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2/80页


  手势像一艘圆圆的船,牢牢地抱着小小的我,让人莫名的安心。四周红的、粉的、紫的、黄的花影,绚丽得像堆锦刺绣,团团簇簇,无数的花与叶轰然在眼前。眼中在一片绚烂夺目的颜色里,只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你,你你你是谁啊?”我犹自惊魂未定,连话都是颤抖的。
  他的神态是波澜不惊的沉稳,带着些许的疑惑,却不知如何去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只是回答我道:“姜御丞。”
  “妍妍――”我听到我爹亟亟唤我的声音,他想是听到了方家仆婢的禀报,匆匆而来,方升宴立马被方槐拎起来到一旁说教去了。
  爹爹脸上焦急惶错,直到看到我安然的被人接着,方舒了口气,看着抱我的人,笑道,“御丞……真是多亏了你啊。”
  爹从他手里小心地接过了我,摸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背,哄了我一会儿,笑着和他说话:“御丞,你怎么和小女开这般玩笑,好歹要唤一声叔叔,你这直不愣登的自报家门,可不叫人笑话去。”
  “妍妍,乖……来,这是姜叔叔,叫叔叔。”爹哄着我。
  我因方才的惊变还微微抖着,一双眼睛惶惶的盯了他半天,颤着嘴,似乎在学语,似乎在重复他方才的话,呐呐道:“姜御丞……?”
  “你这孩子……”爹似乎不意我这般无礼,点了我一下鼻子,以为我是受惊过度,也不忍苛责,歉疚的看着姜御丞,愧然道,“一点规矩也没有……怕是吓坏了。也是我从小惯的……御丞,你可别放心上。回去,我好好教教她……”
  影像逐渐的模糊……
  我豁然睁开了眼睛――
  夜色流觞,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我的身体。仿佛一枝利箭射破岑寂,恍如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较量,焦灼与无力像汗液依附在我的身体,让我几近虚脱。我的眼前竟然模糊了起来,脸上有水渍漫过……
  怎么会是他?
  竟然是他!
  肝胆里有把邪火烧得旺,连带着肺腑之间爬过一道又一道的委屈。我捂住了脸,触手一片湿凉……我不记得了,我一直都不记得,我小的时候见过他……
  幼年的事,我时而梦见,时而忘却。纵使做梦,也是迷迷糊糊的,不真切。不晓得怎么,心中突然一阵痛似一阵。心头莫名的滋味,叫我半分也不肯等,抹了脸上的水渍,提气纵身,直奔禁宫――
  有些幼年往事,我都记不得了,那他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在平南乱军中,他毫不犹豫的策马而来……妍妍,妍妍,那是我家人才知道的小名,他如何知道的!如何知道的!连日来一直梗在心头,久久不得释怀却不敢问及的疑惑!
  我冲进紫宸殿时,姜御丞确实被我的模样唬得一瞬间的怔忪。
  殿内从来都是只有他一人,他从不喜欢过多的人伺候着……
  我几个箭步已经跃上了御案,大口喘息,按着他的手臂,直直地看进他的眼中,心中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酸楚难言:“我的小名……”
  一字一字把积在心里的疑惑吐了出来,“你,如何知道的?!”
  单芯海棠极淡的香味,浮在鼻尖,混合他身上瑞脑的甘苦气味,我只觉得有一瞬间空洞和软弱。
  他的眉心微微耸了起来,神情几乎凝滞在了那里,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复杂而深邃。静静的,只是没有言语。
  殿中静得听得到外面轻轻的风声,窗隙用纸糊得严严实实,还未破晓,殿中燃着几枝巨烛。天地间只是一片寂静,如鸿蒙未开,渐渐有亮光映在窗纸上,濡白晨光,终于越来越浅,东方透出明亮的霞光,天要亮了。
  我颤颤的开口,有幽缓的害怕:“我小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二・蜀道难

  
  一切都因天蜀使臣的突然到来,戛然而止。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甘,不得不隐下。姜御丞承诺待天蜀事毕给我一个交代,我也不便急于探迫。
  天蜀与大周虽没西秦如此剑拔弩张,却也因着巫溪县的界地,常年争论不休。蜀王一直想以巫山为界,划为两国边界;而大周却不似大燕,姜御丞咄咄逼人的提出连长宁河并巫溪县作为国界,如此一来,巫山属地,一下子便不再分明。
  多少年来,这巫山就是秦国的国命之门。有天险在手,蜀人就坦然自若。丢失巫山长宁河,蜀人就象袒露胸口迎着敌人的长矛利剑一般举国紧张不安。如此命脉一般的国界,如何能叫周皇拿去?
  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姜御丞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轻战,蚕食鲸吞”,期待柳卿礼预言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情状。蜀王昏聩,仰仗天险,蜀国早已军备废弛,民心慵散。战争对于大周而言,纵然失败几次,也无伤元气。可是,蜀国不行,天蜀是绝对经不起一场耗损元气的大败的。
  所幸,姜御丞摸透蜀王软弱惧战的脾性,也不动兵戈,只是在数次的‘商榷和议’中,一步步的蚕食鲸吞;而蜀王正合了那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的苟且之心。
  而此番前来的,却不是蜀王,而是蜀王身边最为得力之人刘致,因蜀王刘昱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刘知琼,再无其他子嗣。而蜀王对此番来周的刘致依赖和信任不得不叫人困顿。有人说他是蜀王流落在外的遗珠,也有人说是蜀王的娈童,也有说是公主的额驸……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姜御丞对这刘致倒是青眼有加。直言此人眼界开阔,大有识人之能。
  此番西来,正是因为大周侵吞南楚,疆土大展,天蜀虽偏安一隅,也意识到姜御丞不似前朝帝王年少稚嫩;其雷霆手段,从剽悍如柔然之族都安分守己上,可见一斑。天蜀想必存了畏心,上京言和,再议国界,已保蜀地来日安然。
  终于三日后晌午,姜御丞设宴于延英殿,招待远道而来的天蜀来客。
  柳家兄弟作为近臣,一同被安排在西首,柳卿礼身边坐着他的内眷,俏丽妩媚,一如往昔。
  我心中好奇,在见到刘致的瞬时,我有些怔然,只知道蜀地出美人,却不意男子也是这般。明眸皓齿,肤光胜雪。
  姜御丞却是恍如未见的好定力。两厢见礼后,各自落了座。
  寒暄几句,言辞之间,直觉的刘致深通中原汉地文化,不卑不亢,叫人不敢轻谩。
  席间,柳卿礼同刘致谈及蜀地,我方知在我赴洛阳之时,他被姜御丞派遣西去蜀国,探览而归,为的就是今时今日的合议之宴。
  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刘致和柳卿礼相谈甚是投契,兼之柳卿礼口齿极清爽,娓娓道来,叫刘致更是满眼的欢欣。
  我不期然注意到顾四娘的神色,我太熟悉那种眼神……温柔,缱绻,带着些许的娇态……和方舒窈看姜御丞时一般无二。我不禁轻轻举杯,蹙眉,默默的思忖着。
  姜御丞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在微微眯起的瞬间,透出一丝精光……仿佛抓住了什么……每每他谋算计量之时,便是这种神色。
  几杯梨花白下肚,终究提及了蜀周两国的边境划议。
  不期,刘致展颜一笑,落落大方道:“我王闻说大周多智者,命在下奉上和议书。”说着,两下击掌,款款步上两名侍女,各人手捧一只松木匣子,刘致含笑道,“在下将两张界定图分别置于匣中。一张是大周划定的地界图;一张是我王希求的地界图。这两名女子,一个只会说真话,一个只会说假话;不过一次只能问他们其中一人一个问题,然后挑取匣子。若挑出来的是大周划定的地界图,在下可代我王行议,绝无异议;若挑出来的是我王希求的地界图……还望陛下送还巫溪县,依旧以巫山长宁为界。”
  姜御丞的脸上浮起恰当好处的笑意,满饮一杯后,点了点头,道:“准。”
  不出多久,下首命妇、近臣私语声渐重,我抬眸望去,多有皱眉之态,唯有柳卿易一个,傻愣愣的抱着猫,摸了两下毛,低低哝哝的不知自言自语些什么。
  看他那样子,我不禁笑了一声,忙举杯掩袖,掩去我好笑的神色。
  “笑什么……”姜御丞低低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借着酒意,我掩口压低了声音:“笑刘致啊……”又饮了一杯,“想不到蜀王倚重的人,玩心倒是挺重的……”
  “玩心?依你的意思,你知道大周的划定书在哪个盒子里?”
  “知道也不告诉你。”我挑了挑眉,眼风从他的耳侧刮过。
  姜御丞一笑,也是有些微醺,轻轻地拿左手在我掌心上划写起来,“那朕告诉你……”
  眼错不见,只见柳卿礼已起身,躬身为礼,口呼万岁:“陛下,请容臣僭越一试。”
  姜御丞目光悠然深远,举杯颔了颔首,算是应允,笑了不语。
  柳卿礼踱步到左侧侍女旁,清清淡淡的声音:“如果我问你,你身旁的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她会怎么说?”
  “天蜀希求的地界图。”侍女面无表情道。
  “好。”柳卿礼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伸手打开了右侧侍女的松木匣子……
  大周划定的地界图静静的躺在匣中,由着柳卿礼取出奉至御前。
  “柳卿果然智绝。”姜御丞淡淡的声音,却含着由衷的激赏,脸上依旧是平和沉稳的淡笑。
  柳卿礼还未开口谦辞,耳畔听得刘致拊掌而笑,目光灼灼,对着柳卿礼的背影多了一丝兴味,叹道:“不期而遇俊杰,大周果真多能人。”复而,拱手为礼,朝姜御丞朗朗道:“在下心服,依诺划巫溪县为蜀周之界。”
  姜御丞看似漫不经心地聊议了几句,森森的眼风锐利的扎在刘致身上,眸中凝起一缕寒光,微微拧了拧眉。我了然地提壶,为姜御丞满上了梨花白,容色亦是平静无波。
  蜀王缺乏大器之才,妄图偏安一隅,这样的君主最好对付。最难对付的是不拘小节,甚至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却又雄心勃勃的人,眼前的刘致恰恰像极了这种人。此人不是懦弱昏聩,就是机谋深沉。表面上浑不计较,一心只在大事上做文章的心胸,不怪姜御丞神色微寒,眸光不善。
  丝竹响彻,觥筹交错,宾主各尽其欢,表面上又是一派和乐欢喜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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