明王安石,是请王安石去御前和文彦博争个是非曲直。
两人正说着话,王雱和吕惠卿已到客厅门口,王雱对王安石说道:“爹,吉甫来了。”话声刚停,吕惠卿快步进屋,向王安石躬身行礼,说道:“丞相在上,惠卿有礼了。惠卿离京三年,疏于问候,请丞相恕罪。丞相清仪如昔,惠卿好生喜欢。”
王安石站起来还了一揖笑道:“得知吉甫行程,因杂务缠身,未能亲迎,吉甫休怪。”
吕惠卿说道:“不敢当得丞相亲迎。”心里却想,“什么杂务缠身?还不是曾布来回事?”不过他也不敢奢望王安石亲迎。因为王安石一到码头,必定还会附带一批官员前来,他吕惠卿自觉还没有这点面子。
曾布早随王安石站了起来,此时上前一步,向吕惠卿一揖说道:“闻得吉甫兄乘槎回京,本应码头恭候,只为中书事烦,又有事须回明丞相,未得脱身,请吉甫兄恕罪。”
吕惠卿说道:“惠卿居丧润州,也闻子宣兄既判司农,又兼中书五房,恭承贵要之地,公务繁忙。区区行期,不敢张扬,更不敢因私废公,子宣兄何罪之有?”
王雱笑道:“子宣兄事多是实,吉甫兄来了就好,两位不必客套,都坐下说话。”接着大声吩咐,“来人,给吉甫兄上茶。”
吕惠卿故意说道:“子宣兄要向丞相回事,区区在座,只怕不便。”
王雱笑道:“吉甫兄何出此言?莫非还有什么事要瞒着吉甫兄吗?”
王安石说道:“吉甫何妨宽坐?稍顷就在舍下用饭吧。”王安石说了话,吕惠卿看了曾布一眼,这才坐下。
曾布挺腰坐着,轻轻咳了一声,又看了吕惠卿一眼,徐徐说道:“在行常平新法之前,州、县仅有税赋登记在案,帐簿也甚简单,即便如此,税赋之收缴上拨也未必清楚。自从实行常平新法,青苗钱的放与收,免役钱和宽剩钱的收缴,不仅量大,也比之以前复杂了许多。各县帐簿的记录,并无统一的格式,每年上报司农寺的银、绢之数未必准确,也难免发生贪赃之事。卑职以为可招纳吏人二百名,彻查各地州、县帐簿。此事概由司农寺勾管,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吕惠卿安然坐下听曾布向王安石回事,是向曾布的一个暗示:区区回来了,阁下能撇开我吗?该挪挪窝了吧?在听曾布说了要招纳二百吏人彻查全国州县帐簿,所言甚是在理,自己对政事对常平新法已是十分的隔膜,这才知道,司农寺掌在曾布手中,全国常平新法的施行实际已由曾布勾管,自己离京三年,真正成了局外人了。再看曾布说话直白简要,神态从容自信,眼睛注视着王安石,便是眼角何曾扫到自己?当年自己和王安石相对言事时,他曾布在哪里?如今反被曾布隔在自己和王安石中间,如一座山横亘着,还未知能否逾越。想到这里,吕惠卿竟是如坐针毡,浑身的不舒服。
王安石自然不知吕惠卿此时的心态,他说道:“子宣之言甚是,还是由子宣具文,呈请圣裁吧。”王安石的话表明曾布备受重视,这更使吕惠卿不快,这种不快又只能隐藏在心底。
吕惠卿是以行新法的“旧人”的身份“旁听”,不宜置喙,心里不喜,脸上却要装出笑微微的样子,实在也难为了他。若论吏才,曾布不及吕惠卿,但处置事务,向王安石回事倒也条缕分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王安石也是言听计从。吕惠卿见了,心里又不免生出些莫明的怅惘。
王府的午饭甚是简便,因有王安石和王雱作陪,集间倒也言笑晏晏。饭后回到蔡河北岸家中,见家里诸事安排就绪,时有亲朋友好前来问安,心情才渐渐的好了起来。
在曾布向王安石回事的时候,枢密院检详官刘奉世也在向文彦博回事,所回的也是李若愚、程昉和李宪三人的事。
文府在王府之西,同是皇帝赐居,相距并不远,规制气派也差不多,只是王府比文府多了五间屋。但家具用具的配置上,文府就要堂皇得多。在文府的客厅里,文彦博半躺在藤床上,两眼微闭,仅用耳朵捕捉着刘奉世的声音,嘴里时不时的嗯一声。
韩琦的外放,欧阳修的过世,文彦博成了朝中硕果仅存的庆历旧人,也是唯一能与王安石分庭抗礼的人。虽说年逾七十,白发白须,却是语声宏亮,行动敏捷。宦海浮沉,岁月打磨,在文彦博的形体上留下了印记,他的思惟并未因此而受到滞塞。不过,在与王安石的廷辩中,却也是屡落下风。王安石所行之事,并非他文彦博所能阻,因为当今皇上支持王安石。他当时有点气恼,过后却又释然,白须一甩,哈哈一笑,与王安石揖让如故。
“枢密院特令李若愚提举庆基殿一事,已被中书顶了回来。”秋阳从穸棂中穿了进来,光柱里微尘飞午,刘奉世的话音在微尘中打了个滚,钻进了文彦博的耳朵。“昨晚李若愚到卑职家中哭诉,说是谢大人提携之德,现在身患疾病,家计维艰,还望照应。其实,李若愚也曾做到内侍押班,即便提举庆基殿,每月多支二十贯钱又有何关碍?中书何必如此较真?”
李若愚固然做到内侍押班,却是被解职的,话说得直白一点,是被王安石逐出宫庭的。原因是当年王韶说渭河边有三千顷荒地,李若愚奉旨体量,说是没有荒地,忤了王安石之意。此中情状文彦博是知道的。就事论事,李若愚做提举一事,即便廷争,王安石占了理。文彦博鼻子里“嗯”了一声,不置不否。
“程昉……”不待刘奉世说下去,文彦博说道:“此事不必说了,原本王安石想升程昉为内侍省押班,皇上坚不同意。都铃辖是皇上说的,非此无以赏程昉买草之功。王安石说先除铃辖,三年后除都铃辖,我观此事也无不可。李宪的事,枢密院的赏是厚了些,皇上也必以中书之意为是,就让李宪怨中书吧!”
刘奉世说道:“大人说的是。少华山崩,卑职闻人言道,此乃天象示警,必与市易司差官自卖果实有关。”
文彦博闻言睁开两眼,一挺腰坐了起来,问道:“市易司果然有差官自卖果实吗?”





正文 八十四、枢密院和中书省斗气,赵顼不得已罢黜了张商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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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刘奉世说到少华山崩,又说与市易司差官自卖果实有关,文彦博一挺腰坐了起来,忙问:“市易司差官自卖果实?”
刘奉世说道:“卑职所闻如此。”
文彦博说道:“也罢,本院自当上表参劾此事。”
少华山发生地震,这是九月底的事。华州知州吕大防上表说,前山阜头谷山岭摧陷,东西五里,南北十里,地土涌起开裂,有数百户居民受到损害。赵顼下诏由兵部郎中、判太常寺王欢乘驿前往华州建道场致祭,又遣内侍冯宗道抚问,对于因地形变移不堪耕种的,按户口量给官田,如缺种粮牛具,以常平钱谷贷之,免出息,又放宽还期。这样处置本不能说不妥,刘奉世把少华山崩与市易司差官自卖果实联系起来,文彦博又说成了市易司差官自卖果实,因而少华山崩,以此示警于世人,这就是节外生枝了。
文彦博上表言市易司不当差官自卖果实而致华山崩,也不过是对市易司有意见,其实,自从王安石施行常平新法,文彦博又何尝有一事赞成过?因政见不同而致用人各有亲疏,这也是常事,不足为奇,只须秉公用人,按律赏功罚过。便是文彦博说的“就让李宪怨中书”这句话,王安石也早知其意,只能说是一件小小不言之过。谁知竟从一件不相干之事弄得中书和枢密院之间暗争成了明斗,甚至不可同存,却是王安石和文彦博始料不及。
此事当从博州人犯李则说起。李则原为博州军士,应贪赃事犯,被博州官吏定为死刑。审刑院和大理寺皆以博州所断为是,张商英上章言博州官吏所断为非,李则贪赃不足以定死罪,又说枢密院检详官刘奉世与博州法官有亲,令其引用赃满五贯绞刑断例,博州官吏不见断例,未经奏裁,妄从杖罪取勘。
张商英一把火烧到了刘奉世头上,刘奉世是什么人,还会买张商英的帐?他立即上章反驳,说是张商英所言皆非,这是御史台“死罪失出”,应治罪。
官司打到了赵顼那里,赵顼下诏由纠察刑狱劾治。张商英又上章言:“此出大臣私忿,愿陛下收还主柄,自持威福,使台谏为陛下耳目,无使为近臣胁迫。”
张商英这样一说,赵顼又下旨不予劾治。李则一事,到此本该风停浪息,偏偏张商英又上章言枢密院吏任远恣横私徇之事,枢密院党庇不案治。并说:“乞以臣所言博州失入刑名下有司定夺,并以任远事送开封府根治,若臣言不当,甘服斧钺。”
御史可风闻言事,捕风捉影,难免夸大。任远恣横私徇之事容或有之,也只任远之罪,说枢密院党庇不治,奏章中又说了“姚崇只为庇一吏人而罢相”,张商英的矛头已直指枢密院使文彦博。
其实,御史参劾两府大臣也是常事,当年曾有多少御史参劾王安石?有的还是指名道姓的攻讦辱骂,张商英便是明着参劾文彦博又有何妨?问题在于文彦博怀疑张商英暗附中书,由张商英出头,是中书省欲并枢密院。于是文彦博和吴充、蔡挺齐把印信送交中书省。
枢密院的印信是刘奉世送交中书省的,中书省却是曾布接下,这两人俱是两府中的佼佼者,除本部长官,何尝服过谁人?于是便在那株紫薇树旁唇枪舌剑斗起嘴来。曾布是笑容可掬心里得意礼数周到又暗藏揶揄:“哟,是刘大人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刘大人手中所捧何物,若是贵重的物件,只怕下官不敢收纳。”
刘奉世心里虽然忿恨,面上却是笑嘻嘻的,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语带机锋。刘奉世说道:“有劳曾大人出迎,久闻曾大人颇有染指枢院之意,下官奉院使之命,送来印信,曾大人何日莅临西府,下官必当洒扫以候。”
曾布故作惊讶,说道:“原来是枢府的印信吗?此乃枢府第一等要紧的物件,须臾不可少的,刘大人如何舍得送来?下官又如何敢收纳?请刘大人稍候,下官须回明丞相。”
稍顷王安石走出中书,刘奉世不敢放肆,躬身行礼后说道:“禀丞相,卑职奉文枢使之命,交来枢府印信,请大人收纳。”
王安石还了一揖说道:“自来中书、枢府各有职守,互不相妨,便是御史之言失当,也不须如此。刘大人请回,请告知文枢使,安石不才,不敢从命。”
曾布在一旁笑道:“是啊,便是御史之言不中听,与中书何干?刘大人何不将枢府印信送到御史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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