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5/80页


  我苦笑一声,知道姜御丞已知晓有人藏身内殿,知道此时再逃比对付项婴还难。
  “娘娘?!”语融是第一个跑进内殿的,看见如此狼狈的我,不禁愣住。
  方升宴后脚跟来,看到地上已疼晕过去的如贵嫔,甚是有趣地看了一会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身血水的我,似乎在分辨我是人是鬼。
  我来不及开口,姜御丞已经慢慢地走了进来,衣袂翩然,却是面无表情,徒有一双清寒的眼眸,毫不避忌地看着我,似乎并不意外我如此狼狈的出现,或者说,他从不把意外之情挂在脸上。
  偌大的内殿,我遥遥地望着他,一如当年在梨园的莲花台,他高高在上,睥睨着卑微的阿夏。在他的眼里,我看到我不过像是一只负伤的幼兽,倔犟而又绝望。
  带着凌厉凄楚的恨意,我微不可察地超窗子边儿挪了挪。姜御丞似乎看出我要破窗逃跑的意图,眼风微动,款款向我步来。
  “哐当”――东西从我的腰上不小心翻出来,掉落在地。我一个箭步上去拾起,许是看见我拼着命不让姜御丞触及那东西的表情,姜御丞比我更快,我眼一花,东西已被他优雅地捞在手中。
  我抢的太猛,适才使力过猛,肘上在金砖地上蹭掉了一大片油皮,疼得火烧火燎,这样的疼痛反倒令我觉得清醒了些。
  他看着被包在绢帕里的匕首,复看看我。绢帕是小寒送我的,而那匕首……澎湃的血脉一下子跳动不已,连带着忘记了手臂上的伤痛,胸口气海中翻滚,如同汹涌的潮头,一波高过一波,狠狠如同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压制。我势同拼命地扑了过去去抢夺――
  一身的武艺皆是他一招一式,年复一年教授而成,纵使势同拼命,我也知道不会是对手……可是,我还是扑了过去……如果一早知道不敌,我就不会在莲花台说出那句“想和侯爷过过招”了!
  没有意料中的拆招过招,方升宴和语融已经一人一边死死地拉住了我。
  方升宴正巧拉在我的右手臂伤口上,疼痛如附骨毒虫钻进我的脑膜,我死命忍住,不喊出声,银牙几乎咬碎。
  “放开。”在我几乎晕厥的时候,姜御丞开了口,清清冷冷,不容辩驳。
  我无心去看方升宴放手时幸灾乐祸的表情,依旧凌厉地盯着姜御丞,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两个洞出来。
  姜御丞一言不发,待我支撑不住跌进梨花椅后,干脆利落地将我半截衣袖齐臂扯落,我疼地额上的冷汗如同泪滴,淌淌而下。
  一截皓腕露在外头,方升宴微微扭了头,目光守礼地回避。
  姜御丞却是看也不看,只是坦然地细看我的伤口,暗器已被我尽数拔去,徒留破开的皮肉,森森地淌着血。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痛,连声‘嘶’都死死咬住。
  语融见此,早已泪眼点点,忙着去翻药箱,却是越翻越急。姜御丞扫了眼药箱,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什么。
  “皇上,不如召太医吧。”方升宴拱手道。
  姜御丞一摆手,表示不必:“无毒。”
  话毕,姜御丞提过一杯‘梨花白’,缓缓倾洒在我的伤口………撕心裂肺,火烧火燎的疼,仿佛手臂不是我的一般,冷汗如雨,我咬住了嘴,却几乎忍不住泪。酒水消毒的剧痛令我抓着姜御丞的手臂,一个松口,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深深咬了下去。隔着一层绛紫的御衣,口腔中终于漫起血味的腥甜,他身形微顿,却是纹丝不动……
  满嘴的腥甜,意识渐渐迷糊,似乎听到方升宴喊了声:“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卷九 目断故园人不至

  朦胧中,似乎是娘亲坚定而冰冷的目光,并着轻缓的手势附在我的额头……久久不去。我迷迷糊糊地喊着什么……却始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呼得睁开眼睛,听得语融的呼喊:“娘娘――”
  我挣扎着坐起,“嘶――”手臂上传来剧痛,我不禁低呼一声,低头看向左臂,手臂上的绷带密密匝匝,结结实实,活似一截坚固的木头,一看便不是语融包扎的。
  语融伸手扶起我,突然皱眉抱了一下手肘,我心下一紧:“怎么了?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语融歉意地笑了笑:“奴婢见娘娘一直……咬着……皇上的手臂,原想帮娘娘拉开的……结果被皇上推开了,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没什么大碍的。”
  我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嗯”了一声又吩咐:“过会儿,擦点药。”
  语融体贴地捧来药碗,我一皱眉,别扭地扭过头:“不喝。”
  顾不得语融苦笑不得的神色,一想到又是太医院那帮子老古董配的药,立马感觉舌头到舌尖不喝药都已经苦地呕出胆汁来。为治梦魇,不知喝了多少副药汤,一罐子蜜饯见了底也压不住舌尖麻麻的苦意。
  “娘娘,不苦的……语融给你拿蜜饯和蜜枣来,好不好?”语融犹自劝着。
  我嫌恶地瞪了一眼药碗,心下登时不悦,慢慢地接了药,哼了一声:“太医院一起子奴才,全是混吃等死的西贝货……有朝一日,本宫总要好好整整这太医院的风气。”
  语融似乎听惯了,转身去偏殿取果子干。我瞧准语融一出去,忙起身,手臂上的疼都顾不得,赤着脚小步疾走到窗边,一扬手,整碗药泼出窗外,洒在梨树根处。
  我长吁一声,一转身,发现姜御丞身着玄色龙纹的裘绒,直直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一惊,下意识将碗藏于身后,不知道他看到多少。他从不踏足蓬莱殿,这么突然地立在我面前,反倒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下楼一步踏空,心里无端端发虚。仿佛是一种不可治愈的顽疾,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他来做什么?我那一记脚力是不是足以让如贵嫔‘得享天年’了?还是项婴已经被捕获了?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赤脚站久了,我微微沁出冷汗,手臂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
  私下无人时,我懒得秉持什么后妃之德,他也不屑端一副什么相敬如宾。
  我赤足站久了,觉得冷汗直冒,晕乎得很,浑不顾姜御丞在侧,便径直绕过去伏在榻上,丝毫不觉自己大违宫规礼制,旋即已经虚阖起眼睛。
  殿中错金大鼎里焚着棠梨香,淡白轻烟如缕,一丝丝散入殿宇深处。紫檀锦红海棠的软榻,我伏在那里,微眯着眼,看着右手长袖逶迤,层层叠叠依着裙裾直垂到地上的红氆氇之上,如西天灿霞般绚丽流光。
  正是暮春迟迟,窗外梨花纷落,窗纱是新换的烟霞色贡纱,朦胧透出阶下萱兰芳草,一点绿意盈人映在姜御丞的脸庞上,越发显得他面颊如玉。
  姜御丞丝毫不为窘,安然地坐在桌旁,漫无表情,却是清清冷冷的声音:“如嫔的右腿怕是废了……”
  我转开脸去,恍若未闻。姜御丞渐渐敛了脸色,沉沉道:“吾若是不晓得汝在内殿,汝当如何?”
  我为着他难得私下的口气,不觉嘴角微抿,凉凉开口道:“她活该。”
  姜御丞有几分意外,不由道:“可若吾真的不晓得汝在内殿呢?”
  我冷冷一笑,恹恹地吐出五个字:“不会不晓得。”
  以姜御丞的为人,早在还是他还是淮安侯之际,在他身边,我已领略了什么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上处事周密,件件滴水不漏,城府颇深,心计难测,身边一花一木,风吹叶落,如何瞒得过他?更何况我……懒得想下去……
  “抓住了么?”我眯着眼,似乎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跑了。”姜御丞十指骨节分明,恍如象牙白玉,优雅错落地执着酒杯,饮了一杯‘梨花白’。
  “已经受伤了,应该伤在……脊背吧。”我也是不痛不痒地说着话。
  “已经叫禁宫内外留意了。”姜御丞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仿佛不在乎,又仿佛成竹在胸。
  我不想猜他的心思,我也从没猜中过他心思,便随意地“嗯”了一声,懒懒地闭上眼,不再看他那双坚定而又寒冷的瞳仁。
  “汝有伤在身,就先迁居柔仪殿吧,等伤好了,再回来。”再睁眼,话语的尾音还在耳边,姜御丞的人影却已消失不见。
  我不知睡了多久,醒醒睡睡,时梦时醒的,许是从前蓬莱殿只有语融一人缘故,现迁居到了柔仪殿,动辄七八个侍女跟着,反而不痛快。
  “如贵嫔可是心存怨懑?”屏退众人后,我一面捻着梨膏糖吃,一面问着语融。
  语融将棠梨香轻轻地扇开,丝丝缕缕,恍如轻雾,语融的声音也显得有那么些许飘渺:“她也可怜。”
  梨膏糖甜腻腻的味道将舌头包住,心里似乎也觉得不是那么苦了。放眼柔仪殿外的梨花,种的是棠梨,香气比较浓郁,我看着窗外,似乎在看到昔年的阿夏。
  那时,我出初入柔仪殿,不过为着看贵为美人的故友一面。彼时的小寒,衣饰华贵,却是手足无措地站在柔仪殿里,与我,与语融,相顾无言。
  面对着我的宫礼,小寒如同一个难过的娃娃,说哭便哭了……语融手忙脚乱地劝着,我心里却也是难过异常。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轻轻的哼唱着那日小寒荷塘畔唱的《鹊桥仙》,仿佛小寒娃娃般的脸又笑着冲到了我面前。
  语融看着我,知道我又在想小寒,替我披了件外衫,便静静地蹲坐在了榻旁。
  司马洵的心血来潮,柳卿书的佯不知情……彼时,我冷眼看那个年轻的帝王,心里仿佛有一丛火。他不是对师横波专宠如斯么?他的痴情和专一如何让他对一个浣衣婢心血来潮?
  三贞九烈是女人的事,三妻四妾是男人的事。司马洵可以处处留情,而小寒却不能对柳卿书动心么?
  穷其一生,小寒也知道柳卿书于她不过是她梦里的一抹明月光,永不可及;可司马洵把这个唯一的梦也毁之殆尽了;抢夺,是皇帝一贯的手段么?师横波是这样,小寒也是这样。我嘴角泛起冷笑,司马洵他能死在爱人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明知小寒的情意,我却违拗着心意告诫她:“往后便是妃嫔,好好照顾自己。”
  那时,她还可以叫我小言子……而我,却要唤她陆美人了。
  夜凉如水,我披衣躺下,看着语融整理着干梨花片儿,问:“语融,这些天,小寒可曾入你梦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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