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76/134页



正文  九十一、王安石嫁媳妇那天,王雱喝得大醉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29 7:08:44 本章字数:7174

天气渐暖,春色在一天天的加深,汴梁城郊到处都是踏青寻春的人。繁华帝京,不论是文人学子还是商贾平民,都是深喜此道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安石在宣德门被卫士挝击一事,已经从人们的议论声中淡出,王安石的咳喘病也因气温升高而好转。不料乍暖还寒,最是难当,王安石因少穿了件衣服感了风寒,竟发起烧来。待到身体康复,屈指一算,竟有十天未去中书视事了。于是王安石又生出了求退的念头,上表乞解机务。
熙宁六年的春天,赵顼是有理由高兴的。先是熙州报说王韶已取河州,经制蕃部之事大局已定,尽管目前还不知所踪,谅来也不会有事。接着章惇报说舒光秀、向永晤、田元猛相继归化,梅山也将事了,经制两江之事功成在即。后宫也充满了喜气,宋才人即将临盆,也曾请人推算,说是宋才人一定生的皇子。于是太皇太后、高太后和向皇后满怀希冀,不仅免了宋才人的定省请安,反天天去看望宋才人。而赵顼在万几之余,偶尔在香光花气中留连徜徉,也更觉有兴。但王安石上表求解机务,又使赵顼忧急起来。他先是召见王雱再三问劳,接着又令冯京、王珪喻旨,敦请王安石回中书视事,之后再召王安石入对。
赵顼这次是在崇政殿召见王安石,赵顼先期到了崇政殿,因干坐在龙床上甚觉心焦,便在殿内来回踱着,命兰元振站在殿外丹墀上向王安石的来路张望,兰元振又派了一名小太监站到升平楼前守候。稍顷,在升平楼前的小太监报说王安石已从紫宸殿前过来,兰元振又忙禀报赵顼,赵顼遂停止了踱步,端坐在龙床上等候王安石到来。
王安石在崇政殿前唱名,然后进殿,行礼如仪,赵顼连连说道:“免礼免礼,赐坐。”见王安石坐下,赵顼命兰元振把求解机务表退给王安石,开门见山说道:“卿每次求罢,朕寝食不安。朕必有待卿不到之处,请恕朕虑事不周,莫不是为宣德门之事?”
王安石说道:“臣所以上表辩宣德门事,是恐有人以为臣骄僭,事既明白,又复何言?”
赵顼说道:“已令仔细推究,确实无人指使。”
王安石说道:“臣初不能无疑,现已推究,臣自然不疑。”
赵顼问道:“莫非以朕总究不能成功,久留无补,所以要去?”
王安石说道:“陛下圣德日跻,非臣所能仰望。后来贤俊自有足用者,臣久妨贤路,身患疾病,所以求去,非有它故。”
赵顼说道:“朕置卿为相,事事赖卿以济,卿频求出,朝野闻之不美。”
王安石说道:“臣求退真以病故,且在位既久,难免积怨怒众,一旦有事,累陛下知人之明。”
赵顼说道:“卿必以在位久,度朕终不足与有为,故欲去。”
王安石说道:“陛下至仁至圣,何出此言?既如此说,臣即回中书视事,不敢再言退矣!然臣昏暗烦愦,必难久任忧责,后来有可用者,陛下宜早甄擢。”
听到王安石愿回中书视事,赵顼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起了笑容。嘴里说道:“卿说固是,只是未必有如卿者。赐茶!朕只顾说话,竟忘记了。内侍给丞相沏一杯刚到的密云大团龙茶!”
赵顼看着内侍给王安石沏了茶,又看着王安石接过茶杯揭开杯盖抿了一口,问道:“如何?”
王安石说道:“入口则齿颊留芳,清爽之气直透胸臆,令人想像碧水青山,果然是茶中极品。”
赵顼吩咐内侍:“既然丞相说好,用金箔包一块给丞相带回慢用。”
王安石忙躬身谢道:“谢陛下赐茶。”
君臣俩闲扯了两句,赵顼脸上已是笑容可掬。此时春闱已经结束,新科进士也均领了恩旨去了任所,赵顼对今年的科考是十分满意的,于是把话题扯到了春闱上。他对王安石说道:“今年春闱所取多为知名举人,士子皆习义理之学,真乃美事。”
其实,科举取士能走到这一步,从试诗赋到试经义,并为天下士子所认同,王安石的感受比赵顼还要深。他应道:“民未知义尚不可,何况士大夫?此诚美事也。”
赵顼说道:“举人对策,多欲朝庭早修经义,使义理归一。朕意由吕惠卿兼修撰国子监经义,王雱兼同修撰,卿意如何?”
王安石说道:“陛下圣明,修经义而一道德,朝庭所当施行。只是判国子监沈季长乃臣之妹夫,王雱不宜兼同修撰。”
赵顼说道:“这有何妨?朕要卿提举此事,不许卿辞。”
虽然王安石几年前就打算重修三经新义,国子监也一直以六经注家甚多,芜杂不一,士子不知所宗,要王安石一统经学,但政务繁忙,未及措置。赵顼要他提举,又不许辞,于是躬身说道:“臣遵旨。”
王安石奉旨设局置官,训释诗、书、周礼义理,三经新义修成,王氏之学遂成了北宋至南宋中期的主流学派,天下士子无不遵学,朝庭科考即以王氏之学为内容,直至百余年后,方被由周敦颐开创、程颢、程颐兄弟发展、朱熹大成的程朱理学所替代。这是后话。
赵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目光注视着王安石,又慢慢从王安石的身上移开,闪动的眼波变得凝重了,脸上也收敛起了笑容,现出一副追思和怀想的神态。他对王安石说道:“韩琦上表要求回家乡相州,又乞解旄钺,卿意如何?”
王安石说道:“韩琦乃我朝重臣,诚节表于当时,德望冠乎近代,臣也未敢忘其旧德。此时窃仰遐风,犹觉怅然。韩琦本因畏谗求去,自青苗法之事与臣等有了抵牾,越发不肯回朝了。韩琦欲归荣故乡,也有衣锦昼行的意思。陛下宜准。旄钺则不必解,以显陛下对老臣恩宠之意。”
赵顼说道:“卿言甚是。韩琦不肯回朝,是因为惧谗避祸,大臣如此,朕心甚是不安。”
王安石说道:“臣以为久任事必招怨,又妨贤路,此臣所以屡次上表乞解机务……”
王安石未曾说完,赵顼笑道:“如何又说到卿身上去了?不许再提解机务之言!韩琦走了,谁可去大名府?韩绛如何?”
王安石说道:“陛下知人善任,韩绛知大名府甚好。”
赵顼言笑晏晏,情绪正好,刚想再说点什么,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张茂则步履匆忙却是满面笑容的走进崇政殿,躬身向赵顼奏道:“启禀皇上,好叫皇上高兴,宋才人已生了,是个皇子。”王安石听了,连忙向赵顼道贺。赵顼满面笑容,对王安石说道:“卿先告退,即回中书视事,不许推宕。”接着吩咐内侍,“去玉宸殿看宋才人和小皇子。”这时张茂则才回过身来向王安石一揖。
第二天,王安石率百官诣上閤门上表贺三皇子诞生,这也是应有之义。这在别人,或许仅仅是凑个热闹,王安石联想起家事,不免触景生情。
因为儿子和媳妇不和,王安石曾和夫人吴氏商定,找个合适人家,把媳妇嫁出去,好歹强似幽闭在家。此事一直由夫人管着,也不知张世英物色到合适人家没有。儿子这面,倒也没有意见,说是“任凭爹爹作主”。媳妇那边呢?这就不是做公公的所能问的了,也不知夫人给媳妇提起过没有。
这天王安石回到家里,径直走进后堂,想问问吴夫人,给庞氏重寻个人家,跟庞氏说过没有。谁知吴夫人不在,王安石回到内书房,刚坐下,夫人吴氏在内书房门外笑问道:“相公回来了?”边说边走了进来。
吴夫人刚才是云去后园和庞氏说话的,而且吴夫人去后园之前也曾请张世英后堂叙话,问的便是给庞氏物色的人如何了。张世英也真已访到了妥当人,此人姓朱名世荣,家住封丘门外,二十八岁年纪,家中父母俱在,却无兄弟,守着百余亩田产,衣食可以无虞。朱世荣本人在汴河北石炭场有一份差使,每月也有三、五贯俸钱。一年前老婆因难产死了,家里正张罗着续弦。张世英还访到,朱世荣为人甚是正直,对父母也极孝顺,便是家族中人也没有过劣迹。吴夫人听了心里先觉着满意,张世英走后,便进后园找庞氏。
相府的后园甚大,亭台轩榭灵石异花一应俱全,本是极好的去处。庞氏因与王雱不和,家居寂寥,儿子死后,更怀着满腔幽怨,便把这后园当作了闲游休憩排遣郁闷之处。有时带一个丫头,有时独自一人,一天倒有多半天在园中。王安石在刚搬进来时去过一次后园,后来便没有去过。一来公务繁忙,无暇游赏,二来媳妇在后园,做公公的自然要规避。王雱不愿见到庞氏,尤其在园中眼睁睁看着儿子跌死后,便足迹不到园中。偌大一个后园,仿佛是专为庞氏而设了。
吴夫人进园之时,庞氏正在园中。已经成了习惯,庞氏进园之后,总要先站在埋葬儿子的地方待一会。这里僻处一隅,已靠近后园的围墙,乍看起来,与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地面上长满了春草,有两根青藤在向围墙上攀爬。稍远一点是一丛竹子。这竹子只得手指粗细,长得也不高大,却甚茂密,显得有点野气。时光流逝,儿子的形象在忆想中渐渐变淡,也已经没有了剜心裂肺般的疼,但对王雱的忿恨却是有增无减。望着满地春草,庞氏默默的出了一会神,又沿着一条小径,走进亭子斜倚亭柱款款坐下。此时园中杏花已谢,紫薇才长了几片新叶,尚未放花,庞氏坐于亭上,只觉满目新绿。这种新绿,仿佛能浸润人们的心田,使人们生出种种怀想和绮念。即便是庞氏,也不能拒绝它的浸润,她眼波闪闪,两颊隐隐现出红晕。
王安石最初对吴夫人提出要把媳妇庞氏择一妥当人家嫁出去,吴夫人曾告诉了庞氏。庞氏听了只是苦笑笑,心想,王雱活着便把自己嫁出去?世上哪有此种事?尽管心里否认,但自此以后心里便常有一种情感在悄悄涌动。独处园中,有时也会在心中暗暗勾勒一个男人的形像,此人又绝非王雱。突然惊醒,红霞飞上脸庞,又暗暗责备自己不守妇道,心里竟然想着别的男人。
庞氏正独倚亭中自思自叹,吴夫人走了过来,脸上笑容可掬,对庞氏说道:“媳妇,我的儿,你可还安好?”
庞氏在吴夫人的脸上读到,除关切之外似乎多了点什么。她向吴夫人敛衽一礼,嘴里又叫了声“娘”,说道:“媳妇甚是安好,娘找媳妇有事?”
吴夫人说道:“媳妇今年二十四岁吧?”
庞氏说道:“六月初五生日,过了生日才二十四岁。娘如何问起媳妇的年纪了?”
吴夫人说道:“有件事早该对你说了,你公爹想辞去宰相回金陵,你是知道的,我们回了金陵你怎么办?你和雱儿见了面如仇人似的,也不指望你们和好了,总不能叫你一直干捱下去吧?你公爹和我说,只当你是我们的女儿,找个妥当人家嫁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尽管已听吴夫人说起过,她心底里也因此有过这个念头,今日来吴夫人提出,仍然觉得突然。她一时无话可说,或者说有话没法说。她的心里翻腾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怨恨,也有感激。她低着头,两行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吴夫人又说:“好教媳妇得知,人家是张世英伯伯给找的,就在封丘门外,……”
吴夫人娓娓道来,语声轻柔。庞氏没有说愿意,更没有说不愿意。她哽咽着说:“媳妇不孝……”
吴夫人在内书房把张世英如何找的人家、自己又如何对媳妇说了一一告诉了王安石,王安石先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媳妇正当青春年少,如何可以幽闭园中?”接着又问吴夫人,“妆奁备好了吗?”
吴夫人说道:“这事就不用你管了,雱儿的事你倒不能不过问。”
王安石问道:“雱儿又有什么事了?”
吴夫人说道:“媳妇嫁出去了,也该给雱儿再讨一房吧?”
王安石说道:“这个自然,这也不是一半日就能办的事,还是你多操点心吧。”
接下去半个月,王府里便忙着张罗庞氏出嫁一事。朱世荣那边,粉刷房屋,准备新房,也忙了个不亦乐乎。朱世荣能娶庞氏为妻,心里是一百个满意,庞氏听吴夫人说起朱世荣的家境和本人的情况,也还算称心。两人之间没有心障,也就容易相处,纵不能举案齐眉,只要琴瑟和谐就行。庞氏的妆奁十分丰厚,除了原先嫁到王家来时的妆奁,吴夫人又给新添了不少。庞氏上轿之前,给王安石和吴夫人一人叩了三个响头。王安石说道:“我问过老张,朱世荣人品不错,过去了好生过日子。”
吴夫人说道:“过些时我叫张世英去看看你,你们夫妻和美,我也就放心了。”
庞氏哽咽着说道:“媳妇不能孝顺爹、娘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侍候爹娘。”
王安石说道:“你和雱儿做了几年夫妻,先不论是非,你走了,也该对他说一声,见个礼。”
庞氏默默的点了点头。
庞氏并没见着王雱,这一天王雱早早的离开了家,庞氏上轿之时,王雱正由练亨甫陪着在景仁坊一家名叫德隆的酒楼上饮酒。练亨甫参加了春闱考试,进士及第后以睦州司法参军充国子监修撰经义所检讨。新进士新贵人,练亨甫的脸上洋溢着喜气,王雱却是神态落漠,郁郁寡欢。庞氏的再嫁,使王雱处于尴尬的境地,今天如何还能待在家里?练亨甫以门客的身份在王家几年,与王雱关系极好,人又乖觉,王雱便是他拉来酒楼的。练亨甫要了一间雅座,本想和王雱浅斟慢酌,海阔天空的乱扯一气,借以打发时光,躲过令王雱难堪的热闹场面。谁知酒一上桌,王雱便连灌了两杯。王雱和乃父王安石一样,酒量不大,平时也不饮酒,此时两杯下肚,又喝得猛了些,酒气回冲,脸上立时便红了起来。练亨甫一把按住酒壶,没让王雱再倒,嘴里说道:“元择兄,慢慢喝,今天我陪你一醉。”
王雱推开练亨甫的手,夺过酒壶,边斟边说道:“练兄不必拦我,醉不了。”
练亨甫说道:“元择兄,此事还得看开一点,相公这样做自有道理。”
王雱说道:“谁说我爹错了?我爹是谁?孔、孟以下一人而已!这点道理还要练兄你告诉我吗?”
练亨甫连忙躬身作了个揖,说道:“那是那是,不才在府上几年,多承元择兄指点,学问才能有所长进,春闱侥幸得中进士,寻根求源,也是拜元择兄所赐,不才失言了。”
王雱说道:“庞氏,雱之弃妇也。我爹,仁人也。我爹为庞氏觅得归宿,莫非还要我送上花轿?”
庞氏上你的“弃妇”,你不也是庞氏的“弃夫”?当然,练亨甫是不会这样说的。他说道:“元择兄自然是置身事外的好。”
王雱端起酒杯,向练亨甫一举说道:“喝酒。”
练亨甫陪王雱把杯中酒干了,拿过酒壶刚想给王雱斟酒,只听外间有人哈哈笑道:“诸位,在下适才路过丞相府前,闻得鼓乐之声,你们可知丞相府办何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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