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68/80页


  方氏连株九族,平去方氏宗祠,烧毁方府宅邸,不论男女,绞杀不赦。
  这是姜夏的第一笔浓烈的政绩,带着凄艳的血色,平定了大周的内乱;他不是昔年的楚王,他是姜帝的唯一爱子,金戈铁蹄,壮志雄心,一平叛乱,让诸国列藩不得不对这个年轻的君王,升起拭目敬待之色。
  窗外有和煦的风,?丽的春色一蓬一蓬盛开在金色艳阳下,绿肥红丰,满目浓艳娇娆。
  我的膝盖受伤,每逢阴雨,疼痛难止,林弦嘱托跳跑疾走快奔都不可,往后连轻功也使不上了。
  当修远牵马走到我面前时,遥遥相对,多少的前尘往事,淹没在大周的风烟晓雾之中,可他身上总有那么一两点他的味道,修远并不像他,只是让人会无端端的想到他。
  我目光清澈如静湖无澜:“大哥,还记得我说的话?”
  “嗯?”
  “天意。”我轻轻将手放在膝盖上,受伤的痛楚隐隐不绝,“这就是天意。看来,诸国的潋滟山水,只能留给大哥一个人了。”
  我宁可相信是他来北疆寻我;如今我的腿脚再经不起任何的跋涉,终究……离不开了。
  修远笑意浅浅,只是凝眸看了我许久,簌簌的日光在他脸上,映照着别样的安静:“小妹,若是你的腿没有受伤,你还想不想看诸国的风光?”
  我含了一丝清浅的笑意,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他,日光那样安静,仿佛时光都烙在了青竹帘上,只晕出淡淡的白影,心深处忽然漫出无声无息的哀凉,渐渐浸透全身。
  我想的,我当然想。我想和他并肩站在风眼万里的大好河山前,陪他运筹帷幄,听他沉沉低语,看他一点点润开的眼眸,静静的抓住我的手,不许我再胡闹。
  不会有人知道,我竟是如此的想他。
  太液池畔,风吹得秋千架吱吱呀呀的晃荡。
  修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眉目一瞬间开朗起来,安然的将我望着,温和的开口:“小妹,这些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御丞兄为何弥留都不肯见你么?”
  心头一跳,宛若一把锋利的刀片贴着心肺生生刮过,没有疼意,但那冷浸浸的冰凉却透心而入,我垂了下眸,极快的扬起,抑住喉头的酸楚,艰涩道:“…他是在怪我……”
  心思一点点颓败下来,带着凄楚和无望,或许只有修远能如此坦然的和我说起他的死,也只有他,我和姜御丞都是信任的。
  修远从布囊里掏出一个缂袋,将它交到了我手上,眼中有不忍的明灭和叹息:“……这就是他至死不与你相见的因由。”
  我狐疑的看着他,默然的接过了缂袋,袋子很轻,似乎没有装东西似的。我手心冒出潮湿的汗珠,有些许的犹疑,终究是打开了它。
  一缕缕如白色的流苏丝线般的物什,静静地躺在我手中。霜白如雪,轻细如丝。
  “这是什么?”我挑起白色的一根,不禁蹙了眉。
  修远淡淡凝眸,平静道:“这是御丞兄的头发。”
  我一怔,骤然抬头盯着他。
  “荣乐公主被送走的前一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御丞兄一夜白头。他修书与我,叫我速速来长安,说是有极重要的事要托我去办……”
  鼻尖流淌着从手上银丝传来的甘苦气息……我心头大恸,眼角生生有酸涩的泪意漫出,我死死忍住,哑了声音:“这就是他……不肯见我的因由?……”
  我想起他出征之时,他带着的头盔,密不透风,别说头发,连脸都不曾看清;想起娆儿被送走之后,他回避一应侍从内官,只留姜夏在紫宸殿服侍的怪异举动……
  “御丞兄说……他老了。”修远吞吐出一口气。
  我的眼前模糊不堪,我惶然地捂住了脸,忽然有一瞬间空洞和软弱,踉跄几步,几乎要跌坐到地上。眼泪从指缝里扑簌簌的渗漏出来,我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声音。
  “为何……为何不早告诉我……”
  “你能如何呢?你进去了,就会看到他……不想让你看到的模样。”
  有微风倏然吹进,春天的傍晚依旧有凉意,带着花叶生命蓬勃的气味。心上一阵凉一阵烫,仿佛生着一场大病。可是脑子,却是冰凉冰凉的。那样凉,凉到针刺一般的麻木。
  他应该早告诉我,早告诉我的。我可以不看他的样子,我可以不要我的眼睛……可他没有告诉我,没有――
  我无声哽咽着,承受着上苍给予我最大的报应。
  仿佛就在昨日,我抵着他的额头,颤颤的说着:“不许老。”他亦是颤颤的回答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修远一人离去,行游四方。我偶尔会收到他寄来的各地物什,最吃惊的曾收到过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是定州镜水山的风动岩。
  前朝大定后,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大周附属和邻近诸国皆派使臣前来纳贡相贺,贺姜夏君临天下,贺我母仪垂范,同时为我上徽号“昭懿”,时称“昭懿皇太后”。
  按理,我应居寿宁殿;可是我并不喜欢那座宫殿,十数年来,那里几乎成了废殿,无人进出;传言午夜之时,常听到姜后和近身侍婢的鬼哭声。
  姜夏很孝顺我;我不愿住寿宁殿,他自然是无异言的。
  我着人重新修葺了谢府,叫柳卿易买了些花籽,替我种了。以安养腿伤为由,我回到了儿时故居修养。
  褪下重重凰图华服,仿若还是昔年燕子呢喃,双飞花间的稚气之年。雕花长窗蒙了湖蓝色冰绡窗纱,望出去有些影影幢幢,繁盛花枝底下,我静静卧伏在谢府的后花园里。
  飞花逐雨,我仿佛做了场好梦,重重花影里,我遇见了那双眼睛……
  娆儿说得很对,他就是那个降妖高人,任我在他股掌间任性莞尔。
  腿伤痊愈后,我牵了黑马,只身去了北疆,再不打算离开。
  此番,再无人可找到我了。
  他既不愿我见他的模样,那么就不见吧。帝后的陵寝,留他一人长眠,他可以安心了,我记忆中,十年一日,他从未老去……
  几年后,周明帝,也就是姜夏,利用了柳卿礼的十年之约,策划了与天蜀的‘联姻事变’,耗战三年,一统天蜀;而后,厉兵秣马,剑锋直指西秦――
  周明帝能征善战,不仅平定南夷,且重农励商,为大周创下万世不拔的基业。开国以来,我朝的疆域从来没有如此的浩瀚。每年岁贡之时,藩国来朝,众夷归化。丹凤门上,听万岁山呼,声震九城,任何人都会觉得热血沸腾。
  姜夏唯一做得一件让朝臣费解的事,便是力排众议,追封‘丙子之变’中的罪臣柳卿礼为大周第一个异姓王侯,世袭罔替;并将其尸骨自长安殿后移送到皇陵,亲自为其撰碑题文,设庙享奠,永祭人间香火。
  我倚在武州城墙旁,听着商贩讲着周朝明帝开创的盛世华章。那是姜御丞壮志雄心了一生却无缘得见的期望。
  (各番外请见专栏)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的内容请详见专栏(对应如下)
  雨霖铃――柳卿礼
  青梅误――方升宴
  何以堪――姜御丞
  长安歌――姜夏


〖柳卿礼番外〗 雨霖铃
  雨霖铃(一)
  刘知琼曾说过,天下之大,再也不可能找出另一个柳卿礼来。生在长安,实在可惜了此人。
  柳卿礼总是不动声色,他的美,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美,很少人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很多人想知道,这样温文的人,如果微笑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可惜他很少笑,连和他‘鹣鲽情深’的柳夫人都很少看到。
  知晓天蜀重臣要来,柳卿礼特特前去了趟天蜀探勘了一番;旁人还不知,他却已知来人的底细。于延英殿的宫宴上,刘致对柳卿礼投以相当大的注目,此后的几日,提出流连长安风貌,便留在宫中住了近乎一月。
  姜御丞并不反对,甚是自然地排遣柳卿礼去打点。
  既然刘致不愿意以真实身份示人,柳卿礼也就不点破;每日不过陪着谈谈书画,论论词曲。刘致对文辞书画的造诣不逊色于他的妻子,顾四娘。不过可能生于王室的缘故,刘致的言谈举止自然带着贵气和傲然,不同于顾四娘的妩媚风流。
  几日相处下来,刘致渐渐也就去了客套;那日因着他陪她观览通明殿,两人不觉说起了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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