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5/80页


  冯本初?我脑子里雪亮的过了一遍,当世扁鹊,今时华佗。若林弦是一等一的国手,那么冯本初可以算得上是医者的祖宗了,人称药王。不过,此人脾气古怪,轻易不与人瞧病,定了六不医:骄横不论于理者不医,轻身重财者不医,酒食无度不听医谏者不医,放纵阴阳不能藏气者不医,羸弱不能服药者不医,信巫不信医者不医。
  昔年,项婴被越小乙一箭穿心,命在旦夕,全靠冯本初一力挽回。如今他手脚俱断,筋脉尽损,武艺全废,当世之上,也确实只有冯本初能妙手回春。
  我只要在项婴之前赶到药王谷,便可守株待兔。依我之意,了结了冯本初,即可令项婴无路可逃;偏偏姜御丞赏其医术,宁可大费周章的活捉项婴,也不欲杀冯本初。
  刘嬷嬷替我将头发束起,在耳边念念叨叨,左不过要我平平安安的,只是说到药王,一脸的熟稔,仿佛很熟悉似的。
  我不禁狐疑,她居然认识冯本初?!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方升宴有个舅舅魏长恭,当年就是他说动了药王救了项婴,至此和冯本初结为莫逆。而此人从刘嬷嬷口中说出,显然和她关系匪浅。她只是反复地说,魏长恭何等风趣潇洒,当年自己也是明艳京城,本是一段佳话;结果闹了点小别扭,被方升宴的舅母横刀夺爱,说得不胜唏嘘;我听得也是皮肉发紧。
  恭恭?小玉?
  若非要事在身,我还真想坐下来听刘嬷嬷讲讲这人的来路。
  姜御丞本意准我挑取若干督察院暗探,以备应敌;我听闻冯本初脾性之后,决定还是带柳卿易一同上路。
  柳卿易没有防身的武器,只是带了翡翠,还一脸无畏的告诉我:“真遇到项婴,就放翡翠挠死他!”
  他手里的翡翠,确实养得惊心动魄,胖的已经叫人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估计现在这样子,别说上树了,走几步都怕走不了。
  冯本初待我们倒是很客气,尤其喜欢柳卿易,唯一让我心凉的是――项婴已走。
  我不能让冯本初疑心,就留下了柳卿易,一人亟赴回京。
  晌午后天闷热得出奇,风里带着腥咸的气息,就像连风也在不停的出着汗。刚刚停过马,喝了碗凉茶,可仍是热,连丝凉意都没有。
  一路上我只听得到自己密密的马蹄声,火炉一样的热,把天地都烘焙着,烙烤着,把一切的水气都焙干了,把一切有活意的东西都焙干了。
  我挥汗如雨,却一刻也不肯再停。事态急转得太快,项婴远比我们想得要快太多。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生无敌手,固然寂寞;可若如不能将这人斩于剑下,只怕来日风雨不是我的姜夏能挑抗得起的。权力功业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
  大仁不仁。
  世事交错,利害纠缠,人人互动,物物相克。马匹飞洒的汗滴,一路淌来,汗水几乎迷蒙住我的眼睛……不要紧,天不作为,我来作。
  “嘶――”我勒住缰绳,一个跃身,已下了马,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已到了长安心里稍安,进了清风明月楼,又灌了一壶的凉茶,仰面大口吞下茶水。温热的茶水入喉的一瞬间,那样苦那样涩,仿佛流毒无穷的狠绝直逼到心里。
  将男装换下塞进了包袱里,匆匆理了一番,出门牵马。
  “小妹。”刚牵了马,听到如斯熟稔的声音,在唤我。
  那声音虽轻,却深深惊着我的心,难以置信,紧张着全身。我僵在那里,有着些许的困顿,小心翼翼地转了头……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是觉得眼角有点酸,却毫无征兆地绽开了笑颜。
  他抱着手,依旧如往昔一般坦荡地笑着,站在街心,仿佛激流中的一方青石,怒澜狂涛之后,仍旧岿然不动。
  那样突兀的,那样自然,前尘往事纷纷沓来,隔着重重时光与岁月,让我且喜且悲。
  “大哥……”我看着他,低缓的喃喃,似乎怕惊醒了什么。
  修远,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视作兄长的人……他此刻如初见一般,坦然的笑着,站在酒楼门口,仿佛依稀就在昨日。
  “十哥?”一声利落的称呼。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女子。
  青铜面具遮覆在她白皙的脸上,劲装束身,利落清爽,没有女子的发式,满头的青丝被尽数束起扎在脑后,更是显得飒爽朗气,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坚韧的清丽。看惯了女子尽态极妍的丽色,骤见她如此简单的样子,只觉得叫人眼前一亮,说不出的味道。
  我的目光瞄到她肩上背着的弓箭,无一丝花纹镂刻,简单得和她的人一样。木泽深沉,看来是用了很多年。我纵使不认识她这个人,也见过那副青铜面具和那副弓箭。
  是她,万军之中,连珠三箭,大振士气。
  越小乙。
  今时今日,我才见到了她,这个年长我五岁,由姜御丞一手带大的仁武将军,北疆的巾帼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五・生离

  
  见到越小乙的那刻,我知晓,项婴之事,必是要有一个了断了。
  姜御丞安排越小乙居于蓬莱殿,与我作伴。我成了姜御丞的眼睛,监视着越小乙的一切。必要的时候,我也知晓该怎么做。
  许是多年的军旅生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利落干脆,一丝不苟;连起居饮食都分外简单。她长得也并不是十分的美,可偏偏就是无端端的吸引住了目光,叫人由衷地心折。许是北疆的风霜雨雪磨砺的一种坚韧不拔,让我生出相惜之意。
  她每每看我,总有点别扭;我听她一口一个娘娘的叫,也觉得好笑。她无心说起,她从未想过义父会娶妻;还提及,她在五岁的时候见过我爹和我,我爹拿着我的画去北疆,圆圆的一个胖娃娃,包在绣着凤凰的襁褓里,很是可爱。我从不知道这些事,但听她言及父亲,倒是由衷的亲切。
  项婴的现身,比我们想象中的快了太多。
  不知道是姜御丞用了什么手段,竟真的将他逼到绝境;让他再沉不住气,投身罗网。
  变故初起的时候是半夜,越小乙睡得极熟,我让刘嬷嬷在她的饭食里加了十成十的药,就算蓬莱殿翻过来,她也不会在此刻醒来。
  忽然隐约听见风中远远挟着几声呼喝。我睡眠向来浅惯了,风吹草动,一下子就惊醒了,坐起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那如吼的夜声中,不仅有短促的叫喊声,偶尔还有叮铛作响,明明是兵器相交的声音。
  我心一沉,立时披上外衣,极快地穿戴完毕。我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惊是兴,项婴来了,可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夜凉如水,我听到了儿啼声――
  姜夏!
  太阳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就像有谁拿钗尖挑起那两条青筋,血脉尽涌,仿佛随时会涨爆血管。我施展轻功,焦惶地奔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我见到了项婴,他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姜御丞和修远,一动不动。
  当我的目光移到项婴的手上时,脸色顷刻煞白,忍不住绝望地惊喊出了声!从心到身,连同指尖,都是冰凉……尖锐的剑锋抵在姜夏的脖子上……姜夏因痛楚恐惧挣扎着哭着……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冲到了头顶,心乱如麻,晕眩得几乎站不住脚。
  “母后,母后……”姜夏看到了我,带着些许的哭音,一叠声地唤着我。
  漫天的恐惧与痛意席卷了全身,我几乎要撑不住。我不敢想,项婴的剑再往下一分!我不敢想,项婴拿姜夏要挟,姜御丞会不会――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一般,抖着手,看向姜御丞……
  他脸上一派的平静,暗夜中,看不出心绪;只是负手而立,那袖子在风中的颤抖和他几次下咽,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绪。
  姜夏哭着,大喊着:“我不怕,我不怕――”仿佛是给自己在壮胆,又仿佛在向项婴示威,只是哭得全身发抖,拳打脚踢的喊着,“我父皇母后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
  风刮在耳侧,如黑白无常勾魂的哭声,我绝望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满心满腑的全是痛。
  “放了他,朕允你安然离去,言出必行!”姜御丞一贯平静的声音终究有了波纹。
  项婴的脸上依旧是锋芒的阴冷,带着绝望,无畏道:“生死何足论,唯愿死得其所。我不欲白头人间;今时今日,必有了断!既然我已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出去。我虽不能杀你,有你子嗣相陪黄泉,不枉这些年生里死里的过了。姜御丞,你有本事,黄泉路上来找我!”
  猛然,听得项婴一声极难忍的闷哼,仿佛一枝利箭射破岑寂,我看着破空而出的错金匕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激射出手的,当时的眼中只有项婴的手,那双让我恨不得立时斩断的手;心里抖得已经没了一丝温度。电光火石间!错金匕首扎进了他的手背,姜夏当即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
  我喘着气看见姜御丞的身法,恍如鬼魅,拼尽了极速,姜夏扑出来已经投入他的怀中――
  利剑沉闷的刺破衣袖,再刺入皮肉,那声音仿佛能刺透人的耳膜。姜御丞的右手负伤,淋淋漓漓,血迹喷溅出来,泼洒在空中,他只是收紧了手,没放开姜夏;眉头皱得极紧,极快地跃了回来……
  空气中漫起极重的血腥气,他跃回来的瞬间,修远已经出手!项婴负伤,和修远极力地缠斗在一起……
  姜御丞将姜夏放进我怀里,一言不发,蹙眉看向拼死搏击的项婴。
  我看着他的手,他着玄色衣服,我只能闻到浓浓的血腥气,却不知道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迹,只是恍若未觉疼痛一般,脸色没有异动,冷冷地看着项婴。
  “……手……”我只觉得我话也说不利索,看着他,只能抖着发音。
  姜御丞忙蹲下来,拉起姜夏的手仔细看了看,抬头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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