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1/80页


  我见到语融时,她静静的躺在粗木的床榻上,眉目平和,身上缠着粗糙的布条,想来是止血之用,脸色已是死人般的青白,众人不知她苦撑着不肯闭目,为了哪桩。
  我握住她的手,却说不上话,那冰凉的感觉,让我心惊的几乎痛哭出声。
  “林弦!林弦!”我不顾一切的喊着。他是当世国手,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语融会好的,我拼命搓着她的手,想让她暖起来。
  “娘娘……”语融似乎撑到了极致,再不曾动一下,只是吊着一口气,不肯阖眼,“我知道……别人不记得我,娘娘……一定会记得……会来看我的……”
  我脚下一软,伏在她枕边,抖着手替她理着青丝,奋力压下颤抖的声音,拼命吸着鼻子,咬牙绽笑道:“语融,不怕的。林太医来了……他医术高明,很快就没事了……”
  语融艰难地摇了摇头,不堪重负的抬眸:“不劳烦林太医了……我撑着,只是……等娘娘……想见娘娘最后一面……我……”
  我惊惶地摇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心头痛得如同刀绞,眼角已湿了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
  “我想求娘娘……最后一件事……”语融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含泪俯身靠近她的唇边,才能听见她无力的气息。
  “无论……少爷,将来做了多坏的事……阿夏姐姐……你能不能留他一命?”语融的双眼开始涣散,手指却有了微微的力,揪在我的手指上,垂死不休的痛苦,“我,我……求你了,求你了……”
  眼泪从眼眶里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模糊了双眼。我抱住语融的头,无声的点着头,眼泪划破眼眶,扑簌簌的直往下落。
  点头的刹那,语融面色平静,在无眷恋,眼底甚至还掠过一丝如释负重的光芒,阖上了眼睛,抓着我的手,一瞬间垂在了床上。
  我死死地抱着她,咬着牙,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她陪伴我数年,风波跌宕之时,她一直站在我的身边,真也罢假也罢,她都没有离开过我。我一直觉得她不如小寒,只因她身负方家的恩情…感念小寒,却忽视了她对我的情意。
  语融的笑,语融的的话语,全部都在泪眼迷蒙中与我相见。
  在冬日的浣衣局里,她拼命搓着手,搓热了,将我的手捂起来:“阿夏姐姐,不冷了吧?”
  蓬莱殿里,我夜半惊醒,她一把揽住我:“娘娘,没事。娘娘,没事了……”
  多谢两位姐姐,我叫郁语融,是新进浣衣局的宫女。
  小言子,你知道吗。语融啊,她去了太医院,塞了好多银子给人家才为你找到的太医。
  我……只是希望姐姐的病早日康复。
  嗯,姐姐有事,我自然尽心尽力。
  往日的笑容一一就在眼前,一口气哽在喉间,我撑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语融、语融,只觉得周身没有一丝的力气,眼泪滚滚地落着,咬着牙隐忍着,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冰冷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如同小寒在我怀中离去,我如何唤,再也不肯应我一声。
  唇角咬出了血丝……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慢慢放下语融,她的神色如斯平和。
  小寒,你在报复我,是不是!是不是!为何,为何是你的弟弟!
  你要我如何,你要我如何!
  那么依稀的景象,我们还是浣衣局里的宫女,欢笑着指摘着宫中的传闻……
  没察觉林弦进来的脚步,他认得语融,那个见面就塞银子给他,求他给姐姐治病的小宫女。
  “娘娘,郁姑娘……是个好人。”这是林弦第一次郑重称呼我,带着同情。
  辛酸孤独将我瞬间湮灭。
  我再也忍不住,轰然趴在语融冰凉的尸体上,恸哭。
  既别离,不得哭。不能想,不能想……
  我紧紧伏在她的身上,嘶声痛哭,什么也做不了。绝望已经湮没了我。
  还能如何?还能怎样?绝境之中,终只余我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一・惊梦

  
  语融死后,我将她葬在洛阳,和小寒的尸骨葬在一处。
  我免去柳卿乐的罪,只是说方夫人神智不清,错手杀人,召回长安,永禁柳府。
  方升宴一纸休书,放她北归。
  “我成全你,望老天也成全我。”方升宴将休书给柳卿乐,南下珠崖时,如是说。
  柳卿乐拿着休书,和陆梅生一起被带到我面前时,脸上神色欢欣悲恨,很是复杂,到了我跟前,两人却只是狠狠地将我瞪着。我费力将心头的幽愤压下,冷冷地告诉柳卿乐:“本宫看在你三哥对本宫这些年尽心忠义的份上,免你一死……本宫纵有对不起你柳卿乐的地方……你!杀了语融,也够了!”
  复而看着陆梅生,少年人脸上模糊的带着些许小寒的影子;我忍着痛意,道:“陆梅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姐姐陆小寒昔日与本宫情意匪浅,与你们杀的方二夫人也是姐妹相称。本宫看在你死去姐姐的份上,最后救你一次。从今往后,你在本宫眼里,再不是她弟弟!”我吸了口气,望住他,慢慢镇住心肺传来的裂痛,“如再犯科,力斩不赦!……你好自为之。”
  两人送出去后,我方抚住了心肺,忍不住咳了起来。
  “娘娘,这几日连日兼程,太劳累了,才致心肺……”林弦在一边默默的开了口。
  我横了他一眼,最不喜外人看我病弱之态,更是受不得他带了怜悯的眼色,不禁愤然道:“本宫还没到要林太医可怜的地步!”
  林弦眉头一蹙,挺直了身板,道:“下官不过受柳大人之托……代为……”
  “大人自视未免过高了。”我看不得他同情我的样子,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本宫面前,你怎可和柳大人相提比论。”
  本以为林弦必然变色,不意,他动了动唇,却也没说什么,竟默然了。
  见他如此,我也知道话说得重了,心头更是不痛快,干脆一个拂袖,咳着转进了马车。
  返程的路上,顾念到我疲累的身体,脚程不觉放慢了很多。时走时停,并不着急。
  回到长安,我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去了方府。
  和谢府一样,一夕颓败,朱红色的墙,斑驳的漆掉落在地上,蓬草似乎在一夜之间疯长,整座府邸似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僵伏在那里。我嘴角慢慢浮上一丝幽酸的笑意,两朝臣子,煊赫了数年的荣华,现在看来,没比谢府好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为何会走到方府里去。只是想起儿时,我很喜欢荡秋千,但娘亲觉得谢府女儿当自小端庄培养,不可轻薄率性,故此谢府没有秋千可玩。爹爹却是极宠溺我的,每每去方府与方槐谈聊,必定带上我;方府有架秋千,上满密密匝匝的绕满了海棠花……轻轻一晃,就可以荡起漫天的花雨……
  我现在坐在秋千上,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的晃荡。
  我想起了那个梦境,海棠疏影里,那双眼睛一直这样瞧着我……是谁如此专注而决绝的凝视着我?我觉得他放佛就在那里,藏身在丛丛的花影里……太年幼的事,我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靠在秋千上,连日的疲倦,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半梦半醒浮浮沉沉之间,又是那个梦。
  数年都懵寐不清的影像,却在今日功德圆满。
  一切仿佛还在幼年……
  方升宴平时也不怎么玩秋千,只是每次我一来,必要和我抢。但凡是我看上的,他一定要抢去了才舒心。小时候也没少打架,玩得狠了,还要家仆将我俩拉开。
  那日,他还未下早学,我乐淘淘的一个人霸占着秋千,自得其乐的晃悠着……
  圃中花盛似海,如锦如绣。有早莺栖在树上滴沥啼啭,鸣叫得极欢快。
  忽觉有人伸手大力推了一下我的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我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耳边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谢猪头,怕了吧。你求我啊!”
  除了方升宴,没人敢这么欺负我。他可劲地晃荡着,我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两鬓发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心里颤颤的有了惧意……可偏偏愈是害怕,愈是抿了唇,一下也不肯开口求他。求猫求狗,都不求你,就是不让你得意!我心里极是倔犟的想着。
  见我咬牙死撑,方升宴想是大为光火,气恼之下,一掌推在我的后背上――我尖叫一声,直直地坠了出去。我瞪大了眼睛惊呼着,不住向下跌落,点点的海棠花如星辰,如雨点般落下来……在漫天的花影里,我看见了那双眼睛……
  刀锋般的决绝,湖水般的温润,带着些许的惊异,极快地跃步,将我整个人都接住了。巨大的冲力,令着他连着退了好几步,却紧紧地抱住了我没松手。他抱着我,凝眉看着惊惧的我……

当前:第41/8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