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7/80页


  他尖锐的眼神,负手而立的姿态几乎和父亲一般无二,我有一刹那失神。
  可瞬间,他的声音却已经平淡如朔风初静:“谢家本是站在吾这一边,如今却只剩汝一人了。”
  我一怔,腥甜的气息氤氲在口腔,胸腔有更无法抑制的澎湃血气,迎着他凌厉而又惋惜的目光,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侯爷,我知道,谢家原是太后一党。侯爷你知道是谁在后面做了手脚灭了我的家族,是不是?”
  他似乎不计较我的语无伦次和礼数不周,只是淡淡一笑,复归于冷寂,黑澄静明的眸子,眸光寒砭入骨,令人见而生畏,森寒的眉目显得更为峻峭:“谢功权往日何等风光,现在他的后人却这般模样。站起来!”
  我闻言,从他的目光里站起,他缓缓步来,气度娴雅,如同父亲一样,从容不迫地抬手拭去我嘴角的血迹。指尖上的茧触在肌肤上,仿佛春风乍起吹起无限涟漪。我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天地间涌起无尽心潮,尽融在他这一双眸中。
  寒冷而又坚定,像极了母亲的眼眸。
  他在离我那样近的咫尺,声音却遥远得如同从天际飘来:“汝想报仇么?”
  我嘴角微颤,眼睛一瞬不瞬,直直的盯着眼前人。因在莲花台,淮安侯只穿了寻常的便服,玄色锦缎袍子,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富贵人家,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显出尊贵无匹的近宗王侯的身份。举手投足之际,袍袖间隐隐有瑞脑香气,微苦的香味甘冽醇正,往日……往日家中上房里总是焚着上好的瑞脑香,我想着双亲,渐渐感到凄厉无助。而他森冷了笑意,仿佛只是在端详一枝凌雪绽芳的梅花,在踌躇从何处下剪,好将这一枝□□插入瓶中。
  我终于开口,呼吸间还有椎心的焦痛,每一口空气都艰难得像是最后一缕生机,我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每一个字吐出时,都带着心里最深切的仇恨:“当然想。”
  他似笑非笑,抬手附在我的额上:“好。”上下打量着我,道:“万事,都要心狠。只有心狠了,才能爬的高,才能不被欺凌。若来日汝有铁石心肠,别说谢家的仇人,这天下……呵呵。”
  温和的笑意吐着极致的话语,我的心湖泛起涟漪:万事…都要心狠?
  我曾如此厌弃这句话,如今倒是身体力行。姜御丞重新替我包扎后,一贯平静道:“真疯假疯?”
  他包扎的动作娴熟,显然多年沙场,皮肉伤之于他如同家常便饭。我闷闷道:“没疯。失了神智罢了,不知道真假。”
  我避开不看姜御丞,抬眸,看着谢得差不多的梨花,枝桠上已是葱葱的绿意,是初夏了……我一直好生记得他所说的话,万事,要心狠。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游戏里的背景啊

☆、十二・ 粉墙闲把青梅折

  
  我伤势渐好,姜御丞早着人遣我回蓬莱殿。小舟清波,十里荷塘,语融小心地将泛紫或青涩的莲子拣出来,我有一颗没一颗地抛入湖中,居住柔仪殿不过是区区几日,也是铜墙铁壁地包着,无人敢踏足,人人只知谢后之名,却从未见过谢后其人;一如语融说的,如贵嫔可怜,不过是因她不曾见过谢后,自然认不得,恐怕至今也弄不清状况。
  我登舟上岸,蓬莱殿的梨树谢得晚,有几株还是晚秀梨,要待到六月才开,蓬莱殿四面环水,却终年沐浴着皇宫最好的阳光,看着阖宫上下繁繁的梨花,白白茫茫,连柳卿礼都曾大赞:“雪作肌肤玉做容,不将妖艳嫁东风。”
  如雪如絮里,却是传来翡翠呜咽的叫声,我眉头一蹙:“走时,没添食水?”
  语融忙道:“娘娘,昨日奴婢还特特来看过的。”
  我循着翡翠的声音瞧去,棠梨深处,居然新架了一架秋千。我一愣神,还没缓过来,发现秋千架上还晃荡着个人。
  翡翠被抛到空中‘喵呜’一声惨呼又落下来,又一声抛上了天又落下来……
  “大胆!”我看清秋千上的人,不禁火冒三丈,“方升宴,你敢在这儿放肆!”
  方升宴扮了个鬼脸,从秋千上跃下,手里掂着翡翠,痞痞一笑:“我说这贡来的‘鸳鸯眼’去了哪里,原来是赏给你了。我可是和皇上早早求了的,没成想,落你手里……暴殄天物啊……”
  方升宴是姜御丞多年的心腹宠臣,因着方谢两家的渊源,我和他虽是国后朝臣,他却从不以国后待我,我也打心底里不屑他。两人一见面不是斗口,就是动手。姜御丞在时,我俩顶多怒目而视,还算收敛。昔年,在外人眼里,只当我们同为姜御丞的得力之人,唯有语融知晓,我俩的是非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我半点身份也顾不得,冲他道:“你放……胡说!我的东西,轮到你来打主意!”
  “我一早就想要‘鸳鸯眼’,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皇上居然赏给了你。”方升宴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它在我手里也算安分,勉强算是物归原主好了。”
  我一听,哪还按捺得住,劈手就去夺翡翠。方升宴一扭身,跃上秋千,极快地避开了我;我当即不甘示弱,也是一个跃身,轻盈盈地立在秋千上,也不管翡翠如何,你来我往,就和方升宴拆上了招……
  “少爷,少爷,小心!”
  “娘娘,你手上的伤刚好!”
  语融一会儿“少爷”一会儿“娘娘”的,站在一旁,急的不住喊。
  方升宴和我哪里听得进去。几个回合下来,我身上热得都起了一身薄汗,方升宴也是累得不行,但犹自不肯松气服输。我看着翡翠,想着方升宴的话,一个气恼,夺了翡翠,几个起落,跃到舟上;见方升宴追得紧,我一恼,干脆无赖地举着翡翠,作势要抛的样子,故作狠狠道:“你再抢,我就扔它到水里,咱们谁都别要了!”
  “谢猪……咳咳!我是说,我……你要是敢把它弄水里,信不信我把你弄水里!”方升宴情急下几乎脱口出儿时的笑称。
  我微微眯了眼,几乎是阴阴的笑:“咱们,试试?”
  “少爷,娘娘……”语融几乎快跪下来,“咱们就此停了,可好?”
  “哼!”我和方升宴不约而同道。
  “少爷,不如……将翡翠先养在蓬莱殿,少爷什么时候想看就来,语融替少爷看着可好?”语融忙转了话,看着方升宴。
  方升宴重重地又哼了一声,方抱着手道:“我看在语融的份上,这次权且不和你一般计较。”
  我狠狠地一挑眉,故意狠狠道:“哼!有本事,你回去别叫语融给你带路!”话毕,一个旋身,绕过方升宴就走。
  我记得幼年时被爹抱在手里,方升宴就在一边做着鬼脸,小声地叫着“丑丫头,丑丫头”。
  世上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是两小无猜的。起码,我和方升宴不是,从来就不是。
  一声”妍妹妹”,一声“方哥哥”,恐怕方升宴和我都算不清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
  昔年为了谢家的宝物,那一纸兵令,难为方槐安插语融不惜溺水到我身边,也难为方升宴一副衣冠禽兽样儿地一口一个“妍妹妹”地唤着阿夏。若我非淮安侯一党,只怕他早代姜御丞出手将我灭口了。他从来都是别有居心,而我也从不敢透露半分疑心,陪他一路做戏,谁知道此番他是不是姜御丞派来试探我的狗腿子。
  我打量着新放的秋千架,想起方升宴一年前‘虚情假意’的调笑:“妍妹妹是否记得,你以前每次来方家,都爱缠着我让我带你去荡秋千?”
  我记得方府确实有一架秋千,绕满了海棠花,密密匝匝,粉粉红红,我坐在上面,迎着风,任爹爹将秋千推得极高。心下一揪,似乎除了爹爹,还有人也在我身边。
  我多久不曾坐过秋千了?我抱着抖成一团的翡翠,冲湖畔嚷道:“方升宴,你哪儿弄来的秋千?”
  语融已领着方升宴在舟上坐定,解开了绳,方升宴在船上跳着脚,故意大声回喊:“又不是给你的,我做给语融的!”
  我一副恍然大悟地挑眉,只看见语融的身形微微一顿。
  看着小舟泛远,我没了斗口的心思,心里暗暗吁了口气,他心里还是记得语融的吧,语融为方家几度出生入死,为方升宴做了那么多事,几乎大半的年华都埋在这深宫里了,语融虽不及小寒天真,但总算待我真心。
  只缘感君一回顾,她和小寒一般,求了一世,也不过是思君朝与暮,方升宴之于她,柳卿书之于小寒,砒霜蜜糖,谁分得清楚?纵使是鸩酒,有些人注定含笑喂人饮下,因缘,从来不是善花善果……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若使当时身不遇

  后宫中妃嫔颇多,姜御丞也有那么几位内宠;更有权臣的女儿,大将的姊妹,小邦的公主充塞后宫;表面上看来,姜御丞犹如置身花丛,莺莺燕燕,应接不暇。也不用权臣将帅费尽心机,姜御丞对妃嫔的宠爱已经达到了无可指谪的地步。前朝后宫盘根错节,息息相关,姜御丞不是司马洵,不会专房专宠什么人,却也不是公平到雨露均沾,只是依着前朝的势力,施舍着他的恩宠罢了。面对如此无可厚非的君王作为,群臣只能借用流言揣测这一切是因为皇后的善妒作梗,使得皇帝即位一年有余,膝下却无子息,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不曾有。流言如潮,不出月余,人人尽道皇后善妒,不然怎生生打断如贵嫔的一双腿。而姜御丞已是不惑之年,岁月优待,使他的精力容颜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于是乎,无数谏章雪片般着急地飞往宫内,似乎姜御丞不再弄出十个八个孩子,便是对不起这天下一般。
  而我坐在蓬莱殿后的秋千架上掐着梨花片儿,静静地听着柳卿礼诉说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柳卿礼显然不甚情愿地诉说着陛下子息单薄这个事实。满朝皆急的事,他倒是不急。我细细地思量着,不知姜御丞是何想法。
  “陛下一哂置之,无他举动。”柳卿礼果然机敏,一眼看出我想听的是什么。
  我微微愣神,看着柳卿礼,不觉扬了扬唇:“是么?”
  “哦,另外还有一事。”柳卿礼面色有些许迟疑。
  “讲。”我森森的目色不着痕迹地刮过太液池。
  “平南将军已返京述职。”柳卿礼目色沉沉。
  “方槐?”我不觉一惊,喃喃道,“他来,所为何事?”
  方槐是助姜御丞夺位的得力好手,也是姜御丞的心腹大将,燕朝覆灭,大周立国,他便被姜御丞指派前外南线,镇守南楚和大周的边境。南楚国弱,众人都言皇上疑心,外放功臣;也有觉得姜御丞如此作为,是大材小用。我深知姜御丞从不作无用之事,留无用之人,以姜御丞的机心,想必早知晓南楚的境况。当下南楚的君王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傀儡皇帝,朝纲大权却是太后方氏垂帘听政,一手掌握。我不禁冷笑,论起辈来,这个方太后还是方升宴的表亲,姜御丞必是知道这一点的,南放方槐,想必存了南侵的意思了。
  只是时隔一年,方槐突然进京述职,不得不叫人惊疑。我心下冷然,莫非姜御丞这么快要举兵南侵?若非十足把握,姜御丞绝不会轻易行事,思及这一层,眉头不禁隆起。
  此后,柳卿礼絮絮叮嘱了些日常养身,切勿贪食酸凉之物免得又闹胃疼等等话语,也便下去了。我置若罔闻,犹自想着方槐此行之意。
  “娘娘与其想老爷回来的用意,不如想想柳大人之前的话。”语融轻手轻脚地抱了翡翠,来给我。
  “什么话?”我随手接过翡翠,一时懵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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