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81/134页


来悉绝于奸徒。洎览举申,辄有侵扰,于全属当朝地分,或营修戍垒,
或存止居民,皆是守边之冗员,不顾睦邻之大体,妄图功赏,深越封
陲。今属省巡,遂今按视,备究端实,谅难寝停。至于缕细之缘由,分
白之事理,已具闻达,尽合拆移,既未见从,故宜伸报。爰驰介驭,特
致柔缄,远亮周隆,幸喜详审。据侵入当界地里所起铺形之处,合差官
员同共检照,早令毁撤,且于久来元定界至再安置外,其余边境更有生
创事端,委差去使臣到日,一就理会。如此,则岂惟疆场之内不见侵逾,
兼于信誓之间且无违爽,兹实便稳,颛俟准依。
赵顼读完,面色淡定,隐隐有些笑意。他所担心的是辽国要关南十县之地,结果国书如王安石所料,只争河东疆界,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座中的两府大臣只从赵顼的脸色就知就理,也都安下心来。赵顼说道:“宣萧禧见驾。”
随着兰元振面向殿外吼了一声“宣大辽国使萧禧进殿见驾”,萧禧在韩缜的陪同下步履篤篤走进殿来,行觐见之礼。
萧禧已经六十多岁,须发斑白,虽著异国服饰,仍有一副雍容华贵的气度,不容人小觑。萧禧见赵顼二十多岁年纪,轩眉朗目,面容秀异,端坐在龙床上,一声“平身”,语声清朗。国书显然已经读过,面上无半点忧愁畏惧之状。再看两府大臣抱笏而坐,目光灼灼,从容淡定。久闻王安石乃宋国首相、文坛领袖,进翰林之前,天下士子便以能识王安石为荣,他的目光便在王安石身上多盘旋了一会。见王安石肃然穆然,不露喜怒之色,更显其渊深海阔,泱泱大度。应对之间,便陪了个小心。
萧禧正自思量,赵顼开言说道:“国书献议之事,乃细事也,疆吏可了,何须遣使?待令一职官往彼计会,北朝一职官对定,如何?”
萧禧答道:“陛下如此说甚好。”
赵顼问道:“除国书所言,萧国使尚有何事?”
萧禧说道:“雄州展拓关城,有违誓书,我国君臣颇为不乐。”
赵顼说道:“誓书但言不得创筑城池,未尝禁展拓。然此亦细事,既然贵国以此不安,便令拆去亦可。”
萧禧说道:“北朝只欲南朝久远不违誓书,两国相好如初。”
赵顼说道:“若北朝能长保盟好,极为美事,亦朕之所愿。还有何事?”
萧禧答道:“已无他事。”
赵顼说道:“萧国使所居四方馆内,有何不便,可令韩缜奏知。”
萧禧退出崇政殿,赵顼松了一口气,笑问两府大臣:“如何?”他觉得“如何”两字,问得有点不着边际。有一点是肯定的,也正如王安石所预料的,北朝不会轻动刀兵。“只欲南朝久远不违誓书”!真是王韶经制西蕃有成,使辽国担心了!赵顼虽然曾写了两首诗,对燕云十六州耿耿于怀,却也不敢对辽国萌生妄念,故接着萧禧的话头说“若北朝能长保盟好,极是美事”了。
王安石微微含笑,说道:“陛下所言极是。”王安石是十分了解赵顼的了,王韶的贺表来得正是时候,使这位年轻的皇帝神气不少,坐在龙床上腰干挺挺的。萧禧没有说出虚声恫吓之言,却暴露了北朝君臣的真实心思:只欲南朝久远不违誓书。赵顼如此回答,自然最好没有了。
至此,两府大臣也都松了一口气,用不着双手抱笏正襟危坐了,气氛也活跃起来,跟着王安石说了些“陛下圣德光充、英武睿智”之类奉承话,赵顼一概笑而纳之。
这次简单的应对,赵顼和王安石、陈升之两府大臣感到满意,萧禧同样也感到满意。赵顼已经口头上同意了两国对河东边界的勘查,还同意了拆除雄州展拓的城关。这两件事,正是萧禧南来宋国的目的。并且,他又知道了宋国并没有北侵之意,辽国的君臣可以不必为此担心了。索要河东疆地是个由头,两国派使勘查时还可大做文章。
萧禧离开崇政殿后,觉得一阵轻松。环顾宫城,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如云蒸霞蔚,辉煌眩目。萧禧只从崇政殿向南,在需云楼和升平楼中间穿出向东,再从紫宸殿向南经文德殿、大庆殿直至宣德门,他并没有进后宫,自然不知其佳妙绝伦,天下独步。但只看前三大殿,其雄伟华美肃穆庄严兼而有之,就非辽国的宫城可以比拟。一旁陪同的韩缜又指指点点,详为解说,萧禧听了慨叹不已。
萧禧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三天之后,赴崇政殿向赵顼陛辞,赵顼面谕萧禧,说道:“蔚、应、朔三州地界,俟修职官与北朝职官就地头检视定夺。雄州外罗城,乃嘉佑七年因旧修茸,原计六十万工,至今已十三年,才修五万余工,并非新筑城池,有违誓书。北朝既不欲如此,今示敦和好,更不令接续增修。白沟馆驿亦俟差人检视,如有创盖楼子箭穸,并令拆去。朝庭自来约束边臣不令生事,却是北朝近差巡马创生事端。”萧禧听了,连连称是。赵顼命内侍取国书交给萧禧。此书乃吕惠卿所作,写的是:
辱迂使指,来贶函封,历陈二国之和,有若一家之义。固知
邻宝,深执信符,独论边鄙之臣,尝越封陲之守,欲令移徙以复
旧常。窃惟两朝抚有万宇,岂重尺土之利,而轻累世之欢。况经
界之间,势形可指,方州之内,图籍具存,当遣官司,各加复视。
倘事由夙昔,固难徇从,或诚有侵逾,何惜改正。而又每戒疆吏,
令遵誓言,所谕创生之事端,亦皆境候之细故。已令还使具达本
国,缅料英聪,洞垂照悉。
赵顼的言辞和吕惠卿起草的国书,既显得大度,又不卑不亢。萧禧走后,赵顼命太常少卿刘忱河东路商量地界,秘书丞吕大忠为副。吕大忠因父死在家守制,赵顼下诏起复。但刘忱没有等吕大忠,在枢密院看了几天文书,上殿陛对辞行,奔赴代州。刘忱在代州大黄平如何与辽使周旋,容后再叙。
最使赵顼挠心的三件事,萧禧之来和河州兵事已完美收官,就剩旱灾一事,也正令有司救援,市易司事吕惠卿固然还在与曾布争执不下,却也无关大局。按说,赵顼该松一口气了,不想恰在此时,在一个无人关心也无人重视的地方忽然跳出一个人来,在朝中掀起了一股大浪,政局为之动荡。此人名叫郑侠,原本是王安石的弟子,他之言事,因由却是旱灾。但矛头所指,却是王安石!





正文 九十七、郑侠上书,矛头对着昔日的恩师王安石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1-4 7:12:39 本章字数:5437

旱灾在继续,天上偶然飘过几片云彩,洒下几滴雨来,一霎时又是骄阳如火。直到熙宁七年四月,旱象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在一天比一天的严重,各地的灾民潮水般流入东京汴梁。知大名府韩绛上书,乞河北路二麦不收的,不俟差官检复,悉免夏税。赵顼批言:“速如绛所奏行之。诏开封府、诸路准此。”赵顼又批,“闻河北流民日多,皆留京师,恐贫乏之民缺粮失所,可速相度,具如所处置以闻。”中书奏复:“近诏京西转运等司,募流民给钱粮,减工料兴役,以为赈置。其老疾孤幼,皆济以食。盖以民既因灾就熟,若于京师给食,则远近辐凑,转使流离奔散,因役募之,两得其利。未兴役州郡,不以老少,计口给食。”
历来以工代赈一举两得,若减得流民,就是一举三得了。赵顼又诏三司,以上等粳米每石一百钱于乾明寺米场听民赊请,中等粳米每斗八十钱五文,零粜于贫民,不得售于贩家,并立许人告捕法办。
因为旱灾,皇帝在忧虑,中书在运作,官吏在奔波,只是无法立时在晴空中布满乌云,降下滂沱大雨。
由于三司和司农寺不断向市场投入常平粮米,京城的粮价始终稳定,并且粮库充盈,无捉襟见肘之忧。可以说,旱灾并没有直接威胁到京城的居民。但流民的大量入城,必竟影响着京城的正常秩序。这些流民日求赈济,夜无归宿之地,或住在街沿,或躺在树下,也挤满了安上门的门洞,监安上门的,便是郑侠。
安上门其实只是内城门,并无御敌的功能,因此雉堞箭楼皆甚湮败。安上门内,数十间房屋自成一院,这便是郑侠和守城军士的食宿之处。作为安上门的门监,公务并不忙,不过命军士按时开闭城门而已。郑侠在监安上门前是光州司法参军,月俸十数贯钱,还不如一个知县,但日子过得固是清贫,倒也无饥寒之虑。闲时手执一卷,打发时光,或冷眼时局,发些感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郑侠淹没在京城的人潮之中,无人知晓,也无人打理。
灾民的不断入城,既打乱了京师的秩序,也扰乱了郑侠的清静。这些灾民原本贫穷,缺衣少食,加上跋涉逃荒,一个个衣衫褛烂,瘦骨嶙峋,面带菜色。有上了年纪的或生了病生了疮的,就躺在城门洞里哼哼,苦捱着生命的最后时光。时节已是初夏,气温在一天天的升高,由于灾民们随处便溺,走近安上门便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灾民所处的环境愈加恶劣。
郑侠官职卑微,居所简陋,日子本也过得清静安宁。自从安上门附近成了灾民的世界,郑侠白天看着灾民们宛转哀号,到了晚上,灾民的呻吟啼哭之声传入书斋之中,郑侠不觉掷卷而起,击桌叹道:“为政不道,天不怜佑,降此旱暵!”他又想,“灾民如此凄苦,生计无着,皇帝知道吗?执政大臣知道吗?我虽位卑,但读圣贤之书,所为何来?何不把安上门所见上奏当今皇上,求罢去弊政,救民于水火?光上疏还不行,得把安上门前灾民的情况画上一图,与疏同进。”此念一起,郑侠只觉心头如巨浪翻滚,再也安定不下来。连忙在书桌前坐定,铺纸磨墨,写道:
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麦苗干枯,黍、粟、麻、豆
皆不及种,五谷踊贵,民情忧惶,十九惧死,逃移南北,困苦道路。方
春斩伐,竭泽而渔,大营官钱,小购升米,草木鱼鳖,亦莫生遂。外
敌轻肆,敢侮君国,皆由中外之臣,辅佐陛下不以道,以至于此。
郑侠写到这里,用笔在砚上润了点墨,又把所写的读了一遍,觉得也还满意。略一思索,觉得下文便应在“大臣为政不以道”上展开了,于是接着写道:
臣窃惟灾患致之有渐,而来如疾风暴雨,不可复御。流血藉尸,方
知丧败,此愚夫之见,而古今比比有之。所贵于圣神者,为其能图患
于未然,而转祸为福也。于今之势,犹有可救,臣伏愿陛下开仓廪以
赈贫乏,诸有司掊敛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庶几早召和气,上应天心,
调阴阳,降雨露,以延天下苍生垂死之命,而固宗社万万年无疆之祉。
……
此刻的郑侠,文一起头,便觉文思如泉涌。他略略收束一下思绪,笔锋一转,直指皇帝未审驭臣之道,其文也愈见跌宕。
……陛下以仁圣当御,抚养为心,甚于前古,而群臣所为如此,其
非时然,抑陛下所以驾驭之道未审尔!陛下以爵禄驾驭天下忠贤,而
使之如此,甚非宗庙社稷之福也。夫得一饭于道旁,则铭记不忘,而
终身饱饫于其父,则不以为德,此庸人之常情也。今之食禄,往往如
此。若臣所闻则不然,盖朝庭设官,位有高下,臣子事上,忠无两心,
与其见怒于有司,孰与不忠于君上;与其苟容于当世,孰与得罪于皇
天。臣所以不避万死以告陛下,诚以上畏天命,中忧君国,而下忧生
民尔。于臣之身,使其粉碎如一蝼蚁,无足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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