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77/134页


王雱和练亨甫虽说是在雅室之内,与外面的通厅也只一板之隔,动静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那人话音刚落,便是一片嘈杂之声,只听一人问道:“办何喜事?”
又听一人笑道:“你小子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那人说道:“嫁人。”
又是一片嘈杂之声,还带着哄笑。一个声音说道:“‘嫁人’?你小子别胡说了!王丞相两个女儿早出嫁了,从山阳县带回来一个女儿年纪还小,还有谁可嫁?”
又一个声音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家就在景仁坊,与王丞相也算是街坊,难不成连王丞相家有几个小姐都不知道?”
只听那人说道:“嫁媳妇啊!王丞相把媳妇嫁出去了,是封丘门外朱家,你们别不信,千真万确的事。”
外间的哄笑声更响了。只听一人笑道:“说你发烧说胡话不是?王丞相之子名唤王雱,活得好好的,如何倒把媳妇嫁了?”
此人话一说完,立时惹起一片哄笑之声,议论声也更嘈杂:“这位老兄说得有鼻子有眼,只怕是真的”
“子在嫁媳,有趣有趣,好笑好笑!”
“只怕另有内情,你小子还知道什么一并说来。”
“酒壶如何空了?酒家添酒!”
外间的声音直向耳朵灌来,练亨甫这才知道今天把王雱约到酒楼并不妥当。有心出去解释,又心知此类事解释不清,有些内情也不必让外人知道。再说汴梁城里光是能称之为正店的大酒楼便有七十二家,其余脚店无数,能阻止别人议论?能解释得过来?练亨甫正不知如何是好,再看王雱,已经醉伏在桌上。
“子在嫁媳”不仅出人意表,甚至是惊世骇俗,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全汴梁城的酒楼饭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有褒有贬,却也是褒多贬少。王雱在德隆酒楼喝醉,被练亨甫扶回家中,一经挪动,酒气上冲,吐了个满地。王雱身体本弱,这一醉酒,竟躺了三天才能下床。按吴夫人的意思,庞氏一出嫁,便请人给王雱作伐,把婚事给办了。因王雱此时心情甚是恶劣,加上右腿的小腿肚上生了一个疔疮,经这一气恼,竟然大发了。原本铜钱大一块,渐渐肿到酒盅大小,中间破口里整日流脓淌黄水,虽不十分疼痛,却也难受之极。王安石和吴夫人忙着给延医治疗,王雱的再婚一事,也就耽搁下来终于也没来得及再婚。这是后话。
王安石因十天未到中书视事,积案甚多,家里又在张罗庞氏再嫁之事,刚忙出个头绪,庞氏的花轿抬出了门,正打算消消停停的吃饭,赵顼又派中使来请,说是高遵裕上表说,王韶生死不明,西夏又有异动,要王安石即刻上紫宸殿议事。王安石听了,先是一惊,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冠袍带笏,匆匆进宫。





正文 九十二、赵顼把身上的玉带解下,赐给了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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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里却笼罩着一片愁云,赵顼失去了往日的安祥雍穆,心事重重的坐在龙床上。
王安石奉召刚进紫宸殿,文彦博等也相继来到。赵顼坐说了声“众卿安坐”,于是,中书省王安石为首,和冯京、王珪坐东,枢密院以文彦博为首,和陈升之、吴充、蔡挺坐西。陈升之已到枢密院视事,和文彦博同为枢密使,但朝会排班在文彦博之后。赵顼命内侍把高遵裕和李宪的奏事折子遍传两府大臣。众大臣看过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置一词。
高遵裕和李宪在奏折中说,王韶自进露骨山后,已经五十多天,经多方打探,仍然音信皆无,极有可能在露骨山中遭到羌兵伏击全军复没。而此时木征搜罗的羌兵又在暗暗集结,打算夺回河州和熙州。
不管是中书省还是枢密院,他们心里明白,秦凤路缘边安抚司的精兵都在王韶手里,王韶全军复没,整个秦凤路便没有了丝毫作战能力。木征若要夺回河州和熙州,一旦兵来,无人可以抵挡。并且,王韶的全军复没,不只是军事上的失败,也意味着几年来经制蕃部之事将会前功尽弃。
众人仿佛在斟酌着字句,却又不肯先开口,都睁着两眼看着赵顼,而赵顼却又看着王安石。紫宸殿里空气沉闷,有一种不祥之兆在悄悄流动、弥漫,又圧向人们的心头。赵顼终于打破了令人难耐的沉默,问王安石:“以卿看来,王韶果否有事?如何五十余天不达声息?”
赵顼与其说是不相信王韶会出事,不如说不愿意王韶会出事。王安石说道:“从高遵裕和李宪的奏事看来,只是不知王韶身在何处。山路迢遥,信息不传也是有的。况河州收复之后,未闻何处曾有大战,王韶全军复没之言殊不可信,陛下不必过虑。”
赵顼叹了一口气,说道:“卿言虽是,但王韶存亡未卜,经制蕃部之事难以为继,朕如何能不忧?”
蔡挺经略泾原路多年,极能用兵,此时奏道:“臣闻王韶尚有精兵五千,人人骁勇善战,羌兵非万人不能围歼,而河州木征所属羌兵死伤已尽,如何点集得这多羌兵?王韶正出奇兵攻城掠地也未可知。”
王安石的话出于揣测,这种揣测的根据便是“未闻何处有大战”。蔡挺是据实分析,认为木征点集不了足以消灭王韶的一万名蕃兵,应该说是不无道理。蔡挺的想法原本和文彦博、吴充有距离,廷争时往往偏向于王安石。他的儿子蔡天申现任司农寺丞,回家也常对蔡挺说起常平新法和司农寺的措置,他在主观上也就稍稍倾向于王安石。
冯京接着蔡挺的话说道:“王大人和蔡大人之言甚是,羌人甚愚,王韶又能用兵,请陛下勿忧。”冯京这话就只是安慰了。
赵顼明知王安石、蔡挺、冯京和自己一样,不知道王韶消息,但他们的话不无道理,听过之后稍稍心安。这时吴充咳嗽一声,又看了文彦博和陈升之一眼,对赵顼说道:“王大人和蔡大人、冯大人皆揣测之言,作不得准。依臣之见,经制蕃部原本不妥,故曾言将熙州归还木征。若依臣之言,王韶率军退回通远军,陛下何由劳心如此?王韶是胜是败皆不足虑,请陛下宽心。”
吴充之言甚出赵顼和众大臣意外,赵顼先皱了皱眉头,看看文彦博,又看看王安石,仿佛想从他们两人脸上看出下文。文彦博手抚长髯,手指微颤,说明他的心里是赞同吴充的话的,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没有说话的意思。王安石仍然端坐着,目不斜视,似乎也不想反驳他的这位亲家。冯京和王珪两人,吴充的话令他们吃惊,他们要整理思绪,编织词语,一时也没有说话。蔡挺虽对吴充的话不以为然,但谊属同僚,不想与吴充正面辩论。陈升之第一次在紫宸殿参与论政,议论之初,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时又微仰着头,看着殿顶藻井的纹饰,蕃部之事似乎与他无关。此时他忽然说道:“启奏陛下,臣昔闻西夏国主谅祚有取熙州之意,谅祚因病早死,取熙州之事未能成行。秉常小儿固不足虑,设若秉常稍大,也生取熙州之心,非我大宋之福。”
陈升之并没有议论王韶的生死安危,正如吴充所说,那是揣测之词。他的话仿佛与赵顼所问的话题无关,却又紧扣住了吴充的说话。陈升之这样说,与其说是支持王安石,不如说是反对文彦博。因为他至少是赞成王韶取熙州的。赞成取熙州,便是赞成王韶经制蕃部。陈升之曾与王安石同领制置三司条例司,私交尚好,熙宁二年十月,赵顼欲以王安石为相,王安石让给了陈升之,但陈升之一为相,便要把制置三司条例司归中书,与王安石当赵顼的面发生了争执。条例司没撤成,遂请了病假,一百天不去中书视事。接着母死守制,而后又外放。现在回朝任枢密使,也知道王安石曾在赵顼面前说了话。观察朝中局势,他要站稳脚跟,不是与王安石争一日之短长,而是与文彦博分庭抗礼。陈升之私心如此,别人如何知道?
陈升之话刚说完,王珪紧接着说道:“陈大人之言甚是,臣也有所耳闻,是一个名叫杨时的人向谅祚进的言。”
吴充盯了陈升之一眼,对陈升之颇为不满。他马上反驳王珪:“杨时本我大宋边民,犯了事逃往西夏,此人有何能为?”
冯京立即反驳吴充:“杨时虽无能为,谅祚却有大略。”
吴充又说道:“便是西夏取了熙州,与我大宋又有何损?”
王珪一步不让,又顶了一句:“西夏得熙州,则河陇危矣。”
吴充和冯京、王珪一递一句的争辩,把王韶的成败,边陲的安危撇在一边,争论的话题又回到要不要经制蕃部上。这是争论已久的问题,此时赵顼心忧王韶,听了甚觉无味。他的眼睛又看着王安石,意思极为明白,要王安石拿主意。王安石正想说话,文彦博却赶在头里说话了。文彦博见陈升之虽没有直言反对吴充,但说的话也十分明白。文彦博深感意外,原本不想说话,此时必得表明态度了。文彦博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吴大人之言甚是明白,熙、河之地,得之何益?失之何害?王韶五十余天不知所踪,谅来凶多吉少。依臣之见,陛下宜令高遵裕、李宪撤离熙、河,退守通远军,以观动静。”
王安石听到文彦博要放弃熙、河之地,心想:“这如何使得?”嘴里反驳道:“文大人之言不妥,王韶甚有谋略,虽无消息,恐另有原因。陛下宜令高遵裕、李宪多方打探,严守熙、河之地,以待王韶回军。”
文彦博和王安石的话互相对立,任谁也不会向对方让步,其实也是各自守住当初对于经制蕃部的立场。赵顼听了不得要领,更增忧急。
赵顼既不甘心也不会答应从熙、河撤军,此刻只能坐在龙床上干着急。王安石无从安慰,文彦博和吴充也不好再言撤军。紫宸殿里寂然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却是在悄没声息的消逝,偶尔听到一点叹自之声和吁气之声,更使得空气凝重,于是人们更加忧虑不安。
此时殿门外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赵顼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睛,注视着殿门之外。侍驾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兰元振连忙迎了出去,随即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角文书,嘴里大声说道:“陛下,是王韶的专奏!通进银台司刚刚送到,秦风路缘边安抚使的专奏,王韶的专奏!”
此时此刻,兰元振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在紫宸殿里回旋往复,又敲击着众人的耳膜,撞击着众人的心弦。赵顼“霍”的站了起来,问了一句:“是王韶的专奏吗?”赵顼的嗓音颤抖。兰元振回了句“确是王韶王大人的专奏!”
兰元振回这句话时,赵顼早伸出手去,并又加了一句,“快呈上来!”
与赵顼站起的同时,王安石也是“霍”的站起,在座的两府大臣随后一齐站起,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兰元振手里的那一角文书,呈送到了赵顼微微颤抖的手里。
此时两府大臣的眼睛齐刷刷的盯在赵顼的脸上,从赵顼脸上的表情判断王韶的专奏报的是喜还是忧。赵顼打开王韶的专奏,脸上先是阴晴不定。随即犹如飞上一抹阳光,脸色怡然欢然,接着眼角嘴边漾起了笑纹,专奏看完,哈哈大笑,嘴里叨着:“这个王韶,倒叫朕白担心了!”众人正不明所以,赵顼遂又命兰元振把王韶的专奏遍传两府大臣。
王韶的专奏首先传到王安石手里,冯京和王珪立刻凑了过来一同观看。原来王韶在露骨山中路虽难走,却并无羌兵,迁延了些时日。出山之后,先拔宕州,打通了通往洮州之路,接着岷州本令征献城投降。王韶进入岷州后,分兵破青龙族于绰罗川,打通了通往熙州之路,于是,叠州的钦令征、洮州的郭厮敦献城听命,巴毡角也全族来降。王韶这次一共取了宕、岷、叠、洮、河五州,专奏后面写到:“臣奋张天兵,开斥王土,军行五十有四日,涉一千八百里,得州五,斩首数千级,获牛、羊、马以万计,自此蕃部一鼓荡平,旌旄所指,同沐圣恩。”王安石读完,随手递给文彦博,与冯京、王珪对看一眼,不觉喜动颜色。连忙向赵顼躬身道贺:“陛下温恭而文,睿智以武,既饬鹰扬之旅,遂平戎狄,臣等具沐恩荣。”
王安石此时有心情咬文嚼字了。冯京和王珪跟着道贺,诸如“陛下体神蹈智,降圣恩于边鄙;运与日升,毕千功于一时”之类,自然是拣好听的说了。文彦博从王安石手里接过王韶的专奏,吴充就文彦博手里看过,再递给了陈升之和蔡挺,此时俱都看完。陈升之和蔡挺齐向赵顼道贺,文彦博和吴充显得十分尴尬,不道贺不行,含糊说了声“恭贺熙、河大捷,陛下万千之喜”,赵顼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计较。他对王安石说道:“非卿主谋于内,无以成此。”
他觉得光说这样一句话不足以宣泄内心的高兴,也不足以表达对王安石的奖赏,他的目光在御案上搜寻,御案上的翡翠笔架,汝窑烧制的笔洗和镇纸用的玉尺虽极贵重,但作为寻常赏赐可以,此时赐给王安石,不仅显得小器,更显示不出恩荣两字,况且王安石素来不喜字画古玩之类东西。他的目光转向自己身上搜寻佩戴之物,一眼瞥见所佩玉带,随即解下,命内侍送给王安石,说道:“洮河之举,小大并疑,惟卿启迪,迄有成功,今解朕所御玉带赐卿,以旌卿功。”
按宋制,便是宰相位极人臣,也只是束金带,玉带只有皇帝一人独系,金带与玉带之间就不只是金与玉的分别,或者说不只是价值的分别,其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君与臣的身份界限,王安石如何肯接?连忙辞谢道:“陛下拔王韶于疏远之中,恢复一方,臣与二、三执政奉承旨意而已,何功之有?臣不敢独当此赐!”
赵顼说道:“群疑方作之时,朕亦欲中止,非卿助朕,此功不成。赐卿带以传遗子孙,表朕与卿君臣一时相遇之美。”
赵顼说到这份上了,王安石自然不好再辞,也就躬身接过玉带,又行礼谢恩。冯京、王珪齐贺王安石,陈升之、蔡挺也来凑趣,又是“宠光独照”,又是“荣叨睿奖”,说得王安石逊谢不迭。文彦博吴充此刻也只得大度一点,向王安石拱手说道:“殊荣,殊荣。”
王安石拱手还礼,回说:“惭愧,惭愧。”





正文  九十三、辽国君臣决定遣使入宋,索要河东边地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0-31 7:02:26 本章字数:4495

霜重草枯,万木萧索,又是一年冬天。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策马站在山顶之上,望着绵绵群山和山南那远远的地平线,不觉意兴阑珊。
这是应州境内的一座无名小山,也是这次猎场的尽头。山上荒草没膝,丛生着荆棘一类灌木,山南一条大道顺着山势蜿蜒而去,直通宋境,山后却是一片连绵数十里的树林,适才耶律洪基便是穿过树林登上山顶的。
今天一早,耶律洪基带着护驾扈从进山射猎,谁知只猎到几只野兔、山鸡,别说虎、熊这类猛兽,连狼和狐狸都没有遇到。这天也作怪,早晨还是好天,眼看着旭日穿云而出,行于碧空之中,尚未近午,竟然乌云密布,大有雪意。扈从们忙着在避风处赶搭着帐篷,只有北院宰相李相熙、魏王兼北院枢密使耶律伊逊和南院宰相萧惟信、南院枢密使耶律观四大臣站在耶律洪基身旁侍驾。
耶律洪基年近五十,依然悍勇。射猎不只是他的爱好,已经是他生命活动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份,使他从血性的虐杀中体会征服的快感。胯下马名飞电,奔驰神速,瞬息百里。他常常匹马驰入深林幽谷,让扈从们还在后面追寻。不过他的这种征服欲仅限于动物世界之中,尽管他对卧榻之前睡着的大宋这个庞然大物无可奈何,即便对于相对弱小得多的西夏也未生吞并之心。
耶律洪基举起手中马鞭指着前方问萧惟信:“此地离宋国还有多远?”
萧惟信答道:“启奏陛下,此地向前十里有我国的口铺,从口铺往南是两属地,再南便是雁门关了,此地离雁门关大约五十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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