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70/134页


王安石说道:“曾布不得无礼,恭送刘大人回枢府。”
曾布又故意大声应道:“是,卑职恭送刘大人回枢府!”
刘奉世狠狠的瞪了曾布一眼,王安石的话不敢违拗,悻悻然回到枢密院。这件事在中书省门口一闹,传到中使耳中,连忙报进宫中,赵顼连忙下诏,要文彦博、吴充、蔡挺回枢密院视事。又遣兰元振赴中书召王安石入宫,如遇枢府交印,顺便押回枢府交文彦博收纳。
曾布送刘奉世,其实便是送印。刘奉世回到枢密院,文彦博又令他再次把枢密院印信送交中书,恰好兰元振已到中书,便以皇命押印赴枢密院交文彦博。文彦博不敢违旨,收下印信,上章请求免职。
尽管文彦博两次交印到中书,枢密院使和副使同时在家待罪,这在赵顼看来,不过是两府斗气,尚算不得军国重事,在召王安石进宫商议处置之法时,心态甚是平和。赵顼是在隆儒殿后不远的缀锦亭里召见王安石的,此亭新建不久,就在小溪岸边,隔溪便是梅坞,赵顼曾和王安石站在溪边遥观过梅坞的梅花。此时梅坞中树叶尽落,只剩一片光秃秃的树枝,浑不是当年赏梅时的缤纷气象。巳时刚过,秋阳甚是艳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亭里的石凳却是冰凉的,内侍早已垫了锦袱。赵顼见王安石随兰元振从隆儒殿东墙向后走来,起身迎出亭外笑道:“正殿宏深肃穆,君臣分际甚严,何如此处,君臣相对从容论政?朕万几之余,也颇喜烹茗展卷,此地比之隆儒殿内,尤觉清幽,正是读书之处。”
王安石先向赵顼行了常礼,然后说道:“臣何时得解机务,觅一山水绝佳之地,朝夕与松涛云岚为伴,不知人生之须臾。”
赵顼笑道:“朕偶然说笑,倒引出卿解机务之言。”
赵顼走入亭中,在朝南位置上先坐下,然后对王安石说道:“赐坐,赐茶。”内侍上前给王安石铺上锦袱,司茶太监先给赵顼上茶,又给王安石上了茶。王安石不敢和赵顼正面相对,只斜签着身子,在石凳上坐了半个屁股,其实比站着还累。
赵顼说道:“朕叫内侍押印送回枢府,文彦博还不依不饶,定要朕辩个明白,上表说什么‘臣等以才薄体轻,频致御史论奏,难以冒处枢要,伏望圣慈,早赐罢免。’这有什么好辩的?一件小事何处来这么大气性?”
王安石说道:“文彦博快八十的人了,气性还是如此刚劲!御史言事不实,也是常事,莫非因张商英为臣所荐,惹得彦博多心?”
赵顼说道:“文彦博以为御史欲并枢密院归中书,以朕观之,御史并无此意,况且兹事体大,岂御史说并就并?”
王安石说道:“中书欲并枢密院,于中书何利?臣与彦博合议政事固多异论,是非分际,自有陛下详察,姑以利害言之,臣何苦欲并枢院?”
赵顼说道:“卿意朕所深知,确是彦博多心。然博州之事,当如何了?”
王安石说道:“就博州事而论,以臣观之,博州官吏本无罪,枢密院尚不应科问其应奏不奏之罪。”
赵顼说道:“博州事分晓,任远之事如何?”
王安石说道:“若言任远取受甚多,宜令有司推究,又恐新法以前之事,于法不得受理。”
赵顼说道:“正是在新法之前。”
王安石说道:“若如此,则无可推究。”
赵顼问道:“商英当如何行遣?”
王安石没有马上回答。张商英固然是他向赵顼举荐,其实也并不熟悉,后来见过数面,对张商英的才干却也是欣赏的。张商英上章参枢密院,闻弦歌而知雅意,局外人都可看出是向着中书的,也难怪文彦博要把枢密院的印信交到中书省去。文彦博一较真,他王安石倒也不能对张商英有所偏护。沉吟一回,王安石说道:“李则之事,张商英所言不当,商英乃不自咎,更挟忿攻人,岂所谓怀忠良以事君者?”
王安石这是从公之言,他没有因为张商英是他所荐,所说的话又是向着中书而偏私。赵顼点头说道:“卿之言是也,彦博不肯回枢府,只怕只好罢黜张商英了。”
此事议完,王安石起身告退,赵顼站起来说道:“朕去崇政殿,与卿可同一段路,朕还有话说。”说毕从缀锦亭沿一条石径往东举步而行。缀锦亭既在隆儒殿北,已是后宫的西部,固然清幽,却已显冷僻,后妃宫女难得到这一带来。时节已是深秋,沿途但见木叶尽脱,路边野草离披,偶见几株野菊也已萎败。王安石跟随赵顼身旁亦步亦趋,却也无暇留意身边秋景。赵顼边走边说道:“陈升之居丧回朝,当何以处之?”
王安石说道:“升之回朝宜履何职,此非臣所敢预。”
赵顼说道:“说说何妨?”
王安石说道:“请陛下圣裁。”
赵顼问道:“与一大郡如何?”
王安石说道:“升之原已是礼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从宰相任上回乡居丧,以其人望,亦可为枢使,要看陛下如何驾御,恐不当与郡。”
赵顼说道:“除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枢密使,班在文彦博之后,如何?”
王安石说道:“陛下圣明,如此甚好。”
走了几步,赵顼又说道:“李若愚之事,枢密院已改正。王韶所言欲在镇洮军建寺院一事,朕已准奏,题为大威德禅院,由三司拨银十万,谅也够了。王韶又言洮河一带可为稻田,朕也已下诏,江南、两浙、淮南种稻地区如有通晓耕种水稻的农民犯罪该刺配者,除情理凶恶或本该近配本州、邻州者外,一并刺配熙州。”
王安石说道:“陛下圣明,数年之后,蕃民可食本地稻米了。陛下说起李若愚,臣不免想到程昉,可令程昉会同河北缘边安抚司屯田司相度沧州塘泊滩地利害,河朔地平,无险可守,向者辽国入寇尝取道于此,可令人户遍植桑、枣、榆、柳,异时可以为险阻,以御奔突之患。”
赵顼笑道:“好主意,此事非程昉不可!”
王安石笑道:“陛下也知程昉可用?”
赵顼笑道:“程昉性刚,善办事,也易结怨于人,此朕所以不欲程昉为内侍押班。”
王安石说道:“北疆如此,西部则可省兵。今内地人习兵,足恃极边。兵法以为无所不备即无所不寡,能有所不备者,知敌之情也。于无事时省兵以纾民忧,惜财谷以实边,乃所以待有事也。臣以为西事应接不失计,即元昊复生,尚无能为,何况如今秉常孱弱?”
赵顼说道:“卿言极是,庆历中麟府不过万人,今有二万人,诚可省。”
从缀锦亭离崇政殿也不过千步,君臣俩说说笑笑,不觉已到崇政殿前。赵顼先不进殿,停步说道:“文彦博上表说,市易司不当差官自卖果实,致华山崩。”
王安石说道:“市易司并未差官自卖果实,华山山崩,不知天意如何,若有意,则不为君子,必为小人发。”
赵顼笑道:“天道也如人道,必如卿所言,恕君子而怒小人。”
王安石见已到崇政殿,躬身向赵顼行礼告退,赵顼目送王安石直到自升平楼折向东后不见了身形,这才在内侍簇拥下进入崇政殿。
因博州李则之事而掀起的枢密院交印风波,迁延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停息,不觉已是隆冬时节,张商英由太子中允、权监察御史里行贬为光禄寺丞、监荆南酒税,离京之时,满天大雪纷飞,邓绾送出十里,置酒拜别。邓绾身为御史中丞,属下遭贬,心里满不是滋味。张商英是个人才,在御史台人缘也好,邓绾心里尤其不舍。离别之时,还洒下好几滴涙。赵顼心里虽对张商英也有好感,但文彦博这样一闹,却也不好再留张商英了。





正文 八十五、王安石刚进宣德门,卫士举戈击来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22 20:56:38 本章字数:5812

汉民族最重要的节日莫过于春节,最热闹的集会则莫过于元宵灯会,而汴梁的元宵灯会又冠绝天下。别处止张灯三夜,独汴梁五夜。汴梁灯会原本也是三夜,相传吴越王归宋,来汴梁朝见宋太祖,恰值元宵灯会,一时兴起,化钱买了两夜,延至正月二十收灯。又说宋太祖在乾德五年元宵观灯时,以年丰时平,为使士民纵乐,诏开封府增放灯两夜。谁也说不准这两种种说法哪一种最为可信,汴梁五日灯会却是真的。届时不仅家家张灯,户户结彩,宣德门前成了灯山人海,天下无此盛景。宣德门前御街本极宽广,一过冬至,开封府便在宣德门对面立木扎缚山棚,山棚极为宏大,与宣德门城楼等高,山棚东西两侧,由汴梁城里的富商大户租地立棚,结彩悬灯,奇巧百端,延绵十余里。
随着山棚的渐渐成形上彩,一种欢乐的期待和年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并在人们的心中涌动,并且还在不断的生发和蓄积,人们从四邻八乡纷纷涌进城来,甚至还有从数百里外赶来一睹灯会盛况的。
今年的灯会,还有一个小插曲:内东门执事太监向市易务索要彩帛,说是要制作宫中上元彩灯之用。吕嘉问回说要具文请三司调拨,太监居然态度不逊,骂了市易司和吕嘉问许多不中听的话,捎带着也括到了王安石。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仪鸾司副使王克臣、判官晏知止上奏赵顼,说吕嘉问不供给内东门彩帛,致使内东门无彩帛作禁宫中上元彩灯,要皇帝降旨治吕嘉问之罪。吕嘉问不过是说市易司不可直接拨付,要去三司办个手续,申批一下,怎么就使内东门没有彩帛做花灯?深层次的原因是,往年仪鸾司向商家采购彩帛,商家都会按例孝敬,而孝敬的钱帛都算在了采购的价中。市易司断了仪鸾司的财路,仪鸾司自然不满,仪鸾司不是向市易司采购而是索要,其实便是寻事。岂止仪鸾司,便是御膳房管事的何尝不被市易司断了财路?既然惊动了皇帝,皇帝自然要王安石出主意。依皇帝的意思,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哈哈一笑算了。王安石坚持要处置王克臣和晏知止,要他们去开封府接受训戒……
或许这也算得上是万民欢腾的元宵节中飘出的一个不和谐音符,并且在灯山光海中渐渐消溶,元宵在人们的期待中来到了。
这是正月十四日,原本赵顼要幸五岳观迎祥池,因为高太后在后宫宴请赵顼的弟弟嘉、岐二王,赵顼没有去迎祥池,要王安石先陪驾观灯。
赵顼乘的是平头辇,为方便观灯,撤去了四周的幔帐。王安石骑着马紧跟在辇旁,和赵顼指指点点,边看边走。张世英带着两、二个亲从跟在王安石身后,却是步行。赵顼和王安石出左承天祥符门上御街,一路向西,再从宣德门入宫。申时时分,太阳还高挂在天上,各种灯彩未曾点烛,就这样已觉灯山之上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从山棚到宣德楼前横街,约百余丈远近,用棘剌围绕,称之为棘盆,内设两长竿,以缯彩结束,纸糊百戏人物悬于竿上,被风一吹,飘然如活。赵顼和王安石站在棘围边驻足观看,只见山棚最高处悬挂大牌,上书“熙宁与民同乐”六字,中间扎了文殊、普贤两菩萨,身跨狮子、白象,左手抚膝,右掌立胸前,手掌轻轻摇动,从手指尖向上冲出五道水流,真正是奇观。赵顼问王安石:“这水从何而来?”
王安石说道:“山棚上有木箱贮水,木箱高于手指,机括一开,水便从指尖流出,落到下面水池,再戽回木箱便是。”
赵顼说道:“亏他们想得出来。”
再看菩萨左右却是两条巨龙,龙首高昂,龙身密置数万盏彩灯。赵顼说道:“这两条龙望之蜿蜒欲飞,扎缚起来甚是不易。”
王安石说道:“民间多巧匠,常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君臣俩看了山棚,转身再看宣德门城楼,见楼上垂着黄缘帘,中间用黄罗搭一彩棚,内设御座,这是给皇帝准备的。王安石问赵顼:“今晚陛下上宣德楼观灯否?”
赵顼说道:“今晚宴请两位皇弟,未必有空。”
不管皇帝观不观灯,御座却是要设的。在御座两边朵楼上各挂灯球一枚,方圆丈余,内燃橼烛,此刻却是点着的,因为是白天,只见到一点光晕。楼下用枋木垒成露台,围栏皆用彩帛装饰,露台上教坊乐人正上演杂剧。宣德楼的两廊之下,聚集异人奇士,表演各种奇术异能、歌午百戏。有击丸蹴鞠,有踏索上竿,有吞铁剑的耍猴儿的,还有卖药卖卦、沙书地谜的,真是奇巧百端,应有尽有。君臣俩走到露台前略凤看,露台上的乐人见皇帝就在台下,先领众人山呼万岁,又各各卖弄精神表演起来,教坊的器乐也奏得山响。
赵顼吩咐内侍推辇进宫,边走边对王安石说道:“露台上演的是目连救母吧?一半天如何演得完?”
王安石一拎马缰,紧跟在赵顼身旁,说道:“是目连救母,这是连台本戏,要连演半个月,白天演一场,晚上还要再演一场,晚上灯光配上机关布景,比白天好看得多。”
赵顼说道:“何止露台上的杂剧?看这灯山,白天尚如此,到晚间天上一轮素月,地下万盏彩灯,流光溢彩,交相辉映,真正曼妙无比。”
王安石说道:“陛下圣德日跻,万民欢忭,才有此盛世光景。”王安石话刚说完,忽听一声断喝:“什么人在宣德门内骑马?”接着“呛”的一声,两名卫士一左一右伸出两柄挝向王安石的马头击来。
王安石侍驾赵顼,边走边谈,不觉进了宣德门,当时王安石并没有想到宣德门内可不可以骑马。而宣德门卫士竟敢执挝挡王安石马,便连赵顼也没有想到。张世英跨上一步,嘴里喝道:“不可伤我相公”,一伸手把王安石扶下马来,这时马受惊吓,一声长嘶,人立起来,一只马眼已被挝刺伤。
宣德门亲从官王宣喝问张世英:“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大呼小叫!”说毕,手中挝向张世英扫来。张世英一把夺过,往地下一插,那挝竟硬生生的穿过方砖插下去二尺余深。王宣骂道:“反了你了,竟敢夺卫士之挝!”
张世英回骂道:“你才反了,竟敢挝伤宰相之马!”
王安石先制止张世英:“不必和彼多费口舌”,然后走到赵顼辇前,奏道:“臣请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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