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53/80页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一・显情

  
  姜夏的病一直不见好,也不怎么说话,林弦不敢轻易用药,只是小心翼翼的温方养着。
  见到我和他父皇,几日不语的姜夏才啼哭着扑进我的怀里,露出几颗乳牙一叠声地唤我:“母后――母后――”
  “他们说柳师傅死了……”他小小的手紧紧攥一个精致的孔明锁,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一味哭着“他们骗人,他们骗人!师傅不会死的…不会的!”
  我扫了眼四周琳琅满目的小玩意,那个大大的飞鹰纸鸢被姜夏挂在床头。窗台上七巧板,藤皮球,十字弓,羊皮羯鼓……都是些民间蒙童的玩意。不顾姜御丞在侧,我忍不住伸手搂住了姜夏,鼻中酸楚,学着昔年父亲告知我爷爷去世的话,勉力柔声地安慰他:“你柳师傅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姜夏扑簌簌的掉着眼泪,委屈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上次的故事只讲了一半,还没讲完呢……”
  我心疼不已,看着他嘟嘟囔囔的样子,十分想见柳卿礼又怕耽误了他师傅办事的样子,叫我几乎说不下去。
  手臂一空,怀中的姜夏已被拉开了去。
  我讷讷地看着姜御丞。姜御丞却一眼不看我,抱着姜夏,让他坐到床上;自己亦坐下,与儿子平平而视,目光平静,口气亦是平静:“你柳师傅,他死了。”
  姜夏怔怔地看着他的父亲,眼睛一顺不顺。
  “别人可能会骗你,父皇不会骗你。”姜御丞按着姜夏的肩膀,低缓道,“柳师傅,他死了。”
  “哇”的一声,姜夏突然大哭起来,扯心撕肺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泪眼迷蒙中,有无限凄惶与冷清从我与姜御丞面上刮过。
  姜夏一哭,我只觉得整颗心揪得不得了,嗔责地瞪了一眼姜御丞,忙一把把姜夏抱在怀中;还没开口,姜御丞再次拉开了我,牢牢握住姜夏的肩膀,沉声道:“姜夏!每个人都会死,你柳师傅是人,自然会死。不光你的柳师傅,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自己,终有一天,都会辞世……”
  “不要说了!”我惊慌地揽住姜夏,阻止姜御丞继续说下去。他那么小,要他怎么去明白这些!连我都看不破的东西,如何要我的幼子去接受!
  “姜夏,从今日起你不光是父皇母后的儿子,你也是大周的太子。这是你柳师傅的扶助之功,人有精诚,上天不负。储君亦是君,生死是你往后无可避免的东西!权力功业,不以德行操守论人,是以大仁不仁。你唯有惕厉自省,来日方可为你的柳师傅雪耻复名。”姜御丞目光沉着,挡在我的面前,不许我向姜夏再靠近一步,平静坚定地说了下去“一身之难,不足以填沟壑。一忍之勇,可以育山河。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父皇只希望你看清从今往后的路,东宫的凶险不会输于父皇的朝堂。姜夏,你要记得。”
  姜夏渐渐止了哭声,带着孩子的稚气的眼神,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伤心地望着他的父亲。
  “柳师傅死了,你可以伤心难过……”姜御丞缓缓站了起来,目光里是不带感情的坚决,“但,不能一直伤心难过。”
  姜夏似懂非懂的仰着头,看着他的父亲,稚气的眼睛像极了姜御丞;看着小小的他努力把眼泪全部逼回眼睛里,紧紧地抿着唇的样子,我有些许不忍。
  “陛下,殿下该进药了。”林弦将药碗放在漆盘上,行礼走了进来。
  姜御丞默默看了一眼漆盘,盘中放着一碗药和一小碟蜜饯;他伸手将蜜饯尽数取出,淡淡道:“往后太子服药,无需压药之物。”
  我看了眼姜夏,觉得姜御丞实在苛刻,方开口,却被姜御丞挥手打住。
  “他往后要吃的苦,更甚这千倍百倍。”他的目光里有君王的坚定,亦有人父的不舍。
  我不禁默然;不自觉的伸手,颤颤地握住他漆黑衣袖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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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快过去了,只是太液池上厚厚的冰不曾化去。
  一直到了初春,雨洗桃花般,一切才和暖了起来。
  阳春三月,我和姜御丞一直送修远到了雁鸣关,我不知道姜御丞有什么事情托付予他,修远依旧是天高云淡的自然,笑意浅浅的挥手扬鞭,说着往后再来看我们的话,一径的去了。
  他永远都是这般淡薄逍遥的自然,不带一丝束缚。
  回去的路上,西天里,残阳一片红色。
  远山柔和而清冷。柔如沧海一粟,清如冷山之泉。
  我猛然一挥鞭子,马声嘶鸣,带着我风一样地怒驰而去!耳后只来得及听到姜御丞模糊的高声,却听不清说了什么。我纵马飞一样地奔着,烈风刮过耳鬓,如刀刃一般拍打在脸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我心头莫名地痛快起来。
  多年以前,父亲就曾载着我,鲜衣怒马地追逐过落日。我欢笑着指着落日,叽叽格格地同爹爹说个不停……
  落日余晖,残阳如血,如此酣畅淋漓,这般放肆无忧。
  我转头看到余辉下,飞驰紧跟而来的人;心头一动,手上的缰绳忍不住一紧,马扬蹄长嘶一声,受了骤痛,反而狂奔起来,我一慌,一个不稳,直直地摔了下去。
  四肢百骸传来一阵疼,我看着绝尘而去的马,溅起一地的尘土,望着那不顾一切,奔驰而去的马影,我咳嗽着却忍不住笑了一声。既痛且快,当真快意。
  嘶鸣声在身边响起,姜御丞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我身边,他伸手来拉我想将我扶起,刚捏住我的胳膊,我疼得忍不住哼了一声,看来摔重了。
  他不得不揽着我,一点点站起来。俩人靠得极近,甘苦的味道一阵阵飘进鼻子里。我深深吸了口气,听得他略微嗔责的声音:“好好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我恍若未闻地一偏头,却撞上他的下巴,忍不住痛得再次闷哼出声。忙伸手去揉头顶被撞的部位。一边疼得咝咝出声。我都那么疼,他也应该撞得不轻,却是闷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疼么?”
  如此近的距离,那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疼得嘶嘶抽气却笑起来的我。
  “笑什么?”姜御丞见我站稳了,伸手掸了掸我肩膀上的草叶。
  他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风呜咽如梭在我们之间穿行而过,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
  我忍不住掂起脚,搂住他优雅挺括的颈项,轻轻地吻住他。吃惊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极快地掩盖下去,多年的自持让他轻易不露声色。
  他呆立着,任由我放肆着,并没有动。
  过了一刻,我放开他,伸手摩挲在他惊为天人的容颜上,不禁生出隐隐的妒意,为何他不曾老去?为何能数十年如一日的俊朗无俦?他会老去么?老去又是如何样子?
  姜御丞长长叹口气,拉住我的手,道了声:“不可再胡闹了。”便徐徐领着我向临时的关隘走去。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翻过二里坡就是长安城了,姜御丞牵马在二里坡稍作休憩。我在坡边折采着刚发芽的飞燕草,想着昔日就在这个破庙,赫古达和姜御丞的交手的情景。
  究竟是我跟踪他,还是他跟踪我?
  我随手抽过一根枯枝扔进火堆,火焰“哔剥”燃起木叶特有的清香。
  姜御丞倦怠地靠立在树干旁瞑目小憩,我落脚极轻,不出一点声音地靠近他,瞑休的他身上不带一丝杀伐之气;他的侧影极美,眸上浓密乌黑的长睫,仿佛两双蝶翼微阖,无限慵懒之态。明灭的火光透过树影,映在他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淡得像蝴蝶的触须,却无法触手可及。
  蓦然!他睁开了眼睛,将我吓了一跳,看清是我,微微吐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眉心。
  “原来你也是睡不安稳的。”我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挑眉讥笑了一声。他杀人无数,满手血腥,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性命血债;我还以为他真有本事能心安理得的安眠。哼,我勾了勾唇,盯着他,笑道:“你做梦了?”
  他竟然也不否认,平淡地点了点头,照旧揉着眉头。
  低一低头,又闻到他身上青涩而幽暗的气息,我目光流转,他梦到了什么?死在他手上的人吗?还是他故去的亲人?有没有方舒窈,有没有越小乙?
  我想开口问他,可直觉他不会告诉我实话。
  学着他的样子,叹口气,放肆地靠在他肩膀上,戏谑地笑着:“我要胡闹一会儿,不许推我。”他的肩膀坚实而稳妥,我靠着他,听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却心安不已。
  四周寂静无声。火光轻摇,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心跳――扑通扑通。眼前火星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绚丽的海棠,睫毛上似乎也有梦中的花影,恍惚间,仿佛还在那个梦境里,漫天的花影,明亮的眸光。我眷恋地吸了口气,抬眸看着他,轻轻道:“你怎么不叫我的小名了?叫我小名好不好?”
  他的目光有让人安定的力量,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明灭的火光再璀璨,亦璀璨不过他眼中流动的润光。
  仿佛是看穿我一般,他苦笑了一声,静静的伸手揽我入怀,无奈的笑意就像秋日里稀薄的阳光,他的下颔抵在我的颊边,新生的鬓渣在面颊上有微微的刺痛,好像春日里新生的春草,茸茸的,带着无尽希望的气息,我一动也不敢动,听到他黯然叹息的声音:
  “妍妍。我梦到了你父亲。”
  我听得心头如遭石击。不过一瞬间,伤痛既而沉到了底处,像浪涛淘尽后的沉沙,无声伏在黯沉的内心深处,波澜不起,一如古井,任起如何去淘,哪怕淘起碎影千波,终究亦是迅即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一・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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