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84/134页


之,以称朕意。无或狙于故常,以戾吾法。敢有弗率,必罚
而不赦。
吕惠卿写好,内侍呈上御案,赵顼用了御宝。吕惠卿和邓绾对望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行礼告退,赵顼就御案上取笔写了几行字,命内侍递给吕惠卿,说道:“拿朕手诏往谕安石。”吕惠卿从内侍手中接过手诏,见写的是:“朕欲处卿以师傅之官,留居京师,卿意如何?”吕惠卿说道:“臣遵旨,即刻往谕丞相。”
吕惠卿和邓绾离开崇政殿,走到宣德门前停步,两人相视而笑。他们入宫见赵顼怀着同样的目的,一是请赵顼收回罢废新法的成命,二是究治郑侠擅发马递之罪,这也是当前为维持新法不废的最急的急务。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尤其是吕惠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吕惠卿要去王安石府中传谕赵顼的手诏,邓绾则回御史台,分手时邓绾向吕惠卿拱手说道:“丞相已不视事,新法之行,吉甫兄责无旁贷。”
吕惠卿拱手答道:“惠卿责重才疏,还望文约兄相助。”
邓绾说道:“这个自然,吉甫兄见招,绾敢不用命。”
说罢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各自上马离去。
大雨已下了一个多时辰,仿佛余兴未尽,还在紧一阵慢一阵的下着。檐水哗哗的向下倾泻,像是一道道小瀑布。地面上积水漫溢,夹带着泥灰草屑向低洼处流去,雨滴又在这漫流的水上砸出一朵朵水花,旋生旋灭,溶入到水流之中。自从院子里洒下了第一滴雨,王安石便站在客厅的前廊上,他看着也盼着,希望雨下得大一些,下一场透雨。透过密密的雨帘,勉强能看到大门口的倒厦,再远一点的物象便被雨帘挡住了,但王安石仿佛在雨帘中看到了一张张欣喜的面孔,满耳的水声也成了最美妙动听的音乐。
这一场雨下来,京畿地区的旱灾宣告结束,旱灾最严重的河北路呢?不出三天,各州、县官员将有折子飞报中书,但愿这场甘霖洒遍河北,旱象就此缓解,流民也好及早返回家乡。
王安石在廊上站了一会,早有下人给端来了一张交椅。王安石款款坐下,重望雨帘,他的思维已从旱灾跳到了政事上。吕惠卿和邓绾入对崇政殿,赵顼下诏申明不废新法,并诏开封府究治郑侠擅发马递之罪,吕惠卿向王安石传谕赵顼手诏时已作了禀报。王安石固然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但仍是松了一口气,或者说了却了一椿心事,他必竟不愿在自己辞相之后新法便不再施行。赵顼要王安石以师傅之官留京师,王安石自然不会答应。赵顼这才又赐手诏,同意王安石回金陵做江宁知府,这已是王安石提出辞相半个月之后了。诏曰:
继得卿奏,以义所难处,欲得便郡休息。朕深体卿意,更
不欲再三邀卿之留,已降制命,除卿知江宁,庶安心休息,以
适所欲。朕体卿之诚,至矣,卿宜有以报之。手劄具存,无或
食言,从此浩然长往也。
这份手诏放在客厅里长几之上,王安石已看了好几遍。手诏固然不长,但充满了赵顼对他的关切和眷恋。赵顼甚至把手诏作为一种见证,一种存在于赵顼和王安石之间的超脱了君臣关系的友情的见证。王安石读过之后,真是感慨万分。他感激赵顼的知遇之恩,只是这几年的经历,已使他身心俱疲。他觉得除了健康原因,他也实在不宜再留居相位了。况且王韶熙河之事已了,不日便要将木征押赴京师。章惇梅山已开,南江之事已完,不久也要回到京师。就此辞相离京,少了好些牵挂。
王安石接到手诏的当天,诰词送来了。他以礼部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罢为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出入如两府仪。也就是说,他虽只是江宁知府,仍保留着中书、枢密院长官的仪仗。观文殿大学士、吏部侍郎、知大名府韩绛加平章事、监修国史,由勾当御药院刘有芳专程赴大名府宣诏,召韩绛赴阙。翰林学士、右正言兼侍讲吕惠卿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王雱也从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升为右正言、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因为病腿不能上朝,特给俸从王安石回金陵。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安石足不出户,忙于搬家的事。说忙于搬家,其实王安石插不上手。家里有吴夫人忙前忙后,外面是张世英带着王防奔走。房子是钦赐的,要留给下任宰相,自己添置的粗笨家具贱价卖了,能带走的不过是些衣服细软、器皿书籍。看着空荡又略显狼籍零乱的房间,王安石感到怅惘,感到若有所失。他从仕途的顶峰上走下来了,并且是从容的走下来的。他将去一个原本很熟悉的地方——金陵,他愿意把金陵作为仕途的归宿和生命的归宿,但到那时回望帝京感念旧事又是何等心情?
雨终于停了,天上的云彩在渐渐变薄、消散,檐间的滴水之声却仍在的答响着。王安石手抚腰际打算走回客厅,张世英嘴里说着“好大的雨”,赤着脚从外面进来,王防也赤着脚跟在张世英身后。见到王安石,张世英叫了声“相公”,王防叫了声“爹”,张世英对王安石说道:“相公,船已定好,这就着人把行李装船?这一场雨下了,汴河水涨了不少,船行甚是便捷。”
王安石说道:“也好,只是有劳你了,和夫人说一声,叫人仔细着点。”说话间门外一阵马蹄声,王安石和张世英都向门外望去,却见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兰元振笑嘻嘻走了进来,先向王安石抱了抱拳笑道:“给大人请安。”
王安石也笑道:“是兰公公啊,请客厅用茶。”
兰元振说道:“皇上差咱家给大人送来手诏,咱家可不敢耽搁,这雨下得好,停得也是时候,正好没淋着咱家。”说着话向王安石双手递过赵顼的手诏,王安石连忙双手接过,展开看时,见手诏上写的是:
韩绛恳欲得一见卿,意者有所谘议,卿可为朕详语以
方今人情政事之所宜急者。
韩绛既是王安石所荐,两人原本又是朋友,多年不见,不说叙阔,政事上却也该交代几句。不过这样一来,王安石就要迟几天离京了。
王安石把兰元振让进客厅,两人相对坐下。
才说笑了两句,只听门外有人问道:“兰公公还没走吗?”兰元振对王安石说道:“是张茂则张公公,莫非皇上又有什么事差张公公来见你?”
王安石遂提高声音说道:“是张公公吗?请客厅用茶,兰公公还没走呢。”王安石站起身来要迎,张茂则已走进客厅,笑对王安石说道:“兰公公才走,皇上又有手诏,要咱家前来谕知。”说毕取出手诏,递给王安石。王安石见手诏上写的是:
王韶闻卿解机务,颇不安职。继有奸人诈韶云,朝
庭已有命废熙河,徙帅治秦。韶愈忧惑,朕虽已降手敕
开谕,卿可特致书安慰之。
自己辞相导致政局震荡,这尚在王安石的意料之中,所以举荐韩绛、吕惠卿两人,以稳朝局,继行新法。不想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熙河也有人摇惑生事,弄得王韶心神不定。王安石吩咐下人给张茂则上茶,对张茂则说道:“有劳张公公上奏皇上,说臣即给王韶修书。”
张茂则说道:“皇上还有口谕,大人几时离京,宜上表奏告,皇上的意思是要令众大臣相送。”





正文 一00、 吕惠卿把曾布挤出了朝廷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1-7 7:08:02 本章字数:6421

时序更替,又到了炎炎长夏。下了几场透雨,河北路的旱情已告结束,各州县忙着赈灾安置,流落在京师的灾民也陆续回家。这旱灾困扰了赵顼半年之久,如今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王安石离京不久,钦赐给中书省的四套住宅重新作了调整,韩绛搬进了原来王安石的住宅,因中书省原本只有王珪和冯京两名参知政事,王珪住的是第三区,冯京住的是第四区,第二区一直空着,现在赵顼便赐给了吕惠卿。这次赐房说是不按资历,但吕惠卿住了第二区,仿佛给人一个暗示,在中书省,吕惠卿的住置要比王珪和冯京重要得多。
吕惠卿确实比王珪和冯京敢于任事,李师中便是他上奏赵顼打发了的。因郑侠上疏而致王安石辞相,政局也因此而动荡,反对新法的人又不安分起来。天章阁待制李师中上书,要赵顼诏求方正有道之士公车对策,把司马光、苏辙置于左右,以辅圣德。又说:“臣愚不肖,亦未忘旧学,陛下欲为富国强兵之事,则有禁暴丰财之式;欲为代工熙载之事,则有得用厚生之道。有臣如是,陛下其舍诸!”当年李师中在秦州抑制王韶,为王安石所不喜。如今公然要求大用,脸皮固然是太厚了点,吕惠卿也不会让其得逞。一封奏章上去,李师中以敢肆诞谩辄求大用之罪降为和州团练使本州安置,这样一来,那些反对新法的人刚刚把头伸了出来,看看苗头不对,又缩了回去。
接着,在吕惠卿在和邓绾金殿对策,说服赵顼下诏申明不废新法之后,又以个人名义下书给各路监司、郡守,使陈利害。没有人公然附和郑侠上疏言事,也没有第二个李师中再跳出来,政局稳住了。韩绛是王安石所荐,也确实能守王安石所定成规,当时称韩绛为传法沙门,吕惠卿为护法善神,不管怎么说,新法在继续推行。
不过,朝会排班吕惠卿却还是在王珪和冯京之后,紫宸殿议政,吕惠卿同样只能叨陪末座。
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太阳似一个大火球,悬于苍穹之上,烤晒着地上的万物,人们在寻找着荫凉有风的地方休憇、说着闲话,或者骂老天如何也作起怪来,这般的热。只有棲歇在树梢的知了在起劲的鸣叫着,庆祝着它们的盛世的到来。
这一天吃过早饭,吕惠卿没有去中书视事,因为天热,他没有待在书房,而是在后园找了个荫凉的所在,边喝着茶边想着心事。
在吕惠卿府第的后园,与现在由韩绛居住的宰相府第一样,在碧波荡漾处建有一亮轩,风从水面吹来,一池鳞波闪闪,这风也变得湿凉了些。因为有着柳荫的遮蔽,少了些直射的阳光,轩中比之别处,便觉沁凉了不少。御赐的宅第,一旦卸任,便即搬出,因此在房屋上不便增损,屋内的陈设、园中的灵石花卉却是可以按各人的情趣添置的。轩前的水面虽说不大,却也有几十步宽,因是新开,还没有菱、莲、芡、荇之类水草。这水从轩后流过,已不到十步宽了。吕惠卿命人在轩后用石块砌了个坝,水面有了落差,水从石隙中流出,便如喷珠溅玉,淙淙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高兴,吕惠卿便想给这亮轩题名。先是写了“听琴”两字,觉得不妥。又写了“琴音”两字,也不甚满意。再改为“琴心”,算差强人意了,但却像是歌舞场中的名字,也甚小气,与自己的身份不相匹配。因轩前一泓清水,无风时平静如镜,偶有风来,镜面生皱,便把轩名改成“镜皱”。他拈着颏下的短须摇头晃脑的吟诵了几遍,总算是满意了。又在轩后栽了数十竿竹,凤尾摇弋,簌簌之声不断,这轩顿时清雅了不少。
吕惠卿坐在轩前柳荫之下,左手端着茶杯,右手用杯盖轻拨着杯中飘浮的茶叶。因嫌水烫,送到嘴边又放在石几之上。杯中沏的是极品贡茶密云大团龙茶,以前只在王安石府上饮过,今年钦赐了一块,感觉便不一样。轻啜一口,齿颊留芳。当然,吕惠卿此刻用的茶具便比王安石用的好得多。饮好茶必用好具,还得有个好去处,好心情。此刻吕惠卿全有了。在这亮轩之外,柳荫之下,临风把盏,清瓷如玉,装上半盏山川灵秀之气,这是何等的适意,又是何等的得意!
好风如扇,送来了一点沁凉,吕惠卿便在这柳荫之下梳理着思绪。他在想市易司的事。确切的说,赵顼命中使传口谕,说是市易司事迁延日久,宜早结案。吕惠卿便是思考如何结绝。
当年魏继宗上书言市易,王安石取的便是“商旅以通、黎民以遂、国用以足”十二个字,也可以说这十二个字便是建市易司的初衷。市易司的具体条贯是魏继宗赞襄、曾布起草的,魏继宗和曾布反对市易司,倒是王安石始料所不及。在魏继宗,还只是觉得市易司所行不能如初意,在曾布则别有用意。王安石要吕惠卿和曾布同根究市易司事,也是为慎重起见。这一根究,市易司的利弊变成了吕惠卿和曾布的意气冲突。同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竟为市易司事闹得水火不相容!
平心而论,吕嘉问提举市易司,说得上是忠恳谨勉。他并非贪鄙之人,但得罪的是豪门巨室、内宫太监甚至后妃。没有任何一个衙门能在(应该说是敢在)京城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浪。内东门太监向市易司索要绢帛扎制花灯,被吕嘉问拒绝了,于是仪鸾司上章参劾吕嘉问。向皇后的父亲向经从任所买了一批香药回京,市易司要收取免行钱,向经亲笔致书市易司而不可通融。太皇太后的亲弟弟济阳郡王曹佾购了一批木头修缮府第,被市易司扣住要交免行钱,即便抬出了太皇太后也不放行,于是,郡王府管家大闹了市易司。这三件事在京城惹出了极大风波,以致近臣和后属无不言其非。吕嘉问倒是顶得住的,如一座巨礁,任凭激浪拍击。
市易司开设以来,每年有数十万缗的羡余,这便是所谓“国用以足”。但在运作之中要完全遵照条贯,却也不易。曾布说市易司的不是,是因为市易司“掊克”,是卖出的价高于收购的价,赚了钱。在魏继宗,倒有点像“叶公好龙”了。但曾布和吕惠卿奉旨同根究市易事,却是吕惠卿占了上风。尤其在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之后,曾布便无法与之相抗衡了。
此刻,吕惠卿所考虑的是,市易司事如何了结,因为现在仍和曾布相持不下。
看着水池里鳞波闪闪,吕惠卿觉得有点目眩神摇,在风中摆动的柳条,仿佛也把的思绪摇乱。吕惠卿正未思得良法,却见门上的吕顺一溜小跑赶了过来,向着吕惠卿躬身报说道:“相公,章惇章大人来访,是叫他客厅等候还是叫他改日再来?”
吕惠卿说道:“快请,请章大人后园相见。”
吕顺因见吕惠卿穿着裤衩,打着赤膊,笑问道:“相公不更衣吗?”
吕惠卿说道:“子厚不是别人,无妨。你去叫人送个西瓜来。”
章惇自开梅山之后,又在南江迁延了半年,招抚诸蛮,把专事劫掠汉民的佶伶族人斩杀殆尽。接着是劝农耕,筑城池,兴学校,编保甲。事了回京,以知制诰判军器监。章惇在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给王安石送行。恰好吕惠卿搬进新府,章惇正赶上向吕惠卿道贺。
章惇和吕惠卿同是最早进制置三司条例司,也同是王安石的重要臂助,到章惇经制两江、开梅山,吕惠卿命妻弟方希觉跟着章惇效力,两人的关系便不同寻常了。待到章惇回朝,吕惠卿升参知政事,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层,章惇便成了吕惠卿家中的常客。
章惇走进后园,向吕惠卿作了个揖笑说道:“吉甫兄好自在。”
吕惠卿还了一揖,笑说道:“大热的天,有劳子厚兄光降。”
章惇说道:“当得问候,何敢言劳!”
吕惠卿说道:“惠卿衣衫不整,请恕怠慢之罪。”
章惇说道:“岂敢!”
两人客气了几句,下人给章惇上了茶,又把西瓜切成几瓣放在石几上。吕惠卿伸手一让,章惇也不客气,拿起西瓜吃了一口,夸道:“好甜!”随即话头一转,问道:“吉甫兄独在园中踯躅,莫非有何事未曾妥当?”
吕惠卿伸手虚让一让,请章惇在石登凳上坐下,说道:“实不相瞒,市易司事迁延既久,皇上欲早结绝,我正在思结绝之法。”
章惇笑道:“不就是碍着曾布吗?”
吕惠卿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曾布与我已成水火,市易司事,等闲难以结绝。”
章惇先不答话,却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仿佛是要细细品味。稍顷才说道:“好茶!”遂又放下茶杯,拿起西瓜又啃了一口。他明知道吕惠卿在等着他的话,有意拿捏一下,这才说道:“吉甫兄当局者迷,此亦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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