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4/80页


  是酸楚我孤身一人的凄惶,还是伤痛柳卿礼的变节?
  恼怒也罢心凉也罢,我咬着牙,如常一般平静。
  只是心口有着莫名的刺痛,痛到几乎弯低了腰,唯有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胳膊,硬硬的一口气却憋在心底上怎么也上不来。
  满心的荒凉下,看见得东西都是凄凉的。再广阔的江山,再辽远的天地,于我而言,真正与我骨血相连的不过一个姜夏而已。
  如果他知晓,他的帝位要他母亲的鲜血铺路,他还要不要这个江山?他是不是也和他的父亲一般,果决断然?
  他的到来,从他父皇手里救回我的性命;如今……他要夺走我的性命么?
  我的眼前一黑,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我却看不清它的颜色……最后的知觉失去前,我只听见有人在叫我。声音里有克制和隐忍。
  模模糊糊中,我梦到了我爹爹。我一直想,想了整整十一年的爹;世上最疼我,最宝贝我,最舍不得我的人……
  沉梦中我脑子里一团稀里糊涂,感觉自己此时还是幼年,躺在床头上病得奄奄一息的原因,乃是同方升宴一同拉扯着落了水,不幸呛水溺住了,一口气提不上来,神思昏昏沉沉。
  爹的手在我微有意识时探上额头,我感到有些凉,怕冷地往后头缩了缩,整颗头都捂进了被子里。爹爹的手顿了一顿,掀开被沿将我埋入被中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又将被子在我的下巴底下拓实,我感到舒服些,脸颊往爹凉悠悠的手上蹭了蹭。
  我小时候每每犯了错,最懂得对爹爹卖乖讨好,又是蹭又是扭,爹见了每次都是无可奈何的摸我的头,从来都舍不得说我句重话。我知道若爹伸手摸摸我的头,那便是再大的错误他也是原谅了。可如今他虽温柔细致,却迟迟没有摸我的头;我心里害怕,我一定将方升宴整惨了,惹得爹爹真生气了。
  一想到爹爹生气了,不疼我了,我难过得想要哭出来。听到爹爹问我:“难受?”这个声音听着不那么真切,虚虚晃晃的似乎从极遥处传来,只能听清是个沉沉的男声。我觉得自己病的不轻,恍恍惚惚的抱了他的手,开始嘤嘤哭起来:“方哥哥先推我的……我不知道他不会水……爹爹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一阵细微响动中似乎在绞干什么东西,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明明灭灭的声音:“说胡话了,看来病得不轻。”声音听来飘飘渺渺的,言语中没有爹爹平日宠溺我的温柔,只有淡然的平静。
  爹爹从来舍不得这么冷淡对我的,我心头一慌,只觉得他这次动了真怒了。方才还只是嘤嘤小泣,心里难受,不觉哭出了声音,连带着不住的咳嗽,咳着咳着呛起来……
  眼睛难受得根本睁不开,头昏得痛得慌,怎么也等不到爹爹拍拍我的背,摸摸我的头……
  良久,感觉爹爹伸手到我脸上,想帮我擦眼泪。他迟迟不原谅我,我一个负气下意识地躲过去,我都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方升宴才是。我抽噎着,迷迷糊糊道:“你不疼我,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安分些。”有声音远远的,好像又很近。
  我觉得这三个字有一些熟悉,又很陌生,觉得在哪里听过,下意识的我不敢闹腾了,只是有一声没一声的抽着。
  手轻轻地覆在我的额上,揉了揉我的额发,我感到莫名的心安。迷迷糊糊,脑子里又是一团的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喃喃的说了什么……
  只是见到爹爹站在那里,遥遥的向我招着手。
  我想跑过去,跑过去。
  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梦,辗转其中不得脱身。爹,爹……等我,等等我,我很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醒来,怎么那么疼呢?!
  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我口中灌入,逼迫我从迷梦中苏醒过来。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
  “老天开眼,菩萨保佑……”映入眼睛的是刘嬷嬷一张满是泪的脸,双手合十,且悲且喜的样子。
  “我……爹呢……”
  “娘娘,你糊涂啦……你真是吓死我了!陛下进来就见你呕血倒地……林太医一摸鼻息都没了,说是凶险得不得了……好在,吉人天相啊,娘娘福泽深厚。”刘嬷嬷擦着眼泪道。
  我有些怔忪,前因后果才慢慢想起来……
  依旧是蓬莱殿,我无力的靠在床柱上,看着雕龙画凤的朱漆屏风,一点点镇定下了心。不过是一场梦,我爹早就魂归黄土了……只是若非走投无路,我如何也不会这般清晰的想起他。梦醒后的哀伤,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一刻不停狠狠揉搓着我的心,不得一刻舒缓。
  姜御丞来时手里抱着足岁的姜夏,父子俩的眼睛一模一样。
  “木……木……”姜夏看着我,居然挣了挣,冲我伸开了手,一副抱抱的样子;他鲜少这般亲近我,牙牙学语,口齿不清,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木,木……母后……”
  我一怔,看着姜夏,不敢置信。一股酸凉夹杂着点甜蜜,如同海棠蜜饯,又酸又甜,含在嘴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困顿,怔忪间,我有些许的泪意,却奋力绽开一丝笑颜,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从姜御丞怀里脱出来的圆圆的一团。
  姜夏,我的孩子……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我忍住眼角的湿意。
  不!我不会死,不会!
  我要听他牙牙学语,我要看他蹒跚开步,我要等他长大成人,我要陪他有朝一日,荣登大宝。
  纵使失去所有,我还有他,他就是我此生所有,此生的延续。
  我怎么能怕呢?怎么能倦呢?勾心斗角,曲折迂回,刀光剑影,生死轮回,我怎么会输?我不会输的!
  我抱着姜夏,将他整个藏进自己的怀里。
  姜夏,母后会陪着你,将那些恨我们,厌我们,反我们的人,一一屠戮殆尽,母后向你保证,绝不会让旁人夺走你的东西。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四・故人

  
  我深知柳卿礼绝不会背叛我,人与人之间有的时候,信任得毫无道理,如同我坚信小寒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一般,总有那么几个人,让我舍不得疑心。柳卿礼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隐隐觉得他似乎隐瞒着我什么,似乎有什么大事要掀起。
  打倒我的不是柳卿礼,而是再次被逼入绝境的无奈,是身旁无人可依的苦楚;我从不自怜,但只这么一次,我觉得天下是如此的厌恶我的存在,我死死顽抗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就像一个笑话,如此厚颜无耻的以最高贵的姿态苟活于世间,人人都有可怜可悯之处,我呢?我为何就该死?天下这么大,就不能容我一线生机?
  “天地虽不容我,心安即是归处。”莫名的,想起修远曾说过的话。我想,我做不到他的阔达;我能做的是穷我毕生,不折不挠,与天相抗,至死方休。
  姜御丞递了杯梨花白过来,神色一贯的平静:“饮一杯?”
  清浅如水,入喉如蜜的色泽,荡漾在杯中,我没有答话,也不去接杯子,只是微眯着眼,看着他。
  姜御丞见我不饮,也没有一丝窘态,坦然的收回了杯子,一仰脖,雍容娴雅,一副飘然出尘的好气度。
  我故技重施,揽住了他的脖子,辗转间唇齿相依……疏离莫测的味道,不过是一瞬间,已经放开了他,冲他嫣然一笑道:“好酒。”
  我以为他会推开我,一如既往的让我‘安分些’,不意,触到他复杂的眼眸,坚定温暖,带着微微的惊疑,是海棠花影里的模样。仿佛在思索‘这个孩子从哪里掉下来的’。
  我有些许的迷糊,却模糊不了他的容颜。不同于往昔,他的眼中有着极沉的隐忍和自制,仿佛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定,他有些决然的闭上眼睛,将我带入怀中,满心满肺的甘苦味充塞了鼻间。
  我克制不了心头的颤动,脑子里轰然响起的却是修远的话“天地虽不容我,心安即是归处”。
  心安即是归处……我反复的思量着,只觉得此生没有比这更安然的感觉,如岩间老松,不再惶然。纵使我知,下一刻的抬眸,他还是会毫不犹豫递给我一把刀,置我于刀光血影中;我依旧贪恋现下的安然,重重心事都放了下来,九天十地,诸神诛魔,无人可伤我。
  他的下颚抵在我的额头,密密沉沉的声音,低而缓,一字一字道:“有时我在想,如何杀了你,挫骨扬灰溶于酒中,尽数饮下;如此一来……旁人再难伤你……”
  他俯身,只是唇间的一点点酒气,却让我觉得全身的血液放肆的燃起。我想,我是唯一明白他意思的人。心安即是归处……不去想,不去想,明时明日,究竟谁生谁死……
  享受他施与的一切,在这个从鬼门关折回的日子里,放肆与纵情的纠缠之间,恣意疯狂。
  姜夏长的很快,许是他秉性聪慧,等他能跑能说的时候,比一般孩子要稳当些。
  在前朝风云诡谲的日子里,姜御丞不得不压下立王储的意思。但是柳卿礼借此而集结的朋党之系,不得不叫姜御丞侧目。只要除掉顽固元老嫡系的成年男丁,就足以稳定大局,物极必反,太狠了只能伤及国家元气。元老,元老,不外乎就是个老字;柳卿礼作为柳氏后人,自然与前朝的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还在犹疑柳卿礼结党的因由,姜御丞一早起来便抛给我一个平地惊雷――项婴被救。
  仿佛一声闷雷在头上炸响!他手脚筋已经俱断……我脑子有点空,心底涌起巨大的惧意,如同灵犀一点,我急迫道:“竟真还有人为他卖命?!”
  姜御丞神色不变,似乎在思索什么,只是静静的叩了叩手指在桌上,淡然道:“再抓就是了。”
  “你,为何不杀了他?”我暗暗地攥紧了手,隐在袖中,冷冷道,“……因为越小乙?”
  越小乙率军平叛,条件必然是项婴的命。心中早就明白的事,偏偏就是不痛快,莫名的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梗着脖子定要姜御丞说出来。
  姜御丞薄责的看了我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有些许的负气,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很是难受,干脆龇牙笑道:“跑就跑了呗,你就当成全他们得了。”
  姜御丞微微蹙眉,倒也没动怒,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责了句:“什么话。胡闹。”末了,方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方道,“你去找一个人,药王冯本初。”
  他慢条斯理的声音,显然是筹谋良久:“项婴一定会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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